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彎刀勾魂

鐵楓很快便實現了他去一趟“爛酒屋”這一簡單的願望,其實是被迫實現了這個願望。他再去爛酒屋的時候依然並不是為了喝酒。

他到爛酒屋的時候發現,此刻的爛酒屋根本不適合喝酒,放眼望去也沒有了能讓人喝的酒。

爛酒屋真的成了爛酒屋,桌椅歪倒了一片,酒器破碎了一地,房間裏彌漫著酒精的味道,以及血腥。

狼藉不堪的爛酒屋裏,十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

死的都是乞丐,當鐵楓正在猜測他們是不是昨日向他討要人頭的乞丐時,他便在屍群中看到了陳栓的屍體。果然是他們,他又一次感覺到了生命的脆弱。

他走到陳栓屍體前,手掌滑過他尚不瞑目的雙眼,死者的眼睛合上了。鐵楓歎息著,他們還未來得及安葬他們領頭的首腦,轉眼間就要等著別人來為他們安葬。

可是誰殺了他們?為何殺了他們?鐵楓百思不得其解。他檢查著那些屍體,他們死得並不痛苦,這也許是對亡者最大的安慰了吧。

他們之所以沒有痛苦,是因為他們根本來不及去感知傷痛。他們死得很快,都是一刀斃命。每一刀都切在人體的要害部位,不偏不倚。

從切口的形狀來看,凶手使用的刀並不是普通的刀,也不是豬肉王使用的屠刀。鐵楓推測那是一種極為輕薄的刀,而且刀身不是很長。

“那根本就不是刀!”爛酒屋的店小二躡手躡腳地走過來說,“倒像是鐮,但又不是鐮,我還從未見過那樣的兵器。”

“你看到凶手了嗎?他長什麽樣子?”鐵楓問店小二說。

“不是他,是他們!”店小二回道,“殺人的是兩個人。”

兩個人?鐵楓驚住了,兩個身手和刀法一模一樣的人?

如果單看傷口,他絕對不會相信是兩個人留下的。就好比是字跡,一個人很難把另一個人的字跡模仿得像這傷口一樣,天衣無縫。

那些形狀一致、出刀速度和力度一致的傷口,唯一的不同是顏色,有的像是被灼熱的刀劃開,有的卻是被寒冰的刀留下的痕跡,起初鐵楓以為凶手是一個手持雙刀的人,一刀性寒,一刀性熱。

“但他們又像是同一個人,”店小二接著說,“因為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雙生子?”

“比雙生子還像雙生子!”店小二道,“他們的神情、動作、說話的語氣,就連每一個眼神都是一樣的,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分化出的兩個人,若不是衣服的顏色一黑一白,我絕對分不清誰是誰!世上該不會真的有人會分身之術吧?”

“哪有這門邪術!”鐵楓不屑地說。

經過小二一番對凶手的描述,和鐵楓對他們出手身法的推測,他突然聯想到了兩個人,兩個極少在江湖走動的人。他們是像傳說一樣的人物,因為他們走到哪裏,就會把恐懼帶到哪裏。他們隻殺人,殺的都是玄冥教的人。確切的說,他們殺的都是玄冥教的叛徒。

黑白無常!

無常索命,彎刀勾魂!

玄冥教設有黑無常和白無常兩位頂級的殺手,相傳曆屆的黑白無常都是孿生,他們的職責除了守護冥王之外,就是清理門戶,而且需要他們清理的,都是玄冥教裏位高權重的首腦級別的人物。

鐵楓猜測著,如果沒錯,此次他們要清理的正是豬肉王。

一刀寒冰,一刀火焰,這是黑白無常慣用的兵器,他們殺死介子幫這群乞丐的刀法喚作“八寒八熱斬”,也是曆屆無常必修的武決之一。

死的這些介子幫的乞丐們,雖然相貌平平衣衫襤褸,但鐵楓知道他們絕非等閑之輩,他們都是由陳栓精挑細選出來的武學精英。陳栓當然明白他們的仇人是怎樣的人,能殺死癩頭老八的人,一定是個很難對付的人,所以他才挑選出了這些精英,可這些精英們在黑白無常麵前,竟都接不下一招一式,就連陳栓本人都是被一刀封喉。

鐵楓不明白,黑白無常既然是為了清理門戶而來,可為何又會來這爛酒屋?

