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通幽處,願你抵林深

沒有人有權利否定一個人的:情竇初開,哪怕是卑微到塵埃。時隔多年我才敢把喜歡你這件事光明正大的拿出來。曾經,我那樣小心翼翼地與實世事周旋,卻在遇到你後城池淪陷,那個如光般的少年,目光之裏,你已遠去,生命之中,慕你如初。

陽光乍入,清晨的青磚小巷,仿佛在潮濕的空氣中升騰著熱氣,遠處誰家的狗吠聲穿透了一整個黃昏日暮,迎接陽光初入。曲幽跺了跺腳,走過整條小巷,粘著泥土的白色帆布鞋看起來有點髒,她挽了挽並沒有碎發的鬢角,踏入教室。

因為是轉學生,隻有她一個,老師並沒有過多的介紹,曲幽自己搬了一張課桌放在最後一排,太沉了,放下的時候桌角磕到了前排正伏桌酣睡的男生,藍白相間的校服勾勒出修長的背脊,慕深被驚醒了,不耐煩地看了看始作俑者,是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女生,麵孔陌生,梳馬尾,齊劉海,雙眼微頷,似乎不敢看他,卻也沒有要道歉的意思。轉身繼續睡,睡意朦朧間隻聽見後麵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然後是漫長的沉默。

上課鈴響後,慕深忘了後桌有人,身體向後仰了仰伸懶腰,不料胳膊碰到了正在新筆記本上寫名字的曲幽,幽字最後一筆被拉長到外麵,“不好意思,忘了後邊有人。”慕深看見了娟秀的字跡,曲幽笑了笑說沒事兒,帶著濃濃的家鄉口音。

“你不是本地人?”慕深有點驚訝。嗯。曲幽沒再說話,紅著臉低下了頭。

因為沒有同桌,英語課上曲幽隻好求助慕深,用筆戳了戳男生的後背,還是帶著濃濃的鄉音:“那個,能和你看一下課本嗎?我還沒領新書。”慕深大方地轉過身,書脊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慕字。

“嘿,你是哪裏的人,口音挺有趣的。”

曲幽尷尬地笑了笑:“寧城鄉下的。”

“那你為什麽突然中學要轉學?”男生看著這個帶著十足故事的轉校生。

“嗯,有點原因。”

英語老師要點人站起來朗讀課文,問有沒有自告奮勇的人,曲幽垂了垂頭,雖然她也是從三年級開始正式學英語,可因為條件不好,她的英語發音帶著濃濃的鄉腔,她在心裏暗暗祈禱不要點到自己。

“老師,新同學可以的。”慕深高高舉起右手,曲幽憋紅了臉看著這個男生,仿佛是在等著看自己的笑話般,曲幽站起來垂著頭久久沒出聲,英語老師有點不耐煩,讓她快點讀,不要耽誤課堂進度,如曲幽所想,讀完第一個單詞班裏同學們就開始哄堂大笑,曲幽感覺如芒在背,狠狠刺向自己,英語老師也憋著笑讓她坐下,好好練發音,曲幽看著肩膀顫抖的慕深,這個讓她再新環境裏曾有一絲好感的男生,此刻都煙消雲散。

讀課文事件後,同學們都認識了這個帶著鄉音的轉學生曲幽,經過她課桌的女生一般都高昂著頭,仿佛不屑與自己交流,而男生則聚在走廊或曲幽課桌後模仿著她的口音或問她是哪裏來的。曲幽本想安安靜靜的暫時讀一年書,卻被前排那個男生攪亂了。她再也沒有和慕深說話。

曲幽沒有空閑時間,她總是忙著做作業或背書,安靜地在教室的後麵做自己的事情。放學後,她要幫母親去市場旁邊賣餛飩。剛搬到城裏,沒有經濟來源,曲幽的媽媽隻好做餛飩補貼家裏。

轉學一個多月,曲幽漸漸跟上了新班級的學習進程,本來學習不錯的她,也在不斷進步。

放學後,曲幽照常去餛飩攤幫母親,卻聽到了慕深的聲音:“阿姨,來一個大碗餛飩。”夜間客人正多,曲幽媽媽讓曲幽去上餛飩,慕深似乎並不驚訝,笑眯眯地和曲幽道謝“是你媽媽嗎?餛飩做得真好吃。”曲幽沒有理會他。

