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中的日子實在是無趣,不止是淩羽呆得膩煩,文帝自己又何嚐不是,出巡也罷,出征也罷,什麽都好。這日見天色清朗,淩羽一臉百無聊賴躺著曬太陽,文帝便道:“想不想出去玩?”

淩羽立時坐了起來,道:“想,陛下說去哪?”

文帝想了想,道:“去旋鴻池,如何?”

淩羽拍手笑道:“我知道那裏有個湖,很多大雁。去哪兒都是好的,隻要不呆在這裏就好。”

文帝歎了口氣,道:“知道了,這趟出征的時候帶你去就是,不必一找著機會就來鬧朕。”

淩羽大喜,道:“陛下說了,可不能不算話。”

“我什麽時候有說話不算話過。”文帝道。

漩鴻池離宮本來不遠,也就四十餘裏。文帝坐了小樓輦,喚了淩羽坐在旁邊。淩羽卻見著前麵有象輦,笑道:“陛下,讓我坐那個吧,那個好玩。”

文帝啼笑皆非,道:“你老老實實跟著我,那不是坐的。”

林金律也道:“阿羽,那個怕摔啊,還是聽陛下的,別坐吧。”

“我隻聽說過,還是第一回見,就讓我坐坐吧。”淩羽眨著眼睛看文帝,文帝無奈,道,“等出了城,你要坐就坐吧。在城裏麵坐,那真成了笑話了,怕是從來還沒人要坐象輦的吧?隻是小心點兒,可別摔了。”

淩羽見他應允,笑道:“陛下不用擔心,我現在好多了,沒那麽嬌氣了。”

聽他這麽一說,文帝對著他凝神看去,果然看到淩羽眉心之間有點淡淡的紅色。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憂,道:“你的內丹快煉回來了?”

“哪那麽容易。”淩羽道,“差的那一分,怕是十年八年都未必成。否則,要悅般的那仙草作什麽呢?”說了這話,見文帝沒答言,便道,“陛下,你放心,煉不煉回來,我都不會跑的。隻要你常常肯帶我出來玩,我哪裏都不去。”

文帝微笑道:“我若是忙起來,怕是沒空帶你出去玩,你是不是就要自己跑了?”

淩羽一笑,抬頭看著文帝,道:“陛下把阿羽看成什麽人了?”見文帝不語,想了一想,道,“罷啦,我不練了,免得陛下疑心。反正隻要陛下待我好,那內丹有沒有,都沒什麽大不了的。我也慣了,也不覺得甚麽了。”

文帝搖了搖頭,道:“朕並無此意,你卻多心了。”

旋鴻池這時節是水色青碧,還生了不少淺紅色的花在水中,鳧鴨鴛鴦,數不勝數。那紫宮舟也是華麗得很,其中數間水閣,盡飾珠玉錦績。淩羽趴在欄杆上,笑著對文帝道:“我還沒坐過這麽大的船。”

文帝道:“聽你說過,要到你家裏,就得坐船。”

“是小船,大船就進不去了。”淩羽道,“這紫宮舟新得很,陛下都沒什麽空來遊湖吧?”

文帝道:“本來是皇後想要的,不過,她倒是一回都沒坐過。”

淩羽自然也知道皇後去了鄴都,文帝派人去了幾趟,都請不回來。看了看文帝,在他腳邊坐了下來,低聲道:“陛下,是不是因為我那一回摔壞了她的金人,她生氣了?”

“那倒不是。”文帝伸手拍了拍淩羽的頭,道,“皇後從小就跟著姊姊,我跟她也是從小就在一處玩。朕一直就認定要立她為後,不管常太後怎麽說,也不管祖宗的什麽手鑄金人。朕向來什麽都不瞞她,也以為我做什麽她都會聽我的,可她……唉,她總是覺得我年紀越長,便越是心狠,又因為那件事……越來越躲著我了。她有一回還問我,是不是有朝一日,連她家的人我都會殺?”

淩羽側頭看他,道:“陛下會麽?”

“倒是不會。”文帝道,“隻是兩個人再好,一旦牽扯多了,便沒那麽簡單了。”

淩羽道:“所以陛下才待我好?我反正就是個野孩子,也沒什麽家族親人,陛下不用在意那麽多?”

