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十步斷腸
“我十幾年的心血,也一樣給炸掉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也不需要人同情!也不會像你這樣,在這兒等死,等人可憐!”
高個子邊說邊把填滿了子彈的手槍塞進褲腰裏。
這次他沒穿風衣,也沒穿西服,穿的是一件淺色長袖褂子。豆大的汗珠流淌在他的臉上,他看上去一副決死的樣子。
他身旁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流著淚,一臉崩潰的模樣,正跪在地上試圖拚湊一張已經撕碎的相片。阿飛不明白為什麽每次這位高個子出現,身邊總有個頹廢沒落的中年人被他教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嗎?
“我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失敗!如果你不承認自己失敗,就跟我一起打回去!這個世界上沒有被逼這回事!”
他的話音未落,手中的來複槍已開火了,恐怖的槍聲響徹這個夜幕下的小旅館,幾個突然闖進來的人當即被打成了碎片!
他揪起地上那個中年人,走到門口,看著門外那條狹長而陰暗的走廊,狠狠說道:“前麵隻有一條路,我要你跟我一起打出去!如果我們不打,你和我都會死在這裏;如果我們打贏了,死路也會變成活路!我知道你行的,來吧!”
走廊對麵的樓梯口出現了荷槍實彈的人,雙方當即交上了火,兩側的房間內,也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阿飛不禁焦急地喊了一聲:“小心,你們被包圍了!”
“你還是操心一下自己吧!”突然,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阿飛身後響起。
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發現四周已圍滿了人,文鋒和花花站在自己身邊,神色緊張地四處張望著。
他看見了小洪手持長劍站在對麵!還看到了提著巨斧的小楊!
“長江後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小洪悠然說著。
“我要砍遍交大!”小楊哈哈笑著。
“被包圍的是你們。"一個年輕人從人群中施施然走了出來。
剛才最先說話的正是這個年輕人,阿飛仔細看了看,有些麵生,但又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就是傳說中的交大群狼啊。"年輕人嘖嘖歎道,"果然名不虛傳,隻可惜都老了啊。”
“你是什麽人?"阿飛沉聲問道。
“我?無名鼠輩而已。"年輕人打了個哈哈,"不過,等今天我把你們的屍體踩在腳下以後,我就會變得很有名的。”
阿飛冷笑:"想踩我們屍體的人多了,隻可惜出了名的人並不多。”
“死到臨頭還嘴硬,所謂拳怕少壯,老人家打不過年輕人,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今天我們既然來到這裏,就不怕年輕人的挑戰。"阿飛掃視了一番麵前的人群,"要想打倒我們,還得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水平。”
“你太高估自己了。"陌生年輕人說著拍了拍手,身後閃出幾個人,推著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上前。
阿飛定睛一看,赫然是東哥,阿海和老沙!他們看上去都受了重傷,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這幾個老家夥是你們的朋友吧?他們都已經被我們拿下了。請問問自己,你們的能耐,比他們又如何?"陌生年輕人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歎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在這個世界裏,老家夥們注定是要失敗的。你注定會失敗,將來的我也會失敗,每個人都逃脫不了這個命運!”
“你們把小魏怎麽樣了?"阿飛看著麵前奄奄一息的三位朋友,右手已握住了腰間的青竹竿。
“小魏?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終於還是得指望年輕人吧?嘿嘿。"陌生年輕人似乎被阿飛逗樂了,"你們的小魏再厲害又有什麽用?隻要把你們三個老家夥搞定了,你們交大就完了。”
阿飛看了看文鋒和花花,他們兩個此刻也正看著他。
“前麵隻有一條路,咱們一起打出去!"他咬咬牙說。
“哈哈!可憐的老家夥。"陌生年輕人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你們恐怕還不知道,今晚你們喝的酒裏,已被我下了十步斷腸散,今天這一關,你們怕是過不去了!”
他話剛說完,阿飛就覺得腹中一陣絞痛,他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去。再看文鋒和花花,他倆麵色慘白,同樣手撫腹部痛苦不已。
十步斷腸散!中毒了!
……
鬧鈴響了,阿飛掙紮著爬起了床。
昨天半夜起床吐了兩次,把胃裏所有能吐的東西都吐了,此刻還發著燒。
他匆匆洗漱完畢,喝了幾口白開水,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吳媽從上鋪探出頭來,關切地問:“你幹嘛去?”
“去比賽啊。”阿飛有氣無力地回答。
“身體不要緊吧?要不要去醫院?”
“要緊也得去比賽。我是一隊的。”
“一隊?一隊怎麽了?該去醫院還得去啊!”
阿飛沒有回答。如果吳媽見過“電子保健杯”時抽自己耳光的老李,見過蘭大“應氏杯”時沉醉含淚的文鋒,見過北師大“應氏杯”時徘徊在立交橋頭、凝視著來往車流的秀博,他就能理解“一隊”代表著什麽。
自古華山一條路。生活中總有一些難關,得咬牙闖過去,比如今天這最後一戰!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上的車,隻覺得頭腦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又完全是空白。清醒的時候他又暗自感慨,他自問已身經百戰,比賽中什麽樣的情況都見識過,可今天還是遇見了意外!
難道在棋盤上,已經見識了被唱死、被餓死、被噴死、被讀死、被連環偷吃死、被連走兩手死、贏棋認輸死等種種意外敗局的他,在校園生涯的最後一次大賽上,還要體驗一下被毒死的滋味?!
