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刃者

“現在,我終於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麽會要這幅畫了。”

“‘單飛’飛回來後,帶給我的紙條上隻有短短的幾句話:‘我穿越了整個戰場,可能你想不到,就像你想不到‘單飛’真的會飛一樣……也許這場人生留給我們的空隙並不太多,隻剛剛夠放置一點……奇跡。’”

“‘其實對於‘單飛’來說,翅膀隻是它飛翔的道具,就像輪椅對於我,也必然像……某些東西對於你。所以,不要害怕,勇敢地活下去。我留給哥哥一點東西,那是一幅畫,請轉告,切記。’”

“當時我沉浸在複雜的情緒裏,蒙毅又要提防暗域突然撤退暗含著什麽詭計,必須照舊提旅陣前,久久不能回城。我先前沒意識到那幅畫的重要性。等我醒過神來,再去蒙恬的住處,發現他的住處已被軍方控製了,所有人等一律不許進去。”

“那時我還沒多想,直到後來,我偶然知道,當時控製住蒙恬住所的,就是葛博士控製下的軍方試驗室!他叫人把蒙恬所有留下來的東西都搬走了,包括那幅畫。”

“我無法阻攔,直到蒙毅回來,才告訴了他。他數次去找軍方索要,軍方才不情願地把他弟弟的東西部份歸還。”

“可還回來的東西裏沒有這幅畫。”

“葛博士也否認有這幅畫的存在。我直到那時,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你說,以蒙恬那樣天才的腦瓜,他留給他哥哥的那幅畫,且特意特意囑咐我轉告的,會僅隻是一幅簡單的畫嗎?如果是,葛博士為什麽要竊取霸占?還矢口否認它的存在!我一直想知道這幅畫背後的秘密。我懷疑,這裏麵有蒙恬留下的什麽深意,一定有什麽關係重大的秘密……”

阿妮塔臉上的憂色轉重。

“可以說,我一開始認識你,同意跟你接觸,就是存有私心的,想通過你把這幅畫給弄出來。現在,畫終於到手了,你卻無意中說出可以做為分手的禮物,這算是……”

她苦笑了下:“……報應嗎?”

索瓷搖了搖頭。

阿妮塔抬頭看了索瓷一眼,微笑了一下,這微笑讓她的眼角露出了幾絲細紋,可她、全不在意。

隻聽她說:“……你說,蒙毅現在會在什麽地方?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找他,可一直找不到他。如果找不到他,我們要怎麽才能猜出這幅畫背後的秘密?”

說著,她擰頭望向那幅畫。

索瓷也變得一臉鄭重。

他一時閉目思索。

阿妮塔搖了搖他的肩膀,“你在想什麽?”

索瓷搖頭道:

“對不起,我沒在想那畫的事。”

“我現在首先要考慮的是,要怎麽才能保護好你的安全!”

“現在最危險的,恐怕是你。”

……彭鼓鼓在相機窗口裏看著被自己定格下來的照片,心裏半是酸澀半是喜悅:喜悅的是任務終於完成了,而且是超規格完成,這照片一定遠超出主編的預期。

那說明,接下來主編這個職位就是自己的了,自己將成為明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主編。

他努力想忽略掉那些讓他感到酸澀的感覺,可忽略不掉。

……如果那一刻能夠與阿妮塔袒胸相擁的是他,哪怕不是袒胸相擁,隻是禮儀性安慰的一抱也可——那他情願炸掉整個報社,讓主編和他的軍方背景都見鬼去!讓手中的這台相機也見鬼去!

他甚至情不自禁的獨自在樹叢裏做了一個擁抱的動作,可這一抱,卻是空的。

……愛是最美好的事物,哪怕是得不到的,哪怕是這樣的空懷一抱,也有一種別樣的安慰在告知他自己:自己正在活著……且、被傷害著……

……總是這樣,你長發迎空,我卻空抱臨風……你的發絲可以侵入我所有的夢,可所有的夢中,我最終都會一吻失空……

——明天報紙上就會出現這個頭條!

彭鼓鼓一咬牙惡狠狠地想,即然自己無法刪除掉這一幕,那不妨張揚放大,讓它滿世界傳遍,自己那時就能更好的麵對。

他突然渴望馬上把照片發出去,出於一種自虐的快感,他想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失敗。雖然他知道,全世界都不會察覺、不會在意他這個人的失敗的。

因為、他隻是個小人物。

彭鼓鼓睜開閉著的眼,重新望向監視器。

可一眼之下,他背上的寒毛猛地豎了起來。

為隻為,這偏僻的舊工廠,索家的地產內,原來在旁偷窺的不隻自己一個,還有好多人。

那些懸浮在空中、外人難以察覺的透鏡這時傳回來了一個又一個圖像。那圖像都是紅外線呈像——居然暗影中,有這麽多、忍者一樣的人物,正在那舊廠房的附近,在樹影裏,甚至就在窗邊,偷窺著,覬覦著……他們身上分明都帶著利器,這都是些什麽人?

彭鼓鼓腦中直覺地跳出來兩個字:

——殺手!

