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雲際會

(一)

曙色方現,樹葉上還遍是昨夜的露水。

微風輕輕拂動柳枝,給這夏日的早晨帶來了些許涼意。

蹄聲響起,由南至北的馬道上,飛馳而來兩匹快馬。馬上兩人雄偉矯健,精神抖擻,一看便是走南闖北的江湖健兒。

伴著清脆的蹄聲,刀鞘有節奏地輕敲著黃銅馬鐙,發出悅耳的“叮叮”聲響,就像在歡快地和唱。輕風撲麵而來,令這兩位縱馬奔馳的江湖客顯得格外意氣風發。

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手刃薛勁鬆、火燒九幽堂的石敢當和何強!

他們兩位前幾日的所作所為,已令他們成為崇安城的傳奇,但這些令人拍手稱快的事情,隻不過是一段他倆多年來縱橫江湖的插曲而已。

一路上兩人並未發現赫連寒等人的蹤跡,隻是打算先到蒲城再說。隻要孩子還活著,就總有機會救出來。他們起了個大早,是想趁著天色尚早路上人少,多趕幾步路。

但是,似乎還有比他們更著急的過客。

一陣急促的蹄聲從後方傳來,聽起來至少有五、六騎。兩人不動聲色,更未回頭,但卻有意識地稍稍放慢了馬步。

那隊騎士很快趕了上來,從兩人身邊一掠而過,全是一身勁裝佩刀帶劍的大漢。其中一人經過時,如電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並未做停留,顯然兩人並不是他關心的人。

石敢當和何強麵不改色,似是根本不在意這些生龍活虎的江湖中人。他倆繼續趕路,約行了七、八裏路,前方路邊出現了一個茶肆。此刻尚未到卯時,行人還很稀少,但茶肆已開張了。兩人下馬,要了兩碗茶水一些點心,坐在那裏匆匆吃喝起來。

不遠處坐著四個人,竟是清一色的尼姑,正默默在那裏飲茶,雖然都衣著簡樸,卻自有一種方外人超凡脫俗的氣質。其中兩個年長一點,四十歲左右,麵容平靜目視遠山,動作緩慢而優雅,雖然雅若幽蘭,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令人不敢迫近的無形威勢。

另外兩個尼姑約二十出頭,不時用清澈的眸子環視四周,警惕的目光偶爾掃一下石何兩人,倒未見明顯的敵意。旁邊拴著四匹馬,一水的白色,想必是這些尼姑的坐騎,看來她們也是遠道而來。

值得一提的是,這四個尼姑腰間均配著三尺青鋒!

石何兩人一言不發,用完早點立刻上馬,揚鞭趕路,行了約十幾裏地,前方路邊又出現三人,均頭戴鬥笠,一身素衣腳穿麻鞋,每個人都挑著個扁擔,步履如風般行進著。兩人目不斜視,徑直從三人身邊飛馳而過。

行了約半裏地,石敢當忽道:“這條路,算不算是個交通要道?”

何強道:“算不上。”

“你我往日在江湖上行走,在這樣的一條路上,遇見武林中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偶爾能碰見個把三流角色。”

“可是你我方才隻不過行了二十裏地,就已遇見了三撥武林人士,而且竟然全是好手!”

“不錯。”何強淡淡一笑,“那幾個騎馬的刀客,我看有兩人衣上繡著猛虎,看起來像是鄂北臥虎山莊的人。”

“恩。”石敢當點點頭,“那兩個年長的尼姑,神色內斂,氣正韻清,我看已有二十年以上的內家修為,出現在這個地方,除了峨嵋派的高人,我想不出還有哪裏的尼姑有如此氣質。”

何強附和道:“我看也是,使劍的尼姑,無非出自武當、峨眉、武夷山,峨眉離這裏最近,她們來自峨眉派也是最符合邏輯的判斷。”

“那三個挑扁擔的人就更有趣了,你注意到沒?”

