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柏挺有女人緣的嘛。”左勝男將車飆到120邁的時候,語氣戲謔地說了這麽一句。

在這深藍的海麵下,LandRover攬勝極光馳騁在空****的南北高架路上,街道上的路燈還沒有開,除了HLUF在靜安區劃定的幾個生活區之外,其他路段在8點之前都處於晚間燈火管製中,所以這輛開著高壓鈉燈的LandRover在黑漆漆的路上就像條穿梭於深海之中的鮟鱇魚。

天邊的那個巨大的金紅色眼睛已經闔上,深藍色波浪洶湧地漫溯上來,逐漸淹沒了那些僅剩的暖色海岸線,月亮浸泡在那深藍色的波浪中像是一枚碩大而晶瑩的珍珠。

左勝男瞄了一眼後視鏡,白柏依靠在後座上,望著窗外沒搭她的話,她惡作劇成功般地暗笑一下,她知道那是白柏避免回答尷尬問題的一種方式。

“喂,今晚能不能換換,我不想再吃香菇青菜了…….”

“我記得廚房裏還有兩顆西蘭花。”

“……那什麽,我今天老師的當得如何啊?”左勝男被西蘭花嚇得趕緊跳過了這個話題。

如果說青菜蘑菇可以對她造成百分之五十傷害的話,西蘭花造成的傷害就是百分之兩百……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人將這麽恐怖的植物當做食物呢?

“褲子……有點短,男生都在談論你的身材,聽你講課的……挺少的……”提到左勝男那件短褲的時候,白柏明顯說得磕磕絆絆的。

左勝男倒是滿口無所謂:“這本來就是短褲好麽!反正講課對我來說隻是順便,我主要是想探望探望我家小柏才申請當什麽實踐課老師的好麽,要不今天來的就應該是鄭珠了,她一直嚷嚷著說要來看看小鮮肉的。”

白柏知道這個鄭珠,她是Snake的副隊長,是個麵容嬌如林黛玉,談吐行為糙如黑旋風的女子,據說和左勝男都是江蘇警官學校畢業的,是個一直很崇拜左勝男的師妹,整天跟在左勝男身後甘當馬仔。而且這女子一直認為整個警校就沒人能配得上她的老大,所以隻要見到有人前來告白,在左勝男的一個眼色下就直接上去把那些自認為浪漫的公子哥揍翻在他們自己擺得心形蠟燭圈裏。

“小柏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啊?”左勝男打開車載音響,大聲放著薩克斯爵士《Vintage Vibe》,隨後她自問自答著:“那個晏琳琳我看要凸有凸,要翹有翹的,關鍵好像還很純,我看不錯呦。”

“今晚有演習嗎?”

左勝男握著方向盤笑道:“轉移話題的技術太low了啊小柏。”

“如果真的是演習,最少也應該是B級別以上的演習。”

“不錯,這句讓我有點信了。”左勝男繼續笑。

白柏扶住駕駛座,前傾身體伸手摁掉了車載音響的開關,沉悶的爆炸聲穿透車窗,持續不斷地“BongBong”聲像是有人在他們的耳邊錘著低音大鼓。

左勝男一腳踩下刹車,這輛已經飆到130邁的LandRover硬生生停下,輪胎的橡膠與路麵產生的劇烈摩擦,在南北高架路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倒“J”。

白柏揉了揉因為刹車撞到的腦袋,聽到了車門打開的聲音。

當白柏來到高架路路邊欄杆的時候,左勝男正麵向西麵,怔怔地站著。

他們目光方向的夜空已經被染紅了,爆炸後的高樓就像一座座燃燒的巨大火炬,墨色在火焰中褪去,交織的高射炮炮彈劃破雲層,如倒飛的流星雨。

左勝男的頭發在過境的夜風中淩亂地飛舞,白柏用餘光看到了她的臉,驚慌、不安、恐懼一起浮現在了那張精致的臉上……在這一瞬他覺得左勝男真的隻是個孱弱的女人。

白柏忽然想起8年前,她朝那隻工蜂開槍時的表情,那時候的他將她當成了無所畏懼的女戰神,可現在想想,在漫天飛舞的蜂群下,那個女人也是害怕的吧,隻是為了救他這個小屁孩她必須要勇敢起來,而這中恐懼中誕生的勇敢在他的記憶裏一留就留了8年。

