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鬥技

兩人看了看四周,就見東麵不遠處有一片陰翳的樹林,似可藏得下人,便由白倩扶著楚江秋,一顛一躓,走了過去。

到得林中,兩人暗中叫了一聲好,臉上都露出了歡愉之色。隻見這片樹林,邊上是一條大河,河麵遼闊,水汽氤氳,林間黑壓壓的樹木叢雜,頂上是老幹橫斜,葉密枝繁,地下厚厚地積了一層鬆針落葉,不知多久沒有人獸經過,細草如氈,正可以用來養傷。

白倩扶著楚江秋在一處矮樹叢後麵坐下,把月在天給她的那包金創藥往楚江秋懷裏一丟,說道:“這是她給你的,拿去敷吧,我在外麵等你,一盞茶時間夠了嗎?”說著就要往外走,楚江秋喂了好幾聲才把她叫住,回頭道:“你又怎麽了?”

楚江秋抱著那包藥,有些為難地道:“傷在背後,我……夠不著。”

白倩長這麽大,隻牽過父親的手,這麽多年來,幾乎從未接觸過成年男子的肌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接過了金創藥,一抬頭見楚江秋已解開了上衣,露出胸背部結實的肌肉。

白倩猛一看,嚇了一跳,急忙轉過身去,雙頰暈紅似火,急得跺腳道:“你、你幹什麽,還不快把衣服穿上!”

楚江秋的聲音傳來道:“穿上?穿上怎麽敷藥?”

但現在要白倩轉身是萬萬不能,隻抓了一大把藥粉,也不回頭,胡亂地抹去,楚江秋哼哼聲不絕,過了一會兒道:“夠了夠了,這便夠了!”

白倩喂了幾聲,不見回應,一點點地轉過身來,卻見他早已穿上了衣服,斜靠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明月,飛彩凝輝,默默不語。

白倩哼了一聲,說道:“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誰!”

楚江秋這才將目光收了回來,說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白倩辯道:“還說不是?我看她呀,就是舍不得榮華富貴!”

楚江秋搖頭道:“不是,我總覺得,像在哪裏見過她似的,至於在哪裏,卻是想不起來了。”

白倩道:“哦,原來還是老相識了,難怪念念不忘,一天要提起十七八遍,我看你……”

話未說完,楚江秋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按倒在地。白倩猛然間被一個男子摟在懷裏,粉臉正貼著他硬梆梆的胸膛,駭得瞪大了眼睛,剛說了一個“你”字,就被他一隻大手緊緊捂住了嘴,低頭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別說話,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河麵上悄無聲息地劃來一艘座船,船體極大,飛簷繪彩,翠綠簾幕,四周掛著碧紗燈籠,左右兩側各有八漿,整齊劃一地撥開水麵,激起脈脈凝碧,同時起落,幾無半點差別。

“有一條船開過來了,”白倩蹲在矮樹叢後,從枝葉的縫隙間望出去,輕聲說道,“真好看,我怎麽就沒坐過這麽好看的船呢?”他們離河岸甚遠,加之又在下風口,因此隻要不大聲喊叫,倒也不容易被船上的人發現。

月在天的藥很是管用,敷上沒一會兒,楚江秋便已覺得傷處清清涼涼的很是舒服,但重傷之後仍是渾身無力,因此隻撐起來看了一眼,便又趴倒在地上,說道:“你看到了什麽,快說與我聽。”

白倩不悅地道:“有事情就想到我啦?我偏不樂意說給你聽!”不過隻過了一會兒,還是說道:“那艘船停下來了,停得真穩。唉,不知道裏麵坐的是誰,我要是能坐一坐就好了。去年重陽節,我爹帶我出城去玩,坐的船,還沒它的一半大小……咦,岸上來人了,一個、兩個……一共兩個。”

楚江秋忍不住問道:“來的是誰?”

白倩仔細看了看,說道:“一個穿白衣,一個穿紫衣,那個穿白的,好像是……是……是公子小須!”

待她看清了來人居然是自己的冤家小須,大出意料之外,差點喊了出來,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好在船上恰在此時也有人說話,像是個女子的聲音:“公子小須,我吩咐你做的事,可做到了嗎?”說話之人遠在船上,看似毫不費勁,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送到了白倩和楚江秋的耳邊,仿佛就在身邊私語一般。

果然是公子小須的聲音響起道:“玉城雪嶺宮宮主娘娘吩咐下來的事情,屬下敢不盡心盡力?東西原已到手,隻是……咳咳!”

“隻是輕而易舉地又被人給取了回去!嗯,你的病怎樣了?”