可這是、哪方麵的殺手?

靠在索瓷懷裏的阿妮塔忽然也有反應。

多年來從業的直覺喚醒了她。

阿妮塔忽然伸手,在邊桌上摸起一把裁紙刀來,那刀是父親留給她的,骨柄上泛著歲月的黃,一直是阿妮塔的最愛。

隻聽她低聲道:“有人!”

索瓷點了點頭。

他的眼正望向畫室四周窗上輕輕飄動的窗簾。沒有人知道,這間畫室經過他多麽用心的改造,整間舊廠房通過精密的流體力學計算,如果有人侵入,所帶來的微妙氣流變化都可以馬上通過窗簾反映出來。

“他們已經侵入。”

索瓷的眼神透出他的憂慮:來的多半是葛博士手下的人,看這般高明的侵入方式,分明就是傳說中的“刃者”。

這個廠房,明裏沒有什麽戒備,可索瓷自己知道,暗地裏,他布置的安保力量對這裏戒備得多麽森嚴。可事先居然沒有任何警訊傳來。

他也知道,“刃者”出自葛博士的一項秘密實驗計劃,隱隱聽聞,那些人跟十九區有著莫大的關係。隻是,他們今晚前來,是僅隻是報複,要偷回那幅畫,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阿妮塔卻已簡短地說:

“他們是來殺我的。”

說著,她忽然把手裏那把裁紙短刀架在了索瓷的脖子上,輕輕一推,把他的上半身已壓在了吊**,口裏輕笑著:“果然如我所料,這幅畫關聯重大。可如果我此時把刀架在明城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比如……你索少爵的脖子上,能不能用你的性命與影響力來威脅他們撤離呢?”

索瓷看著她,靜靜地搖了搖頭。

阿妮塔歎了口氣:“原來你不怕。”

接著、她的眼忽然很深很深地望向索瓷:

“但我的刀還架在你的脖子上,起碼我可以威脅你一下。聽著,一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麽,別管我,你走!隻要你不插手這件事,我相信葛博士還是不情願對你動手,惹翻索爾隆與阿米黛爾兩大家族的。聽見沒有?我一鬆手時,你馬上就走!”

她的目光堅定無比,想用自己強硬的意誌力強迫索瓷執行自己的決定。

可她猶不確信自己的影響力,最終還是加了一句:

“如果、你愛我……”

這廠房四麵都是窗子,每麵窗子上都懸掛著柔軟的窗簾。那窗簾配著原木色的地板,讓這間畫室顯得更加幽靜。

可這時,那幾十幅窗簾忽然同時狂舞,仿佛一陣狂風突然無由而起,席卷了整間幽靜的畫室。

——來了!

阿妮塔猛然轉身。

她一轉身,手裏的刀就已揮出——她阿妮塔即然幹上了新聞,且曾從戰場上、從怨敵的暗算裏一直能活下來,就說明她從來就不是個什麽弱女子!

她不怕,越是危急的情況,反而讓她越感覺自己是在活著。

——隻可惜,今天連累了索瓷。

她隻對這一點感到抱歉。

可這時也顧不得了!

她一轉身,就發現,原來,自己身背後早已魅影般地出現了幾個黑衣夜行人。看他們的裝束,阿妮塔就知道,這就是傳說中葛博士手下的刃者。他們悄無聲息的出現,像貓科動物的魂靈;他們每個人仿佛都不用占據空間似的——每個人都鋒利得像是一道“刃”!

可阿妮塔手中的短刀已經揮出。她身上寬大的亞麻布襯衫猛地飄**開來,連窗外偷窺的彭鼓鼓都覺得呼吸一窒,仿佛自己的血脈一刹那間凝固住了,然後,衝堤破壩地猛然奔流——這才是他認識的阿妮塔!那個敢以刀為筆、以筆為刀的阿妮塔!

隻聽阿妮塔清晰地喝了一個字:

“走!”

然後,哪怕麵對的是葛博士的秘密部隊,哪怕麵對的是傳說中讓整個明城人都噤若寒蟬的“刃者”,阿妮塔還是一刀即出,就向離她最近的那個刃者的脖頸間揮去。

在晦朔之戰時,她曾討教過蒙毅,那是在戰爭難得的空隙,她要求學一點防身之術。

當時蒙毅看了她一眼,隻教了她一式身法,一招煞手。

——那身法名叫“飛蛾”。

——而那煞手卻稱為“投火”!

知道這兩式的名字後,阿妮塔覺得蒙毅果然了解自己,從此習之不輟,也視蒙毅為知己。

她的亞麻布襯衫裏本來什麽都沒穿,這時那襯衫整個飄**開來,讓她看起來像鼓動翅膀後**出整個身體的蛾!

——飛蛾!

——撲火!

彭鼓鼓飛快地按動著快門。不知不覺間,他的臉上已滿是淚痕。

因為他知道,麵對刃者,自己此時拍照的阿妮塔,可能就是她留在這世間最後的影像了。

——那像什麽?像不像自己今晚還跟主編提過的那個用來打擊阿妮塔的新聞標題:《飛蛾撲火:一個激進女記者的末路生涯》?