“普陀區方向,走!”左勝男滿臉煞氣地轉身,大踏步地往車的方向走去。

耳畔的炮火聲還在持續著,白柏側臉瞥了一眼左勝男的背影,眼神一黯。

會德豐國際大廈,一號指揮部的所有電話都在發瘋地響著,整個上海戰區司令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白熾燈下,陳誓輝坐在他的轉椅上一口一口地抽著煙,整個房間煙霧繚繞的,他桌前的幾個年輕女通訊員被他嗆得直咳嗽。

“技術部下榻的公寓樓遭到了大量工蜂的襲擊,駱廷在哪兒?普陀防線的6萬守軍吃幹飯的麽!”陳誓輝臉色陰沉的厲害,這是53年大作戰以來上海戰區第一次遭遇襲擊,而且被襲擊的是技術部,那幾門“雷震子”廣域電磁脈衝炮的組裝全要靠他們,在這個節點上遇襲,陳誓輝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是否存在貓膩。

“外灘防線觀察到什麽異常嗎?”

“蛹巢沒有做出任何攻擊姿態。”

“是麽……”煙夾在手的陳誓輝微微頷首,沉默一陣之後,他又問:“救援部隊到位了嗎?”

“駐紮在普陀區的對工蜂第三快速反應部隊正在對工蜂展開殲滅行動。”

“告訴他們,技術部人員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絕不可以動用重武器!”

“是!可……光靠第三部隊他們能應付得過來嗎?畢竟技術部有很多外國的高級技術顧問,處理不好的話,上麵可能沒法跟最高理事會交代……”

“其它快速反應部隊不能動!比特人聲東擊西的戰術玩過不少次,還是要提防的,它們有幾千萬隻工蜂,我們隻有六十六萬人,如果被那些東西牽著鼻子走,上海蛹巢我們就不用破了!這樣,讓普陀防線的機動部隊去支援他們一下,林楠峰我知道,他還是靠得住的。”

“是!”

”還有“陳誓輝想了一陣,說:”通知其他各區的駐紮部隊,整個上海戰區從現在起提升至一級警戒狀態,各師旅團一級的指揮官今晚就別窩在辦公室裏了,帶人把各自的防區巡查一遍,完了之後向指揮部報告!”

“是!”

通訊員們帶著最高指揮官的命令一路小跑著四散而去,房間裏隻剩下了叼著煙的陳誓輝。

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那個相框裏的照片,背景是北京蛹巢巨大的廢墟,血一般的晚霞還未散去,衝天的黑煙在北京上空遊**了好幾公裏,而他站在一群頭發亂糟糟的年輕軍官中間露出了疲憊的笑,他們的腳下是一隻體長約9米的掩護型工蜂的殘骸。

陳誓輝記得,當時清掃部隊的指揮官打電話來一再警告說可能還有漏網的爆破型工蜂,所以司令部的人千萬不要太過於接近蛹巢核心區域中關村,但他按捺不住,他回頭對那些幾天幾夜沒合眼的參謀們大聲說他要去親眼看一下被他們摧毀的蛹巢,然後要踩在工蜂的殘骸上拍一張牛逼衝天的照片作紀念,想一起上鏡的就跟他走。此話一出,那些已成熊貓眼的參謀們無論男女老少突然全都來了精神,嚷嚷著“司令威武”,然後簇擁著他集體湧出作戰指揮室,把擋在門口的警衛團團長可憐巴巴地擠到了犄角旮旯。

