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英揚與裴明淮一路奔到了通向升天坪的古柏道前,兩人都猛地停住了腳步。
人皮燈籠!
兩排人皮燈籠,高高懸於柏樹之上。風雨飄搖,燈籠便在風中晃動,黑夜裏電閃雷鳴不斷,隻覺鬼氣森森。
裴明淮站在路口處,道:“我初來黃錢縣時,所看到的,與此無異。”
英揚歎道:“聽杜如禹他們說,往年賽燈會,年年如此。隻是初時隻有一個燈籠,此後……唉,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裴明淮忽道:“為何這一年,還沒到賽燈會,燈籠便出現了?”
英揚一怔,半晌方道:“確實古怪。”
兩人走上了那條路,裴明淮邊走邊數,走到盡頭時道:“八盞,那夜我見著的也是八盞。剩下的兩盞……”
一言未絕,他便頓住。此時升天坪已在眼前,兩根石柱上,各懸了一盞燈籠。一盞碧青,一盞則是色呈淡金,垂著鮮紅如血的絲絛。兩尊羅刹,在燈籠中隱隱燈光映照下,豔麗奪目,容顏如生。
英揚瞪著雙眼,看了半日,道:“終於十尊羅刹都齊全了。”他臉上神情十分特異,裴明淮卻一直往地上看,並未留意。這本是山路,下過暴雨後更是難走,一不小心就會踩進泥塘裏去。“你看地上,都是亂七八糟的腳印。”
英揚回頭看去,果然如此。腳印極多,大小都有,重重疊疊。當下奇道:“這就怪了,似乎來了許多人?夜裏進升天坪,這些……都是什麽人?”
裴明淮笑道:“我隻知道,來的一定是人,不會是鬼。若是鬼的話,又怎會留下如此多的腳印?”
英揚也跟著笑,笑了幾聲,又突然止住了。他麵露驚駭之色,指了山壁道:“那……那是什麽?!”
裴明淮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雖有燈籠的光亮,卻終究不夠亮。除了壁畫上的羅刹似在燈籠火光下搖曳不定,裴明淮並不曾看到什麽出奇之事。他正要回頭問英揚,忽覺得腰間一麻。裴明淮搖晃了一下,栽倒在地。
英揚走到了燈籠下麵,幽光籠在他麵上,他的臉一時泛白,一時泛青,竟像是從幽冥黃泉裏走出的厲鬼一般。
“你……你為何要點我穴道?!”
英揚淡淡一笑,但映著燈籠的光,裴明淮看著隻覺得驚心。“對不住了,明淮。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傷你。”
裴明淮厲聲道:“你想幹什麽?”
“你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十羅刹現身之時,便是寶藏現身之際?”英揚說道。
裴明淮喃喃道:“玄機真是藏在這些燈籠之中?”
“正是。”英揚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回**在黃泉渡,伴著吹過蘆葦的風聲,裴明淮聽在耳邊,卻多少覺得他笑得有些苦澀之意。
“明淮,我知你滿腹疑團,如今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絕不會再有所隱瞞。我的身世,你一直是知道的,我並沒瞞過你。我在跟你說我祖上的事的時候,隻當是酒後的空話罷了。我根本沒料到有朝一日我也會來找那筆珍寶。”
英揚眼望遠處,緩緩地道,“數十年前,這裏發生了一起慘劇,個中詳情,你也是全知道了。其實到了現在,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乃是一樁大大的冤案——當日的那位刺史,是有所圖的,他圖的,就是那筆昔年我祖上留在西域的那批珍寶。那刺史起了貪念,為了加他們一個‘聚眾謀反’的罪名,也下了偌大功夫,最後卻不可得。卷宗裏所寫甚是嚇人,電閃雷鳴,河流變色,教眾中的首腦咬破舌尖發毒誓以咒之……”
裴明淮冷笑道,“我看了卻隻覺得,當年執筆那人的文采實在不錯。想必是他印象深刻,故此寫出來也極為驚駭了?”
英揚卻搖頭道:“你錯了。”
裴明淮奇道:“我錯了?錯在何處?”
英揚笑道:“寫下來的,並不都是真的,頗有誇大其辭之處。因為……”他略頓了一頓,方道,“因為那個人便是杜如禹的父親,一直在刺史身邊,對事情經過一清二楚。那刺史後來是死了,但杜如禹的父親,可沒忘記這回事,也並沒死心。他心裏明白,記載越駭人,便越會令人對此地退避三舍。”
裴明淮道:“那方起均又跟當年之事有何關係?”
