第四章 一舞定情

CHAPTER 04

姍姍站在第二排最左邊的位子,臉上一派認真專注,跟著全老師有模有樣地踢腿、旋轉,莊其俊和鄔晴都站在第一排中間,辛柏在第二排最右邊,看見窗外眾人,做了個鬼臉。

一曲放完,全老師換了個節奏明快的舞曲,有一半的人都下場休息,包括姍姍。剩下的十來個人變換了隊形,開始跳街舞。這次是辛柏帶頭,他整個人就像過電了似的,隨著節奏律動,常自健他們也跟著抖肩晃頭。

“還挺有意思啊。”單寧看了一會兒,想起海報還沒做完,正準備回去。音樂又停了,這一次,放的是一曲華爾茲,優雅抒情的旋律響起,辛柏牽起鄔晴的手,第一個旋轉到舞池。其餘人紛紛尋找自己日常的舞伴,許崢嶸走到楊姍姍麵前,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姍姍微彎膝蓋回了個禮,正要伸出手去,莊其俊走上前來,對許崢嶸說:“不好意思,我想請你的舞伴跳支舞,可以嗎?”

這是他們舞協的傳統,莊其俊的邀請,意味著姍姍可以留下來繼續跳舞了。許崢嶸自然無異議,他轉身邀請了譚晶晶,反正舞協女多男少,他不愁沒有舞伴。

莊其俊帶著姍姍轉了兩圈,他與姍姍都是細挑身材,模樣身高登對,看起來很是養眼。梁衡問單寧:“那個不是你好朋友嗎?常見你們在一起。”

“是啊。”單寧貼著玻璃窗尋找他們二人的蹤跡,莊其俊卻把姍姍帶到角落。單寧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隻是偶爾瞥見姍姍紫色的裙裾在人群裏翻飛。

一曲跳完,莊其俊卻沒有鬆開姍姍的手。他們又跳了第二支、第三支舞,縱然在角落,其餘人也自發地為他們倆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大家都看出點不尋常。和同一個女孩子一直跳舞,這在莊其俊任會長以來,還是第一次。

全老師善解人意地放了一曲《My heart will go on》,示意他們二人到舞台中心來跳。姍姍雖舞藝生澀,但與莊其俊配合默契,舒展自如、落落大方。許崢嶸張大嘴巴,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舞伴原來可以跳得如此之好。譚晶晶揶揄道,“看吧,換了個人跳,就是不一樣。”

姍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轉了一圈又一圈,每次單寧衝她擺手,她都沒瞧見。梁衡不無同情地對單寧說,“別揮啦,人家現在,眼睛裏沒有你。”

然後,他就看見一行眼淚從單寧眼角滑落,“你沒事吧,這都能哭?”

“沒事,我替姍姍高興。”單寧說完,就跑回了辦公室,她還要去做海報呢,嗯,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

等單寧做完海報,天已全黑。中間郝師姐給他們帶了盒飯,巡視了一圈又走了。她對單寧拿出的海報提了點意見,示意她晚上八點前改完,於是單寧一天都耗在了協會辦公室。

梁衡也沒有走,他對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向來抱有極大耐心,不辜負他處女座的天性。等到活兒都忙完了,他對單寧提了幾個海報的改進意見,都在點子上,單寧照單全收。他瞅準時機,想對她解釋辛柏的事。

“你知道嗎?思嘉去法國當交換生去了。”單寧心中警鈴大作,隻“哦”了一聲。

“她人不在,辛柏和鄔晴老實說了,錢是她托你轉交的,算股份,有投資分紅。錢會分期打到她賬戶。”梁衡見單寧臉上表情逐漸放鬆,趁機道:“所以,你不用再躲著我們啦,沒人逼你撒謊,也沒人向你借錢。”

單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躲著你們,其實……是有一點啦,我是不是很小氣。”

梁衡也笑:“你呢,是有一點小氣,不過還有得救。你怎麽一直都不去奶茶店,優惠卡都快過期了。”

“奶茶店的生意怎麽樣?”