照片下方的日期是2053年11月1日,陳誓輝定定地看著這個數字,忘了撣煙。

8年了,他當了整整8年的英雄,從一頭黑發當到了鬢角微霜,大作戰的勝利不僅使他聞名軍界,更使他成了萬眾矚目的救世主,隨著京津唐地區的蛹巢被悉數摧毀,HLUF亞洲戰區軍事協調委員會決定將戰略重心南移,摧毀以上海為核心的長三角地區的蛹巢群。在軍事協調委員會斡旋下,上海戰區應運而生。

這支集中了當年進攻北京蛹巢的主力部隊、原東部戰區3支集團軍以及來自歐盟、美國和日本的對蛹巢作戰技術支援部隊等66萬人的精銳大軍被HLUF最高理事會寄予重望,而作為指揮“大作戰”取得勝利的司令員,他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上海戰區的最高指揮官,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促使“大作戰”取得勝利的關鍵人物並不是他,“大作戰”就像是在大饑荒時期做一鍋山珍海味,他做的隻不過是在所有食材調料到位的情況下負責顛幾下勺和揮幾下鏟。

陳誓輝攆熄煙頭,起身整了整軍裝,打開了司令室的門。

年輕的警衛員見陳誓輝推門出來,立馬提足立正敬禮。

“首長!”

陳誓輝抬手回了個禮:“去星港景苑。”

警衛員麵泛難色:“首長,那邊的情況還沒搞清楚,現在去很危險……”

“誰是司令?”陳誓輝斜睨一眼這個比他差不多高了一個頭的精壯小夥子。

“……您。”警衛員縮了縮腦袋:“可是現在沒車啊……”

“沒車?”陳誓輝詫異了:“我車呢?”

“咳咳……”警衛員頭歪向別處,使勁咳嗽了幾聲。

“這兔崽子!”陳誓輝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搖了搖頭,戴上軍帽一揮手。

“首長,我們這是……?”

“找車。”

“楊崢,你派個車過來,對對,我在會德豐,幹什麽,你說我現在能幹什麽,你是司令還我是司令……”

“怎麽這麽長時間才接電話!巡查?哼……你小子會這麽聽話?行了行了別扯淡了,你找輛車給我,我沒跟你開玩笑……”

“喂,老張,你派個車到會德豐來接我一下……不是,我們這邊車都派出去了,連輛自行車都沒剩下……少廢話!趕緊來!”

陳誓輝站在會德豐大廈的雨篷下麵操著手機給幾個駐紮在會德豐附近部隊的指揮官挨個打電話。

“等他們的車太慢了!今天人都哪兒去了!怎麽一輛車都沒有!”陳誓輝雙手背後,皺著眉頭在自動門前來回踱步。

“額,好像是後勤部在恒隆那邊安排了一場相親酒會……”警衛員撓了撓頭。

“相親酒會?他們把這兒當什麽了?昆明還是成都?我看要是這次工蜂不來襲擊,後勤部那幫家夥說不定能給我搞個非誠勿擾出來!”

“的確太過分了!”稚嫩的警衛員連忙點頭附和。

陳誓輝打量了他幾下,狐疑道:“我記得你早上好像跟我請假來著……我說你小子不會也是想去那個什麽相親酒會的吧?”

“首長您……您可別冤枉我啊!”年輕的警衛員臉漲得通紅,他握住拳,一臉同仇敵愾的表情,但聲音明顯發虛:“這種忘記軍人天職,戰場尋歡作樂的事兒我怎麽可能做呢……”

“哼,你最好沒想過這檔子事兒,回頭幫我統計一下去參加……”

陳誓輝話還沒說完,一種大馬力引擎聲撕破空氣,警衛員和他一同朝這聲音源頭望去。

那是台摩托車,正沿著南京西路一路狂飆,兩點暴漲的車燈刺破夜幕,如同一隻在黑夜中疾行獵豹的雙眼。

“這是哪兒來摩托車,這麽囂張……”警衛員張大了嘴。

陳誓輝倒是很鎮定:“鈴木SUZUKI……真是的,年紀也不小了,還是那麽愛耍酷。”