“他們來這裏就是為了殺掉這些乞丐?”鐵楓問小二道。

“不是,”小二回道,“是乞丐們跑來要殺他們。雙胞怪胎先到的這裏。”

“為了喝酒?”

“也不是,爛酒有什麽好喝!”小二笑了聲說,“他們是來找人的。”

“找人?找誰?”

“自然不會是我,也不是隻會釀造爛酒的掌櫃。他們要找的,正是您的那位道爺朋友。”

“酒癲道人?他們找他做什麽?”

“我哪裏知道!”小二說,“他們一進來也不落座也不要酒,隻問了句住這家店的一個道人何在。”

“然後呢?”

“我回答說道爺酒未醒,還在睡覺,然後他們才落了座,可什麽都沒有點,就那麽一直幹坐著等待,等您的道爺朋友醒來。”

“他什麽時候醒的?”

“他根本就一直沒醒,到現在還在屋裏睡著呢!”

小二說,雙胞怪胎來找酒癲,可並沒有見到酒癲,他們大約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群乞丐就闖了進來。進來的乞丐有十幾個,更多的還是在外麵候著,畢竟這家店太小。

小二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乞丐同時出現,而且一個個目露凶光,於是他也沒敢上去阻攔。從乞丐與雙胞怪胎的交談中小二得知,乞丐們是來尋仇的,雙胞怪胎的人殺了他們的頭頭,話沒說幾句乞丐們就先動了手,然後他們就死了,一瞬間的事,四處飛撞的屍體砸爛了店裏所有的酒,外麵的乞丐們見狀四散逃開了。

“你們的掌櫃呢?”鐵楓問,“怎麽沒有看到他?”

“從昨日起他便把自己反鎖在了地窖裏鑽研釀酒,他發誓要釀出好酒而不是爛酒。”小二不屑地笑了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永遠也釀不出好酒。這還多虧了你昨日帶來的那位闊綽的公子爺,他一出手便是酒店一年的收益,老掌櫃有了錢就不在意營生,才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釀酒。”

“酒店被砸成這樣,掌櫃的竟然也不關心?”

小二又笑,說:不打緊,被砸爛的酒都是付過賬的,還是要感謝你的那位公子朋友。

“他不是我的朋友。”鐵楓冷冷地說,然後沒再理會小二。

鐵楓看著灑了一地的酒,這些都是酒癲的酒,真不知道他醒來之後會作何反應。

看來酒是喝不上了,現在的他也沒有心思喝酒。

想起喝酒,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問小二說:酒癲道人是什麽時候睡去的?

“昨日你們喝完酒走後他就睡了。”

“一直沒有醒嗎?”

“是的,”小二說,“沒有醒,房間的門一直都是反鎖著,從未打開過一次。”

不對,這不像他認識的酒癲,鐵楓想著,他愛喝酒,也愛睡覺,但他從未睡過這麽長時間卻沒有喝酒。除非他是受了很重的傷,而且傷勢越重,他睡得時間就越長。但是最近他隻受過一次傷,況且已經痊愈了,那麽那他就沒有理由一覺睡上這麽長時間。

鐵楓大步走向二樓酒癲道人的客房,一腳踹開了房門。

果然被他猜中了,房間裏根本沒有人。沒有人看到他什麽時候出去的,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但鐵楓知道,酒癲雖然看似**不羈,但他從不會誤了自己的使命。有邪祟的地方就有酒癲,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是有的放矢,而非遊耍玩樂。他是一個把指責活成了享受的人。

