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死關頭
決定命運的最後一輪比賽終於開始了。
截止這一輪比賽，阿飛、老沙、文鋒、老李、秀博、老胡、王淩的戰績都是六勝四負。最後一輪比賽，勝則入圍前十名，負則很可能名落孫山。而爭奪團體冠軍的焦點，落在了一個人身上。
這個肩挑千鈞重擔的人就是老李。
本輪他下調對負五盤的選手，對手不偏不倚，正是工大的阿超！如果他取勝，阿超將以六負的戰績被打倒四十名開外，交大一隊將獲得團體冠軍；如果失敗，阿超的名次將在十五到二十之間，這意味著一隊連第二名都拿不下來。
這是一局典型的生死之戰。
根據積分循環規則，這一輪阿飛對老胡，文鋒對老沙，秀博對王淩。
阿飛了解老胡的實力，坦率地說，自己的贏麵不大；老沙對文鋒，估計凶多吉少；秀博和王淩，很可能是一場苦戰。
比賽開始了，阿飛和老胡兩個劈裏啪啦地拍了起來，絲毫不像在下一盤關鍵的棋。
因為他們下的是一盤五子棋。
賽前大家對團體名次的可能結果進行了大致推演，最後決定，他們兩人這盤棋的勝負，將取決於老李那盤棋的結果。老李若勝，則同屬一隊的老胡勝以確保一隊獲得冠軍；老李若負，則阿飛勝以確保交大二隊奪得團體亞軍。
很快，阿飛和老胡便開始在賽場裏溜達起來。
阿飛看了一眼老李，他依然西裝革履正襟危坐，但是麵色凝重，臉色鐵青，這盤棋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秀博麵對中學時代的帶頭大哥王淩，對這盤棋，他並沒有太多信心。
濤哥與老宋正進行著精彩的戰鬥，他們兩個，已經鐵定前五名。
連勝後連敗的文鋒恐怕比任何人都渴望贏下這盤棋，但他現在麵對的是自己的隊友與兄弟。
以往的很多次比賽，最後一輪關鍵的比賽，阿飛都在拚盡全力與人廝殺以爭取最後的希望，而且往往功虧一簣。這一次卻不同，他的命運已經完全決定於別人。
他突然感到一陣輕鬆，不用體會那種成王敗寇的可怕感受了，有時候逃避真是一件好事。
他認真地看了看秀博的棋，他發現短短兩年多，實力的對比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在秀博麵前，當年的年級第一高手王淩一點也占不到優勢，甚至處於下風。
王淩的棋沒有太多進步，看來這兩年專注於學業，荒廢了棋藝；而阿飛和秀博這些人，則恰恰相反。
回頭再看老李的棋，對手的實力弱於他，他的實空領先，棋勢還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夠拿下。
阿飛不禁心裏苦笑，看來這次比賽，他又要與渴望的勝利失之交臂了。
但是，這意味著交大將獲得團體冠軍，這是所有人努力的結果！為了這個結果，任何個人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文鋒與老沙的棋已經結束了，為了拉兄弟一把，為了確保二隊能夠奪得亞軍，為了團隊的利益，文鋒讓出了這盤棋，即便這盤棋他的贏麵大於之前他連敗的任何一盤。這次比賽，他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酣暢淋漓的贏，一敗塗地的輸。但多年之後仍令人記憶猶新的是，他在如此連勝連敗之後，仍然義無反顧地讓出了這盤關鍵之棋！
老李的棋還在繼續。
此時他占的地盤已經可以用幾個巴掌來衡量，可以說真的是遙遙領先(老李有句口頭禪:我那棋，遙遙領先啊！)，他的對手正在進行最後的頑抗；而他，神情已經顯得輕鬆了很多，落子的姿勢也變得和平時一樣從容不迫了，那雙手合十的習慣性動作看上去很優雅。
秀博與王淩的棋進行得一直比較平穩，最後秀博中盤戰勝了王淩，在生死之戰中搬倒了昔日的苦手，殺進了前十名！這盤棋對他來說依然是一次突破和超越，他也又一次在比賽中奪得了好名次！
