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過,再長的夜終究會過去。

何峰呆若木雞的在崔挽明麵前站了十多分鍾,經過強烈的思想鬥爭,終於放棄了他剩餘不多的名譽,一把拉著崔挽明的手往門衛室擠進去,鼻孔呼出滾燙的熱氣。

“兄弟,你哥我鬼迷心竅,今晚糊塗了,看在我什麽都沒拿的份上,就繞我一次,這份恩情我何峰一定銘記在心,將來兄弟有用得著哥的地方,隻管來找哥,就算再難的事,我也想辦法給你辦。”

“哼,現在知道錯了?早幹嘛去了,誰讓你來的?我說你怎麽這麽好心,又是請吃飯又是要幫忙的,原來你小子肚子裏沒憋好屁啊,一肚子壞水還能在農科院混,你們所長怎麽會留你這種人。”

“是是是,我就是老鼠屎,但不管怎麽說,給我留條生路,挽明,你要是把這件事捅出去,你哥我這輩子就交代了。高抬貴手,這次放了我?”

“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於向知讓你來的?”

“不不不,怎麽會,領導哪會像我這樣齷齪,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們北川大學的水稻資源出了名的好,誰不動心呢。”

“動心你就來偷了?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病。”

“是是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隻是……”

“行了,何峰,你記住了,我放你走不是要給你人情,你也千萬別記我的好,從此以後,不管你在哪工作,咱們兩個井水不犯河水,再讓我逮到一次,絕不輕饒。”

“喲,挽明啊,你說的是真的?哥會記在心裏的,從此以後,我一定老老實實搞育種。”

何峰做夢都沒想到,明明是掉進油鍋的麻雀,卻被崔挽明給放了,在他心裏,唯一能揣測出來的理由便是崔挽明在有意結交他。但或許他理解不了崔挽明的善良,隻能用這種低級的方式在內心說服自己。

老廖算是開眼界了,崔挽明的大度不但救了何峰,也算把他給救了,這件事要是讓院裏基地領導知道了,他肯定卷鋪蓋走人。雖然他厭倦這份工作,但真要讓他走,他還真沒有這樣的氣量。

“小崔,我……”

“廖叔啊,以後少喝點酒,賊進來了你都不知道,多危險,要不是我醒的及時,東西丟了誰負責?”

“小崔,這件事怪我,是我……”

“叔啊,有些話不說出來的好,就當我不知道,反正東西沒丟,就當作沒發生。”

崔挽明何嚐不知其中奧妙,他不但沒懲治何峰,更沒有責怪老廖,何峰的為人他雖然清楚一二,但沒想到他膽大包天到這種程度,居然夥同門衛給他提供便利,幹出這種敗壞行業的醜事。於向知雖然躲在後麵,但這件事,崔挽明不會就此作罷,擒賊先擒王,要抓就抓大魚,隻是現在他還沒有份量,跟於向知碰頭還撈不到便宜,隻能是把人情賣給何峰,也算是從側麵給了於向知一個響亮的耳光。

三月十二號,崔挽明帶著曬幹的種子,從海口上了火車,留下鍾實自己收拾地裏的殘局。

到了鳳凰城,劉君在出站口等著他,兄弟兩工作後的首次見麵就這樣匆忙,崔挽明來不及喝酒暢談,給省種子管理局提供試驗種子的材料還有一大堆等著他寫,秦懷春不在,他隻能親自來辦這些。

當天晚上就把紙質版材料準備出來,第二天打印好,到院裏蓋了公章,又把種子統一打包之後,才給馬師傅打了電話。

馬師傅家就在北川大學院裏,一直都在幹拉活生意,生命學院好幾個實驗室老師都在他那裏有賬目,基本上都是隨叫隨到。

老馬看見崔挽明站在學院門口,直接將車開到他腳跟前,一熄火,從駕駛室出來,伸手就幫崔挽明把種子抱到了後備箱。

“馬師傅,我自己來就行。”

“崔老師,這點東西,還不夠我拿的,你檢查檢查,別把東西落了。”

崔挽明上了車,老馬的嘴就開始閑不住了。

“種子管理局?”