“當然,那三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離這裏最近的客棧,也有三十裏地,他們昨夜若不是露宿荒郊野外,就是挑著扁擔一口氣走了這麽遠。”

“嗬嗬,這三人非但長得像,身法步伐也幾乎如出一轍,簡直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他們挑的擔子我看不輕,但雙腳落地卻輕如鴻毛,足見他們下盤的功力淺不了。還有你看到他們的扁擔沒,那分明就是武僧常用的齊眉棍。你說我們要是把他們的鬥笠摘掉,會不會看到三個光頭?”

“天下武僧雖然很多,符合這種特征的似乎隻有五台山如意大師門下的真、靜、定三僧了。如果真是他們三個,老何,你我兩人今日可算是中了大彩了。”

“也不知前方路上,還有什麽彩頭等著我倆?”

石敢當笑了笑,“我看這些人並未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看來是趕著去什麽地方,而且,我看他們多半是去同一個地方。”

“這些人都是劍客盟的人,如此興師動眾地出動,你覺得會是要幹什麽?”

何強一句問完,兩人神情凝重地互視一眼,不再說話。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這幾日江湖上必已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焦躁,莫非劍客盟開始動手了?是不是已經和蝙蝠山莊交上了手?陳州的弟兄們怎麽樣了?莊主他老人家怎麽樣了?

心事重重行了一段,前方馬道一彎,山坳處現出一個小鎮。

山是灰色的,小鎮也是灰色的,幾道炊煙嫋嫋升起,總算給這小鎮帶來幾分生氣。

雖然隻有稀稀拉拉幾十戶人家,但也有一家客棧,破舊的三角酒旗正在風中飄舞著。

旗破,店家更破,破得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此刻已近午時,兩人都有些餓了,便下了馬,徑直進了那家客棧。

出乎意料的是,這家破敗的客棧裏麵倒挺寬敞,有六、七張八仙桌,而且有兩桌已坐滿了人。

兩人一進門,便感覺到數道目光直射向自己,如刀子一般,充滿了敵意。那絕不是普通人的目光,來自已經落座的那兩桌人。

左側坐著的,赫然便是他們清早碰見的臥虎山莊一行人,而右邊一桌則是三位老者,全部身配長劍,一胖兩瘦,正麵色陰沉地盯著他們。

兩人絲毫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地在正中那桌坐下。像他們這樣的人,若不引人注目那才是怪事。

石敢當四處看了看,見店小二正躲在一個角落,同一個五十開外、掌櫃模樣的老者一起,戰兢兢地看著屋裏這夥人。他們一定是被嚇著了,如此一個偏僻的小店,今天一下子來了這麽多凶神惡煞的人!

石敢當揮手召來麵色蒼白的小二,隨便要了點吃的,然後問道:“此去蒲城,還有多遠?”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但低得還不至於讓鄰近兩桌武林中人完全聽不到他的話,他表麵上是在看著店小二,實則暗中留意著鄰近兩桌人的表情。

那夥人聽到“蒲城”兩字,竟似有些意外,仿佛他們覺得石何兩人應該是要去另一個地方。有趣的是,聽到石敢當這麽說,他們眼中的敵意似乎也淡了些。

“這裏往北不遠有個岔路口,繼續往北是蒼龍嶺,若是往西,再走一百二十裏便是蒲城了。”小二匆匆答完,便溜回櫃台那邊,顯然是想離這幫江湖中人遠點。

兩人開始默默喝酒,旁邊兩桌人聲音卻漸漸大了。他們竟彼此認識,開始寒暄起來。

那胖老者舉起酒杯,遙敬道:“想不到狄莊主此番親自出馬,臥虎山莊真是盡心盡力啊。”

他敬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腰間掛著一對鐵鐧的人,那人哈哈一笑,還禮道:“恒山三友一向不管世間俗事,此番為了江湖大義毅然出手,實在令我狄雲肅然起敬!”

