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辛柏的鴻門宴

CHAPTER 02

姍姍和單寧,到底是哪一年認識的呢?

姍姍說是三歲,上幼兒園的時候,在大門口,她抱著媽媽的腿大哭,一個剪著童花頭的小姑娘很乖巧地遞給她一根棒棒糖,她便跟著糖走了,這小姑娘就是單寧。

單寧卻說是更早的一個雨天,她們在樓底下看一隻被雨打濕了翅膀飛不起來的小鳥,為了爭著誰是它的主人大吵了一架,最後以小鳥飛走告終,姍姍委屈地大哭,單寧隻好把自己的玩具拿來哄她。才有了幼兒園門口把唯一的棒棒糖獻出的舉動,姍姍一哭,單寧就發慌。

無論是哪一種,她們是最親密最親密的好朋友,這一點毋庸置疑,從幼兒園到小學,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楊姍姍知道單寧所有暗戀過的男生和老師的名字,而單寧也看過姍姍收到過的所有情書和小紙條。單寧隨母親會開些簡單的方劑,連帶著姍姍也略帶懂些中醫皮毛。

姍姍看看童鄲,煞有介事地說,“師兄,你是不是很愛吃肉啊?”

“是啊,你怎麽知道?”

童鄲下眼袋微凸,有些發紅紫色,嘴唇鮮紅,這是典型的脾陰虛。姍姍心道:“我還知道你睡覺愛流口水。”嘴上說道,“我和單寧學的,她會看相,等下讓她給你看看。”心裏懊惱,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個單寧怎麽還不來?

老板已經過來收拾盤子,笑眯眯地問吃好沒,姍姍看她走遠,不好意思地對童鄲說,“童師兄,實在不好意思,我身上沒帶錢,你能不能先幫我和單寧墊一下飯錢,等會兒我回宿舍拿錢還你。”

童鄲苦臉道,“我也沒帶錢。還想問你們借呢。”看著姍姍臉色一變,笑著歎氣道:“沒關係,我剛好在路上撿到個錢包,先付了錢再說,回去我把錢補上再還給失主。”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個淡藍色的錢包,上麵用同色絲線繡著層層疊疊的心形,一看便知是個女孩子的錢包。

姍姍張大了嘴巴,“這個錢包……這個錢包不是單寧的嗎?”

一抬頭,就看見單寧急匆匆地掀簾而入,她在路上來回找了兩遍,實在沒找到,隻好先和老大借了錢,趕回來付錢,準備回去再找一遍。一進門,卻看見童師兄高舉著她的錢包。

單寧大喜,“這個錢包……這個錢包?師兄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你剛才掉的呀,我在路上喊你,你也不回頭,跑那麽快,出了東門就沒影子了。”童鄲微笑。

單寧喜極而泣,姍姍說:“你去了那麽久,就是去找錢包了?怎麽不和我們說一聲呀?”忽然心底一股氣上來,“童師兄,你既然撿到了,剛才為什麽不說?看著我們幹著急你很得意是嗎?”

童鄲一臉無辜,“我也不知道單寧是去找錢包啦,本來隻想逗一逗你們。”沒想到單寧這麽傻,自己一聲不吭偷偷去找錢包了。

單寧搗了搗姍姍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說了。“不管怎麽樣,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的錢包就真的找不到了。童師兄,今天這頓飯我請客。”被姍姍這麽一問,她心裏也有些委屈,但單寧想,人家大老遠找到這裏來給她送錢包,還是出於好心,不是有意要看她笑話。

雖然如此,她此刻也不想和這位好心的師兄再多說話,事實上,她是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這一個月是怎麽了,她好像總和錢過不去,唉,她的大學生活不是該豐富多彩浪漫新奇嗎?為什麽過得如此俗氣。

單寧和姍姍客客氣氣地和童師兄告別,童鄲也覺得幾分無趣,他的玩笑是不是開的有些過分了?誰叫她看到他跑那麽快,他又不是怪物,童鄲攬鏡自照,自己長得也不賴呀?

姍姍和單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兩個人都有些意興闌珊,還是單寧開口打破平靜,“哎,姍姍,你會不會後悔跟著我考到這麽遠的地方?”

“怎麽會?我學的是自己喜歡的專業,每天也很有意思啊,哪裏讓人失望了。”姍姍嘴上說著,卻幽幽歎了口氣,“不過,要是帥哥多一些就好了。”

真的,雖然學校裏男生眾多,可是長得好看的真沒幾個,無論是單寧所在的電子係還是姍姍所在的經管係,男生最稀缺的優點就是帥,略平頭正臉的都有女朋友了。西洲大學以工科見長,學校還保持著五十年代的教育傳統,基礎課程吃重,連姍姍她們學經濟的都要上機械製圖課,為了省出教學時間,軍訓也放在大一暑期,正趕上西安最熱的八月。單寧一點沒感到大學的美好,隻感到上課考試無窮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不過,也有帥的。”姍姍突然輕笑起來,“那個舞協的會長,看起來還挺有風度。”單寧模糊記起今天在廣場上驚鴻一瞥的男子,似乎還和辛柏他們起了爭執,“你說的那個會長,是不是姓……姓莊?”