摩托行至到靜安寺的時候開始減速,警戒線的衛兵從崗台上比劃出禁止通行的手勢,但當它快到會德豐大廈門口的時候竟突然加速,然後利用警戒線前堆放的幾袋沙袋,一個飛躍,直接突破了警戒線,把崗台的衛兵驚得竟忘了掏槍。隨後摩托一個側滑急刹,停在在離會德豐大門台階前。

反應過來的衛兵抱著95式衝了過來,但是陳誓輝遠遠地衝他們揮了揮手,這些衛兵停下來了腳步,卻又不敢走遠,隻好停在原地戰戰兢兢地往這邊看著。

一身皮衣皮褲的摩托手從摩托上下來,摘下頭盔,朝陳誓輝懶懶地嚷嚷道:“聽說我們堂堂的司令大人沒車?”

“郭垚,你如果勤洗臉刮胡子戒煙戒酒的話,絕對有電影公司來挖你去拍動作電影!”

陳誓輝苦笑著搖頭:“還有啊……你7月份穿成這樣你不熱麽?”

“皮衣我裸穿的,謝謝。”郭垚倚在他的摩托上聳聳肩:“我說電影公司都倒閉得差不多了吧,不過我最近都是一天一洗的好麽,胡子本來正要刮的,剃須膏我都抹上了,不過知道你要車,所以嘍。”

“哦?”

“不信你來聞聞味兒……“郭垚見陳誓輝一臉不相信的表情,於是微微抬頭努了努下巴:”對了,你不是很急的麽?還走不走了?”

“走走走……騎摩托來接我,媽的隻有你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警衛員愣愣地瞧著他們的司令顫顫巍巍地跨上這輛拉風摩托跑車,然後無比基情地抱住了這個吊兒郎當軍官的腰,他突然回過神來急道:“哎,首長,那……那我呢?”

“聲明一下,我的鈴木SUZUKI隻載美女和將軍。”郭垚回頭,語氣友善地補充了一句。

陳誓輝接過郭垚遞過來的頭盔,然後一甩扔給了這個一臉苦瓜相的警衛員:“你就坐到我的辦公室座位上,把每一個去參加相親酒會的軍官都登記下來,這事兒完了之後我要讓他們每人寫一萬字的檢討,如果這次技術部出了什麽事,他們全部要被通報!”

“話說你不戴頭盔小心吃一嘴蟲子!而且讓人寫檢討這套你是跟誰學的?”郭垚道。

陳誓輝滿不在乎道:“戴頭盔怎麽抽煙……寫檢討麽,上次看到委員會那幫人動不動就讓人寫幾萬字,感覺效果還不錯。”

“不是,首長我不能讓您這樣去啊.....可能會有危險啊!.”警衛員慌了。

“發動!“陳誓輝充耳不聞,伸手拍了拍摩托手的肩。

“Yes sir!”郭垚轉動把手,把引擎聲弄得“轟轟”響,他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警衛員:“沒參軍之前我是個飆車族,經常被抓的那種,公安係統如果沒被伊甸破壞的話,你還能調出我的服刑記錄呢。”

趁警衛員被他唬住,郭垚笑著又一擰油門把手,鈴木SUZUKI擦著警衛員的製服扣呼嘯而去。

“首長……”背後又傳來警衛員可憐巴巴地呼喊聲。

下了高架路,左勝男開著LandRover沿著中山北路一路疾馳,爆炸聲與火光離他們越來越近。

“小柏,到了之後你呆在車上。”左勝男忽然打破沉默。

白柏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他通過後視鏡看到左勝男臉上一明一暗,炮彈爆炸產生的光從高空淌進這個女人的眸子裏,剔透如鑽。

“我……”

“答應我!”