後來幾天,慕深似乎成了常客,每天放學後都要來吃一碗大碗餛飩。那天,慕深正要離開,曲幽叫住了他:“慕深,這是你捉弄我的方式之一嗎?如你所願,你成功了,能不能別再對我抱有好奇心,能不能離我遠點?”曲幽一股氣說完她憋了好久的話,看著路燈下眸子清亮的男生,她怎麽也無法和他做的事情聯係到一起去。慕深輕輕嗯了一聲便離開了。後來,他再也沒來吃餛飩。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自我感覺良好的曲幽意外考砸了,或許很少會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你的脆弱敏感,給自己的使命太沉重,稍有差池,便覺得天崩地裂,因為從小就知道,隻有知識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就連青春都是多餘。曲幽忘記了自己在課桌上爬了多久,同學們都回家了,自己忘記去幫母親,沉浸在考試失利中。收拾東西下樓的時候她看見了正上樓的慕深,四目相撞,曲幽有點尷尬,慕深指了指教室,我有東西忘記拿了。男生抱著籃球,似乎剛從籃球場回來,額間細密的汗水浸在夏日鹹濕的空氣裏。

曲幽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喜歡別人。那天體育課,曲幽依舊站在隊尾,後麵是慕深,陽光正好,體育老師卻要測800米,讓曲幽寫8000字的文章可以,可跑八百米是她的硬傷,慢吞吞地拖到隊尾,隨著大家一起衝出起點,跑第一圈的時候還好,可剛過轉彎處就沒了力氣,喉嚨充血般難受,眼看著要挨到終點,腳下一軟,曲幽摔在了離終點50米的地方,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慕深,剛跑完的他穿著大背心,汗水濕了細碎的鬢角。

“你沒事兒吧?”卷起褲管,還好隻是擦傷,曲幽被慕深攙到樹蔭下,男生仿佛變戲法般從身後拿出一個紙盒,是雙運動鞋:“那個,我見你體育課總穿著帆布鞋,今天摔倒也是鞋不舒服吧,就當是我對之前的事情道歉。”慕深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曲幽盯著那雙粉色的運動鞋良久說:

“慕深,你是在可憐我嗎?”

起身,倔強地離開了,其實,曲幽知道慕深是好意,可她始終找不到理由拒絕,自己太自卑。

慕深看著那個一圈一拐倔強地背影,喊了聲:“不是可憐你,是喜歡你。”或許聲音不夠高,消散在夏日操場的風中。

曲幽僵了僵後背,沒有理會。

曲幽每天都會走那條幽長潮濕的小巷,打開紅色油漆的鐵門,那是她和母親的暫住地。爸爸的事情一直沒有解決,而母親今天也沒有按時回家,曲幽心中有些擔心。

一年前父親在寧城的工地上做工人,薪水微薄,可高空掉下來的鋼筋條砸中曲幽父親,直穿過胸膛,搶救無效。工地承包商不但沒有給賠償費,就連父親幾個月的工資都沒有給。沒有文化的母親隻好帶著曲幽來寧城,因為沒錢去打官司,曲幽母親隻好邊去找承包商邊讓曲幽上學。

直覺告訴曲幽母親出事了,去了餛飩攤,東西擺在那裏,不見母親的身影,接到醫院的電話,原來是母親突發心髒病住進了醫院。原來,母親去找承包商,可被趕了出來,母親含著淚說,明天就去法院起訴他。

曲幽近一個月沒有來上課,聽說是要休學了,慕深上課都心不在焉,沒有了那個帶著鄉音的清脆的聲音,他很是不習慣。再次去了餛飩攤,卻沒有了曲幽的身影。

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曲幽看著承包商上了警車的那一刻覺得自己的心總算落了地,她可以和母親安靜地離開寧城,接過警察遞過來的賠償金時,她感激地說了聲謝謝,不料,警察笑著說,應該的,你們應該好好謝謝那個小夥子。順著手指的方向,曲幽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是慕深。

“年輕人就是魯莽,見了人直接就動手,好在沒出事,他也是善意的。”

話語聲在耳邊嗡嗡作響,曲幽心卻激起千層波浪。離校那天,曲幽沒有見到慕深,她在他筆記本上寫了句話: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有些人出現,沒有特定的意義,隻是剛好在那個時間空間恰好相遇,但願,我能通向幽處,你能抵達深林。

曲幽沒想到會再遇到慕深,在高三那年的一次物理競賽。

慕深:

見到曲幽時就覺得她小小的身體裏有巨大的能量。真的不是可憐她,覺得她不應該承擔那麽多,很想保護她,知道她轉學的原因是她媽媽告訴我的,那天我去吃餛飩,便知道了這個帶著鄉音的女孩為何總是默默無聞。我從來沒有這樣想保護一個人的衝動,那天曲幽沒來上課,我猜到是她爸爸的事出了問題,便去找了承包商。

曲幽:

我從沒想過我會戀愛,哪怕是一種感覺,我始終告訴自己,我不配擁有愛,其實慕深送我鞋那天我便開始喜歡他,可是我不能,因為自卑,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他用最愚蠢的方式幫助了我,那個讓我懂得了什麽是愛的少年,此去經年,我早褪去了當初的自卑和怯懦,卻也丟了你。那個散在風中的男生,是你給了我灰暗的青春一束光,轉瞬即逝,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