到了賽場,他見到了文鋒和花花。
“你們不要緊吧?”他發現兩人均麵色蒼白,萎靡不振,這才明白一定是昨天吃的那頓飯出了問題,或許就是那盤美味的蘑菇。
“我們還好,你,真的還行嗎?”如果文鋒和花花看上去情況很糟糕,那阿飛看起來一定是糟糕到頂了。
“還行,該吐的都吐了。我劇烈嘔吐後,臉上總會起滿紅疹子。”阿飛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很可怕,但他此刻依然有戰鬥的欲望。
昨天他們三人一起在那家小飯館吃的飯,阿飛吃蘑菇吃的最多,加上本來腸胃就不好,因此狀況最糟。花花喝的是白酒,吃蘑菇也少,相對來說是病情最輕的。
“加油啊!堅持就是勝利!”三個人彼此鼓勵一番,上了賽場。
阿飛的第一個對手,居然是小楊。
“你怎麽了?”看著阿飛的樣子,小楊有些吃驚。
“吃壞肚子了。”阿飛沒好氣地說。
“靠,不是裝的吧。”
“裝不裝,我一樣都弄死你。”
“嘿嘿,那我就不客氣了啊。”
老宋畢業後,小楊已經成了機院圍棋名副其實的老大,他也不再是兩年前的那個菜鳥,而是一個行棋頗為老道、經驗也相當豐富的厲害角色了。在比賽中他幾乎已砍遍交大,除了阿飛和小魏。
阿飛卻不怕小楊,首先他從未輸給過小楊,有心理優勢。更重要的是,在假期的北師大“應氏杯”中,小楊被砍成了一團肉泥,僅四勝七負。六勝五負的,怎麽會怕四勝七負的。
這盤棋小楊持白,使不了三連星。對局平穩地進行著,阿飛掌握著主動。
一旦進入了緊張的比賽狀態,身體的不適感便消失了大半。阿飛覺得自己思維仍然敏捷,鬥誌也還在,就是體力欠佳。
他沒有過多挑起戰鬥,因為他知道如果局麵太複雜,以他現在的狀態多半會打勺,他打算平穩行棋,在小楊最不擅長的官子階段獲取勝勢。
小楊果然挺配合,或許也是因為他持白發揮不了自己的攻擊力,棋局就真的波瀾不驚地進入了官子階段。阿飛暗暗高興,覺得自己的策略奏效了,這盤棋看來獲勝在望。
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小楊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總能讓對手輕敵,即便是對他已經非常了解的阿飛。
官子階段,小楊居然走得相當不錯,雖不說滴水不漏,卻也次序井然,基本沒有大的過失。而阿飛卻犯了兩個錯誤,損了好幾目。裁判一數子,阿飛竟然輸了,輸了兩目半。
在官子階段敗給小楊,簡直令他欲哭無淚。
還沒等阿飛好好咀嚼失敗的滋味,第二輪又開始了。對手是個麵生的年輕人,但阿飛連看他姓名的興趣都沒有了。
或許是受了剛才失敗的打擊,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鬥誌,更糟糕的是體力也耗盡了。從昨晚嘔吐到現在,他還沒有吃任何東西,燒也沒有退。
布局剛走完,頭就像壓了個鉛錘,變得越來越沉,思維都似乎無法運轉了。
腹中的絞痛又開始陣陣發作,不知不覺中,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全身。“堅持住,堅持住!”他一遍遍對自己打氣,然而無濟於事。
棋盤上的落子聲竟似變得忽近忽遠,連黑白分明的棋子都開始在他的眼前模糊起來。他幾乎進入了恍惚狀態。
“加油!拿個冠軍回來。”他似乎看到了小薇。
“對不起,對不起。”他無奈地苦笑。
“堅持住啊,阿飛。”他似乎看到了隊友們。
“對不起啊弟兄們,這次我真的要放棄了。”
“別說他了,連我都不行了。”黑暗不死鳥阿飛出現了,捂著肚子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
“連你都這樣了。”阿飛再次苦笑。
“你不是總嫌我搗亂嗎?今天我連搗亂的力氣都沒有了。”黑暗不死鳥阿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萬萬沒有想到,參加了那麽多次比賽,進行了那麽多次戰鬥,最艱苦的一次居然以這種方式出現了,出現在他首次作為一隊成員、最後一次代表交大出征的賽場上。
形勢處於不利局麵,落後的倒不算多,但阿飛已經沒有了發動反擊的體力和意誌,隻是跟在對方的著法後麵簡單應付。他甚至開始盼望這盤棋快點結束了,無論輸贏。
一向鬥誌頑強的他,今天真正體會到了崩潰的感覺,他不再有戰鬥的欲望,也不再有求勝的渴望。恍惚中他似乎看到,那個夢想了很久的獎杯漸漸遠去了。
這是一盤從內容上看來很平淡的棋,最後阿飛小負。
夢想破滅了,命運再一次掌握在了別人的手中,也幾乎不可能取得突破性的成績了。
“對不起。"離開座位前,他麵對空****的棋盤,輕聲說道。
沒有人知道他這句"對不起",是說給誰聽的,隻有他自己知道。
文鋒和花花走過來問:“你怎麽樣?”
“兩盤都輸了。”阿飛苦笑,“你們呢?”
“也不太好,加起來贏了兩盤。”兩人看上去也元氣大傷。
“還有希望奪冠嗎?”
“難度很大,工大的人成績都不錯。如果咱們下午發揮不好,可能亞軍都有問題。”
“明白。”阿飛雙手捂臉,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