白柏嘴張了張,最後還是闔上。這個女人的口氣簡直讓人沒有半分討價還價的餘地。

“……知道了。”白柏安靜地靠回座位。

兩趟6*6輪式裝甲車橫在大路中央,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攔住了他們的車,其中一個走過來扣了扣車窗。

“沒看到前麵出事兒了麽!湊什麽熱鬧?趕緊走趕緊……”

左勝男剛降下車窗,這個士兵就嚷嚷起來,但還沒嚷嚷兩句就不得不閉上了嘴——左勝男沒說一個字,隻是拿起早就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軍官證朝這個士兵臉上貼過去。

“少……少校同誌!”士兵看了一眼軍官證,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估計是沒有想到這個開著豪車的驚豔美女竟是個校級軍官。

士兵將軍官證遞還給左勝男,朝左勝男敬了個軍禮勸道:“少校同誌,你也看到了,工蜂襲擊,前麵太危險了,我不建議您過去……”

左勝男將軍官證合上,單手舉到這個士兵臉前,冷著臉點了點軍官證的封皮。

因為光線太暗,士兵不得不一臉疑惑地湊近,想看看這個漂亮女軍官到底是什麽意思,但當他順著左勝男的手指看過去的時候他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個印記——一條蛇,一條纏繞蘋果的蛇。

在他加入對工蜂快速反應部隊之前的培訓課中,有一節叫做“軍事符號識別課”,教官當時在多媒體屏幕上放了很多的部隊標誌,當放到這個符號的時候,之前還口若懸河的教官默然了一陣,然後隻說了一句——如果有一天遇上了這個部隊的人,無論他們要做什麽都不要去阻攔,隻要配合他們就好。

士兵眯著眼盯著眼前的軍官證看了一會兒,然後又抬頭看了一眼左勝男,沒有再說話,退後一步,側過臉朝設卡的那群士兵大聲喊道一聲:“放行!”

白柏發現前麵兩台裝甲車的其中一台被發動起來,然後後倒出一個口子,差不多正好夠他們這輛LandRover過去。

“謝謝。”簡短的禮貌過後,左勝男升起車窗。

這個士兵在車外將手筆直地放在眉邊,又向左勝男敬了個禮,然後目送著他們的車穿過哨卡。

白柏回頭,看到那個士兵敬禮的手仍沒有放下,還在望著他們車的方向。

“你……給他看了Snake的標誌?”

“對,不過他們知道的也隻是這個標誌本身而已,Snake的作戰任務是他們想都不敢……”

“嘭!嘭!嘭!”

炮彈的一連串爆炸聲掩蓋了她的聲音,左勝男踩下刹車。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台台吐著火舌的95式25毫米自行火炮,全副武裝的士兵們有的在操縱著開炮,有的穿行在這些咆哮的炮火之間搭建臨時機槍點。

白柏順著炮彈的軌跡望去,看到了那些穿梭在星港景苑那些公寓樓間的鋼鐵生物——工蜂。火光下,這些東西就如同真正的工蜂保護蜂巢似得,繞著那幾棟公寓樓密集地飛行,當它們飛經燃燒著的樓層時,可以看到閃爍著暗紅色的光澤,在夜幕下,這些高速掠動的暗紅色光斑如同一群惡魔於黑暗中睜開的血紅色的眼,高速振動的高分子材料的膜翅與空氣劇烈摩擦,產生的“嗡嗡”聲在耳邊揮散不去,如果不親眼看到這一切,白柏一定會認為是他自己耳鳴了。

“快跑!站起來快跑!”

“爸!媽!”

“別回頭看!”

“……”

在這場紅與黑的視覺盛宴中,白柏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些聲音,那些聲音原先隻如蚊吟般微弱,但隨著眼前不斷刺破天際的炮火、熊熊燃燒的火焰和那些振翅飛舞的工蜂,那些呼喊聲越來越大,8年前的那一幕幕如同從記憶的深淵中狂湧出的風暴潮勢不可擋。

怎麽會!怎麽會!