他們旁若無人地彼此報著家門,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自豪與驕傲,除了互相恭維,也有一種用名頭震懾一下石何兩人的意味。

石何兩人不露聲色,心裏卻著實有些吃驚。那臥虎山莊為首之人竟就是莊主狄雲,他腰間那對鐵鐧想必就是他賴以成名的龍虎雙鐧了,他以一莊之主的身份親自出馬,足見臥虎山莊對這次行動的重視。恒山三友同狄雲一樣,也是這一帶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也難怪他們的口氣那麽驕傲。隻是這三人一向是閑雲野鶴,難道也應了劍客盟的號召,前來助拳了?!

兩夥人皮笑肉不笑地正閑聊著,突然一齊安靜下來。

此刻客棧外又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直來到門外。一聲馬嘶響起,撩動著屋內所有人的神經。

緊接著腳步聲響起,三個黑衣人大步走了進來。

莆一進屋,三人的身形便突然一滯,像釘子一樣釘在了那裏,看來也沒想到這小客棧裏已有了這麽多江湖中人。

為首那人,眉頭緊鎖,臉色是一種奇異的淡金色,雖然麵容清瘦,一身黑衣卻被肌肉繃得緊緊的,渾身上下顯得充滿了勁道。他空著一雙手,並未攜帶兵器。那雙手白皙如玉,纖纖如女子,生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尤為引人注目。身後兩人配著腰刀,麵容冷峻,警惕地看著四周,看來是他的侍衛。

那人目光冷冷掃過臥虎山莊眾人,又掃過恒山三友。他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及至看到石何二人,就變得更難看了。

而石何兩人看到進來這三人,目光閃動幾下,隨後又恢複了正常。

黑衣人們看上去似乎有些進退維穀,猶豫片刻後,為首那人似是下了決心,在石何二人鄰近的桌邊坐了下來。

此時,窗外又響起了馬蹄聲……

(二)

馬蹄聲停了,卻不再有什麽聲響,但若是高手便能聽出,有幾個人下了馬正向客棧走來,來者的腳步極輕盈,宛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而且似乎都小心翼翼的。

門簾一展,四個人緩緩走了進來,赫然便是上午那幾個尼姑!

兩位年輕尼姑麵色凝重,右手緊緊握著劍柄,死死盯著那三個黑衣人,如臨大敵;兩位年長的尼姑則迅速掃視了一番屋內的形勢。

她們看到臥虎山莊狄雲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狄雲則立刻起身抱拳施禮,神色十分恭謹。看來他們彼此認識,而且這兩個尼姑的身份絕對低不了。當她們看到恒山三友之時,麵色漠然,看來並不認識對方。最後她們又冷冷看了看石敢當和何強,眼神仍然充滿了警惕。

自始至終,她們並未看那三個黑衣人一眼,而是小心地保持著距離,找了張桌子靜靜坐下。

沒有人要酒點菜,店小二和老板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尼姑和黑衣人彼此都不看對方,但其他人早已看出他們之間深深的敵意。殺氣充滿了這間小小的客棧,但雙方並不急著動手,隻是靜靜坐在那裏,似乎在等待什麽。所不同的是,尼姑們看起來胸有成竹,而那個麵色淡金的黑衣人則略有些焦躁。

客棧內靜得似乎掉根針也能聽見聲音,氣氛令人窒息。

也不知如此對峙了多久,又似乎隻是一盞茶的時間,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不輕也不重,整齊而富有節奏,聽起來竟似是某種美妙的旋律。

很快,又進來三個人,看到這三人,石敢當絲毫也不覺得意外。

來者便是先前路上那三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僧人,隻是先前用做扁擔的齊眉棍已握在他們手中。這三個和尚也沒料到客棧裏是這種架勢,觀察片刻後,便也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他們選的座位,正好同尼姑們一起,將那三個黑衣人夾在了中間。

