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板隻顧自己絮叨，全沒見阿澤聽得阿摩耶名字時候臉上那種無常變幻的神色，但阿澤倒也藏得住，加上他一直木訥，旁人也看不出來什麽，低頭再抬起來，已經恢複如常神色，想想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阿摩耶哪裏會演龍蛇？”

老板一拍大腿：“可不是麽，於是長公子竟逼著吉祥班老板，把戲文改成龍蛇是女妖，化作萬般嬌媚溫柔的模樣來迷惑成田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成田君竟至愛上了妖怪，最後雖然迫於無奈殺了龍蛇，自身卻投入海中，竟是個同歸於盡的下場。你說說，這不是亂來是什麽？難怪老爺生氣。”

阿澤心神投入那故事中，不由得將龍蛇與那一晚上夢中的阿摩耶聯想做了一處，想想那樣妖嬈嫵媚、肆無忌憚的**，殺人不見血，隻怕比龍蛇興風作浪的威力還要厲害，況且，阿摩耶來演，一定是很好看的。長公子這麽鋪排，其實不見得沒有道理。隻是旁人不見得明白，或者沒有他那樣大的膽量和手段。阿澤又問老板：“那出這些安排和亂子，阿摩耶怎麽說？”

老板直咂嘴：“按說哪有輪到她說話的份？可是那狐狸精，還當真什麽都敢……要不是她，爺兒倆哪至於鬧成這樣？居然她就真跟著長公子來了，被老爺得知後趕過來鬧了這一通，老爺放話，想都別想她上春祭的台子一步。結果她那個膽子喲，連老爺都不放在眼裏，當著所有人的麵，對著老爺和長公子說：‘誰說過我要演這出戲了？我不過來看個熱鬧，可沒答應要演什麽龍蛇，讓我演我也不肯！誰要一臉抹得像鬼似的在台上走來走去咿咿呀呀又唱又念，煩也煩死人了。我自有事情做，可沒功夫聽你們在這聒噪。’說罷連正臉也不給人一個，徑自走了！可不把老爺和公子的麵子駁了個一幹二淨！老爺罵公子為一個妓女團團轉，公子怪老爺壞了他的安排，鬧得跟笑話似的。旁人是不敢來看，苦了我們這些不敢走開的。”一邊說著，從荷包裏數出錢來給阿澤，揮手道：“說這些你隻當沒有聽到，快趕緊回去吧。”

阿澤答應一聲：“那是自然的。”收起錢走出去了。

出去外頭仍然要經過大堂，阿澤低著頭，快步從邊上走過去，指望著郡守等人不要往自己這邊注意才好。正是小心翼翼的時候，哪想到聽得一聲呼喝：“那個要出去的是誰？停住！”

這一聲不怒自威，滿場除了郡守大人，誰還能夠有這樣氣勢？晴天霹靂也似，把阿澤定在當場動彈不得，阿澤再也無法可想，隻得慢慢轉過身子來，一步步走得近些，頭腦裏空白一片，完全不知作何舉動，最後像戲文裏看過的那樣，深深下拜：“小民阿澤，見過郡守大人。”

郡守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抬起頭來我看看。”

阿澤不知就裏，但郡守大人下令，不敢不聽，仰起頭來，卻還是不敢看郡守，隻能視線下垂，看著郡守大人的嘴。好一會看見郡守大人嘴唇翕動，說出話來：“長得倒還周正，看身形也算健壯。”臉側向一邊，卻不是對著阿澤說話了，是對著吉祥班的老板：

“春祭的戲，我看就讓他演成田君好了，你再加緊另外寫個戲本子出來，我看過了再演，可不要再給我胡來亂寫！成田君好好的為民除害的大好事情，給我亂改一通不倫不類，成什麽樣子！再另外指派個年輕後生來演龍蛇。”

吉祥班老板這一會功夫，後背早不知濕透幾層，偷眼看麵色鐵青的長公子，為難地笑：“大人的意思小人明白，成田君一世英名，受萬人景仰，自然不能胡亂敗壞，上個戲本子，是小人寫的差了，小人自當改過。隻是這成田君乃是不世出的人才，氣宇軒昂倜儻風流，非一般人物能演繹出來那種氣度，除了長公子，隻怕沒有第二人選，這位……小兄弟，雖然相貌堂堂，可是風姿氣度，比起長公子來，遜色太多，何況唱念做打這些，樣樣考人功夫，我看他分明是半點也不會的。倒不如這個樣子，戲本子我重新寫過，就按大人的意思來寫，龍蛇是興風作浪為害一方的妖怪，最後被成田君斬於劍下，隻是這成田君，還得煩勞長公子來演。”

還不待郡守發話，長公子搶先一步，傲然道：“什麽破勞什子成田君，當我真正稀罕麽？不是為了阿摩耶，想要她演龍蛇，誰要拿著刀槍棍棒台上耍猴一樣給別人看？除非是按照我要的戲本子來，仍舊阿摩耶演龍蛇，否則想也別想我去演一下子！”

話音未落，為“當啷”一聲所截住，卻是郡守摔了桌上的白瓷茶盞，幾粒碎屑立時便濺到阿澤身上。但郡守不發話，阿澤隻有老老實實一動不動跪在原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耳聽得郡守冷冷道：“嘴上長幾根寒毛便真當自己翅膀硬了？給你三分顏色，還蹬鼻子上臉了！你當人家真瞧得上你那什麽風姿氣度？戲裏頭那些東西，你懂哪些？換做今天跪在底下的人是你，而你不過是一個窮打漁的，你當人家肯讓你演？怕是做夢！我曉得你現在主意大了，連我都嫌礙手礙腳，不放在眼裏，往常我不想管你太多，可是如今非得讓你明白：我到底還是你爹，你當你如今本事夠大了，還不是狐假虎威，借的是誰的光？離了我，隻怕你什麽都不是！除非我死了，秋田港才輪到是你的天下，隨便你由著性子怎麽烏煙瘴氣地搞誰也管不著；可是隻要有我一天，你最好夾著尾巴好好做人！”轉頭對吉祥班老板說：“這事就這樣定了，最好別再出半點差錯。離春祭還有個多月，你看著安排這個人怎樣去學戲，到時候別讓我看到台上成田君不像樣子！”

老板苦著臉：“大人要是不想長公子拋頭露麵，我班子裏還有些拿得出手的，又是懂行的，演起來也容易些，要是個多月的時間**個全然不懂的，未免太難一些。”

郡守冷哼：“這點事情辦不好，還是吉祥班的老板麽？再者，光知道拍馬迎合，也該難為你一下了。”向長公子道：“都聽明白了吧？聽明白就跟我回去！你也荒唐好一陣子了，該回家收斂一下了。”說完徑自向外走。一幹人慌忙恭送。

長公子看著郡守背影，一臉怨毒，牙齒咬了幾番，最後還是跟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