“方起均是個大夫。”英揚道,“他的父親雖也是大夫,卻是仵作出身的。”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在江湖上闖出了點名頭,世事本亂,祖上的事,跟我已經是毫無幹係了。但我自散了鷹揚塢,多少也是不甘心的,於是找到了這黃錢縣。有一回跟方起均和杜如禹喝酒,都喝多了,我才知道他們……他們對這件事……”
裴明淮道:“於是你對於寶物的那份心更是活絡起來了。”
英揚道:“杜如禹他早年喪妻,又無兒女,偏打通關節來這裏做縣令,其心可知。方起均原本是個小郎中,這幾十年卻也置下了一份產業,又有對極可愛的兒女……但人心,總歸是不知足的。”
裴明淮又是一聲冷笑。“隻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英揚又歎了口氣,道:“自從我們三人把此事說透之後,我們把各自知道的事,湊在一起細細思量,大致弄了個明白。寶物就藏於那壁畫之後的山壁之內,但機關設計巧妙,若是用硝石硬炸,或是開山鑿石,就會引動之中的機關,令得裏麵放置的硝石硫磺把秘洞炸毀,自然裏麵的寶物也會化為飛灰。”
英揚攤開手掌,掌心裏竟是一顆顏色如血的玉石。裴明淮自然識得,這便是他初見青囊屍身時,嵌在青囊額頭上的,後來又不知被何人給偷走了。當下冷冷道:“原來是你將這東西自青囊額頭上取出的!”
英揚卻搖頭道:“看來相似,但這卻決不是青囊額頭上的那顆。方才我已說過,我等三人都自父輩那處聽到了不少細節,但方起均之父更是將開啟藏寶秘門的鑰匙弄到了手。”
裴明淮道:“這顆血玉便是鑰匙?”
英揚道:“正是。方起均之父乃是仵作,他在眾教眾死後搜檢他們屍體,自一首領人物身上發現此物,心知有異,便悄悄藏了。那人竟在自己手臂上挖出了一小塊肉,將此血玉縫在其中。而我得到的文書裏繪出了鑰匙的形狀,我一見便知了。”
裴明淮道:“你們既然有了鑰匙,為何不將寶藏取出?”
英揚問道:“如果你要去找一處寶藏,除了鑰匙之外,你覺得還需要什麽?”
裴明淮失聲道:“藏寶圖?”他又自下而上地掃視著誌得意滿的英揚,道,“既然你這麽說,想必已是得到了藏寶圖了?”
英揚歎了口氣,自懷中取了一卷極薄的細絹,道:“藏寶圖,其實你早已經看到過了,隻是你都沒有想到它是藏寶圖而已。”
裴明淮驚聲道:“你指的是……那些羅刹刺青?!”
英揚將手裏那卷細絹緩緩展開,裴明淮借著燈籠之光,看到細絹上比照壁畫,細細描繪了十羅刹像。
“那些孩童背上的刺青,並不完整,紋刺之人也許是有意,也許是無意,漏了一些極關鍵之處。你眼光奇佳,一瞥之間,竟能看出墨林青囊背上的刺青少了什麽。”英揚笑道,“要想得到完整的藏寶圖,就必須等到十盞人皮燈籠全部現身。如今,總算是等到了……”
裴明淮道:“隻有人皮燈籠上麵的羅刹圖,是完整的?”
英揚道:“不錯。”
裴明淮道:“究竟人皮燈籠是誰做的,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就不怕他這是在設計害你?”
英揚瞥了他一眼,道:“想來這個黃錢縣,也沒有武功勝於我之人,我有什麽好怕的?去年賽燈會我一時驚疑,錯過了大好時機,今年我可不會再錯過了。”
裴明淮忍不住大笑,道:“英揚啊英揚,說這話,倒挺像當日的你了。我願與你結交,便是因為你是個直爽仗義之人,這回一見,你卻大大變了,事事小心謹慎……”
英揚歎道:“你一向精明,我心裏有鬼,又怎敢不小心翼翼?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揀著這時候來,我看也是見鬼了!”
裴明淮道:“你一再做作,誇大其辭,力勸我不要進升天坪,也是怕我發現壁畫的事?”
“隻可惜,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鬼神之說的。”英揚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你了?既然阻你不住,我也隻得見機而行。”
裴明淮道:“方起均和杜如禹是你殺的?是你在酒裏下了迷藥?”