那三位黑衣人,此刻看來已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應戰了。

片刻後,一位年長尼姑長身而起,朗聲道:“各位好漢,今日能在此偶遇,想必大家都知道是因為什麽。隻是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碰見久違的老朋友。”

她冷笑著看了那麵色淡金的黑衣人一眼,顯然那人便是她口中所謂的“老朋友”,當然他們絕對不會是什麽朋友。

尼姑接著道:“眼下的形勢,各位想必已經很清楚了。我看這裏有幾位麵生得很,大家不妨都報上名來,免得等會兒動起手來,誤傷了自家人。”

石敢當大致已明白了,這幾個尼姑與那幾個黑衣人之前已在路上遭遇,想必是對黑衣人比較忌憚,不敢輕易出手,便一路尾隨,打算和那幾個僧人會合後,再一齊出手。她們隻是沒想到,這客棧內還有這麽多武林中人,於是先讓大家表明身份,接下來就要大打出手了。

那年長尼姑率先說道:“在下乃峨眉派雲深,這位是師妹雲秀。”

“哦!”恒山三友中有人發出一聲輕呼。峨眉派雲字輩弟子的輩分僅次於蘭字輩,整個峨眉派僅有七個,個個都是頂尖高手,今天這裏就出現了兩個!

狄雲立即起身施禮道:“臥虎山莊狄雲,見過兩位師太!”他同雲深本就有一麵之緣,現在自然要表明身份。

“這三位便是恒山三友,自己人。”不等恒山三友說話,狄雲便幫他們表了態。

雲深眉頭一展,對那三位僧人道:“方才路上匆匆一麵,未及和三位打招呼。貧尼若沒看錯,三位便是五台山如意大師門下真、定、靜三位高僧吧?”

那三人聞言,齊齊打個稽首:“師姐過獎,正是我等。”

如意大師其實出自少林,乃少林方丈了空大師的師弟,武林公認的不世出的奇才,昔年曾突發異想,於達摩院打坐之際,創出一套如意棍法。據說這套棍法很特別,必須由三個人一齊使出,才能有足夠的威力,而對於使這棍法的三人,也要求他們達到彼此心意相通、三人合一的境界,否則棍法的威力會大打折扣。如意大師創此棍法容易,找使這棍法的三人卻很難,曆經多年才從民間覓得三胞胎兄弟,授以此套棍法。據說如意大師為此頗為欣慰。

石敢當暗暗心驚,這些劍客盟的人這麽大陣勢,究竟是為了什麽重要的事?

三僧報完了家門,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石何兩人,在場這些劍客盟的人均不認識兩人,眼神裏都充滿了警惕甚至敵意。

石敢當麵不改色,起身拱手道:“在下乃嶺南派阮大鵬,這位是黎勝,奉掌門之名,北上前來參與行動!”

嶺南派雖已加入劍客盟,阮大鵬和黎勝也是嶺南派的知名高手,但因為地處偏遠,中原武林很少有人見過他們,石敢當隨口縐出這兩個人,料定沒人能看出假來。他也早看出這些劍客盟的人必有要事前來,說“北上參與行動”,也八九不離十。

那臉色淡金的黑衣人聞言,不由冷哼一聲,道:“嶺南派的人也來湊熱鬧了,有趣,有趣!”

雲深麵露欣喜之色:“沒想到是嶺南派的兩位同道!真是天助我也!秦中雲,今日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讓我等動手?”

狄雲和恒山三友聞言,臉色微變,這黑衣人竟是秦中雲!

誰不知道蝙蝠山莊聖火堂三大護法之一秦中雲的名頭!此人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金玉奪魂掌聞名天下,是蝙蝠山莊數得上的高手,難怪連雲深尼姑這樣的角色,也對他如此忌憚!

可是,即便是他秦中雲,今日在如此眾多的高手圍困下,又能如何脫身?

