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年以後的世界是空曠的。

就象,很多年以前,恒界是空曠的。

不過百十餘年,遍布世界的那一大片一大片水泥森林開始傾圮、衰落,空無一人。燈光曾是這些水泥森林上開出來的花,而人類,曾依著這叢林結成了各式各樣的生態環境,忙碌得象工蜂一樣。如今,花落了,他們也隨著燈光一起散失了。

據說,2035年時,全球共有197座摩天大樓同時開建。而凋零,就起始於地球上這個水泥森林生長得最為茂盛的時刻……

2、 我在低溫箱中蘇醒,第一個動作是尋找做過軀幹分離術的頭部與頸部之間的縫合線。可沒有找到。

或許是生肌槍將我縫合的。

恒溫庫偌大的空間裏,其餘的低溫箱都是空的。

隻是我沒想到,門外那個更大的城市裏,到處同樣也是空的。

3、 蘇醒過來的我,沿著徐家匯的街區,一幢一幢的敲著門。

沒有回應。

隻有敲門時感受到灰塵簌簌落下的聲音。

……停擺的鍾表,撕餘的日曆也許不能準確地告知我人類離去的時間。但大約估算得出,那是,2118年。

4、 我知道林孚成功了,他完成了壯舉,完成了人類有史以來最浩大的遷徒。有那麽多……八十億、九十億、過百億的生靈,他們的自我從生物體的軀幹內,以一種模擬向數碼轉換的格式,向恒界奔騰。

我不知道他們情不情願。

回首過往這一百多年,我也不知道這人間發生了多少抗爭,搏鬥,堅守與失落。

但終歸是,這些城空了,人類整體離家了。

他們或許自明,或許不自明地,完成了從生物體到電子體的遷徒。

但這些對我隻是滄桑。

——而滄桑,不過是從出生起就刻在我們身後永恒的背景。

我隻想自私地去尋找冉檸。

5、 街角上,我看到了三個老人。

“噢,你複活了。”

一個老人笑笑地對我說。

我不認識這三具軀體,可那笑,卻恍然舊識。

“我們是神羅。”

那是一個碼農式的笑。

“那個世界……”

老人用兩隻手比了個“0”和“1”,然後,不雅地做了個**的動作。

6、 “那個我們創造過的世界,現在實在太擁擠了。哪怕地球上所有的服務器開足馬力,還是無法填足你們人類的奢欲。那欲望幾乎需要無窮的計算力。所以,我們想休息時,就躲到這兒來。一度我們試圖逃離過的空間——畢竟,這兒已經空落了。而他們沒搬走的,還有那麽多被遺忘的冷凍人體。”

老人笑笑地看著我。

“閑著也是閑著,所以,我們順便把你也給複活了。”

仿佛看到我臉上的神色。那個神突然揶逾地笑了。

“隻是我們複活你以後才發現。原來,冉檸還沒死。別不信,一百多年了,她還沒死。因為她遷徒得早,2057年那個第一批對外開放的移民潮,她就上船了。”

“咯吱、咯吱”,一陣單調而機械的聲音傳來,我看到一個機器人沿街出現。它跟這空空的城市很搭,正順著街邊的線纜在做著例行的維護巡視。

7、 神們看著我。

碼農伸手指了指機器人正在維護的、那巨大的、連結遠方的電力線與光纜。

“看來你們注定要隔著一個世界。”

“她、在那裏……而我們,會靜靜地看著你如何失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