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後記（三）
老朋友的聚會總是快樂而短暫的，回到北京的家後，阿飛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是不是該把圍棋重新撿起來了。到了這個年齡，人生似乎又到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階段。
人到中年再回首，還是圍棋給予他的樂趣最多，哪怕是當初那些痛苦的失敗，現在想來也成了寶貴的經曆和溫暖的回憶。已屆不惑之年的他，心態也比大學時好了很多，不太看重勝負了，或許能更多地享受圍棋本身的樂趣了。
八月上旬的一天晚上，手機上微信消息欄又閃動起來，阿飛點開一看，是小楊中醫群的一個師妹：“在嗎？楊老師去世了……”
看到這句話，阿飛的第一反應是：這又是小楊在惡搞。可是他很快就從小楊弟弟那裏得到了確認的消息，這不是玩笑。
跟老李一樣，也是心髒問題。是在跟朋友一番暢飲之後突然離世的，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地去了。去世的前二天還在老友群裏教大家怎樣治療腰椎間盤。
阿飛無法接受，一個那麽豁達開朗、與世無爭的朋友，就這麽離去的現實。生活中有些事情，總比小說更像小說；生活中有些人，總比影視劇裏的人物更戲劇化。
難道，這就是人到中年需要麵對的事嗎？
他第一時間買了機票趕到了機場，打算去送小楊最後一程。八月的北京天天下雨，坐在候機廳內的阿飛看著窗外陰雲密布的天色，心情就像那天氣一樣陰沉灰暗。
“砍遍交大”，“我要去桂林”，“為什麽你的手在顫抖”……小楊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在阿飛腦海裏回放著，隻是這些過往的笑料現在想來卻充滿了一種苦澀的滋味。他滿腦胡思亂想著，二十多年前那一件件塵封的往事似乎也在他的記憶深處複活了。
終於登機了，但又下起了急雨，需要等調度通知才能起飛。雨水衝刷著機艙的玻璃，窗外顯得更加陰暗了。
阿飛有些焦躁起來，他覺得小楊仿佛正端著酒杯，在那邊等著和自己最後告別。畢業二十年來，雖然隻是偶爾見麵，平日沒事也難得想起以前的老朋友，總覺得以後相聚的機會還多的是，可是恍然間，已是永別……
雨越來越大，機長道歉的聲明已經發了很多次了，阿飛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夜幕漸漸降臨，他看著舷窗外那一架架蟄伏在雨中的龐大客機，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車站上，那一列列綠皮火車。
“看來又要錯過了。"他想。
……
經過十個小時的煎熬，航班還是取消了，阿飛坐在返回的出租車上，渾身上下都已麻木。
“放點音樂吧。"他跟司機師傅說。
“你喜歡新歌還是老歌。”
“當然是老歌。”
音樂響起，赫然是那首《往事隻能回味》。
這天夜裏，阿飛很晚才得以入眠，恍惚間，他又來到了那個奇異的夢境裏。
不過，這次的夢有所不同，以前都是單調的黑白二色，這次則是五彩繽紛的。
他發現自己正身處電子係那間教室裏，有一群年輕學生正在比賽，是"九星名人杯"!他看到了自己，還看到了老沙，兩人早早結束了戰鬥正在旁觀戰局。這時他突然發現，老李正在賽場裏來回轉悠，一盤盤地觀察著其他的參賽者。
“哈哈，老李，我知道你為什麽大意失荊州了!"他在夢裏大笑。
畫麵一轉，金色的夕陽照耀下，寫著新生賽獲獎人員名單的紅色海報熠熠生輝。他看到濤哥和輝哥兩人看著那張海報，彼此興奮地拍著肩膀。
“濤哥，輝哥，謝謝你們的提攜照顧!”
