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衝突
店小二依照白天宇的藥方買來藥,蕭冠良出去煮藥,白天宇抬頭望著**的潤兒,回想伏小姮臨終前的托付,回想宋承影曾經不顧生死為他擋的一劍,回想宋家莊幾十條人命慘死的狀況,前塵往事曆曆在目,終於使他紛雜的心得到片刻沉重的寧靜。
他的眼望著空洞洞的遠處,從狹小的房子裏無限延伸到遠方,不知過了多久,蕭冠良再次回來,說自己已經讓那粉衣女子泡在藥水裏,而白天宇仍保持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
蕭冠良望著發呆的白天宇,問:“你怎麽了?”
白天宇兩眼茫然,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蕭冠良欣喜看著他,為他找到出路感到高興,又擔心他做傻事,蕭冠良小心地問:“你想怎麽做?”
白天宇抬頭看蕭冠良,張開嘴,無聲地“說”了一個字:逃。
蕭冠良懂他的意思,但最先的反應是吃驚,然後才高興,蕭冠良心花怒放的樣子好像在說: 你終於想通了。
兩人心底有了打算,不再像沒魂的人一樣,他們表麵冷靜,心裏開始預演籌謀如何脫身。
他們一起幫忙料理楊德慶後世,客棧其他住客知道這裏住了死人和其他奇奇怪怪的人之後全部離開了,掌櫃不停勸說白天宇他們離開,又不敢得罪這些有來頭的人,白天宇隻好在兩邊周旋。
白天宇為三清教中毒的方榮拿捏穴道舒筋活血,但沒絲毫效果。了難和尚的“**毒”仍沒發作,像個正常人一樣打坐念經。
粉衣女子坐在木桶之中,水沒脖頸,水中漂浮著各種藥材,藥材的味道漸漸覆蓋毒瘡的血腥腐臭氣味。水桶中的熱水慢慢變涼,蕭冠良來來回回把桶裏的涼水換成熱的,粉衣女子赤身**躲在水裏,嘴裏不停咒罵蕭冠良,蕭冠良小孩心性,一氣之下把盛熱水的木桶扔在地上一走了之,不再來換水,粉衣女子隻好泡在冷水裏。
她發現身上的瘡沒有好轉,反而慢慢發白,手臂上幾個鼓破的瘡裏流出黃色膿液,她又開始嚎哭喊叫,客棧被她鬧的不得安生。
對於自己百般方法都行不通,白天宇似乎表現出放棄的頹喪,他總低頭沉思,眉頭深鎖,以前不管經曆多大艱難,白天宇表麵總是沉穩冷靜,讓人猜不透心思,這次蕭冠良覺得他有些不尋常。
白天宇沒和他說一個關於如何出逃的字,眾人耳目之下蕭冠良也不敢開口問,熬到了天黑,三清教方榮已經四肢沒有知覺,且大小便失禁,粉衣女子渾身流膿,隻有了難和尚與潤兒沒有變化,天越黑蕭冠良的心越緊張。
張婆不知什麽時候從客棧消失,蕭冠良用疑問的眼神看白天宇,白天宇不動聲色,蕭冠良知道,白天宇已在神不知鬼不覺間開始計劃了。
入夜後客棧越發不能安寧,天井中人影憧憧,魔蟹幫人來來去去,與著急上火的三清教兩名道士偶有擦槍走火,粉衣女子發現白天宇讓她赤身泡在藥水裏根本無法製止毒瘡流膿後大呼小叫,小小的天井裏燃著火把,照的一片通紅。
白天宇和蕭冠良把門反鎖待在屋裏,蕭冠良千言萬語不知從哪句問起,最後簡要地附耳說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白天宇站在床邊看潤兒,自語道:“是時候了。”
蕭冠良知道白天宇在不動聲色中早已全部計劃好了,他有點興奮,低聲道:“怎麽走?”