白柏埋首抱著腦袋,瞪大眼睛,目光在車毯上無法移開,額頭與背上冷汗涔涔,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心髒在胸腔的狂跳聲。

8年了,他一直以為他早已克服了對這些東西的恐懼,甚至覺得這東西假如再次飛到他的眼前,他必定能舉起槍神定氣閑地對著它們扣動扳機,就像是在遊樂場用電子槍打氣球。然而當今天再一次親眼看到它們的時候,他的恐懼還是湧了上來,它們甚至沒有到他眼前,簡直就是一種無可抑製的本能。

白柏咧著嘴,一邊幹笑一邊急促地喘息著,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頭滑到鬢角,又從鬢角淌到嘴角,最後滴到了毯子上。

這時,一隻手忽然覆在了他抱頭的手上,溫軟的觸感通過他的皮膚直抵他身體各處,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夜劃亮的一根火柴。白柏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按住了這隻手,像是想用他的手護住這顆帶來溫暖的唯一的火焰不被風吹滅。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工蜂來一隻我就會幹掉一隻,哪怕隻剩一顆子彈,我也會扣下扳機,所以……小柏別怕哦!”

夢囈般的話語在耳邊縈繞,白柏狂跳的心髒驟然平靜下來,緊接著他忽然感到他整個腦袋被人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沁人的香氣鑽進他的鼻中,他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於是,緊繃的肌肉就如同泡了一個熱水澡一樣,回到了最鬆弛的狀態。

白柏忽然想起,左勝男將他從工蜂攻擊中救下之後,每天晚上他躺在戰時收容所的**,都做著工蜂的噩夢,一做噩夢他的冷汗就會弄濕幾乎整套被褥,終於有一天晚上,那個女人來看他了,他當時正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嘴上血跡斑斑。

那個女人當時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還以為他受了什麽傷,剛要為他叫醫生,他縮著腦袋說他一睡著就會做噩夢,所以不敢睡,為了驅趕困意,隻能使勁咬嘴唇。

那個女人聽了他的話在床邊沉默了好一陣,忽然俯身將他擁進懷裏,然後一邊撫著他的腦袋一邊輕輕地說了那句話——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哦,工蜂來一隻我就會幹掉一隻,哪怕隻剩一顆子彈,我也會扣下扳機,所以……小柏別怕哦。

最後,他在這個女人的吳儂軟語之下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甜美的夢。

其實這個女人是真的不會說安慰人的話,她說工蜂來一隻她就會幹掉一隻,哪怕隻剩下最後一顆子彈,她也會擋在他的前麵對著那些嗡嗡作響的殺戮機器扣動扳機,這最後一句很明顯充滿了濃濃的悲情色彩,被安慰的人聽了恐怕會更加難受吧,可他當時聽了這段不像安慰的安慰卻莫名其妙地安下心來。後來他一直在想為什麽會這樣,後來他想通了,人類最大的恐懼並不是死亡,而是孤獨地麵對未知的事物,人說穿了就是種害怕孤獨的生物啊。

“姐……”白柏赧然地從左勝男的懷中輕輕地掙開,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他的鼻中還殘留著這個女人特有的體香。

“那小柏乖乖呆在車上等我回來哦!”左勝男伸手搓了搓他白柏的頭發。

“嗯……”白柏低低地應了一聲,他其實挺享受左勝男用這種哄小Baby的口氣對現在的他說話的,他抬頭盯住了左勝男的眼睛。

“我學做了新菜,不是西蘭花……所以,小心點……”白柏說了兩句又將目光轉向別處。

“唔,那我可是拚了命也要回來嚐一嚐了!”左勝男笑著打開了車門。

但打開車門之後,她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卷入陰冷的泥沼中不見了蹤影。

她大踏步地走向車尾,然後打開了後備箱,LandRover偌大的後備箱中隻有一個東西——一個黑漆漆的長型金屬箱,左勝男手按上金屬箱的密碼鎖,瞳孔微縮。

白柏坐在後車座上,他目光隨著左勝男的身影一直移到了車後,他見左勝男埋頭搗鼓了好一陣子才把後備箱重新合上,當後備箱被合上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左勝男手中多了一樣東西——一把他從未看到過的槍。