“莊其俊。”姍姍笑,“我今天下課,順道報了個名,對了,上次你們班搶你錢的那個男生也在,還有他女朋友。”

“哦。”

姍姍似乎心情很好,哼起歌來。單寧挽著她的胳膊,下意識地摸摸口袋裏的錢包,那種失而複得的驚喜填滿胸口,突然間就不覺得委屈了。童鄲,怎麽就那麽巧,讓他撿著錢包了呢?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她們的。

下次碰到一定要好好問問,單寧一拍腦門,“壞了,我連童師兄的聯係方式都沒留。”姍姍有些同情地望向她,“我也忘記問了,算了,有緣還會再見的,反正你也請他吃飯了,就算謝過他了。”

“嗯。”夜風微涼,兩個女孩子的心裏都多出一絲期盼。這個在她們眼中原本呆板生硬的校園在淡淡月光下多出幾分生氣,顯得柔和了許多。

日子嘩嘩流水過去,過完寒假,就在單寧差不多忘記辛柏還欠她錢這回事的時候,她接到邀請,辛柏要請她們這些債主吃飯。她們小班一多半的人都在被邀之列,也就是說,辛柏欠了一屁股外債至今未還。

單寧看著打印精美的便簽上幾分幼稚的字體啞然失笑,這個辛柏,真是不出風頭死不休,搞這麽大陣仗,到底想幹什麽?

梁衡問她,她坦白說不想去。她丟過一次錢包,僥幸找回已是福氣,五十塊也不是大數目,辛柏要還早還了,有錢請他們吃飯還不如直接還錢。用姍姍的話說,那已經是沉沒成本,及時止損才是王道。辛柏的這頓飯該不是鴻門宴吧?

梁衡笑笑,正是這樣才要去看熱鬧,難道你不好奇?左右不再借他錢就是了,白吃頓飯又沒什麽損失。

見單寧猶豫,梁衡咬咬牙道,“這樣,下次協會再有活動,你那片區我都替你承包了行不行?”

成交。單寧入了星星火協會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環保就是時不時去校園的草坪上清理清理垃圾、擦洗擦洗校園門口天橋和電線杆上的小廣告或者在世界節水日或者停電一小時等活動日時發發傳單,和小時候五講四美愛勞動時做的事情沒什麽本質不同。果然什麽事情,門檻低了都後患無窮,她倒不是看低環保,也不是不愛勞動,隻是現實與她的理想落差太大,因此對協會的事情越來越提不起精神。梁衡肯替她做,自然上算。隻是梁衡為何如此熱心不惜以此為代價一定要讓她去,她很是好奇。

“我去了對你有什麽好處呀。”單寧想著,就問了出來。

沒想到梁衡臉上一紅,“你不是說,怕是鴻門宴嗎?多一個人好掌掌眼。”

單寧哦了一聲,對於梁衡的邏輯,她向來搞不太明白,不過她心底也是好奇的。聽姍姍說,辛柏在舞協也是很愛出風頭,他女朋友鄔晴,從小練舞蹈,是舞協女生中第一把交椅,莊其俊作為男生首席,和她搭檔也是理所應當,可是辛柏小心眼作祟,把鄔晴看得很牢,兩人常為此鬧些齟齬。受此牽連,舞協的氣氛總是有些緊張。姍姍幾分無奈地感歎道,果然天下沒有淨土。

除了小時候在少年宮隨大流胡亂跳了兩年集體舞,姍姍幾乎沒什麽舞蹈基礎,她手長腳長,形體姣好,領悟力強,在新學員中也算是跳得不錯了。隻是還沒機會和莊其俊搭檔。在她們舞協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收到莊其俊的邀約、有機會和他跳一支舞的女生才會最終留下來,其餘的在學年結束時都會被分去跳健美操。

單寧咋舌,不就是跳個舞嗎?怎麽搞得跟選妃一樣。姍姍不以為然地說,舞協就那麽大場地,每年還要進新人,出此招也是迫於無奈,再說,的確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跳舞,這招浪漫又不失和氣,是上上策,要是她被分去跳健美操,她也不會埋怨莊會長。姍姍對莊其俊的小心思,單寧早就了解,也就沒在此事上多費唇舌。

聽說辛柏要請客,姍姍道,“不知道鄔晴知不知道此事,辛柏把借錢一事搞得大張旗鼓,難保沒風聲吹進鄔晴耳朵裏,若她知道辛柏如此不靠譜,他們兩個本就如琴弦般緊繃的關係會不會岌岌可危,那他們舞協恐怕又要愁雲慘淡、永無寧日了。”

“姍姍,舞協這趟渾水,你還是趁早退出來吧。”單寧不無擔憂,跳個舞而已,整這麽多事情。

“沒事,他們鬧他們的,我跳我的,就當看戲了。”姍姍笑著說。單寧吐吐舌頭,“這可是你說的,你可別入戲太深,把自己套裏麵拔不出來了。”