這時敲門聲“哐哐”響起,白、蕭二人渾身一震,對望一眼。
門外三清教的李作祥用近乎蠻橫的語氣喊道:“白大夫,你出來,不管能不能救活我師弟,不要躲在屋裏,我師弟不會無緣無故被下毒,請你出來,給個說法。”
白天宇以極快的速度拉過蕭冠良,快的幾乎聽不清說道:“帶孩子去臨安,你先走。”
情況危急之下蕭冠良不得不聽從白天宇吩咐,他抱起孩子,白天宇開了後窗,蕭冠良提氣一躍飛出窗子,白天宇馬上關了窗戶,轉身去開門。
白天宇走出屋子,把李作祥逼退好幾步,然後淡淡地說:“李道長,我說的很清楚,令師弟的毒,我無能為力,就算你殺了我我也沒辦法。”
他這麽說,幾乎是扯破臉了。天井裏還有不少魔蟹幫兄弟,都張目望著針鋒相對的兩個人。
李作祥氣呼呼的,拳頭攥的咯咯響,道:“我不是用三清教的名頭壓你,但得罪三清教,不是你這跑江湖的郎中能幹的事。”
白天宇麵不改色,橫下一顆心了,道:“尊師餘大俠是江湖是響當當的大英雄,能救餘大俠的弟子,是我的榮幸,如果我能救,砍了我的腦袋我也救,反過來,我救不了的,砍我腦袋也沒辦法。”
李作祥總算是三清教弟子,不是市井無賴,他怒道:“那為什麽他們中毒後不找別人偏偏找你,你敢說你和下毒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三清教門規雖嚴,但揪出你這種人麵獸心的敗類也是我們該做的,天知道你是不是勾結無恥小人殘害武林同道。”
白天宇理屈詞窮,他不能昧著良心為自己開脫,他放低了聲音說道:“你殺了我也無濟於事!”
李作祥終於舉起長劍,手腕一動,長劍出鞘,幹脆利落,儼然一個劍術高手。李作祥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他們中毒就是因為你,殺了你天公地道!”
白天宇的心更沉更靜,三清教在江湖上一直行俠仗義,按理說自己不必害怕,可現在,明明錯在己方,是自己害的他們中毒的,李作祥彪悍粗獷,殺了自己算不上意料之外。
白天宇咬了咬牙關,壓抑著心頭怒火,道:“我還是那句話,我救不了你師弟,如果我知道如何解你們的毒,楊舵主今天就不會慘死。”
李作祥本以為恐嚇能使白天宇轉變態度,但明顯白天宇不是能夠被嚇到的人,他在心裏糾結到底如何處置他時,“砰”一聲旁邊一扇門被踢倒在地,一個抓狂的女人喊道:“原來是你害我中毒!”
他們的談話全部被旁邊房間裏的粉衣女子聽到了,她匆忙披上兩件衣服拿劍衝出,帶著一種刺鼻腥臭。
白天宇本能地轉身逃跑,火紅的光線下,粉衣女子麵目潰爛,幾乎分不清五官,加上她狂叫的聲音,如同地獄裏來索命報仇的惡鬼。
女子因為渾身潰爛,披上衣衫後行動不便,所以行的較慢,白天宇狼狽地跑著,在天井裏轉圈,魔蟹幫和三清教的人誰都不幫,像看戲一樣一會兒看白天宇,一會兒看麵目可憎渾身惡臭的粉衣女子,李作祥也不知怎麽處理了。
正在二人追逐的時候,了難和尚開門從房間走出,步態輕浮,兩手垂立,左右看看,徑直往粉衣女子追去。
後邊了苦和尚追出去叫道:“了難師兄,了難師兄,白施主,不好了,了難師兄好像開始毒發了。”
白天宇停下腳步,此時他臉上終於浮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楊德慶、方榮和粉衣女子中毒,無論如何厲害都隻傷及自身,而了難和尚一旦毒發,**心大起,可真正麻煩,不僅關係別人清白,更關係到少林寺的名譽,如果真鬧出事情,白天宇就算死一萬次也難辭其咎。
他忘記身後有追他的粉衣女子,想著如何製止了難,粉衣女子見有機可乘,挺劍直刺上來,但沒刺到白天宇,反被了難一下撲倒。
了難的輩分在少林寺中比較低微,但因自小出家,常年挑水砍柴,練就一身力氣,少林武功又路子剛猛,所以就算隻動粗淺的少林武功,出走江湖也十分了得。
“了難師父,了難師父。”白天宇衝上去拉扯了難。
了苦也衝上來拉了難。了難不做聲,雙目充血,心跳加速,已經失去心智。
了苦一邊拉一邊叫道:“師兄,師兄,清醒,你想想師父怎麽教我們的,你念經,念經。”了苦口中蹦出一串經文。
粉衣女子不知和尚為何突然衝她撲來,她隻感覺流膿的後背貼著地麵,鑽心地痛。
了難之前交代過,如果毒發時沒人能控製他,為了少林寺名譽,可以殺了自己保全大局。
白天宇見到粉衣女子因為疼痛鬆開長劍,那把劍就在白天宇腳邊,白天宇看了看,內心掙紮不休:不能,不能那麽做,不能!
