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了北樓,那叫金賢的管家見了二人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老爺讓我來侍候兩位,有什麽事隻管與我說。”

吳震道:“這園子有多少房舍?”

他這一問卻問得金賢有些不知所措,道:“百十間總有罷?”

吳震道:“好,你就將今日來的所有人都安置住下,每日三餐不可怠慢,再給些錢以免他們著急。金百萬家財萬貫,不會吝嗇這些吧?”

金賢忙道:“不會,自然不會。吳爺說怎的,便是怎的。”

吳震滿意地一點頭,道:“讓你們的家丁四處多看看,我也會調些捕快過來。沒我點頭,不能讓一個人離開,明白了麽?”

金賢慌忙道:“明白,明白。吳爺您盡管放心。老爺已吩咐下來,一切兩位作主,隻管吩咐我便是。”

裴明淮在旁笑道:“何必留這麽多人,你真是不想便宜金百萬哪。照我說,留北樓的人就可以了,別的人且讓他們走,隻要不離這鄴城便是。在這裏的人多了,反倒是人多眼雜,夜長夢多。”

吳震皺了皺眉,道:“你的話也有理。”對金賢道,“金管家,便按他的話罷。”

金賢答應著,裴明淮問道:“金老爺怎樣了?”

金賢歎道:“我家老爺最疼姑娘,此時舊疾發作,正請大夫呢。”

吳震道:“舊疾?什麽舊疾?”

金賢苦笑道:“老爺身體發福,多走動幾步都吃力,更不要說突然見到這般情景了。”

裴明淮道:“原來是胖出來的毛病。”

金賢又道:“表少爺說,如果二位有空,請到姑娘房中去一趟。”

吳震道:“莫非是他有什麽發現了?”

金賢道:“二位去了便知。”

走了片刻,吳震也忍不住道:“雖然我隻懂點皮毛,但也看得出這園子修得實在是糟。金百萬是鄴都首富,找個有本事的人來修建難道不成?偏要搞得這不倫不類的。園子四角四座樓,自家的花園有這般修法的麽?”

金賢陪笑道:“吳爺有所不知,這園子還是請極有名的呂先生改建的呢。”

吳震道:“呂先生?呂譙?”

金賢道:“正是。”

吳震看了看裴明淮,裴明淮隻點了點頭。

即便不理會呂譙暴死的事,也說不通。金百萬一看便是無半根雅骨之人,做出烹琴煮鶴這事並不奇怪。但呂譙絕非徒有虛名之輩,人所共知,這樣的花園出自他手,真真是自毀名聲了。

金賢停了腳步,指著前麵不遠處一座小院,道:“那便是姑娘的住處了。”

這所院落也不見得如何出奇,一溜石子鋪的小徑,旁邊栽了不少奇花異草。金賢道:“小人還得去安置那些戲班子,二位自己進去可好?表少爺在裏麵。”

吳震點頭,金賢便退開了。裴明淮忽然又叫住了他,道:“現今這園子裏有多少人知道你家姑娘已死?”因他們那一席與其餘宴客之處並不相鄰,所以園中別的戲照演,酒宴照擺,眾人也並不知道金萱被殺一事。裴明淮當時一回過神,便立即吩咐了金賢盡量不要讓旁人知曉。

金賢道:“按裴公子的吩咐,恐怕還無人知道。”

裴明淮道:“暫時保密。尤其是你家姑娘的死狀,便不要與人多說。”

金賢答應著離開,兩人進了小院,院中有數間精舍,盧令正站在窗邊,呆呆向外張望。見兩人過來,才“啊”了一聲:“你們來了。”

“盧兄,有何發現?”裴明淮問。他已注意到盧令手中拿了一個錦盒,而靠窗的案上,也堆了數十個錦盒。

盧令道:“進來再說。”

兩人一入房內,頓覺香氣撲鼻。四麵牆上都掛著畫,有山水,有人物,有魚鳥。

裴明淮不由得走到壁前細看,道:“這便是金姑娘的收藏了?果然厲害。”

盧令慘然一笑,道:“我表妹生平最好書畫,隻要有她看上的,不惜重金也會收羅回來。她這些年來收藏的,極為可觀。”

裴明淮道:“不知那位金夫人……”

盧令道:“我姑母在表妹五歲那年,便病故了。”

裴明淮不再追問,指了一幅字道:“這是王右軍的手筆,實在珍貴哪。一直說失傳了,想不到竟然在金姑娘手中。”

盧令歎道:“我表妹從不公開她的收藏,收羅之時又極是隱秘,都通過中人轉手,誰會知道在她手中?我姑父毫無雅骨,這你們定然是早已看出來了,尋常人也不會與他兜售字畫。”

吳震道:“那他想必是喜歡珠寶了?”