“咳咳,謝宮主娘娘關心,自從服了娘娘的藥,自覺比過去好了許多。”

“哼,你也不必拿反話激我,我給你的藥既是大補,亦是大毒,內中最厲害的一味就是天星蓮,如若不是這樣,你們鑄劍山莊又怎會甘心為我效勞?”

(天星蓮之毒亦流於後世,據本人拙作《大漠英豪》中所載,清代西北百藥門人花溪奴即擅長此法。)

“小的明白,宮主娘娘如此關心小的,咳咳,屬下定將娘娘所要之物,帶到玉城雪嶺山,咳咳,呈給娘娘!”

“不必了,我親自下山,豈能空手而歸?那個叫做白滿倉的吝嗇鬼,還有他的東西,現在都好好的在我的船上。我倒想好好問問他這東西的來曆,料他也不敢不說!”

白倩甫一聽說父親被她所擒,大吃一驚,看這位“宮主娘娘”對付公子小須的手段,多半此行凶多吉少。她想到父親平時雖然刻薄了些,但待她極好,尤其母親去世後,更是千依百順,對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想到這,眼中早已噙滿了淚水,焦急、難過之情見於顏色。

黑暗中,隻覺有隻手伸了過來,握住她的小手,輕輕地捏了兩下。她心中感激,回過頭來,正遇上楚江秋溫和的眼神,衝著她輕輕地點了兩下頭。這兩下點頭,已是決意將這件事,扛在了自己肩上,白倩心中大慰,展顏一笑。

嗖嗖破空之聲傳來,夜空中幾下冷電精芒,白倩急回頭去看,咦了一聲,說道:“小須背後那個人跳上船,與一個穿綠衣的女子打了起來!那人拿著一把劍,這把劍真亮,我從來沒見過這麽亮的劍,上次曹老板掛在店裏的那把,都沒它好,我幾次要買,他非開價二十兩,還說少一兩都不行……”

楚江秋哭笑不得,央求道:“好姑娘,你別看劍了,看看他的招式如何?”

白倩斜了他一眼,說道:“你著什麽急,我正要說呢。他拿著劍,左一下、右一下,再左一下,再右一下,然後上麵一下,下麵一下……”

楚江秋聽得莫名其妙,叫白倩扶了他坐起來,悄悄地向船頭上看去。

那穿紫衣之人,手中拿一把明可鑒人的精鋼寶劍,在清冷的月光下燦如明星,柄上縛著長長的劍絛,盤拗挑打,如同鷹翔隼刺,勁風虎虎,全是進手招數。在他對麵的,就是自稱為玉城雪嶺宮主人的女子,揮舞著一襲丈許長的白綢,非金非鐵,軟綿綿的全不受力,就似一片花瓣在狂風暴雨中一般,身輕似葉,夭矯穿梭,毫不費力,可一旦劍網中有一絲空隙,便即敲脛踢襠,攻他弱點。兩人追風逐電般,在狹小的船頭鬥了三四十個回合,不分勝負。

白倩湊在楚江秋耳邊說道:“這個人不是鑄劍山莊的,他使的不是鐵劍劍法!”

楚江秋點頭道:“自然不是,你再看看,他下午才在賽馬會上露了一手,你就不記得了嗎?”

白倩細看了兩眼,吃驚道:“是趙夢覺!”

楚江秋道:“不錯,他用的是華山劍法,那是決計錯不了的!”

白倩點了點頭,又道:“那個女的呢?”

楚江秋搖頭道:“我不識得她,她的出手輕飄飄的,渾若無物,我從沒見過這麽輕的功夫,可這就像暴風雨前海麵上的細浪一樣,更加可怕。”

白倩道:“你不認得她?你怎麽能不認得她呢?”

楚江秋奇道:“我怎麽就非要認得她?”

白倩指著她道:“你看,她和你一樣,都帶著麵巾,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楚江秋哦了一聲,才發現那女子果然戴著一襲白色的麵紗,把容貌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他這才知道白倩是在取笑於他,笑道:“也許她和我一樣,容貌醜陋,因此才不敢讓人看到。”

白倩搖頭道:“不,她一定是個極美的女子。”

楚江秋隨口應道:“怎麽你又知道了?”

白倩說道:“你看她的身材,有這麽好身材的女子,一定是絕美的,你不懂的。”

楚江秋嗯了一聲,他可沒注意到這個女子是胖是瘦,此時在他的心中,隻想著一個問題:“趙夢覺、雪嶺宮主人,還有公子小須,他們都想得到一個東西,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