了難口中“嗬嗬”發出老虎般的叫聲,了苦、白天宇二人無法拉開了難,這時了難已經褪去粉衣女子的衣衫,粉衣女子在才意識到這和尚要幹什麽,她兩腳亂蹬,雙手亂抓,口中喃喃喊道:“救命,救命。”
李作祥和甘文瑞見到場麵突然失控,兩人一齊過來幫忙,都知道了難肯定毒發行凶了,必須阻止。
李作祥和甘文瑞一左一右同時上來,一人拿住一隻肩膀,運用內力往後猛推,了難基本功異常紮實,李、甘師兄弟二人竟沒推動,白天宇、了苦自動讓開,李、甘師兄弟二人再次發力,口中大叫一聲,終於把了難拖出去。
被製住雙臂的了難愈發張狂,攥住拳頭企圖甩開二人。
白天宇看出了難內功了得,少林武學乃武林泰鬥,在場之人除了三清教李作祥、甘文瑞師兄二人不知武功底細無法預測外,旁人都不是了難對手,如果被了難逃脫,在他毒發之下,不僅有良家婦女要遭殃,少林寺聲譽也將毀於一旦。
現在李、甘二人把他製住,機會難得,電光火石之間,白天宇手走在思想前麵,跑過去奪下李作祥手中長劍:“借劍一用。”
李作祥一心放在了難身上,沒防白天宇會奪劍,他剛要出聲喝止,白天宇已經一劍插在了難小腹上。
李作祥出手製服了難,全沒想到白天宇趁虛搶劍殺人,不由得怒心大盛,下意識用出十成功力匯在手上,一掌拍在白天宇肩上,同時罵道:“無恥小人!”
白天宇悶哼一聲,兩耳像被捂住一樣失去聽覺,周圍立刻陷入一片寂靜,人在聽不到聲音的時候,也許眼睛和大腦都特別好用,他突然感到周圍有異樣,什麽異樣,是有人在看著自己的那種感覺,一定有人在看著自己。
在他的無聲世界裏,他抬頭看看,身體緩慢轉了個圈子,那雙眼睛在哪,在哪?他快支撐不住了,身體毫無知覺地站著,眼睛困極了一般睜不開,他越脆弱,被目光注視著的感覺就越強烈,在哪,一定撐到最後,找出那雙他等待很久幻想很久的眼睛。
終於,在他閉眼之前,看到客棧房頂上,深藍深藍的夜空下,一個暗黑色的影子,衣袂飄**,在他模糊不清的視線裏,就像一頭舉著翅膀的貓頭鷹。
他終於見到了,就是那個人,一定是他,可以好好閉上眼睛了,在他閉眼之前,他在心裏叫了一聲:“爹——”
然後倒了下來。
蕭冠良笨拙地把潤兒綁縛在自己身上,這樣他能走的快些。在岔路上,蕭冠良停下來,不知如何選擇,他開始責怪白天宇:說好了要逃走,怎麽不把計劃跟我說明白,隻跟我說去臨安,不告訴我要不要與他會和,我就這麽傻乎乎地一個人去臨安嗎,要不要等他?
蕭冠良左思右想,算了,自己先走吧。
他越走越開始不對勁,一種他自己也發覺不到的想法從心裏流出來,順著血液慢慢流到大腦,他放慢了腳步,想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或者忘記什麽了,怎麽老感覺走的不痛快呢?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他一拍大腿,脫口說道:“糟糕!”
蕭冠良原路折回,越往回走越清楚的認識到哪裏出錯了,他不由自主罵道:“白天宇啊白天宇,你又把我耍了,我以後再不聽你的鬼話,可惡,可惡,開始叫你逃你不死也不逃,我說怎麽一會兒工夫就想開了,原來計劃好了,蕭冠良啊蕭冠良,你怎麽這麽笨呢,怎麽就沒發現他隻是想把你哄走,自己就沒打算逃!”