“不是。”英揚淡淡道。“我跟你一樣,喝了酒便昏了過去。”
他的眼裏,忽然露出了一種相當奇怪的表情。裴明淮問道:“難不成你知道是誰幹的?”
英揚不答。裴明淮又道:“他們不是你殺的,人皮燈籠呢?難道不是你做的?”
“人皮燈籠若是我做的,我早湊齊了藏寶圖了,又何必在這裏苦等?”英揚道,“你一向聰明,今日怎的卻糊塗起來了?”
英揚不再理會裴明淮,將那層細絹極細心地用金針釘在石壁上。裴明淮躺在地上看著,原來英揚細絹上所繪的十羅刹,竟能與原來壁畫上的完全重合。想來這幅細絹,已畫了多時,就等著燈籠全部現身,補上所缺的部分了。
隻見英揚又取了一隻小盒,裏麵盛放的是些極精致的小瓶,裝的自然是各種顏色了。
裴明淮見英揚連勾帶畫,在細絹上急急點染,忍不住冷笑道:“你倒是什麽都準備好了。”
英揚對他的話隻如未聞,全神貫注在那幅絹帛之上。隨著他點畫完畢,裴明淮也能看出端倪了。佛像壁畫通常色彩鮮明豐富,這十羅刹像也不例外。近看時,看不出什麽異樣,一遠看,便能看出那些白、紅、藍、黃、綠、黑的顏色,似乎連綴成了一長串奇形怪狀的文字。隻是裴明淮也不認得,隻能看著發怔。
“我都死到臨頭了,你倒是解釋一下,憑這壁畫,怎麽能找到寶藏?”
英揚又歎氣,道:“我什麽時候說要殺你了?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幅完整的十羅刹壁畫,暗藏了文字在其中,是那教派自己的文字,一般人不認得的。這文字便能指示進口的方位。”
裴明淮豎起了耳朵,聽得他低聲念道:“黑齒羅刹……左行十步……右行……五十步……第五瓣蓮花……第三顆青金石……曲齒羅刹……手中香花……二十步……持瓔珞羅刹天眼……”
英揚左行右移,終於站定。裴明淮隻見他俯在山壁之上,點了火折子,正在低聲數著什麽。借著火折子的光,裴明淮見著那山壁凹凸不平,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圓洞。這種圓洞在石壁之上本屬平常,升天坪旁的山壁上,到處都是。
英揚終於數到了其中一個,叫了起來:“定然是此處了!”他聲音微微發抖,顯是心中激動之極。
裴明淮忍了又忍,終於道:“英揚,朋友一場,我勸你一句,不要貿然行事。”
英揚頭也不回地道:“你盡管放心,我取了寶物,自會離去,不會傷你。不管你現在怎麽想,我還是當你是朋友的,若是你那晚不曾告訴我呂譙之死,我也不會……”
他說到此處,陡然住口。裴明淮見他把血玉小心翼翼地按進了一個圓洞,大叫一聲:“住手,恐怕……”
忽然一陣巨響,裴明淮聞到一陣刺鼻的硫磺味,隻覺得地動山搖,山壁上砂石簌簌而下,一時間灰塵漫天,裴明淮隻得閉上了眼睛。
他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卻見到山壁已被炸出了偌大一個洞。裴明淮跳了起來,奔到洞前,見到英揚已被這一炸震出老遠,滿臉鮮血,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已然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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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淮怔怔望著英揚屍體,眼中皆是傷感之意。他心神動**,忽覺著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裴明淮移開三步,一回頭便見一個穿官服的高大男子站在旁邊。那男子濃眉大眼,渾身精悍之氣,一見到裴明淮便沉了臉道:“這裏出什麽事了?”
裴明淮見到他,鬆了口氣,笑道:“吳尉評,你倒來得挺快!”
那吳尉評冷冷道:“有你裴三公子傳信,敢不快來?”他掃了一眼英揚的屍體,道,“這人是誰?你殺的?”
裴明淮苦笑道:“自然不是。昔日鷹揚塢的英揚,你吳震吳大神捕不會不知道吧?”
吳震一呆,上上下下朝英揚屍身看了半日,道:“難道這位便是……英塢主?他怎會……斃命在此?”
