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盛夏的果實
CHAPTER 20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裏寂寞的香氣。我要試著離開你，不要再想你，雖然這並不是我本意。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也許承諾不過代表沒把握。別用沉默去掩飾甚麽，當結果是那麽**裸。以為你會說什麽，才會離開我。你隻是轉過頭不看我。不要刻意說你還愛我。當看盡潮起潮落，隻要你記得我……”
一整個初夏，校園廣播裏都是這首歌。單寧在去水房打水的路上格外小心，更遠遠避開了宿舍後的那條小徑。但是，她卻再也沒有碰到童師兄和那個漂亮的師姐。
也許，那隻是個偶然。
像生命中無數次偶然一樣，她認識童師兄是偶然、重逢是偶然，連喜歡上他都是偶然，那麽與他錯過也是個偶然。
是她拒絕他在先的，他並沒有錯。錯的是她自己不夠幹脆，愛了不夠大膽，想忘又忘不掉，患得患失，瞻前顧後。
轉眼就是期末考試，單寧一學期都沒怎麽用功，機器人大賽耗費了她大量的精力，加上電子係課程繁重，複習起來很是吃力，她恢複了兩點一線的生活，每天一早去自習教室占座，一直到晚上才回宿舍。
辛柏隻在每門考試前一天找她對一遍重點，熬上一個通宵，居然也都通過了。這一天最後一門考試結束，辛柏把筆一扔，對她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背上她的書包，從後門跑了，單寧氣喘籲籲地追了上去，顧不上前後排詫異的眼光。
“喂，你慢一點，我追不上你啊。”
辛柏稍稍慢了幾步，看她快追上來，又加快了步伐，反複幾次，單寧頓住腳，“喂，耍我呢？我不去了。”
她已經追著辛柏跑過了大半個校園，眼看就要到天橋了。
辛柏嗬嗬一笑，“拿出你追小偷的氣勢來啊，怎麽不跑了？”
“無聊，真把自己當小偷。”單寧氣喘籲籲地問道，“音樂節的事情呢？怎麽沒下文了？”自從上次在學校裏驚鴻一現後，辛柏和他的街舞團名聲大噪，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但是之後就再沒有公開演出了，隻是每周街舞團固定的排練而已。以單寧對辛柏的了解，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指不定憋什麽大招呢。
“所以讓你跟我來呀，跑快點，不然來不及啦。”辛柏對著單寧挑眉一笑，邁開長腿三步兩步上了天橋的樓梯。
“神經病！”單寧低低咒罵了一聲，悲催地跟著他，她的身份證、錢包、宿舍鑰匙都在書包裏，雖然辛柏不至於不還她，但是以他的腦回路，若是不去，不知道會出什麽幺蛾子，單寧不想冒險，何況她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辛柏的背影在金花廣場消失不見了，此時快到傍晚，日光仍然明徹，溫度卻不比之前灼熱，廣場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單寧在四散的人群中苦苦找尋辛柏，突然，廣場上的噴泉動了起來，廣播裏響起一曲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獻給愛麗絲》，之後便響起了男主持人渾厚而磁性的聲音，“下麵有請來自西洲大學的新銳街舞團為大家表演。”
立刻便有人聚攏了過來，單寧含著微笑站在人群中間，辛柏喜歡陶哲的歌，現在放的背景音樂就是《Melody》，一男一女隨著音樂緩緩起舞，都不是她認識的人。接下來是《寂寞的季節》，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在台上抱著吉他自彈自唱，舞台的角落裏有些扮作行人的男女來來往往。最後是一群人跳潘瑋柏和張韶涵的《快樂崇拜》，單寧終於在舞台中央看見了穿夾克破洞牛仔褲、頭發用摩絲抹得像雷震子的辛柏，她舉起雙手向他揮了揮，和其他的觀眾一起隨著音樂打拍子。
這就是辛柏要給她看的東西嗎？所以才那麽急匆匆的，怕錯過了表演？單寧說不清心裏什麽感受。她腦海裏忽然掠過音樂節那天淩思嘉倔強而快樂的臉，怔怔出了神。
一曲結束，單寧感覺有人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辛柏笑嘻嘻地說：“怎麽樣？我聽孫華瓊說音樂節那天你去得晚，開頭精彩部分都沒看到，現在沒有遺憾了吧？”
單寧笑道：“是啊，此生無憾啦。不過精彩應該是我說吧，沒見過你這麽誇自己的。”
辛柏右手把夾克搭在肩上，一麵和街舞團的小夥伴們揮手拜拜，一麵倒著走在單寧身邊，“怎麽樣？晚飯你想吃什麽呢？慶祝一下我在你的幫助下沒有掛科，慶祝你認識了一個舞蹈天才？”
單寧把自己的書包從他肩上扯了下來，“還是慶祝我失而複得的書包吧。你自己吃吧，我沒空。”
“什麽情況啊？這麽不給麵子。”辛柏恢複了正常行走，“喂喂，你怎麽回事啊？”