“還行吧,目前還是虧的,但是生意很好,學期末有望收回成本。”

“辛柏,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單寧感歎,她想起辛柏跳街舞的樣子,整個人意氣飛揚活力四射。

正說著,郝師姐來檢驗成果了,單寧的海報簡潔大方,主題突出,色彩炫目,讓人過目不忘。郝師姐由衷感歎:“你以前學過畫畫還是設計?”得到否定的答複後,她深深看了單寧一眼,“你還是很有天賦的,在電子信息係真是可惜了。”

這話姍姍也對她說過,“單寧,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找工作和找對象一樣,都要自己喜歡的才會開心。”單寧從沒有想過自己喜歡什麽,她對本專業,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高考時,班上一大半的同學選的都是計算機、電子信息、通訊類大熱的專業,單寧懵懵懂懂隨大流,被郝師姐這麽一說,好像真有點明珠暗投的滋味。

好脾氣的梁衡抗議了,“我們專業很緊俏吃香的,高考時我們係的錄取分數可是全校最高的,以後就業也很好,薪酬又高,有什麽可惜的。”

郝師姐難得沒有發火,淡淡回他:“那又怎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就像找對象一樣,別人說他千般好,不中你的意,也是徒勞。”

單寧趕緊出來打圓場,“我挺喜歡我的專業的,要不是實踐課學了多媒體製作,我還不會做海報呢,我也喜歡做海報。”

郝師姐哈哈一笑,“那太好了,以後協會的海報就由你負責了。”沒想到在這兒等著她呢,郝師姐的反應還真是快啊。不過本來她不想參加協會活動就是想躲著梁衡辛柏他們,既然都和梁衡說清楚了,單寧也很願意在協會做下去,看著自己努力的成果得到大家認可,她還是心生歡喜。

學校的東門,是一條長長的梧桐夾道,樹齡不知幾許,枝枝覆蓋,葉葉交通。昏黃的路燈光線從枝葉的縫隙灑落,像星星點點的銀河。姍姍無數次穿行在這條馬路上,從沒有一次,覺得像今天這樣漫長到不了頭。手被莊其俊緊緊握著,手心微微的出了汗。舞蹈課後,莊其俊留下來和全老師他們商量舞蹈節的事情,讓她等他。她便等了他一天。

現在,他們站在靠近門口一棵最大的梧桐樹下,姍姍說:“你好狡猾。”

莊其俊道:“怎麽說?”

姍姍撅著嘴說:“你故意在跳舞的時候邀請我,就是瞅準了我不會拒絕。這樣不算數。”

莊其俊看著她笑,“不算數什麽?”

姍姍看清他眼裏的促狹,惱了,甩手要走,可是手被他緊緊握著,一時掙脫不開,莊其俊輕輕一拽,把她環在懷裏。在她耳邊說:“別說話,別人在看我們呢,那個人好像是你同學。”

姍姍把臉埋在他胸口不敢亂動,聽到腳步聲遠了,才抬起頭來。她是個好麵子的人,偏偏莊其俊把她帶到這人來人往的要道上,成心不想讓她好好說話。

這個壞人,姍姍腹誹,額頭上微微一涼,卻又感覺到溫熱的氣息,她驀然反應過來,那是莊其俊的吻。蜻蜓點水般,掠過她的額頭、睫毛、鼻尖,最後斂翅在她的唇。

姍姍覺得全身的血液轟一下到了腦門,手和腳都不知放在哪裏,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似乎有幾分陌生的莊其俊。

“姍姍,閉上眼睛。”莊其俊被她看得心慌,溫柔地命令她,在她的唇上流連了一會兒,還想再深入,被姍姍輕輕推開。

“好了,今天……可以了。”姍姍臉紅到了脖子,再沒想起來問他“算不算數”的問題。她把頭靠在莊其俊的胸膛,兩顆噗噗亂跳的心髒找到了一致的節奏,過了好久,才漸漸緩和下來。

“其俊,你之前有沒有女朋友?”姍姍問他,卻又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道:“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真的。”

莊其俊捏捏她的臉,輕笑道:“我知道。”

周末時莊其俊喜歡騎車帶著姍姍在西安的大街小巷轉悠,十三朝古都,隨便哪一處不起眼的建築都有著不凡的來曆。莊其俊生於斯長於斯,除了向姍姍介紹時有種隱隱的自豪感,更多的時候是熟悉到理所應當,反而是姍姍聽古時眼裏的驚歎讓他覺得更有興味。

姍姍愛吃,東門裏的大街小巷他們尋摸了個遍,雖然姍姍起初堅持要AA,但是莊其俊拒絕中帶著惱怒,“我們北方爺們怎麽能讓女生付錢,更別說女朋友。”聽斯文的莊其俊說自己是爺們,姍姍暗暗覺得好笑。可是有辛柏的前車之鑒在前,她盡量約束自己做一個善解人意少花錢的女朋友。她略略知道,莊其俊家境一般,每月生活費有限,但是莊其俊讓她不要操心,她便不提,免得傷害了爺們的自尊心。

然而好景不長,姍姍最愛的偶像哥哥張國榮猝然離世不久,最早出現在廣州的SARS病毒俗稱“非典”開始在全國範圍蔓延,所有高校都下令封校禁止學生外出,從外地回來的老師學生都要先隔離一個星期,宿舍裏一旦有人感冒發燒,大家都人心惶惶。一時間,口罩、板藍根脫銷,食堂裏也開始每天供應免費的綠豆湯。