秦中雲冷笑:“好一個劍客盟,果然隻會以多欺少。你等何必多說廢話,一起上來便是。”

他話音未落,衣衫便奇異地鼓動起來,顯然是全身已貫注強勁的真氣,準備拚死一搏。

雲深手按劍柄,神色肅然道:“秦中雲由我峨嵋派和五台山三位高僧對付,其他人不必插手,小心對付剩下兩個便可。”

她儼然已以領頭人自居,並安排好了戰術。臥虎山莊眾人和石何兩人當即點頭答應,隻有恒山三友聽到她的話,臉上略顯不快。他們也算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自己也一向以高手自居,可雲深明顯不把他們放在眼裏,隻是讓他們打打下手,未免太瞧不起人。

不過,既然是和秦中雲這樣的人決鬥,這幾位尼姑願意打頭陣,在一旁看看熱鬧也無妨。

想到這裏,恒山三友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悠然旁觀起來。

可是雲深卻絲毫不敢鬆懈,因為她很清楚今天要對付的對手有多厲害。她使了一個眼色,對麵定、真、靜三僧立刻會意,他們畢竟都出自名門大派,平時嚴格而專業的訓練能讓他們知道如何應對各種複雜的局麵。

片刻的寧靜之後,隻聽雲深輕叱一聲:“動手!”話音未落定、真、靜三僧已同時離座,身形一展,如三隻金鵬般齊齊出棍攻向秦中雲。幾乎是同時雲深利劍已出鞘,從另一側攻向秦中雲,同三僧形成夾擊之勢。

棍勢排山倒海,劍似天際流星!

秦中雲卻未動。

江湖中人對決廝殺,在對方淩厲擊出之時仍按兵不動,若不是反應太慢,就是在等待時機。

而後者,往往隻有高手能夠做到。

在千鈞一發生死攸關之刻,能夠穩坐泰山,耐心尋覓和等待稍縱即逝的戰機,這本就需要極高的境界!

機會果然出現了,非常意外地出現了!

電光火石之間,位於右側的靜僧突然失去重心,身體斜飛出去,而且狂噴出一口鮮血!

原來是位於他側後的“阮大鵬”突然飛起一腳,重重踢在了他的後心!

即便是大羅金仙,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挨這麽一腳也會吃不消。靜僧當即重傷,真、定兩僧則發出一聲怒吼,撲向倒地的靜僧。他們本就是三胞胎兄弟,這種情況下如何能不趕緊去救兄弟,石敢當這一腳猶如同時踢中了他們三個人,一腳瓦解了如意三僧!

石敢當出腳的同時,秦中雲也動了,他迎著真、定兩僧撲來的方向,如脫兔般竄出,卻同兩僧擦肩而過,他似乎已算準此刻兩僧無暇顧及他,但見人影一閃他便來到狄雲跟前。

狄雲大駭,剛才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等他反應過來抽出龍虎雙鐧時,秦中雲已一掌按在他的胸口。

於是狄雲立刻像麵條一樣綿軟倒下,他的雙鐧無力地落地,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這位聲名赫赫的臥虎山莊莊主在秦中雲手下連一招都沒走完,臨死前隻來得及看見秦中雲那白皙的雙掌,正現出一種奇異的金色,宛如佛祖的金印一般。

金玉奪魂掌,果然名不虛傳!

石敢當出腳的同時,何強也一腳踢飛了麵前的八仙桌,那桌子帶著一堆碗碟,不偏不倚地砸向旁邊的恒山三友,恒山三友的喝罵聲剛剛發出,何強的奪命彎鉤已攻向了秦中雲身後的雲秀,這時石敢當的刀也出鞘了,轉瞬之間他就連續七八刀砍向雲深,兩位尼姑本來是想從背後擊殺秦中雲的,此刻同樣措手不及,在石何二人暴風驟雨般地猛擊下,饒是武藝高強,一時也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那邊恒山三友剛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便吃驚地發現狄雲已倒下了,然後他們就發覺黑影一閃,似乎還有幾道淡淡的金光,秦中雲已閃電般向他們出手!