“我有點事情。”
“什麽事情？”
單寧抬眼看他，見他一臉認真探究的表情，噗嗤一笑，“真要請我？”
“真的啊。”
“為什麽啊？”
辛柏有些不耐煩，“不是說了嗎，謝你幫助我通過考試，再說音樂節那天晚上聚餐你不是也沒去嗎，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去去，走啦。”
“去哪兒？”
單寧用手指指右手的公交車站牌，“請我去回民街吃烤串吧。”
從這裏去回民街兩站路，正是下班高峰，車上十分擁擠，單寧把書包抱在胸前，和辛柏一前一後擠了進去。
內心深處，她並不排斥和辛柏在一起玩，他坦率直接，喜怒都放在臉上，而且，他比自己大膽，想做什麽直接就去做，從不計較後果，雖然常自健說他是因為家裏有依靠，所以才肆無忌憚。可是，他隻是愛折騰而已，並沒做什麽錯事。甚至於，他連戀愛都那麽轟轟烈烈，分手也分的幹脆。不像自己，一段感情還沒開始，就胎死腹中。
單寧發現自己，深深的羨慕辛柏，他就像一麵鏡子，是她想做又不可能實現的自己。
因此，她鬼使神差地跟著他一起出來，是想從他身上獲得一些自己沒有的勇氣嗎？透過人群的縫隙，她看見他的側臉和淡青的下巴，突然的，他轉過臉來，做了個口形，她沒明白過來，他艱難地穿過人群擠到她麵前，“發什麽呆呢，下車啊。”
她跟著他艱難的穿回去，車門卻不等他們，他們隻好在下一站下了車。
外麵下起了細雨，路燈霧氣蒙蒙的，單寧有些不安，“對不起，我忘記下車了。”
“唔。”辛柏站在公交站牌下四處張望，“這裏有家烤肉店不錯，要不就不去回民街了，下雨了。”
“好。”
他們趕在雨大起來之前進了店，辛柏把夾克讓給了單寧，因此她身上並沒有濕。
單寧看著菜單，突然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會妥協，我還以為辛柏認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才行呢。”見辛柏一臉不解，她補充道：“我是說，烤肉店的事情。”
辛柏“切”了一聲，“你都在想什麽呀，連公交車站都坐過了。不就是吃個飯嗎，再說是你想去回民街啊，又不是我。”
“說得對。”這才是她認識的辛柏啊，這樣想著，她又放下心來。
“喂，你不會因為這個不高興吧，沒去成你想要去的店？”辛柏點好了菜，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又看著她說。
“當然不會，不就是一頓飯嗎，在哪裏吃都一樣。再說，是我坐過站了啊，這叫計劃趕不上變化。”
“嗯，來的路上，你在想什麽？都忘記下車了。”辛柏隨意地問她。
“我在想，辛柏，我真的很羨慕你。”感染了他的直率，單寧也變得坦誠起來。
“我，我有什麽值得你羨慕的？”辛柏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臉微微的有些紅。
“嗯，其實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又虛榮又不靠譜，特別愛折騰愛出風頭，”單寧看著辛柏多雲轉陰的表情，趕緊說道，“可是慢慢地，我覺得，你很有勇氣，隻要自己想做的，就會全力以赴，哪怕後果不一定是自己理想的。所以我很羨慕你，不像我自己，很多事情隻敢在心裏想想，不敢去做去嚐試，我以為自己是謹慎，其實不過是害怕失敗而已。”
辛柏聽得很認真，微微笑了起來，“你這個人，和別人想的是不一樣，難怪梁……”他收住口，“你是第一個和我這麽說的人，我還以為，你一直瞧不起我呢！”
“瞧不起你，怎麽會呢？”
“你們這些成績好的學生，不是向來都瞧不起差生嗎？這是三大定律之一！”
單寧笑了起來，拿著吸管在杯底轉來轉去，“胡說八道。還有兩大定律是什麽？”
“你都說是胡說了，還問。”辛柏笑道，“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你聽沒聽過，陝西八大怪？”
“陝西八大怪：板凳不坐蹲起來、房子半邊蓋、姑娘不對外、帕帕頭上戴、麵條像褲帶、鍋盔像鍋蓋、油潑辣子一道菜、秦腔不唱吼起來。”辛柏一邊拿著烤肉的竹簽一邊敲著桌子說唱起來，唱到高興處，他停下來，對單寧說：“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些都寫成歌曲，編成舞蹈，你聽過陝北的信天遊嗎？下一次，我讓街舞團頭戴白毛巾，跳一曲《蘭花花》，一定很炫。”
單寧光想想那個畫麵就覺得好笑，
“真有你的。”
他們吃完回去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夜燈裝點著城市，如同幻夢裝點著青春，單寧指著不遠處的城牆，笑嘻嘻地說，“你看，那就是《大話西遊》裏至尊寶看到的城牆。”
辛柏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你們女生都這麽說。大話西遊有那麽好看？”