西安的形勢並不算太嚴峻,但是學校下了死命令,學生特殊緊急情況需要外出必須拿到係裏的請假條,違者以記過論處。對於姍姍單寧這樣的學生來說,封校隻是少了自由和樂趣,忍一忍也就過去了。隻是學校外的飯館店鋪生意慘淡,首當其衝的就是辛柏的奶茶店,剛有起色就被迫歇業,辛柏他們輪流去係裏請假,每周也隻能勉強出來一兩天,然而即使他們有法子出來,他們的客戶卻出不來,情況並沒改善。

辛柏靈機一動,把部分設備搬回了宿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買的多的老客戶他們還提供上門送貨服務。隻是宿舍裏用電有限製,還要防著輔導員突擊檢查,加上臨近期末,奶茶店的股東兼免費勞力大都突擊複習,奶茶店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辛柏無法,開始倒賣他那點僅有的存貨:老爸從國外給他帶的手表、限量版玩偶,各種奇奇怪怪收藏,最後,隻剩下一個華碩筆記本電腦,是他升大學時老爸送的禮物,頂級的配置,花了一萬二。他平時隻偶爾用它打打遊戲,借給宿舍的常自健編編程序什麽的,九成新。

當梁衡看見他在BBS上掛出2000塊轉讓筆記本時,向來好脾氣的他也看不下去了,“哥們兒,別忘了你是學什麽的,這可是將來吃飯的家夥,你賣什麽也不能賣這個呀。你就向你爸低個頭認個錯,讓他支援你一把,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實在不行,咱先關掉,反正也快到暑假了,學生都回去了,遲早要關門。”

“說什麽呢?!誰愛關誰關,反正我不關。”辛柏氣呼呼地把筆記本一合,走出宿舍,又折返回來,提起放在桌上的兩杯奶茶,去21號樓送貨。

走到21號樓下,辛柏才想起來,這棟樓之前作實習基地,現在則用來隔離那些疑似感染非典的師生。辛柏在門衛處放下奶茶,請他們用公共電話呼叫了一下客戶,就站在門口等。

淩思嘉對著鏡子左右照了一下,才拖著行李出門,她穿了一件嫩黃色超短緊身上衣,一條雛菊及地長裙,露出一截雪白嫩腰,頭發剛及肩,微卷的發梢裏藏了一對水晶耳釘,若有若無的一閃。她們一年三個學期,5月底開始放暑假,沒想到一趕回來就碰上了非典,她已經在此隔離了一個星期,今天才被通知放行。在異國的三個月裏,她本以為會把辛柏徹底忘掉,沒想到,初來的那些語言不通的日子,她常常失眠,每每醒過來就看見辛柏的臉。她忘不了辛柏曾經對她的好,離得越遠思念反而越清晰,因此,她回國的第一站不是家,而是西安。

她在電話裏就聽出了辛柏的聲音,但是辛柏卻隻把她當一個普通的客戶,也許是想不到,也許是把她忘了。因此,當她出了21號樓門,把行李箱一丟,衝上去給辛柏一個擁抱時,他是那麽的猝不及防,眼睛裏還有驚喜,“你怎麽回來了?”

“回來看看老同學。”思嘉笑語,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辛柏把她輕輕推開,他不太習慣這樣的思嘉。

“奶茶,算我請你。”辛柏遞給她奶茶。

“那這杯算我請你的。”思嘉笑吟吟地取出一杯,遞給辛柏。“生意還好吧?”

“不錯,下月給你分紅,等著吧。你在國外習慣嗎?”

思嘉想“不錯”是個怎麽“不錯”法,“封校對你的生意有影響嗎?”

“有一點兒吧,不過問題不大,還撐得住。”辛柏用了撐這個字眼,問題已經很嚴重了,思嘉眼尖,“辛柏,你那塊表呢?”

辛柏下意識地捂了一下手腕,“不小心丟了。”

思嘉的行李箱在地上軲轆轆響,加上她張揚的裝扮,引來路人紛紛側目。快到友誼廣場,辛柏告辭,“歡迎回來,改天請你吃飯。我還有事,先走了。想喝奶茶找我。”

思嘉拍拍手裏的箱子,“可以幫我搬回宿舍嗎?太重了,我們在四樓,沒電梯搬不動。我在21號住的是一樓。”

舍監李阿姨是鄔晴的遠房表姐,送思嘉回去難保不會被她看到嚼給鄔晴聽。辛柏說:“我真有事,你等下,我給梁衡打電話讓他來幫忙。”

思嘉站在廣場上,四麵的人聲喧嘩,她卻聽到自己悲哀地發問:“辛柏,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