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文帝此次東巡,是即位以來出行最遠的一回。這日行到了碣石山,偏是陰天,雲霧沉沉,波濤滾滾,仿佛那雲都要壓到海麵一般。文帝望著麵前那海,出神半日,道:“朕曾經答應淩羽,秋天陰山巡狩的時候帶他一起去,他高興得很。這回出巡走得更遠,卻帶不了他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怨朕,覺著朕騙了他?”
莫瓌聽了這話,明知道該如何答,卻竟然答不出來。林金律也一樣,該回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聽文帝又道:“阿羽曾經問朕,若是他犯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朕會不會治他的罪。那時候朕嚇他說,死罪雖不會,活罪也難免。可朕心裏想的是,不管阿羽他做什麽,哪怕是謀反,朕也不理會。平原王倒是下得了手!”
見文帝丟下眾人,縱馬走遠了,眾禁軍忙追了上去。林金律卻沒跟上,回頭望著莫瓌,道:“皇上這話說得沒錯,平原王真是狠得下心。唉,孩子其實無辜得很,他本來不懂事,你什麽都不教他,他又怎會明白道理?”
莫瓌淡淡一笑,道:“林常侍對淩羽是知道得很,他那性子,難道還能教得會了?”
林金律笑道:“不是教不會,是平原王你不肯,也並不真心願意讓他卷進來。既然如此,你根本就不應該帶他進宮。”
見林金律等人也走了,左肅遠遠望著不見人影了,方才拍馬到了莫瓌身邊,問道:“主公,皇上又說什麽了?”
“提到阿羽了。”莫瓌道,“以前淩羽說過,皇上答應帶他去陰山狩獵,沒想到皇上還記得。”
左肅也料不到是如此,怔了半日,方歎道:“主公,你既狠不下心殺阿羽,放了他也罷了。”
莫瓌笑了一笑,悠悠地道:“皇上那一著真是狠哪,把上穀公主賜婚給我。明知道她跟阿羽一日生辰,那不就是要我每年一到那日子便難過麽?”
左肅問道:“陛下難不成想到了?”
“那倒不會。”莫瓌道,“若他知道了,必定會到我府裏來搜人的。他一直以為是阿羽惹了大禍,心裏害怕得很,所以不肯回來了。”
“主公,我說了你又要嫌我多話。”左肅道,“你總怕連累阿羽,可阿羽是拿定主意跟定你這個大哥的,從沒恨過你。”
莫瓌不語,半日道:“皇上今兒要我帶兵去平定仇池叛亂。”說罷笑了笑,道,“自上次的事之後,讓我去平叛還是頭一回。”
左肅道:“那地方向來是皮將軍管的,何須要主公去?皇上怕是等不了啦,想找機會動手了。主公既不願迎其鋒芒,那就先避著。大代說是一統北邊了,可實則他們能管到的地方著實有限,還能管到咱們麽?我們也就先休養生息著,有機會最好,沒機會那就這麽著,日子還能不過了麽?有什麽大不了的!從前我就說了,主公回來作什麽!”
“那時總歸氣盛啊。”莫瓌悠悠地道,“總是不甘心的。況且,我還真是有那麽一陣子,想著就這樣也罷了。”
左肅望了他一眼,道:“主公,到今日你還想著那件事?”
“自淩羽抱了那甚麽白鹿白孔雀回府找我的那一日起,我便再沒想過了。”莫瓌道,“當斷則斷,何必拖泥帶水。”
左肅道:“主公若是如今心已淡了,那也沒人逼著主公你要怎麽著。”
“我倒是巴不得如你所說。”莫瓌笑道,“若事情真如你說的這麽簡單,那倒好了!”
左肅道:“主公賜教。”
“天鬼氣候已成。”莫瓌道,“怕我們就得與其同生,與其同滅。即便我沒那麽多執念,可天鬼既為天鬼,那便是百死不悔,有填海之誌。”
左肅笑道:“那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生滅滅已,寂滅無樂!”
莫瓌聽他如此說,微微一笑,道:“你倒是通得很。”
“主公,好歹我也跟京聲一向最好。”左肅笑道,“怎麽著也學了幾分。我也好久不見他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
莫瓌道:“像京聲那般,也沒什麽不好的。”自身上取了個錦囊出來,道,“你派人將這個送回去給阿羽。越快越好。”
左肅接在手裏,隻覺輕得仿佛其中無物一般,奇道:“是什麽?”
莫瓌微笑道:“前日經過一處,見著滿山桃花開了,就想起初見阿羽的時候了。”
左肅笑道:“主公,咱們就把阿羽一同帶著走吧。這幾年也把他憋壞了,以後再不會了,天下之大,有的是讓他玩兒的。”
“你對他倒是照應得很。”莫瓌道,“他還真是誰見了都喜歡都寵著!上一回若不是你,他早死了。阿羽殺了那麽多人,你還替他討情。”
左肅搖頭道:“主公,他是你從深山幽澗的世外之境帶出來的,本就不知究竟是人是妖是仙,何必拿俗事跟他計較?若誰敢多有一句話,烏離自會得處置。”
莫瓌沉默片刻,道:“你也去對左管家說上一說,該準備的便準備些兒。”
“主公,我叔叔不會走的。”左肅道,“他對沮渠氏忠心,你還不知道了?死則死耳,這一日誰心裏沒個數?你自己都沒把命當回事,我等又怎會貪生?”
莫瓌道:“既能走,為何不走?既能活,為何要死?”
“主公,罷啦。”左肅道,“你明知道,平原王府若是人都走光了,留下空空一個宅子,皇上的麵子過得去麽?能輕易放過麽?必定鬧得更大,那到時候更得白賠多少人的性命。”
見莫瓌不言語,左肅又道:“方才提起京聲,我倒想起安周了。主公,高昌涼國那邊,你又準備如何?看柔然那邊,怕是要有動作了。”
過了良久,莫瓌才緩緩地道:“高昌是遠了些,但若得了鄯善且未,便能接青海至益州,此道可謂要緊之極。這兩處我要定了。”
左肅笑道:“是,屬下明白。主公,你別嫌我羅嗦,就帶著阿羽一道走吧,如何?”
莫瓌不答,回頭去望山下的海,隻見波濤激**,蒼茫無邊。
本章知識點
再論子貴母死
有一種說法,到了北魏中期“子貴母死”製已經淪為後宮爭權的工具,如文成帝賜死生母鬱久閭氏實則是可以避免的,因為都是立太子便處死生母,文成帝作為皇孫並沒經過當太子這個環節,其母是他登基後死於其保母常太後之手。
其實客觀地說,北魏宮廷狀況十分複雜,而且在中國古代是孤例。外戚和後宮勢力可以用來跟拓跋宗室、帝室九姓及八姓勳貴勢力相平衡,而且是幾方麵都能容忍的一種平衡。這種平衡能夠做為良好的範本的階段有兩個,一是文成帝執政初期,一是太和初年,最終過渡成功。不好的範本就是獻文帝太上皇時期。北魏早期有八部大人製,而三都大官製一直延續到孝文帝改製,可想見宗室勢力之頑強。
順便說兩句孝文改製。“孝文漢化”就跟“馮太後是漢人所以極力推行漢化並主持改革”一樣是極端不嚴謹的說法。比較好的說法應該是改革。生產關係已經不適應生產力的發展了,在獻文帝時代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至於選擇的形式是所謂漢化,實則以華夏正統為終極目標是開國道武帝就定下來的,這個政策具有絕對的連續性,雖然按照曆史規律有一定曲折甚至倒退,但最終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