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擒賊

隻聽一個女子焦急地問道:“勞駕小二,這裏離雞鳴渡還有幾日的路程?”

牛二聽得分明,他記得方才騎在這匹雪花鬃身上的,就是一位美貌的大姑娘,心中暗道:“對不住了大姑娘,不知道你是那龜兒子家裏的什麽人,要不也跟我一樣,是個偷馬的。合該你倒黴,這就走著去雞鳴渡吧!”一邊想著,一邊悄悄地牽了雪花鬃,向門口走去,那匹大黑馬戀戀不舍,竟也頭尾相接地跟了出來。牛二自是不知,剛才騎馬的兩人,正是白倩和楚江秋,不過他以己度人,倒也對了,這匹雪花鬃,當真是兩人從州府衙門偷出來的。

走出店門,牛二心中暗喜:“這便成了,隻要我把韁繩一放,天王老子都找不到!”正得意間,就聽“嘿嘿、哈哈”數聲,一抬頭,眼前驀地多了十幾個人,身穿皂衣,手裏拿著鐵尺木棍,當先一人冷笑道:“我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王大人的馬,快將他拿下,帶回衙門重重發落!”

牛二一見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冤家司空徒,心裏叫了一聲苦,欲待辯解,但馬韁繩確是好好的在自己手裏,繩的那頭,偏巧係著衙門剛丟的雪花鬃,又從何辯起?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一眾衙役一擁而上,橫拖直拉,就要把他擒回府去。

牛二心知一入府中,不招也得招,自己與司空徒,賽馬會上爭執在先,巴州城外人贓俱獲在後,這官司,怕是吃定了。於是索性把心一橫,仗著學過幾天粗淺的功夫,三腳貓的本事,向著跳在最前麵一個胖麵肥腰之人,使一個披腳的勢子,閃過一步,讓他奔到跟前,乘勢用腳一撩,就將他撂翻在地。那人沒料想到手的獵物還會打人,一個沒留神,大罵聲中,向後便倒。牛二趁著其他人七手八腳攙扶他的工夫,舍了馬,一扭頭進了店。司空徒哪裏肯放過他,帶了其他人一擁而入。

店內已有數人正在吃喝,白倩和楚江秋也在其間,一下子見許多人擁入,桌椅翻倒一地,俱都目瞪口呆。牛二氣喘籲籲,人多一時找不到出路,幾個差役班頭早已擁上來,抓的抓、摁的摁,繩纏索綁,直將他變成個粽子方才罷休。牛二動彈不得,嘴裏兀自不閑,大聲辯道:“馬不是我偷的,正經主兒在這呢,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你們抓錯人……”直到嘴裏被司空徒塞了幾個麻核,嗬嗬連聲,才講不出話來。

楚江秋聽得明白了,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司空徒一拱手,說道:“這位兄台,馬是我偷的,事有緊急,不得不出此下策,與旁人無幹,請放了他吧!”

司空徒聽到他說話,心中驀地一動。這人的說話的聲音,他在賽馬會上也曾聽聞,雖然隻有短短的“上來”兩字,但記得極牢,怕是終生都不敢忘記。想到這裏,他已有了主意,哈哈一笑,說道:“這個賊子方才牽了馬正要逃走,見了公差,麵露惶恐之色,不是他還能是誰?尊駕喝多了酒,須知這種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快快上路去吧!”說著轉身就要帶了牛二離開。

楚江秋明白,司空徒自然是為了報答賽馬會上一拉之恩,心中感激,想道:“此人義氣深重,恩怨分明,是一條漢子,今後若有機緣,倒很可以交往一番。”

正在此時,就聽見外麵有幾個人交談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三哥,你說那個叫小須的把我們又抓又放,是要跟我們鬧著玩兒嗎?”

“四弟你不懂,他自有深意。”

“我看他分明是敬重咱們山中四友,不是深意乃是淺意。”

“嗯……二哥,這裏有個酒館,不如我們進去歇歇再找。”

“也好,你二人是該歇會兒了,我和喬師伯卻是無妨。唉,找了半日,難道她當真飛到天上去了?”

“就算當真飛到天上去,我們山中四友也把她給抓了回來……咦,三哥你看,這匹黑馬好生眼熟,仿佛是姓白的小娘子騎的那匹!”

“不錯不錯,全身烏黑,四蹄像雪一樣白,兩眼角上各有一個白點,左臀部有一小塊青記,雖然精心擦洗過,但痕跡隱約還在。要不是四弟提醒,我都差點記不起來了。不過馬在這,姓白的小娘子去了哪裏,當真奇怪!”

“說不定就在店裏,進去看看!”

“二哥怎麽知道她就在裏麵?”

“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自然知道。待會兒你二人且慢動手,一切有我!”

“自然由二哥做主。”

話聲中,門簾一掀,從外麵走進來四個人,走在前麵的三個努目橫眉,形貌各異,長得大有深意不是淺意,自然是山中四友。馮蘭子自從大門閂被公子小須削成幾截之後,一時找不到趁手的兵刃,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個粗大的白臘杆子,信手拈來,倒也不拘一格,隻是跟門閂比起來,氣勢上便差了許多。跟在他們後麵一人,身材高大,雙手籠在袖中,臉圓口方,頦下五綹長須,雖然年紀大了些,看上去倒還氣度閑雅,應該就是歐竹子等三人口中所稱的“喬師伯”了。

四人沒料到小小的店裏竟然有這許多人,洛梅子奇道:“怎麽有這麽多人,這家主人不是死了大老婆,就是在娶小老婆,要不怎地這般歡喜?”

