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絞肉

廠中一時一寂。

隨著令人牙齒發酸的“吱呀”聲,Chris與二兩交會的目光被正在關閉的鐵門截斷。

廠內的呼吸聲猛地急促起來,每個人體內,都爆開了腎上腺素飆升的巨響——十九區從來都不是人間,而是叢林;而絞肉廠,甚至連叢林都算不上,它是一個閉鎖著幾十隻猛獸,要靠彼此獵殺,才有機會活下來的鐵罐。

而此時,這鐵罐裏,隻聽得到重濁的呼吸聲,以及骨節忍不住摩擦發出的悶響。

“做個交易。”

Chris身後,又響起了一個聲音。

Chris回過頭,一種壓抑感就兜頭罩了下來。

那人明顯比自己高出一頭。Chris雙眼平視,隻看得到對方的喉節。那喉節下邊,是一副寬闊已極的肩膀。肩膀下方,是鼓脹的胸肌與完美的腰腹。

Chris認得這人,他叫克倫,十九區最小的一條街、也即五步街的霸主。

——怎麽,今天、他要代二兩出頭?

據傳,克倫剛出道時,與人相爭,被人下了陰手,整張臉都被硫酸燒毀,兩側的麵頰骨從此**在外。

為此,他習慣於戴一張劣質的麵具。

那麵具蓋不住他的整張臉,臉兩側的皮膚還是會露出來,令人心悸地抽縮成橘皮狀。

——他本該不是個和人輕易交易的人。

這些年,他獨守五步街,很少來絞肉廠。五步街是十九區裏最小的一條街,一向也少有人找他麻煩。

卻見克倫喉節動了動,“一會兒,我要去奪標。”

Chris抬眼看了他一眼。

“我的開價是:隻要你不上場,我奪標之後,就全力助你守護五虎堂,這個價碼如何?”

Chris愣了愣,卻聽對方簡短已極地問了聲:“幹、還是不幹?”

Chris還沒回答,就聽見場中間的鑼聲敲響。

那是開場的聲音。

主持今天打擂的裁判渾名“定音”,他和麻油公以及二兩一樣,都是十九區屹立不倒的人物之一。之所以有這麽個綽號,是因為、無論在多麽血腥的打鬥中,他的聲音能始終幹燥得隻有一個頻率,枯燥得跟定音笛一樣。

可定音還沒開口,他的身邊猛地就聳起了一座山。

那是克倫,他走向場中。隻要他站在哪兒,就鐵塔似,危峰似,手大腳大,所有肢幹都健碩伸展。被他一襯,旁邊的人都好似要縮成一團。

沒有人喜歡這樣的感受。

定音當然也不喜歡。

隻見定音的臉都抽到了一起,幹巴巴地說:“我還沒喊開始。”

克倫的手忽然抬了起來。

他指向空中。

廠房的上空,吊著一塊紅綢。

那綢上結著花,花心是七彩的繡球。

所有霸主的臉一時都抽搐了起來。

定音詫異地問:“你要奪標?”

克倫點了點頭。

定音緊繃著的臉上終於蹦出了一點笑意:“三年了,都沒有人提起奪標這碼事了,讓人都快忘記還有這個規矩。讓我想想,上一個要奪標的是怎麽慘死的?嗬嗬……聽好了,今日,七步街的霸主克倫立意奪標!還有人想打這第一擂嗎?”

廠中一時還沒什麽反應,卻聽廠外的人群雖隔著一道厚厚的鐵門,還是把聲浪洶湧進來。

……“什麽?有人要奪標?”

……“誰?”

……“五步街的克倫!”

……“就那小子那張臉也會有女人愛?”

……“就是沒有,所以才要奪標嘛!”

Chris抬眼望向空中懸掛的那塊紅綢。

三年來,這絞肉廠他每月幾乎都要來上一次,對這裏的布置早已習而相忘,幾乎已忘了還有這麽個東西了。

那東西掛久了,因為積塵久曝,紅色已變得很淡。綢子結出的花已經變形,像難看的腫著膿血的嘴,嘴裏麵,還吐出一個色彩斑闌,讓人惡心的七彩球來,仿佛一口爛牙似的凸在那裏。

——有誰會相信,這東西,居然會是十九區裏、所有女人們眼中最美麗的事物?

這東西也是十九區中不多的帶有象征意味的事物。

——它所象征的,就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