“去你的,寧寧,你真討厭。”姍姍嗔道。

辛柏包下怡會館二樓的三間包廂,還辟出一塊場地唱卡拉OK。鄔晴也在,笑吟吟地招呼大家,單寧嘟囔了一句,“姍姍你又想多了”。梁衡聽見,問道,“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辛柏的大小債主陸陸續續都來齊了。辛柏舉杯,“感謝各位同學對我一直以來的關懷、照顧。辛柏在此發誓,有生之年,定不會忘了大家的情義。我在東門外租了家奶茶店,周六開張,凡是在座各位,這學期奶茶都免費,要是和朋友一起來的話,朋友的奶茶打七折。”

單寧拿起桌子上人手一張的恩情卡,翻來覆去地看,虧辛柏想的出來,真是一舉兩得,這下子,沒幾個人好意思問他要錢不說,還會免費給他做宣傳。

呂翔笑道,“我終於知道錢都打水漂是什麽意思了,這是打奶茶漂了。”

許崢嶸抗議道,“我不愛喝奶茶,我朋友也不喝,辛柏你還是早點把錢還給我吧,我都沒錢交女朋友了。”說著還瞟了鄔晴一眼。

辛柏打個哈哈說,“那是自然,不隻你的錢,欠大家的錢,我都是要還的。等奶茶店賺錢了,我一定如數奉還。我有兩個方案,要錢的,我學期末一定還錢,要是有人願意拿錢入股,就是我辛柏的合夥人,等賺了錢大家一起分,你們看怎麽樣?”

單寧饒有興味地看著辛柏在台上表演,梁衡低語道,“單寧,你怎麽看?”單寧小心翼翼地低聲說,“我就借了辛柏五十塊,這頓飯加上奶茶早吃回來了。再說我也沒指望辛柏還錢,隻是你說辛柏這會不會是套路?我經常在報紙上看見股東要追加投資的,我可不做合夥人。”

梁衡聽了這話臉色一變,他可不就是被辛柏忽悠的追加投資了好幾回,加起來快一千塊了,辛柏的口才可是一流,為人也很熱心講義氣,他先後借了梁衡幾回錢,前麵的陸陸續續都還了,最近說要開奶茶店,幾間男生宿舍都被他走了個遍,不知怎麽都被他鼓動了,有人把自己的學費都墊出了一大半,梁衡也算是股東之一。隻是資金上還有些缺口,辛柏便出了這麽一個主意,已經薅過的羊毛不妨再薅一回。

梁衡笑道,“要是我做擔保呢,我是股東之一,你信不信我?”

單寧想了想才笑道,“我的生活費都是我媽按月打到卡裏的,這個月已是捉襟見肘的,沒有閑錢做股東。不過,你們要是新店開張,我可以多帶朋友幫你們造造勢、宣傳宣傳。”

十年之後,當互聯網眾籌成為一種司空見慣的營銷伎倆時,單寧不無感歎地想起,當年辛柏的所作所為大概算得上眾籌的鼻祖了。辛柏此人,若是到現在,恐怕會是商界梟雄,隻可惜……

大部分人都如單寧一樣選擇,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辛柏的聲譽和信譽都不如他想象的那麽好,除了梁衡他們幾個鐵哥們兒死心塌地挺他,其餘人也就是看客罷了。

辛柏不甘心,看看鄔晴,鄔晴便朝著單寧她們幾個女生走來,頗有奶茶西施的風韻。辛柏畢竟年輕想得簡單,女生對女生,未必就好說話,更何況,鄔晴向來高冷,見人也是淡淡的,女生緣並不好。在座的女生,除了單寧是莫名其妙被借錢的之外,其餘的幾位女生,多多少少對辛柏有些好感,鄔晴以辛柏女朋友的身份出麵,難免刺激到其中幾位的小心髒。

淩思嘉淡淡笑道,“早聽說鄔晴你是我們係的大美人,平時也說不上話。今天一見麵,果然名不虛傳。”

鄔晴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你是辛柏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我替辛柏謝謝你們的幫助。”

淩思嘉笑道,“不必這麽客氣,辛柏當我是好朋友,我便隻以朋友幫幫他,也不能逾了分寸,沒什麽可謝的。”她眼光若有若無在鄔晴脖子上一掃,“這是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項鏈吧,上次辛柏問我借錢,據說就是為了買禮物,鄔晴,你當真有福氣,辛柏就是荒廢課業去開什麽店,問我們這些朋友借錢,也舍不得對你小氣。”

她話裏有話,鄔晴何嚐聽不出來,但隻笑道,“是啊,辛柏就是這樣,對身邊的人向來很好,對朋友也講義氣。其實奶茶店我們一直在籌備,之前請大家幫忙也主要是為了這個,並不全是為了我。這個也算是社會實踐,既然將來總是要踏入社會的,早一點接觸不是更好。其實大家真沒有什麽風險。辛柏隻是喜歡大家一起做事,有好處也不想漏了大家。”鄔晴掃了一眼眾人,話鋒一轉,“不過,強扭的瓜不甜,今天請大家來,主要是感謝,請大家不要誤會,吃好玩好。”

鄔晴招呼幾個和辛柏關係好的男生去唱歌,氣氛略鬆弛了些,辛柏也過來和每桌的人都說說話,沒再提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