歐竹子眼尖,一眼瞥見了白倩,跳了過去,伸手想去抓她出來,嘴裏喊道:“喬師伯快看,就是她害死了韓大哥!”

楚江秋上前一步,左手一拿一拍,就將他震得退後了兩步,順勢擋在了白倩身前,說道:“你胡說什麽!”

歐竹子道:“韓大哥臨死之時,嘴裏一直說東西在白家、在白家……整個巴州城,就隻有他們家姓白,也隻有她一個姓白的會武,不是她又能是誰?”

白倩看了半天,她知道這三個人的底細,不過是酒囊飯袋,那個喬師伯就算略好一點,也就是飯袋酒囊,因此絲毫不懼,從楚江秋身後閃了出來,笑吟吟地道:“什麽寒大哥暖大哥,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正說著,笑容立斂,身子一扭,雙手向著西師伯頦下那五綹長須上拂去,想借機好好地折辱他們一番,叫他們再不敢跟自己鴰噪。白倩雖生在深宅大院,但從小好動,頑劣異常,又因為一樁特殊的機緣,學了幾招極高明的手法,這一招“麻姑撥雲”就是其中之一,精微奧妙,又是出其不意突然使出,就連楚江秋看了都不禁暗暗點頭。

那個喬師伯看也不看,隨手往空中一抓,已將白倩的兩隻手扣在了掌中。他的手一直籠在袖中,直到此刻大家才看到,隻見手指極長,骨節十分粗大,上麵疤癰腫癩,很是醜陋。可就是這隻醜陋的手,將白倩的一雙柔夷緊緊地扣住,就如同是上了一道精鋼製成的鐵圈,無論她怎麽掙紮都掙不脫。

白倩扭了幾下,急得跺腳道:“死老頭、臭老頭,快把你的手拿開,不然、不然姑娘可要罵人啦,我可真罵啦——瞧你這麽凶,肯定沒有女人喜歡你,你一輩子都討不到老婆,小孩子看到你就說:撣子沒毛,光棍一條,撣子沒——唉喲!痛死我了!”喬師伯聽她罵聲不絕,眉頭一皺,手上隻略緊了一緊,白倩就已覺得指骨仿佛要折斷一般,忍不住珠淚滾滾,大聲呼起痛來。

白倩剛一出手,楚江秋便心中一動,暗道:“白小姐這一招極是高明,如果是我與她對敵,也隻能斜身側閃,再尋隙反擊,絕不能像這個姓喬的一樣,輕描淡寫就接了下來。就算是趙夢覺,又亦或是雪嶺宮主親來,也不能一招製敵,此人看不出來年紀,誰知武功竟是如此高明!”

他想了這許多,其實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眼見白倩大聲叫痛,當下再不猶豫,跨前一步,也不答話,右手疾向他喉間“天突”穴抓去,左手如封似閉,伏在他身側。

他這些年來,顛沛流離,幾無定所,身上既有家傳的內功,也兼學了不少雜家。此時右手的這一抓,是貴州雷公山莫家拳中的一招“打虎勢”,左手則暗含青藤道人的小巧擒拿手法。左右齊出,想要逼得他首尾不能相顧,稍退半步,又或是騰出手來還擊,那就有機會尋機將白倩拉回來。

喬師伯咦了一聲,說了聲:“好功夫!”嘴裏說話,手上一刻不停,不退反進,向前跨了一步,右手仍是緊緊拿著白倩不放,另一隻手翻轉上來,平平地拍向楚江秋的肘彎處。他這招用的是“渡河未濟,擊其中流”的法子,臂肘相連,隻要製住了上臂,那他的手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往前一寸。

楚江秋反應奇快,右手半點不停,仍是盡力向前探出,竟是不顧廢掉自己的一條手臂,也要在喬師伯身上戳一下。左手一變,從小擒拿手直接變作一招“勁風掃葉”,乘暇抵隙,去拿他小腹上的“氣海”穴,以強礪強,亦是毫不示弱。這兩下楚江秋看似行險,其實心中已有了打算。以喬師伯的身手,當是武林中一位前輩高人無疑,像他這樣的身份地位,若是讓一個小輩在身上拍一下戳一下,就算最終贏了,無論如何也是大丟老臉的一件事,因此非要立時回招自救不可。

果然,喬師伯叫了一聲:“來得好!”此時他是以單手對楚江秋的雙掌,就算他手掌特大,也已不能同時救到兩處要害,因此幹脆摒棄那些小巧的招式,回掌向前推出。

他這一用上內力,楚江秋氣息為之一窒,隻覺得掌風有如雲卷霧湧,瞬息之間已是森然逼人,急忙振臂斜肩,力貫雙臂,奮力一擋。隻聽“呯”的一聲,楚江秋登登登向後連退了好幾步,胸中雜息奔騰,無法調禦。而喬師伯隻是身子一晃,便即站住,這一番拚鬥,他手裏扣著一個人,還將楚江秋震得退後數步,顯然是大大地占了上風。

兩人就在這小小的酒館之中,忽進忽退,輾轉攻拒,看得大家眼都花了。司空徒見楚江秋落敗,嗆啷一聲拔出隨身佩刀,招呼道:“大夥兒聽著,這個老兒,乃是李闖手下的逆賊。趙大人、王大人說了,力斃此賊者,官升一級,賞銀千兩!大家夥兒並肩子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