“嗯,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跑一趟。”

“海南島氣候怎麽樣,我看你曬黑了不少啊,你們幹這個真不容易。”

“啊,氣候挺好,不曬黑也不出成績啊,工作嗎,幹什麽都一樣。”

“錯,那可不一樣,你看,去年你在我車上還是個學生呢,現在呢,我得改口叫你崔老師。這就是待遇,這就是不同,你再看我,開了一輩子車,到老了也改變不了身份,都說知識改變命運,看來是沒錯。”

“馬師傅,你叫我小崔就行,你年紀跟我父親差不多,叫我老師,我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不習慣也要習慣啊,我就該這麽叫你,咱們得尊重知識分子不是?”

兩人閑聊不到二十分鍾,地方就到了。這是崔挽明第二次來送種子,對這個地方不算陌生。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上班時間,品種申報科的付京卻不在崗位,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崔挽明站在門口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十分,付主任才上樓,隔著老遠他就把眼鏡摘掉,眯著眼往這邊瞅。

崔挽明也不好站著,趕緊上去搭話。

“付主任忙著呢?”

“你是?”

“哦,付主任,我是北川大學的崔挽明,過來給你送試驗樣品,不好意思,耽誤了一天時間。”

“你就是崔挽明?你老師走了,攤子都交給你了,你能整明白嗎,這麽多事?”

“能整明白,謝謝付主任關心。”

“我是說,你們北川大學最拖遝,別人家的種子早就送來了,我一直在等你這邊,今天你要是不過來,我真不想讓你申報了。你們老師在北川大學的時候,從來都是打提前量,你可不能丟了秦院長的臉啊。”

才見到付主任就被教訓一頓,崔挽明的臉真不知該往哪兒擱,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姓付的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怎麽突然學著管起別人的事來。

“付主任說的是,秦老師一走,我這邊就亂套了,工作缺乏經驗,以後一定努力。”

“嗯,不過,小崔,我看了冬天你給我發來的申報表,你們要參加十個品種,會不會有點多?你想啊,在水稻方麵,省農科院下屬地方單位就有十二家,再加上縣級科研院所,少說也有二十家,你們一家就占了十個品種,要是大家都像你們,省局工作量實在太大了,再說,對別人家也不公平,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省局偏袒你們北川大學呢,所以說啊,我建議你拿掉幾個,不好的品種就不用申報了,增加工作量事小,主要是怕做無用功,到時候省裏專家田間鑒評的時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就淘汰了,是不是?”

“這……付主任,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們確實報的有點多,不過我對我們的品種是有信心的,不好的東西不可能拿出來,將來是要給老百姓的東西,我們怎麽會想當然的亂申報呢。這十個品種,每一個都很不錯,拿掉哪個我都覺得可惜。這樣,付主任,你讓我今年試試,十個品種布點三個積溫帶,其實也不算多,我知道的幾家單位都比我們北川大學多,我們也想多方嚐試一下。”

付主任也清楚,盡管秦懷春離開了北川大學,但崔挽明手裏的品種基本都是秦懷春的,要是因為這件事得罪了秦懷春,實在是犯不著,磨蹭了幾句就同意了崔挽明的要求。

崔挽明離開付京辦公室的時候,愁了眼桌子上的一張打印紙,上麵統計了各單位申報品種試驗的情況。

農科院育種所於向知:申報品種二十個。

下了樓,那一樓的門衛正在跟掃地大媽閑聊。

“四樓那付主任又喝酒去了?”

“這已經是連著第四天了,每天來找的人都不同。”

“今天誰來了?”

“農科院於所長。”

崔挽明站在那聽得正入神,被掃地大媽罵了一句,“幹什麽你,辦完事趕緊走,你們這些人,辦事就辦事,成天找領導喝酒,喝完酒就吐得哪兒都是,害得我到處收拾。”

崔挽明笑了一個,出門的一刹那,隻覺渾身發冷,馬路對麵有家食雜店,他走進去要了包煙,這是他人生買的第一包煙。

辦完這個事,該抽時間看看恩師了,也算是將自己的工作做個總結匯報。至於眼下遇到的不快,隻能暫時擱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