鐵楓從骨子裏羨慕這樣的人,逍遙自在地活著多好。人一旦有了羈絆,縱使走遍天涯,也走不出內心的牢籠。

而像酒癲這樣的人,即使把他關進真實的牢籠,他心中也自會有一片廣闊無垠的天地。“他一定又是去找那隻血狐狸了。”鐵楓想著。邪祟不會主動找上門的,血狐狸自然也不會。

酒癲的奇怪之處不僅在於他的性情,和諸多九死一生的經曆,還有他敏銳的直覺。雖然整日爛醉如泥,但他總是能夠找到他要找的東西,比如酒,比如他要降服的妖。

鐵楓有些悔恨自己了,當初他應該派人監視著酒癲。他能找到血狐狸,就能跟隨著他找到豬肉王。

可誰又能監視得住一個行蹤不定的酒鬼呢?而且還不是一個普通的酒鬼。就連他自己都不能,酒癲的一個縱雲梯是他的輕功永遠也追不上的。

也許,武當的“縱雲梯”也隻有少林的“一葦渡江”能與之匹敵,但酒癲腳下的縱雲梯那就未必了,別說鐵楓自己追不上,他見過的所有人,甚至他知道的所有人都追不上。

有時候鐵楓甚至會有一個荒唐的想法,酒癲是否真的是一個人?還是他隻是看起來像人?

鐵楓離開了爛酒屋,這裏的一切自有淝城衙門的人來處理,他有他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來淝城已有數日,案子雖然有所進展,但凶手豬肉王的蹤跡卻一直無處可尋。一個大活人不會憑空消失,而且他還是一個站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夠被認出的人。

對於鐵楓來說淝城並不算大,他去過很多比淝城大得多的城市。可對於抓人來說,淝城又不算小,凶手在暗他們在明,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人,總是能夠輕易地洞察活在陽光之下的人的行動,然後水來土掩。

癩頭老八死在了玄冥教叛徒的手裏,而前來複仇的陳栓又死在了黑白無常的手裏,看來介子幫和玄冥教的梁子是結下了,介子幫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不知日後這淝城又會有怎樣的風波。而眼下最讓他心煩的還是唐門的那位三公子,身為受害者一方的唐不悔,卻讓整個案子變得更為棘手。

唐不悔這次沒有跟隨鐵楓來爛酒屋的原因,也許是他怕見到酒癲,畢竟他對酒癲施了毒,而暫時又不打算給他解藥。

又下起了雨,讓鐵楓討厭的雨。淝城真是個多雨的地方,所以鐵楓不喜歡淝城。

還好是細雨,雨水打在孟郢一家客棧的屋簷上,又順著青瓦滴進院子。鐵楓原本以為院子裏站滿了唐不悔的十二死士,但院子是空的,並不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因為那十二死士不怕雨,不怕困,也不怕餓,他們似乎什麽都不怕,也什麽都不在乎,當然除了他們主人的命令。那十二張麵無表情的臉,像是從棺材裏挖出來的一樣。

不僅十二死士不在院子,唐不悔也不在房間。老板娘說,他們一大早就離開了,並結了賬。看來唐不悔離開了孟郢這個偏僻的地方,而去了淝城內更大更豪華的客棧。

公子畢竟是公子,鐵楓想著,出生豪門的唐三公子,如何能在這滿是跳騷的房間裏睡得慣。再說他也沒有必要留在孟郢了,這裏能夠查出的東西並不多,他可以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找殺害他妹妹的豬肉王。況且鐵楓的命也攥在了他的手裏,他不用擔心鐵楓捉住了豬肉王後,將他交給官衙以法處置。

人都是惜命的,唐不悔認為,有的人整日說想死,但沒有人真的不怕死。不想活的人,並不是不怕死。

沒有了唐家三公子的糾纏,鐵楓感覺清爽了許多,他雖然身處紊亂的江湖,時刻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他也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如果能夠選擇,他寧願做一個隱士而非捕快他向往隱士的生活,寄情於山水之間,賦詩於花前月下。哪怕做一屆凡人也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日操勞的不過是柴米油鹽。

可他沒得選擇,因為他不但是捕快,而且是六扇門裏“七絕神捕”之一的捕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報!”

鐵楓剛坐下來就聽到一個捕快跑過來喊到。

“說。”

“衙門裏來人傳話,”跟班的捕快單膝跪地說,“說是找到了豬肉王的蹤跡!”

“在何處?”疲憊的鐵楓頓時精神抖擻,從椅子上跳起來問。

“後山!”

後山坐落在淝城的一隅,那是一片荒山,除了山下的獵人在山林裏打獵,幾乎杳無人煙。

鐵楓率領著眾人,快馬向淝城的後山趕去。此刻的他是興奮的,那個躲藏在黑暗中的人,總算露出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