盧令道:“正是,我姑父愛珠寶如命,此間有一密室收藏了他諸多寶貝。隻是我表妹視金銀珠寶如糞土,根本不屑去看上一眼。”

吳震笑道:“你進過你姑父的密室麽?”

盧令搖了搖頭。“除了表妹,姑父從不讓人進去。”

他忽然哦了一聲,道:“光說這些,我還忘記了叫你們來的原因了。”他把手裏的錦盒遞了過來,“我已檢視過我表妹的收藏,果然有一味香與白煙的香味頗為相似。”

吳震打開聞了聞,果然異香撲鼻。“這是什麽香?”

盧令道:“這味香產自西域,被稱為‘天羅’。”

裴明淮奇道:“天羅?明明是香,為何取了個綢緞絹紗的名字?”

盧令道:“我曾聽我表妹提及,言道此香綿綿密密,如同羅網,糾纏不清,故名‘天羅’。”

吳震又深吸了幾口,道:“你能確定就是這香?”

盧令道:“應該是,我彈琴之時必得焚香,多少也懂些。”

吳震問道:“你可知附近哪裏有賣這天羅的?”

盧令想了一想。“這是西域異香,價格極貴,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城東有家老店‘飄香齋’,廣羅天下名香奇香,你們不妨到那裏一試。”

吳震點頭,又道:“我們進金萱臥房看看。”他這話卻是衝著裴明淮說的。

盧令道:“兩位自便。”他已回過了頭,裴明淮看上去,隻怕再多說一句盧令又會流淚了,忙跟著吳震進了裏屋。

吳震壓低了聲音道:“他對這表妹,倒似是情真意切。”

裴明淮也放低了聲音:“你莫不是連他也懷疑?”

吳震道:“現在誰都脫不了嫌疑。”

裴明淮搖頭低聲道:“若他真心喜歡他表妹,更沒有理由害她。何況,當時我們幾個人都在席上,金萱卻獨自去了北樓,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席上的人有什麽辦法可以殺得了金萱還將她碎屍?”

吳震古怪地笑了笑。“我也想不通,難不成真是那老道的妖術?”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裴明淮也覺得寒意森森,便抬頭環視金萱的這間臥房。房中陳設極是雅致,渾無女子脂粉氣息,連紗帳都是素色。吳震走到床前,看了看那素帳,笑道:“這位金姑娘真不愧是金百萬的女兒,可奢侈得緊。”

裴明淮道:“此話何解?”

吳震笑道:“連你都不認得了?也難怪,總歸是女兒家喜愛的物事,你不知道也難怪。這紗帳看似毫不起眼,隻是一幅素淨帳子,但我以前護送貢品進京時曾見過同樣的一幅。那可是傳說中的東海鮫綃,輕薄柔軟無比,在夜間能夠泛出銀光,極其珍貴。”他又指了指案上一盞碧綠瑩黃的琉璃燈,“這也是貢品,在夏日能夠驅走蚊蟲,若是灑些帶香的花瓣在上麵,香氣可遠遠發散。上達天聽的貢品竟能在金家大小姐的臥房看到,果然是財可通神。”

裴明淮歎道:“縱是有財,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吳震也歎了口氣。裴明淮搖頭道:“不管凶手是誰,為何要害死金萱?偷天盜桃,碎屍毀麵,手段真是殘忍至極!”

吳震道:“看那毀掉金萱麵目的毒藥,與鶯鶯樓那一男一女實在像得很哪。”

裴明淮皺眉道:“可那個紅牌如嫣,還有那神威堡的馮威,跟金大小姐也不該有什麽關係吧?

吳震笑道:”這可得去問問金百萬了,看他知不知道些什麽。不管怎麽說,老子總不會害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