彭鼓鼓的眼中,一時仿佛閃過了阿妮塔整個生平,他所見過的一幀幀阿妮塔的照片一張張從自己眼前掠過,像看到一朵花在褪盡自己所有的紅裳,最後那不甘的豔紅一炙,如同一個香頭燙在了自己的眼角膜上。

隻見阿妮塔向前撲出,而她襲擊的那名刃者也立時反應,同樣迅疾地向她反撲過來。

那刃者於空中揮臂,腕上猛地彈出一把尺許長的暗刃。那暗刃無光,隻是帶著一道寒氣,臨空一劈,已正中阿妮塔手中的刀,隻聽“奪”的一聲,阿妮塔手中的裁紙短刀就已脫手而飛。

可阿妮塔全不停頓,合身一撲,已撲向那刃者揮出的那柄暗刃。

——她血管中的熱血在燒,可她的頭腦反而更加清醒:殺敵不得,那麽,她此時唯餘的關心,就是索瓷了。

她知道,除非自己死了,索瓷隻怕絕不會走!

那麽,她此時最後最該做的事就是:死!

——還要速死!

窗外的彭鼓鼓幾乎要尖叫出來。

他看見阿妮塔**的胸膛主動迎向那柄揮來的暗刃,驚得不由一閉眼。

可這時,阿妮塔隻覺得自己的腰猛地被抱住了。

那一下的觸感極為熟稔,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是……索瓷。

然後,她隻覺得自己的整個人都被**得向後飛出去,直飛向吊床邊上。

而她在空中驚訝地發現,自己一向以為柔弱的索瓷忽然長身而起,一探手,已接住了自己被擊飛的那把短刀,接著瘦臂一旋,一刀,就已紮上了那名刃者的肩窩。

——索瓷居然會劍術!

哪怕他此時用的僅隻是一把裁紙小刀,阿妮塔還是認出,那分明是明城最高明的劍術堂、“馭空堂”的劍術。

“馭空堂”的子弟,當年於晦朔戰役中,曾獨成一旅,在零三九窪地,全殲敵方一旅,而他們依仗的,就是冷兵器!

接下來的戰況一時極為混亂,隻見索瓷低叫了聲,他喉中發出的聲音頻率極怪,仿佛是一道特別的操控指令。舊廠房內,有什麽接收器就也即時地發出了一聲應答。

然後,阿妮塔隻見除了自己立身的廠房中間,四周忽然下起了銀色的雨,那雨絲明明就是一種殺傷力極強的暗器。而自己要落足的地方,地板忽然一翻,整個翻了過來,那地板上,翻出一個木桶形狀的東西。

她在空中墜下,一墜,就墜入了那個木桶。

——索瓷已一擊即退。

而吊床四周,忽然罩下了一圈透明的保護罩,要把她和索瓷,都罩入那保護罩裏。

那些刃者分明也沒料到索瓷居然會身懷“馭空堂”劍術。

“馭空堂”為馭奴所創,是明城極隱秘的一個存在。誰能想到,索家少爵,居然是是馭空堂的入室弟子。

刃者反應也快,眼見那保護罩罩下,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還是有數十枚暗器射向了索瓷,趁著他被吸引開注意力,已有兩名刃者翻滾進保護罩來,直向阿妮塔撲去。

餘下的刃者也突然出手,手中發出了一朵朵藍色的刃花,那花一樣的暗器擊在保護罩上,卻並不落地,而是突然開始消融,腐蝕著那保護罩的防護。

阿妮塔高聲叫道:

“一起走!”

索瓷沒有說什麽。

可阿妮塔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來不及了。

隻聽得索瓷一聲輕叱,人已翻騰而起。他雙臂一鉤,已抓住了從天花板上懸垂下來的掛吊床的吊索。

那吊床已被他一刀劈開,而那吊索極有彈性,經他一拉,阿妮塔隻覺得自己身處的木桶猛然下沉——原來索瓷早有準備,這是他改造舊廠房做畫室時留下的一條逃生之路。

阿妮塔最後能做的隻是望向索瓷,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以一種仰望的角度望向那個她一向認為不起眼的男孩兒。

卻見他口噙著那柄裁紙刀,雙臂握著柔軟的吊索,在空中一**,猛然翻了個跟頭,然後自上而下,掣出自己口裏噙著的那柄短刃,就向正衝著阿妮塔撲擊的兩名刃者刺去。

這一擊,阻斷了那兩名刃者所有留難阿妮塔的機會。

然後,阿妮塔頭頂上的地板就突然合上了。

阿妮塔隻看到四周突然亮起了一連串的燈光,那是一串細密微弱的暗黃色的燈,那燈光伸展的方向,就是索瓷早已替她準備好的逃生之路。

——阿妮塔隻覺得自己直到今天才認識了這個自己一向不免有點輕視的,小她近十歲的世家子弟。

她隻聽得自己心裏輕輕呻吟般地念道:“阿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