他越說越著急,越說越清楚白天宇的心思,白天宇的腸子能轉幾百個彎,他蕭冠良根本不是對手。
蕭冠良幻想著客棧那頭可能發生的事,三清教的李作祥、甘文瑞師兄弟二人氣勢洶洶的樣子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人,白天宇的功夫絕對處於劣勢,但願此時還沒有事發,回去救他還來得及。
他一路跑回去,熟睡的潤兒在他懷裏顛來倒去,臨近客棧,隻見客棧周圍燈火明亮,顯然有不一般的事情發生。
來到牆角,順牆翻進去,躲到一口水井邊,眼前便一覽無遺。
天井裏豎著十幾根火把,店小二和掌櫃的早不知所蹤,客房內也再沒其他客人,魔蟹幫十幾個人散落著,仿佛人人受傷一般垂首彎腰,李作祥手拄著劍坐在地上,也像剛經曆一場激戰一般,甘文瑞腳步踉蹌從客房出來,聲音低啞地喊道:“李師兄,方師弟現在兩眼無神,叫他也沒反應!”
李作祥一聽便知師弟方榮中毒已深,再過兩天就變成活死人了。李作祥恨恨地把劍在地上一劃,劃出一道火光。
了難躺在一邊,腹中鮮血直流,早已斷氣,了苦守在了難旁邊期期艾艾地哭著,邊哭邊念經文。
李作祥想著師弟從此變成活死人,又聽了苦哭的淒慘,怒道:“白天宇這個畜生,三清教與他勢不兩立!”
粉衣女子在地上滾動,雙手蒙臉,嗚咽不止。
所有人都在,隻有不見白天宇。
發生什麽事?
蕭冠良聽到李作祥怒罵白天宇,十分不解,衝出來,無措地問道:“發生什麽事,白天宇呢?”
蕭冠良左顧右盼,期待有人回答。李作祥一見蕭冠良,目眥欲裂,掙紮著要起身,可是身上受了重傷,剛起來又摔倒,甘文瑞扶著師兄,他也受傷了,此時以他們殘敗的身體,都不是蕭冠良的對手。
蕭冠良等了很久,沒人 回答,了苦和尚抬頭看蕭冠良,火光下眼中淚光閃動,道:“白天宇,殺了了難師兄!”
蕭冠良一聽衝口呼道:“不可能,白天宇不可能殺人!”白天宇心地如此善良,若叫他用自己性命換了難的性命他都願意,怎麽能殺一個少林寺的和尚。
李作祥怒道:“是他親手從我手中奪了劍殺的了難,難道有假!”
蕭冠良仍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不可能,白天宇不可能殺人!”說著,他把目光轉向旁邊舉著火把的魔蟹幫人。
魔蟹幫人各自低下頭,其中一人說道:“確實是白大夫殺了這個小師父,我們親眼所見。”
蕭冠良目瞪口呆,白天宇不可能那麽做的,他身為大夫,那麽珍惜人的生命,不可能那麽做,一定有其他誤會!他又問:“白天宇人呢?”
魔蟹幫人回答道:“白大夫殺了小師父後,出現了一個黑衣蒙麵人,應該就是給我們舵主下毒的醜八怪,醜八怪把白大夫帶走,我們出手阻攔,又出現一個身穿白衣服的人,武功高強,把上前阻攔的人都打傷了,他動作太快,像一陣風一樣,看不清楚長什麽樣。”
原來李作祥、甘文瑞等人都是被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打傷的,蕭冠良想著,能把在場那麽多英雄好漢打傷,身手好到別人看不見他長什麽樣,又穿白衣服,思來想去,隻有陸致雋了。
蕭冠良前前後後想著,身體漸漸僵住,四肢失去知覺一般,然後像有一道閃電打在他頭上,他終於知道白天宇為什麽騙自己帶著潤兒離開了,原來白天宇在引蛇出洞,置之死地而後生,白天宇知道醜男子一直在暗中監視自己,隻是自己找不到,所以故意和李作祥他們起衝突,讓自己陷入危險,隻有這樣才能把躲在暗處的醜男子引出來,這才是白天宇真正的目的。
白天宇真是瘋了!為了見到下毒的醜八怪,為了解開自己心裏的疑團,用自己性命做賭注。
但白天宇幹嘛要殺了了難呢,不,蕭冠良堅信,白天宇絕不可能殺了難,除非白天宇親口承認,否則蕭冠良不相信。
此番白天宇,真的闖禍了,同時得罪了少林寺和三清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