“都？”單寧笑了起來，“你們男生怎麽想我可不知道。至尊寶是英雄啊，大部分女生心裏都藏著一個英雄救美的夢。”
“我不想當什麽英雄，我就是我，”辛柏唱了起來，“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單寧想笑，卻見辛柏極為認真的唱了下去，於是她靜靜地聽著，聽辛柏在雨後的街道上把張國榮的我一字一句地唱完，就像一個熟悉的老友，她心裏充滿了平平靜靜的喜悅。
回去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單寧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聊這麽晚，晚到宿舍都快關門了，那看守宿舍的阿姨看見辛柏送她回來，眼神便有幾分淩厲起來，單寧不明所以，走到樓梯才想起不知聽誰說過她是鄔晴的遠房親戚，這個仇怨真是結的冤枉。
她嘴角微彎，有種惡作劇得逞的愉悅，一邊哼著煙火一邊上了樓梯。老孫看她滿麵春風的回來，沒好氣地說，有個姓童的男生給她來過兩次電話，她的好心情立刻凍在了臉上，下一秒，就冰裂成了齏粉。
童鄲，他找她做什麽呢？她還是沒有忍住，給他撥了回去，快十二點了，她一下一下數著聽筒那邊傳來的忙音，一、二、三，到第四下她就準備掛了，然而童鄲接了起來，聲音還很清醒，並沒有睡醒時的鼻音。
“童師兄，你找我？”她盡量把聲音放的平常，既不愉悅也不冷漠，但童鄲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了疏離。
“唔，沒什麽事，”童鄲淡淡地說，“上次你說想小莊，本來想你今天考完試，帶你過去看看它。”
他還記得她考完試的日子，她曾在他麵前提過嗎？她不記得了。單寧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猜疑、不甘、後悔，還有淡淡的甜和苦澀，全都糾結在一起，在辛柏麵前那個張揚瀟灑的她不見了，又回到那個患得患失的自己。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她穩了穩神，盡量把語氣放的平常，“哦，小莊……它還好嗎？”
“它胖了好多，像個圓球。”童鄲盡量笑的輕快，“不過，還是很可愛。它不太認識我了。”他微微歎了口氣。
“是嗎？那它估計也不認得我了。你送走它的時候，它還很小。”
童鄲“嗯”了一聲，“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也很小，單純的像張白紙一樣。我抱著小莊，覺得宿舍很亂，自己又忙，顧不上照顧它，所以就想，找個心細又可愛的女生照顧它，它一定會很開心。”
心細又可愛的女生，那是在說她嗎？單寧的臉有點發燙。
“可是那個女生好像並不想把它一直養在身邊，她說，如果注定要分開，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投入太多，這樣分開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
“單寧，也許你是對的，我今天看到小莊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它很可愛，但我覺得它被照顧得很好，也不一定非把它養在身邊不可，隻要它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單寧聽到了火車的呼嘯聲，她握緊了話筒，“童師兄？你在哪裏？”
童鄲笑了笑：“我今天淩晨的火車，單位有事，想讓我們早一點去實習，本來想請你吃個道別飯的，你同學說你不在。這樣也好，有些話，當著麵，反而說不出口。”
單寧的眼淚控製不住的越落越多，她想說話，卻是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聽著童鄲在那邊繼續說道：“車進站了，我先掛了。你，早點睡。”
不是這樣的，到底是哪樣呢？她抱著話筒，隻來得及說出一句話，“童師兄，我……不要忘了我。”回答她的隻有呼呼的風聲和時斷時續的信號，童師兄應該已經上了火車，手機先還通著，隻是沒有人說話，後麵就是滴滴滴的忙音，他掛了電話。
單寧從沒有這麽後悔過，如果她早一點找童鄲，聽他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哪怕是她最不願意聽到的版本，她是不是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含著滿心的不舍和遺憾，就這樣錯過了，和童師兄的最後一次道別。
人生沒有如果，大二的最後一個學期，就這樣，在單寧的悔恨莫及和姍姍的發奮圖強中結束了。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生如夏花之絢爛
PART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