直到此刻恒山三友才明白方才雲深為什麽要他們靠邊站,因為秦中雲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可怕,麵對秦中雲,他們終於知道他們平時的修行隻不過是在遊山玩水,他們引以為傲的劍術在秦中雲掌下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蝙蝠山莊聖火堂護法這樣的人物,又豈是他們這種角色能抵擋得了的!

很快恒山三友便抽搐著倒下,他們臉上的表情同狄雲一樣,充滿了震驚和意外,以及對死亡的恐懼。

“他娘的!他倆是蝙蝠山莊的!”說話的是峨嵋派的一位年輕尼姑,她看到石敢當刀身上那栩栩如生的蝙蝠,總算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情急之下這位清秀的尼姑罵出句與她身份很不符合的髒話,令場麵有些滑稽。

“走!”秦中雲輕喝一聲,燕子般折回來攻出數掌。石何二人聽到他的招呼,心領神會,幾個人虛晃幾招,同時穿窗而出,上馬飛奔而去。他們並未戀戰,畢竟惱羞成怒的尼姑和尚們並不是好對付的。

這本是一場看起來實力懸殊的廝殺,可結果竟完全不同,電光火石之間實力占優的一方已一敗塗地,隻因為一開始他們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們被人像騙小孩子一樣耍了……

(三)

石敢當等人縱馬狂奔,一直跑了十裏地,才停下馬步,幾個人一齊仰天大笑。

秦中雲道:“痛快!沒想到在此地能碰到你們兩位,否則方才我還真不知道如何脫身呢。”

石敢當笑道:“真的是太巧了。上次在陳州一別,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吧?”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事實上,石何二人加入蝙蝠山莊,成立陳州分舵,也是秦中雲向上麵極力舉薦的。

“你倆還真會演戲。”秦中雲臉上一改之前的威嚴肅穆,而是充滿了笑意,“若不是你倆演得逼真,我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把狄雲他們放倒,光那三個禿驢就夠讓我頭疼了。”

“若不是因為在背後動手,方才我已取了那和尚的性命。”石敢當道。

秦中雲拍了拍石敢當的肩膀:“石兄弟,你是條光明磊落的好漢!不過,所謂兵不厭詐,江湖上你死我活的爭鬥,也用不著過於墨守成規。那如意老和尚若是得知他苦心經營的如意棍法,就這麽讓你輕易一腳給破了,也不知他該做何感想,哈哈!”

何強笑道:“巧在秦護法你進了那家客棧,否則我倆今天這忙還真幫不上呢。”

“說巧也不巧。”秦中雲又笑了,“我得知你倆進了那家客棧,才專門進去尋求你們幫助的。隻是你們兩位配合得如此巧妙,倒是我沒想到的。”

兩人奇道:“你知道我們進了那家客棧?秦大哥,莫非你一直跟著我倆?”

“我並未跟著你們,兩位恐怕不知,方圓數百裏內已遍布咱們的眼線,我今早已知你們在附近,從那時起你們的行蹤便一直有人飛鷹傳書告知我。方才我在路上先後遭遇了如意三僧和娥眉那幾個尼姑,他們對我糾纏不休,我便打算和你們會合,然後想法一起脫身。”

“原來如此。”石敢當正色道:“秦護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劍客盟的高手?你怎地也趕到了這裏?”

秦中雲聞言,麵露詫異之色:“你們,難道不是接到總舵的號令趕來此地的?”

“不是。我倆離開陳州有段日子了,經過此地是為了去蒲城另有事情。”

秦中雲輕歎一口氣:“真是造化弄人,我本來還奇怪你倆怎麽來的這麽快,這真是天助我也!”

看著一臉迷惑的兩人,秦中雲鄭重道:“石兄弟,何兄弟,蝙蝠山莊七十二分舵這麽多弟兄,我秦中雲最欣賞的幾個,其中就有你們兩位!如今蝙蝠山莊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決定命運之戰馬上就要在此地打響,你倆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兩人聞言,急切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你們想必已知道莊主患病的事了?”