裴明淮一聲歎息,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唉,我還是應該阻止他的。我本想先看個究竟,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多硝石硫磺……”
吳震卻不耐煩聽他這些話,隻大聲道:“你這般著急將我叫來,究竟為了何事?你不是叫我全力去查呂譙的事嗎?我剛有點眉目,又叫我來這裏,你還真是會使喚人!”
裴明淮道:“你先聽我說。”
他將黃錢縣之事,約略地講與了吳震。吳震隻聽了片刻,便道:“一派胡言,什麽冤魂作祟,什麽每年出現的人皮燈籠……我還不知道你是如此迷信鬼神之人!”
裴明淮歎道:“你就不能聽我講完嗎?”
吳震隻得閉嘴。聽裴明淮說得有條有理,也不再說他“一派胡言”了,隻道:“數十年前那樁事,我也略有耳聞。這麽說,藏寶是確確實實有的嘍?”
裴明淮指了指那個大洞道:“我們且進去看看。”又苦笑道,“依我看,已是被人先下手為強了。”
山洞裏麵也無燈燭,裴明淮便取了火折點燃了。那洞門可容兩人進出,二人便並肩走了進去。裴明淮道:“這甬道當年想是費了不少心力,蜿蜒數十丈,硬生生是把山腹給打通了。我如今倒真是相信這裏麵是放寶藏的所在了——否則怎會如此不惜人力物力?”
走了不多時,兩人麵前便豁然開朗。原來在狹窄甬道之後,居然是個石室,頗為寬闊,但卻是空空****,隻在靠牆處放著一排木箱。
吳震道:“這便是藏寶所在?”
裴明淮彎下腰,自地上拾起了一顆明珠。“我想便是這裏了。”
吳震也在廳角拾起了一塊金磚。金磚上印著幾個奇形文字,裴明淮雖不識得,也知道是方才壁畫上現出的文字。吳震掂了掂,道:“這金磚可是十足十的好貨色啊。若是有上幾箱……嘿嘿,那可是不得了。”
裴明淮道:“想必原來此處放了許多箱籠,都是藏寶所在。你看地上的灰塵……有些地方還留有箱子長年放著的痕跡。”
吳震仔細一看,道:“還有腳印。”
裴明淮道:“所以我說,我們來遲了一步,有人先我們一步,找到了入口,把裏麵的東西盡數給搬走了。”
吳震疑惑道:“金銀珠寶都是沉重之物,這裏應該堆放了許多,不是那麽容易搬走的吧?”
裴明淮道:“因此這一定是事先計劃周詳,準備妥當的。那個主使之人……不但深知內情,還有相當的勢力,可以預備下車馬,暗地裏搬運寶物。”他忽然笑了一笑,“不過,有一件事,是那主使之人怎樣也算不到的。”
吳震道:“什麽事?”
裴明淮道:“夜裏的暴雨。”
吳震楞了一楞,隨即道:“正是!下了雨,道路上滿是泥濘,來搬運之人一定會留下腳印!我們這就去追!”
裴明淮道:“去看看牆角的那些箱子。”
那些箱子並無箱蓋,裴明淮一走過去,便道:“果然是硝石硫磺之屬,還連著引線。引線是沿著我們進來的密道牽過來的。你可見著山壁上不下百個圓孔了?隻有一個是對的,若是胡亂放入,便會牽動機關,將這裏麵炸個粉碎。”
吳震皺眉道:“若是有人無意間放了個什麽物事進圓孔呢?”
“那便什麽事都不會有。”裴明淮道,“那血玉鑰匙,必定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能夠觸發機關消息。”
吳震沉吟道:“這麽說,即便英揚手中的血玉是假貨,也一樣的觸動了機關,但卻是硝石的機關!那倒怪了,仿製這血玉,可不見得是容易的事哪。”
他把金磚和明珠收了起來,道,“這裏沒什麽可看的了,我們出去吧。”
他二人沿著秘道出去,一回到升天坪上,便齊齊怔住。石柱上掛的兩盞燈籠已著了火,燒得隻剩了骨架。再往古柏道上一望,原本掛著的八盞人皮燈籠,這時竟全都燒得精光,殘餘一點火光,還未熄盡。
吳震疑惑道:“誰燒了這些燈籠?”
裴明淮道:“這些燈籠已然沒用了,自然要燒掉。”
他又慢慢走到了英揚屍身之旁,黯然道:“本來在黃錢縣見到他,久別重逢,我很是歡喜。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吳震道:“你跟這英揚,認識很久麽?”