文帝道:“你怎會扯到這處?”

淩羽笑笑,道:“陛下,這裏水清,我下去玩玩。”文帝問道:“你會水?”

淩羽把嘴一撇,道:“我比魚還會遊哪。”話未落音,就一頭紮進湖裏,也不知遊到哪裏去了。

林金律一直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此時過來替文帝倒酒。文帝兩眼望著湖麵,道:“林常侍,我現在是真有些害怕。”

林金律道:“陛下何出此言?”

“你看淩羽,那麽愛玩的性子,居然耐得住在平原王府呆了那幾年。莫瓌怕被人發現,自然是一直關著他,說不見天日也不為過。”文帝淡淡地道,“他居然也就待下來了,我想想真是怕,他究竟要怎麽樣才捱得下來。”

林金律聽著隻覺惴惴,半日方道:“陛下,那不也是沒法子嗎?他關著阿羽,阿羽又能怎麽辦?”

“若是朕關著他,不要說幾年了,隻怕幾日就得要鬧翻天了。”文帝笑道,“他卻不敢在莫瓌麵前鬧,你可知道為什麽?”

林金律哪裏敢答,也自然不能答。這時候淩羽濕淋淋地從水裏冒了出來,手裏還抓了一條魚,笑道:“陛下,你要不要下來?”

文帝道:“別玩久了,水涼。”對林金律道,“讓人弄些熱湯來。”

林金律答應著,遲疑半晌,道:“陛下,恕臣問句不該問的。平原王,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自然是沒死。”文帝道,“而且,淩羽定然也知道,否則早不是這個樣子。朕倒是好奇得很,若我真殺了他大哥,他又會如何?會不會恨朕一輩子,再也不理朕?”

淩羽總算是遊夠了上來了,在金鈕屈戌屏風後麵脫濕了的衣服。文帝走過去笑道:“不知道你家那裏的水,又是什麽樣子。”

淩羽道:“好看得緊,桃樹成林。坐在小船上,那桃花的花瓣就順著溪水飄過來了……”這時天已經晚了,風一吹,淩羽“阿欠”一聲,打了個噴嚏。文帝隨手拿了繡被,披在他身上,道:“別著涼了。”

淩羽怔了一怔,文帝見他眼裏忽然露出恍惚之意,道:“怎麽了?”

“……沒什麽。”淩羽道,伸手去取衣服。隻聽得琉璃珠串成的簾子被湖上的風吹得作響。淩羽扭過頭去,望著湖水,低聲道:“陛下,我餓了。”

一時膳傳來了,淩羽看著那味蓴菜鱸魚羹,道:“這湖裏,不該有鱸魚啊。我家裏那處倒是多得很,溪裏一抓一把呢。”

“從洛陽那邊送過來的。”文帝笑道,“你嚐著比你家裏的如何?不是以前有個人,為了吃這味菜,連官都不願意做,回老家去了麽?”

他這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淩羽本來在笑,這時候笑容也滯了一滯。隻聽淩羽低聲地道:“為一味菜,是不值。”

那夜便在湖邊的行宮住了,文帝睡到半夜,忽聽著笛聲遠遠地自湖邊傳來,卻是極熟悉的調子,便坐起了身來。

林金律見文帝醒了,過來道:“陛下,阿羽悄悄跑出去了,也不知今兒個是怎麽了,一直不太對勁。聽他今兒個說的話,難不成是想家了?”

文帝聽那笛聲清悅,吹的便是淩羽初進宮那日,在九華堂給自己吹的曲子。一時間百感交集,竟說不出話來。林金律見他臉色不對,忙道:“陛下,怎麽了?我叫人去喚他回來。”

“……不必了,讓他在那裏吹他的笛子吧。”文帝一笑,道,“你想必不知那是什麽曲子吧?裴霖是第一回聽到的時候便知道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穆慶一打岔,他便也不說了。他素來淵博,想必是從那時候便猜到淩羽是從哪裏來的了。今日朕帶淩羽出來坐船,倒讓他想起從前的事了。”

再側耳聽去,笛聲悠揚清婉,卻似有淡淡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