“先前隻是有所耳聞。”

“莊主患病的事,是真的!不知怎地,莊主他老人家中了一種奇毒,藥王孫想盡各種辦法也無法根除,除非能找到祛毒聖藥——千年雪蓮!”

“千年雪蓮?”何強皺眉道:“我聽說此物的確能解千毒,堪稱靈丹妙藥。可是江湖傳言,這千年雪蓮隻生長在西域貢嘎雪山之巔,極難尋覓,近百年來,從沒聽說江湖上有人找到過,因此很多人都說這聖物其實隻是個傳說。”

秦中雲點點頭:“你說得不錯,若憑凡人之力去尋找千年雪蓮的確如大海撈針,但是卻另有辦法!西域有一種以雪蓮為食的靈物,叫紫尾靈貂,天生便有尋覓雪蓮的能力,對於千年雪蓮,這靈貂更是敏感異常。若得它做向導,那找到千年雪蓮就不難了。”

“可是,這紫尾靈貂既然如此神奇,恐怕也很難尋覓吧?”

“嗬嗬,是很難找,但已經讓咱們的弟兄們找到了一隻!”

“哦?!”

“關外埋劍山莊莊主公孫義,也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劍’,這些年一直隱居關外。他有一個朋友,曾經送給他一隻紫尾靈貂,他一直將其當作寵物放養在埋劍山莊。咱們的人想盡辦法,終於從公孫義手中得到了這隻紫尾靈貂!現在,弟兄們正帶著這靈貂,火速趕往川西陰風堡,準備從那裏出發前往貢嘎雪山,尋找千年雪蓮!”

“我明白了。”石敢當沉吟道,“那些劍客盟的高手,是要準備奪取這隻靈貂的。”

“不錯,事實上他們已經搶過一次了。”秦中雲的語調低沉起來,“武當和華山派的高手都參加了行動,地點在並州附近。並州分舵和其它分舵的弟兄們拚死一戰,才令他們沒有得逞,但咱們也損失慘遭,連鄧蠔和曹化龍都已西去了……”

這番話令石敢當和何強震驚不已,鄧蠔和曹化龍,一個是並州分舵舵主,一個是薊州分舵舵主,都是聞名天下的好漢,居然因為護送這隻靈貂而死,足見已經發生了多麽激烈和殘酷的戰鬥!

秦中雲接著道:“劍客盟的人很清楚這隻靈貂意味著什麽,如果莊主得到了千年雪蓮治好了傷,那麽他們希冀莊主死後一舉消滅蝙蝠山莊的美夢就化作了泡影!他們震懾於莊主的威名,不敢當麵向莊主挑戰,卻趁著莊主患病采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可恥,可笑!現在,聖火堂和素女堂兩位堂主,已率隊護送靈貂南下,這一帶是通往陰風堡的必經之地,不久後他們便會從這裏經過。據可靠消息,劍客盟各大門派已調兵遣將,約定在北邊的蒼龍嶺會合,準備奪取靈貂!總舵已向各分舵發出號令,要求弟兄們前來助戰。我來此地,也正是為了聯絡附近的弟兄們,準備同兩位堂主會合的。”

石敢當愕然道:“據我所知,咱們蝙蝠山莊還沒有哪次行動,由兩位聖堂堂主親自帶隊參加的。以聖火、素女兩位堂主的蓋世神功,護送這隻靈貂應該不在話下吧?”

