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鬼屋激戰
風吹起幾片落葉,帶來了幾分秋意,落葉卻仍是綠色的。午後的陽光已不再有令人難捱的熱意,風中還有一種淡淡的花香。
小魏走在前往鬼屋的路上。
他穿過一片白樺林,就是兩年前,阿飛、老沙和文鋒等人前往拜會濤哥、首次參加交大杯、並加入組織的那片白樺林。
隻不過,這次他是一個人。
他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個交大圍棋水平最高的人,現在就在這個叫鬼屋的地方,他在交大的圍棋生涯,今天也將在這個地方開始。
他不免有些激動,終於有機會在大學的舞台上嶄露頭角了。
白樺林後是一排破舊的平房,卻隻有一間屋子的門是敞開的,破木板門的邊上還站了個人。那人看上去竟像個小孩子,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小魏,此情此景有些詭異。
不知為什麽,小魏覺得這個小屋裏,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他徑直走了進去,破木板門隨即在他身後關上了。
屋裏有八個人,兩個人在下棋,兩個人捧著飯盆吃飯,兩個人在研究一個賽程表,一個人在看書,還有一個人他見過,正是早上那個西服男(他不是不管事嗎?怎麽突然在這裏出現了?)。
除了西服男,其他每個人似乎手頭都有事,但他們此刻都沒有做他們的事,而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小魏看了看其中一個濃眉大眼、一臉絡腮胡的人,問:“交大最厲害的人是幾段?”
他說話時,神態不卑不亢,表情充滿自信,阿飛最討厭這樣的新生,在場其他老生恐怕也一樣。
大胡子打量了小魏幾眼,緩緩說道:
“3段。”
小魏心想,如果在重慶,一個業餘3段沒準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於是他接著問:
“那麽,怎樣才能找到這位3段?”
大胡子看看左右:
“這屋裏的人都是3段。”
說完大胡子笑了,所有人都笑了,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小魏也笑了,他思考片刻後說道:“我是來報名參加‘交大杯’的。”
“我們知道。”那個手裏拿著賽程表,麵容清瘦斯文,眼裏卻透著一種凶光的人揚了揚手裏的東西,“你的賽程已經編排好了。”
大胡子指了指那個西服男:“他叫老李,你先跟他下。”
老李眼裏露出一種殘忍的笑意,臉上卻仍無表情:“請多多指教。”
“你第二輪跟我下,我叫阿飛。”斯文但目露凶光男說,“對了,我的3段證書是依靠隊友讓棋才獲得的,所以我是交大水平最差的3段。”
“好。”小魏點點頭,心裏正奇怪為什麽前兩輪的對手都已經安排好了,大胡子又指著一個麵容很秀氣的人說:“你第三輪對花花。恩,他雖然是3段,但二年前還連定式都不會呢。”
小魏點點頭,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大胡子繼續做著介紹:“這位是圍棋協會的前任會長,這也是前任會長,這位是現任會長,這位是前任秘書長,這位是前任理事長,這位是研究生院的,人稱‘大力神’。”
“看來人都齊了。”小魏心裏想。
“聽說你想參加‘應氏杯’?”老生們笑眯眯地問。
這回小魏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他並不是那種眼高於頂的人。
“我隻是想知道,怎樣才夠格參加這個比賽?”
“隻要你把我們都贏了。”
老生們又露出了那種曖昧的笑意。
好吧,那就開始吧。
星小目對二連星,小魏持黑,老李持白。
兩人飛快開始了布局,三十幾招過後,小魏就明白,這個老李的水平不僅是3段,而且起碼是強3段。
布局紮實,深諳棋理,局部的棋感也不錯,看來需要認真對待才行。
可是此時老李的感覺,對方何止是需要認真對待,他簡直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是不是強手,幾個回合就能感覺出來。麵前這個新生招法嚴謹又不乏犀利,一招一式之間隱隱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就像一把鈍刀一樣,一點一點地切割著他的陣營,實在是太厲害了!
他想反擊,卻找不到頭緒,對手的棋均衡性很好且富有彈性,非要發力攻擊的話,恐怕會像一拳打進棉花堆裏,起不到太多作用。可是如果不尋求突破的話,空又不夠。
沒有人笑了,代之以凝重的表情,旁觀者眼睜睜地看著老李在這個新生滴水不漏的刀法下,慢慢地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現在每個人都明白,口出狂言的人有兩種,一種隻會耍耍嘴皮子,還有一種是屬於藝高人膽大的!
