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雪嶺

白倩把整個故事揀簡要的說了一遍,但也花去了不少時間,趙夢覺和小須一句話都沒插嘴,可見所言不假。夏婆婆靜靜地聽完,麵如死灰,一言不發,過了好半晌才轉頭問趙夢覺等人道:“是真的嗎?他真的不是江小邪?”

兩人都點了點頭,夏婆婆長歎一聲,閉上雙目,兩顆老淚滾落下來,出聲地落在膝上。她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楚江秋說道:“大錯已鑄成,如果能夠以命換命,老身就有十條性命,都一齊給了公子。可惜,世上再無一丸藥,能解斷腸蝕骨草之毒……”話聲越來越低,隨後便靜默不語。

過了許久,小須覺得不妙,探了探她的鼻息,扭頭對眾人說道:“她死了。”想是她既知自己過不了今晚,早在齒間藏了見血封喉的毒藥,聽了白倩的話後,愧悔交迸,咬破藥囊,毒液滲出,便即身亡。趙夢覺伸頭看了一看,冷冷地道:“死了便罷,就是不死,我也絕不讓她活著回到山上,免得走漏了消息。”

白倩驚道:“怎麽,你還要他跟你上山?”

楚江秋握了握白倩的手,說道:“算了,我們這就上山吧。老太婆毀去了解藥,可她是鍾欲雪的奶娘,興許雪嶺宮中,還有一兩丸也說不定。”

“真的?”白倩驚喜道,蹲了下來,雙手緊緊地攥住楚江秋的手。

楚江秋被她臉上那一派天真的喜悅傳染,幾乎快要相信自己的話了。這幾天,自己屢次猝逢大難,向死而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又一次與死神的擦肩而過?

“但願,”楚江秋感受著從白倩手上傳遞來的溫暖,暗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玉城雪嶺宮在山麓之巔,次日一早,四人來到崖下,抬頭看著直上直下的一道陡壁,高聳入雲,磨治光潔,連手抓腳蹬的地方都沒有,非攀藤附葛,不能直上,也不知鍾欲雪和雪嶺宮其他人平時是怎樣攀上這座山崖的。

公子小須從懷裏取出一個信號筒,啪的一聲拉開了,一簇煙花咻的一聲,直入雲霄,在高空中炸開,化作無數的雪花模樣,紛紛揚揚隨風飄落。等了好一會兒,眾人正自焦急,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少女來,身著白衣,目光灼灼,警惕地望著四人,問道:“你們都是哪個?為啥子會有雪嶺宮的訊號?”

公子小須上前,通報了姓名,那少女笑道:“原來是鑄劍山莊的少莊主,我家主人等候多時了,我這就領你們入宮。”

小須喜道:“好極,咱們這就走吧!”

那少女卻不移動腳步,說道:“且慢。”拍了拍手,幾個與她一樣裝束的男子走上前來,一人手裏拿著一個黑布頭套,就要往四人的頭上戴。

趙夢覺用手一擋,皺眉道:“這是何意?”

那少女笑道:“這位就是京裏來的趙大人吧?大人到此,本該禮接,隻是雪嶺宮雖小,比不上京城繁華,卻也有它的規矩。不是奴才有意為難各位,就是皇帝來了,也要蒙上雙眼才準入宮的,請大人原宥,不要為難小的了。”聲音嬌柔清脆,楚楚可愛,趙夢覺見了她的模樣,就算有滿腔怒火,也都化作柔情似水了。

山道曲折盤旋,四人被安置在四頂滑杆上,目不見物,直覺得身子在飛快地向上升去,每上升一段,身上便一陣冷似一陣。

趙夢覺時時留意,原想暗中記住上山的路徑,不至於為他人所製。沒想到這路也很是奇特複雜,忽上忽下,有時像在山洞中穿行,有時又似越過潺潺溪流,山環水繞、枝柯交橫,極是難行。記了中間,就忘了前後;好不容易記住了後麵,可前麵的說什麽也想不起來了。於是索性棄之不記,側耳傾聽起挑夫的腳步聲來。

已經在山路上疾行了一兩個時辰,但前後兩個抬轎之人依舊是步履凝穩,呼吸之聲輕且漫長,顯然都是氣息悠長之人,絕不是普通的販夫走卒。趙夢覺心中一驚,問道:“那個小姑娘呢?”

那少女在旁邊答道:“趙大爺是在叫我麽?不急、不急,再過一會兒,也就到了。”她步行相隨,但一一道來,話聲中,竟也無一絲疲憊氣短之色。

趙夢覺不答,心裏頭隱約有了一些擔心,玉城山一行,也許並非像自己想像中那麽順利。

楚江秋可沒像他這麽心事沉重,萬慮如麻,從知道自己中毒之時起,他的心中,時時隻想著一件事,就是每時每刻都要與白倩呆在一起,隻恨這日子不要太短才好。當天晚上,兩人便顧不得避嫌,宿在了一間屋裏,和衣相偎,絮絮而談,說到開心處,一起跌腳打頓哈哈大笑。有親密的人兒在身邊,似乎連每個時辰一次的劇痛都緩解了許多,誰說斷腸蝕骨草無藥可解,情之所鍾,就是包治世間一切百病的良藥。當什麽都談盡了之後,就說到了白倩學的那幾招似是而非,卻又精妙絕倫的招式來。

白倩笑道:“那也沒什麽稀奇,是一個老道士教我的。”

楚江秋奇道:“道士?”

原來,白倩的父親白滿倉生性極吝,常常苛待於人。那一年,他請了幾個道士來家中做了一場法事。其中一個小道士,來的路上著了涼,精神不健,晚上偷空打了個盹,被白滿倉發覺,借機扣了他大半的酬勞。那小道士年紀既小,想到回去之後必被師父責罵,又氣又急,大病了一場。白倩向來知道父親的稟性,時時留心,聽說了此事,便偷偷拿出自己的體己,助他在逆旅中足足養了十來天的病,直到大好了,又給足了銀錢,讓他高高興興地回觀去了。

這事傳到了在鎮上雲遊的一個老道人耳裏,對白倩頗為讚許,知道她從小性喜舞槍弄棒,不愛針線女紅,便找機會小露了一手,白倩見了,自然纏著他教授武功。那老道人原有此意,也不推辭,在鎮上住了半個月,就教了她這三招。他見白倩是個女子,身手雖然靈巧,但手上沒什麽力氣,便摒棄了沉重難練的,隻選飄忽靈動、綿密嚴謹的三招,用了三個古時美人的名字,就叫做“玉女投梭”、“玄女擺袖”、“麻姑撥雲”。雖是沒什麽內力,威力有限,但應付尋常武師、練家子,應已足夠了。教完之後便即飄然而去,既未留下姓名,也不知他的師承門派,此後也沒再見過他。

天將黎明時,白倩困意襲來,趴在楚江秋腿上打起了盹。朝暾漸出,清晨的陽光從雕鏤槅子的窗寮直透進來,照在她睡得正熟的臉上。楚江秋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動也不敢動,借著黎明還有些微弱的光線,細細地看著她幾乎是透明的粉頰慢慢地被染上一層薄薄的光暈,身上那件湖水綠短衣遮不住已有些豐韻的身材,微露出瑩潤的一小截縞頸酥胸,如同是粉妝玉琢的小山包中間那一道淺淺的溝穀。

楚江秋臉上臊得慌,身上如同被火燒灼似的一下子熱了起來。他一生之中極少動情,更從未嚐過男女歡愛的滋味,但畢竟是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也並非對這事兒一無所知,衝動之下,便想俯下身來,在這冰肌玉骨上好好地親上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