在關鍵的最後一輪，秀博出色發揮度過難關，阿飛拚死掙紮功敗垂成，這似乎已經是他們兩人的宿命。
輸棋的王淩顯得很痛苦，被人超越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他黯然離開了賽場。學業和圍棋，說起來當然還是前者重要，可是既然選擇了前者，為什麽輸棋的一方還如此痛苦？
一盤接一盤的比賽結束了，越來越多的人圍在剩下幾盤棋的周圍，阿飛那盤五子棋除外。
濤哥、老蔣、秀博神情輕鬆地觀看著老李的棋，他們幾個憑借出色的發揮，在這次比賽中交出了一份滿意的答卷！阿飛看見了肖宇和劉輝，他倆這次比賽成績不是很好，但沒關係，來日方長，他們有的是機會。文鋒站在一邊，神色漠然。
阿飛想看看輝哥在哪裏，才知道輝哥早已黯然離開了。
馬上就要開始讀秒了。老李的對手還在進行長考，看來老李的獲勝隻是時間問題。
這樣一來，交大將獲得團體冠軍了！
阿飛和老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最後的時刻到來。比賽還有幾分鍾就要結束了。
首屆省大學生圍棋聯賽終於要劃上一個句號了，幾天來的比賽曆程一幕幕從阿飛的腦海裏掠過。
這次比賽，輸給老宋和濤哥是完敗，但很有收獲；輸給東哥太窩囊，但也沒什麽好抱怨的；或許輸給老蔣是關鍵的一敗，麵對實力接近的對手卻沒有拿下，直接導致了他命決於人的狀況。
比賽中所下的十盤棋，每一盤都傾注了他的心血和汗水，現在最終要以失敗告終，實在有點不甘心。但是，比起以前的比賽，比起那些最後關鍵戰鬥中大意失荊州的好局來說，這一次的失敗好歹是值得的，畢竟他為團體冠軍的獲得奉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這一次，他將平靜地接受失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似乎過了很長時間。
圍觀的人群出現了一些**，看來老李的棋結束了。
一些人開始竊竊私語，好象有什麽不正常，棋好象還在繼續。
阿飛上前一看，就見老李臉色蒼白，緊盯著棋盤一角，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阿飛也不例外！
這一耳光足以媲美當年藤澤庫之助與吳清源十番棋第六局時，藤澤因為自己的失誤當場懊悔地痛擊自己膝蓋的那幾拳，那盤棋的失敗直接導致了這個叫藤澤庫之助的人從日本棋壇消失了。
那一刻阿飛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心裏莫名覺得有些悸痛，像老李這麽愛麵子的人，居然當著這麽多人做出這種舉動，他該有多麽懊悔，該有多麽痛苦？
原來在讀秒剛一開始的時候，已經長考了二十分鍾的阿超（耗完了所有的公共時間），突然走了一記出乎意料的棋。這招棋乍一看很怪，但卻蘊含了複雜的變化，目標直指老李一塊棋的死活！
阿超的手段，跟之前升段賽斌哥對阿飛那盤棋的做法如出一轍。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期望老李在讀秒階段忙中出錯好有機可乘。看來工大選取這位阿超代表團體參賽，也是有原因的！
這一招刁鑽狠辣且致命，宛如藏於暗處的毒蛇惡毒的一擊，老李措手不及加上心情緊張，在讀秒聲中連發漏著，最後居然真的大龍憤死！
棋局嘎然而止，阿超這一擊不但顛覆了這盤本來毫無懸念的戰鬥，也顛覆了本屆大賽團體隊成績的最終結果！
輸棋後的老李雙目緊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木然坐在原地，麵如死灰。阿飛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強忍淚水，但阿飛明白老李如此痛苦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輸了棋，更因為他的失敗導致了整個交大一隊的失利。同樣是痛失好局深受打擊，但若論痛苦程度，阿飛在交大杯上敗給趙偉隻算是被人砍成了重傷，而老李則像石達開一樣被吊起來剮了……