小魏感覺,隨著自己在棋盤上優勢的慢慢確立,鬼屋裏的氛圍也在發生著潛移默化的變化,剛才那種輕佻的感覺沒有了,卻多了一種正式比賽的嚴肅氣息。看來這個老李在交大棋界也是個有份量的人物。
那種將麵前的老將踩在腳下、從而一舉成名的成就感慢慢在他心中升起,他的鬥誌越發旺盛起來。
“盤麵差十五目啊。”老李搖搖頭認輸了。
該阿飛上陣了。剛才老李的棋,似乎存在全方位的差距,毫無疑問了,這位新生是個高手。這反而激發了他的鬥誌,遇強不弱遇弱不強,他一向如此。
他決定使出最拿手的東西,持黑上來布了個中國流。
小魏對中國流並不陌生,他知道這裏麵有很深的套路,也知道怎麽去化解。
大飛斜掛小目,高拆二,教科書式的走法,很快中國流的先發威力被遏製了。
阿飛開始四麵出擊,同時猛搶實地。他打算使出自己屢試不爽的掏空治孤鹹魚翻身術,看看對手怎麽應付。
“看來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3段。”小魏心想,“鬥誌旺盛,算路也挺深,就是棋走得太薄了點。”
他拾起一顆子,輕輕在一塊黑棋中間一碰。
這一碰,就像天才球員的神來一腳,阿飛感覺就像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腰眼,疼得幾乎要叫出聲來了。
“有點受過專業訓練的樣子。”阿飛心想,這個新生的棋感十分敏銳,一眼就看出了他棋形的弱點,出手也很犀利,很可能受過道場或體校的正規訓練。現在黑棋的薄弱環節被對方巧妙地一擊,登時被切成兩截,潰不成軍。
他甚至感覺這個新生的實力隱隱還要在老宋之上,自己的差距是明顯的,按說應該認輸了,但這當然不是他的風格。
他決定掏對方幾下糞坑,無論如何也要讓這位新生全方位地經受一番考驗。
他開始打賴皮劫,同時瞄著偷吃對方一塊棋,以往他被如此搞死過好幾次,當然也成功掏死對手不少回,但今天他的這些手段,除了增加了小魏的憤怒外,似乎毫無效果。
因為他今天麵對的這個對手,不但棋力比他高不少,鬥誌還比他旺盛,年紀還比他輕,如果要掏的話,也一定是他被對方掏死。
於是無論黑棋怎樣負隅頑抗垂死掙紮,失敗已是遲早的事了。
“要被讓二子吧。”阿飛無奈地生出這樣的想法,認輸了。
然後該花花了,雖然已有兩位隊友倒下,但花花絲毫沒有怯陣。
花花用黑棋,小魏持白。
持黑的花花如果掄起板斧來,威力還是相當驚人的,任誰也不能掉以輕心。這盤棋花花果然凶悍得很,上來就開始向對方發起猛攻。
“招法犀利,殺力十足,好猛的3段。”小魏心裏暗讚,“隻可惜用力過猛了些。”
用力過猛容易閃了腰。
花花接連兩套組合拳打了出去,自己棋形的弱點也不可避免地暴露給了對方。正如掄板斧的人即使再威猛,時間長了也得歇口氣。
一直采取守勢的小魏瞅準機會,突然反手一擊……
黑棋立刻像落地的玻璃一樣碎成了好幾塊,激戰結束了。
1994年交大杯個人賽冠軍,就以這樣的特殊方式產生了。
老生們又笑了,不過這次的笑容卻充滿了陽光。
他們拍著小魏的肩膀:“歡迎加入組織。不過你還不能參加‘應氏杯’,你得先參加馬上就要開始的省高校聯賽……”
輸棋後的阿飛走出鬼屋,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心情竟是愉快的。
“長江後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他看著前方筆直的白樺林,無奈地笑了。
這天中午的激戰或許是鬼屋最經典的一戰,新生小魏接連擊敗老李、阿飛、花花三員圍協大將,一戰成名,從而結束了圍協群龍無首的狀態,宣告了交大圍棋全盛時期的到來。
多年之後大家說起這一戰,談論最多的卻是那句新老之間的對話:
“我隻是想知道,怎樣才夠格參加這個比賽?”
“隻要你把我們都贏了。”
聽起來擲地有聲,**氣回腸,還有一種地道的,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