裴明淮道:“我好些年前便認得他了。”
吳震道:“這英揚的人品,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的。我有個朋友便曾在他的鷹揚塢之中待過些時日,對他一直大為讚揚,說他為人慷慨仗義……”
裴明淮苦笑道:“此言不假。我實在沒想到,他終究還是逃不過寶藏的**,枉自送了性命。”
吳震斜眼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這英揚是為何突然要解散鷹揚塢的。”
裴明淮道:“我一向不問他人的隱秘,是英揚對我說了實情。是九宮會強要他入會,他無可奈何,才隱退的。”
吳震失聲道:“九宮會?!”
裴明淮道:“不錯,正是九宮會。”
吳震喃喃道:“以英揚的名頭,九宮會要他加入,倒是不奇……我奇怪的是,他當年肯散盡塢中所藏給眾人,如今又怎會為了一筆藏寶斷送自己性命?”
“他說他不會殺我,我倒是信的。”裴明淮淡淡道,“我確是想阻止他,隻可惜,遲了一步。”
吳震無言,隻是拍了拍他肩頭,道:“走吧,待會等我那些手下到了,叫他們將人抬回縣裏,好生安葬。”
裴明淮點了點頭,正待舉步,眼神忽然定住,吳震隨著他的眼光望去,隻見黃泉渡那邊的蘆葦叢裏,有一點鮮紅。
吳震道:“那是什麽?”
裴明淮道:“過去看看。”
二人行至蘆葦叢中,隻見一朵紅白相間之花,落在蘆葦之中。吳震道:“這是何花?”
裴明淮握了那花,緩緩道:“我第一夜來至黃泉渡時,也曾見過此花。有人說……此乃幽冥之花。”
吳震道:“這是何意?”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有個幽冥中的鬼聲,曾對我言:黃泉無花,贈花一朵,以度之於彼岸。青囊墨林二人,身旁各有一朵。如今……我又見了此花,這花又是渡誰過黃泉渡口的?”
他說此話的時候,眼神也帶了些迷茫意味,仿佛真看到了黃泉彼岸。吳震禁不住也覺得有些寒意,道:“好好的,你莫胡說。”
裴明淮笑道:“既有彼岸之花,那被送上黃泉路之人,想來也不遠了。吳震,你我就在附近找找何妨?”
吳震繃起了臉,道:“這裏能有什麽?”
話雖如此,他還是走到了那寫著“黃泉渡”三字的石碑之旁,伸手在石碑上輕撫,道:“這渡口之名,起得實在怪異……”
他的聲音陡然中止,裴明淮順著他眼光看去,隻見“黃泉渡”那“渡”字之旁,竟赫然有一滴暗紅。裴明淮此前曾凝神看這“黃泉渡”石碑良久,記得清清楚楚,之前是絕無那點暗紅的。
吳震聲音中已帶了警覺之意,道:“血!”
裴明淮道:“我也不會認為這是丹青之色。”
吳震在碑前踩了幾踩,道:“這裏的土質鬆軟,顏色也比較新鮮。”
裴明淮道:“你想挖開?”
吳震道:“說不得,你也來出個力吧。”
挖了片刻,一具屍體的腳就露了出來。吳震道:“看來掩埋屍體之人,十分慌張,埋得如此之淺。”
裴明淮道:“普通人也決不敢到這黃泉渡來,埋得深些淺些,似乎無礙。”
言語之間,那屍體已被挖了出來。那人身著官服,卻無頭顱。
吳震問道:“這可是黃錢縣的縣令?”
裴明淮慢慢地點了點頭。“正是。”
杜如禹咽喉斷處鮮血淋漓,那傷口之狀,便與方起均無異。
裴明淮沉默良久,道:“奇怪,凶手殺了他,也殺了方起均,卻為何不殺我和英揚?”
他搖了搖頭,道:“我們先回縣衙再說。”又回頭望了一眼,見英揚仍躺在那裏,心下隻覺黯然。
古柏道上的腳印淩亂,二人一直走到路口,裴明淮抬頭一望,道:“腳印的方向是朝這邊的。”
吳震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道,“那方向,可是朝黃錢縣走啊。要我說,帶了寶物,肯定應該立即出山。”
裴明淮道:“我們且順著腳印走去,看看能走到哪裏。”
兩人便沿了腳印而去,腳印雖淩亂,去向卻十分分明,一直往東而行,真是走到了黃錢縣裏。裴明淮臉上的疑惑之色也越來越濃,終於叫道:“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