秦中雲聞言,臉色凝重起來,緩緩說道:“你若是知道劍客盟派來了些什麽人,就不會這麽問了。”

……

山風吹過,林海颯颯作響。幾隻烏鴉聒噪幾聲,從林間飛起。不知何時,天地間已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石敢當頗有些感慨。雖然在聽說杜七罹患絕症的傳聞後,他就嗅到了大戰來臨的味道,隻是沒想到波及整個江湖的激戰竟以這種方式拉開序幕。那隻救命靈貂竟成了一場空前絕後的廝殺的導火索,這恐怕是交戰雙方先前都未想到的。

“不管怎麽說,能在此地遇見你們兩位,可謂天助蝙蝠山莊!”秦中雲看著兩人,意味深長道:“兩位兄弟,我知道你們一向胸懷大誌,以你們的能力,也絕不應該一直蝸居在陳州分舵那裏。這次迎接兩位堂主的行動,正是你們兩位揚名立萬、名震江湖的最好機會!”

“秦護法!”何強看上去有些激動,鄭重問道:“若我能在這次行動中立下大功,能否請總舵幫我做一件事情?”

秦中雲看著認真的何強,笑道:“何老弟,咱們都是兄弟,你有什麽事,隨時說出來便是,不必非要立什麽功勞。”

“無功不受祿,何況,我要做的這件事,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何強神色肅然。

秦中雲鄭重地拍了拍何強:“不管多棘手的事情,隻要有莊主在,就能迎刃而解。如果這次能夠成功護送靈貂,保住莊主性命,你的事情總舵自然會幫你做到。事不宜遲,兩位這就跟我一起北上,正式參加行動吧。”

兩人正要慨然應允,突然心裏打了個激靈,徐家那個被劫掠的孩子閃現在了他們的腦海中,提醒著他們,還有一件事等待他們去做。

“可,可我們還,還有一件要事要做……”想到這事,石敢當情急之下,說話都結巴起來。

秦中雲看著躊躇猶豫的石敢當,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起來,他望向遠方雲海深處,緩緩道:“這一戰,恐將是十年來江湖上最驚心動魄的一戰,必將十分凶險。我秦中雲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以報答莊主他老人家對我的恩情。可是,你們隻是分舵的弟兄,今日更有恩於我,我本不該強求你們參加這次生死行動的。”

秦中雲這番話,讓石敢當聽來宛如用皮鞭一下下抽在他的身上一樣,他急忙道:“秦大哥,你這麽說實在是折殺我們兩個了,我們來此地,的確是有要事要辦,而且絕對是關乎道義無愧於心的事情!能否給我們幾天時間,等我們了結了此事,必將趕來同你會合,屆時哪怕讓我們兄弟兩個上刀山赴火海,我倆也萬死不辭!”

秦中雲見石敢當說得情深意切,看來所言非虛,也覺得自己剛才說得有些過了,便道:“看來是我誤會你們了,請莫怪我說話唐突,因為實在是事關重大。兩位堂主距此地尚有些距離,可能還需一段時日才能到達。你們可以先辦自己的事,等了結之後,再來同我會合不遲。”

石何兩人聞言,心裏頓時一寬,道:“多謝秦護法!屆時如何同你聯係?”

“大戰來臨之際,我自會想法提前通知你們。”秦中雲說完,拱一拱手,鄭重道:“兩位兄弟,在下先行告辭了。收到我口信後,請務必前來助戰!今日之情先行謝過,來日若還有命在,我請二位喝酒!”

“請放心好了!”

秦中雲說完上馬,騎出幾步後似想起什麽事,又折回來道:“蒲城有個仁和茶坊,老板叫田七,是自己人,你們若有什麽事,可以找他幫忙。

“多謝!”

幾人鄭重告別,分道揚鑣而去。

此刻天空中隱隱傳來一陣雷聲,天邊不知何時已濃雲密布,又要下雨了。

夏日的氣候瞬息萬變,正如那風起雲湧的江湖。

那隻小小的靈貂,似乎已和整個中原武林的命運聯係在一起,它的行蹤,此刻也不知牽動著多少江湖中人的心。

不知不覺中,江湖又逢亂世。

隻是,亂世豈非正是英雄好漢們大展宏圖的最好機會?

時勢能造英雄,亂世方出豪傑,唯大英雄能伏虎,是真豪傑乃降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