隻是，偷襲者阿超恐怕沒有想到，他那毒蛇般的一擊雖然擊垮了麵前的老李，卻從懸崖邊挽救了另一個交大對手，這個人就是阿飛！
阿飛騰雲駕霧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老胡也已知道了老李那盤棋的結果，他麵色坦然、毫無遲疑地大手一揮，抹亂了麵前這盤五子棋，然後幹淨利索地說：“我輸了。”
於是阿飛獲得了最後一盤棋的勝利，進入了前十名，升上了3段！
令人振奮的運動員進行曲在賽場響起，頒獎儀式開始了。
首先頒發個人獎項，前六名依次上前，接受方老師頒發的紅色獎狀及獎金。他們依次是：老杜、老宋、王建國、東哥、濤哥以及並列第六名老蔣和秀博。在領獎台上，每個人都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露出發自內心的笑。他們的笑容看上去燦爛而陽光，即便秀博的笑容也不例外。
有什麽能比奮勇拚搏揮汗如雨後的收獲更令人高興呢？
可是又有誰能看出，那一張張年輕的笑臉背後，意味著多少辛勤的付出，艱苦的磨練，以及失敗的打擊和痛苦？
文鋒雖然輸了五盤，但由於其超高的小分，仍獲得了第八名！斌哥第九。阿飛和老沙依靠隊友的幫助，並列第十，幸運地搭上了升3段的末班車！
老李痛失好局，第十二名。這次比賽總的來說，鬥誌派笑到了最後。
接下來頒發團體獎狀。工大獲得了冠軍，這次比賽他們擊破了十幾位交大將士的圍攻，贏得殊為不易。特別是阿超，關鍵時刻他以一記驚天地泣鬼神的勝負手挑落了交大名將老李，挽救了自己，挽救了工大，也挽救了阿飛……做為冠軍的一員上台領獎，一定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之一。事實上，他才是工大奪取冠軍的最大功臣！
團體亞軍由文鋒、老沙和阿飛組成的交大二隊獲得，這個結果是事先誰也沒有想到的。92級三劍客從“九星名人杯”開始相識，又一起加入組織，今天終於又一起站在了領獎台上！阿飛收獲了入學來的第三個亞軍！
台下交大圍協的兄弟們拚命鼓掌，仿佛交大獲得了冠軍。
秀博領銜的郵電學院露出黑馬本色，獲得了團體第三；老宋率領的機械學院獲得了第四，朋友們看來均有斬獲。
省高校第一屆“電子保健杯”大學生圍棋賽終於圓滿地結束了。
……
當晚，慰問酒宴如期在交大一村九龍飯館舉行，慰問對象主要是文鋒、老胡以及老李。
獲獎的人將獎金全部拿出，大家觥儔交錯，開始了一番暢飲。美酒一杯杯穿腸而過，豪氣一股股從身上冒出來。勝利的喜悅和失敗的痛苦，伴隨著美妙的酒精全部灌入了肚中。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畢竟過程最美好。
醺醺然中，阿飛不由想：“下個目標，該是4段和冠軍了吧。”
他並不知道，自己坎坷的校園圍棋戰鬥生涯才剛剛開始。
喝得最多的是老李。從這一天起，阿飛對老李的印象變好了，因為他以往悲劇性的宿命，今天被更悲劇性的老李改變了，兩人一起推杯換盞喝了不少。在阿飛看來，本屆“電子保健杯”的主角並不是領獎台上那些綻放出燦爛笑容的人，而是麵前這位以酒澆愁的老李，最後關頭老李那戲劇性的敗北及痛苦的表情，多年後在阿飛的腦海裏仍曆曆在目。
回宿舍的路上，老沙不停地安慰著老李，可是越安慰老李越痛苦，以至於想用腦袋去撞牆，大家隻好拚命拉住他。
文鋒也喝了不少，他唱著歌，徑直回到了宿舍。他唱的是：“悔不該，酒醉錯斬了鄭賢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