天色一黑，半夜了，他來到了教一南五層的走廊裏，隻見昏黃的燈光下，他和斌哥正在讀秒聲中殊死拚殺，是一年級那次升段賽!他突然發現旁觀的人群裏，有老沙、文鋒、阿健、老段、老胡、老宋，甚至還有萬吉！
“原來你們都在給我助威，謝謝，好兄弟們!"他既開心又感動。
畫麵變寬廣了，教一南變成了錢學森圖書館，又是一次比賽，隻是場麵更大、選手更多，是"電子保健杯"！
他看到老李和阿超正在對陣，讀秒階段馬上就要開始了。"小心啊老李，他要偷吃你!"他焦急地大喊一聲。
“哦不行，他要是不偷吃你，我就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動人的音樂響起來了，以前的夢裏，好像從來沒有音樂啊，是那首《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他看到，在一棵枝葉輕拂的柳樹下，他和小薇站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邊，正彼此看著對方唇邊的辣椒油，在那裏傻傻地笑。
“小薇啊小薇，謝謝你的油潑麵，可我都沒請你吃過飯呢。”
篝火燃起，美麗的甘南草原到了。他看到一群在篝火邊縱情高歌的年輕人旁邊，自己和文鋒正推杯換盞狂飲青稞酒。
“文鋒，這次比賽前後，咱倆都很苦悶。可是有時候，痛苦等於快樂，不是嗎？”
秋風蕭瑟，吹得樹葉颯颯作響，他看到小魏正穿過那片白樺林，雄赳赳氣昂昂地，向鬼屋走去。
“哈哈小魏，小心啊，前麵是個十麵埋伏陣!不過，你真是藝高人膽大啊。”
畫麵再次回到了圖書館四層，"古城棋院杯"又開戰了。在賽場後排，他和秀博正並排坐在一起，目露著凶光，在揮動屠刀瘋狂砍殺。
“咦?"他突然發現小薇就站在自己身後，"原來你真的一直在我身邊啊。”
鬥轉星移，他看到了美女三段葉錦錦，正略顯尷尬地離開了酒桌。在他身後的小楊在大家的嘲笑聲中，將那杯給葉美女準備的啤酒一飲而盡。
緊接著，他又看到了自己和秀博，兩人仍然肩並肩坐在一起，但賽場已經變成了北師大逸夫樓，他倆的對手也變成了雷雨和梅挽強！
秀博麵色坦然，在輕聲哼著歌，可他的棋已走入絕路。
“秀博啊秀博，和你並肩戰鬥的過程，是我最為驕傲的經曆，你是真正的勝負師!”
時間過得好快，那個車站又出現了，到處都是送別的人們，到處都是揮灑的淚水。他看到自己正焦急地從這個站台跑到那個站台，在尋覓著什麽。可從現在這個角度他竟發現，他身邊一輛緩緩啟動的綠皮車裏，小薇正透過車窗靜靜地看著茫然失措的自己，眼裏似乎還有淚光在閃動。
“嗬嗬。"他欣慰地笑了，"你真的看到我了嗎？你知道我是去找你的嗎？你現在，還記得我嗎？”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簡陋古樸的小酒館，看到了自己和文鋒手舉酒杯，在做畢業前最後的道別，他還聽到了那首《跟往事幹杯》。
“幹杯，朋友，就讓那一切成流水。”他不由自主也唱了起來。
“你終於來了。”歌聲猶在耳邊回**，小楊出現了。
小楊依然麵帶笑意，右手端著酒杯，左手卻拿著阿飛送他的那把折扇，扇子是打開的，“流水不爭先”五個字清晰可見。
“抱歉，我來晚了。”他看著那把折扇，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幹嘛走得這麽著急，白送你這把扇子了。”
小楊哈哈一笑：“就等你來喝這一杯了。”
“我還等你什麽時候再來一次砍遍交大呢。”
“開玩笑的，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怎麽會真砍。”
“說的對，不管在哪裏，都是好兄弟。”
“那就幹了吧。”
“好，幹杯。”
兩人一飲而盡。
“那，就再見了。”
“再見，嗬嗬，這個詞很難說出口啊。”
“不說也罷，我走了，保重。”
“你也保重，去那邊多砍幾盤。”
“那是當然。”
“小楊，不管你去哪裏，咱們永遠是好兄弟!”
“那是當然。”
……
小楊豪邁的身影漸漸遠去。
“我說過吧，隻有我會永遠陪伴你。”
當一切化為虛無的時候，黑暗不死鳥阿飛出現了。
“你怎麽又出現了？！”他驚訝地看著黑暗不死鳥阿飛，對方身上穿著黑暗聖衣！
“因為我聽說，你又想用它了。”黑暗不死鳥阿飛說著，遞過來一件東西。
是那把青竹竿！
“你用它的時候，沒有我怎麽行。”黑暗不死鳥阿飛嘿嘿笑著。
“所以你穿上了你的聖衣？”
“沒錯。”
“咱們的對手是誰？”
“或許是條狗吧。”
“那怎麽可能打得過？”
“別忘了，其實我們很幸運，我們還有很多朋友。”
兩人肩並著肩，向前方走去……
（全文完）
謹以此文獻給西安交通大學92級李方青和西安理工大學93級楊浩珮兩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