這把槍槍身狹長,和XM109長度相當,有狙擊槍的即視感,但這把槍的瞄準鏡和槍身是一體的,未來感十足,而且不是常規的彈夾形狀……白柏猜測那應該不是常規槍械,很有可能是技術部給Snake部隊進行蛹巢滲透作戰的專屬配製。

左勝男左手舉槍,走到車頭前的時候,回身朝白柏送了個飛吻,然後瀟灑地轉身。

愛耍酷的女人……白柏心裏默默道。

這時,一隻盤旋在高處的工蜂似乎被高射炮擊中,劇烈的爆炸似乎在夜幕中撕開了一個的閃亮的赤黃色口子,爆炸的氣浪衝擊到地麵上,那個女人的頭發一下子被撩得成了一群狂舞的黑蛇。

霎時間,南北高架路上那個女人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他眼前——惶恐、不安、恐懼……白柏心口一緊。

真是沒用啊,他躲在了這個女人的身後難道還不夠久麽!他死死地握拳,掌心幾乎快被他自己的指甲刺破。

等等!白柏猛然抬頭,似乎想到了什麽,他連忙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打開手刹後麵的那個儲物格,他記得左勝男曾經把那個東西放在這兒。

儲物格的蓋子被慢慢掀開,窗外的火光透射進來,那東西在他的眼前閃爍著銀黑色的光。

“D小隊報告位置!D小隊報告位置!”林楠峰摁住耳麥大吼著。

“6……號樓……停車場……第五間……”耳麥中傳出了一個士兵斷斷續續的聲音,但在嘈雜的電噪音中根本就聽不清。

”該死!EMP電磁封鎖對我們自己的無線電通訊也造成了幹擾!”林楠峰將耳麥重重地摔在了桌上,把作戰指揮車中的幾個通訊員嚇了一跳。

“旅長,A小隊完全失去聯絡,B小隊和C小隊剛剛從星港景苑撤出來,說完全找不到突破口,所有通往樓內的入口處都有大量工蜂巡飛,而且似乎都加裝了EMP屏蔽裝置,電磁脈衝手雷的EMP強度對它們不起作用。”在林楠峰焦頭爛額之際,又一個壞消息傳來。

“簡直就像一群圍著大糞趕也趕不走的蒼蠅”林楠峰終於陷入了束手無策的狀態。

在兩個小時之前,林楠峰還在他的辦公室裏翹著雙腿拿著手機,一封封地翻看著曾經的短信,這是他的習慣。這時候他那幾個駐紮在普陀區的好友打電話過來問他要不要去喝一杯,說集團軍後勤部從協調委員會那兒搞到不少好東西,他本能地說了“不”。

那幾個老戰友當時笑他神經太緊繃,說5年了江對麵那些玩意兒都沒動靜,會差這兒一天兩天就來?就算真來了,還有外灘防線,還有靜安防線,還有他們的普陀防線。

林楠峰拿著電話笑了笑沒作辯解,隻是說“算了吧算了吧你們去吧……”,好友們紛紛說他越活越沒勁兒了,然後就掛了電話。

其實他那幾個好友根本沒有想到他內心的想法,林楠峰自打5年前就開始在想,今天沒動靜,指不定就是明天呢,而到了明天,他又會想,昨天沒動靜,說不定今晚就來了呢……如果他那群好友知道他是這麽考慮問題的,準會把他噴成一個神經質。也許隻有陳誓輝認同他這種思考問題的方式吧,所以才把他從一個團長提成了第三快速反應旅的指揮官,當時他對陳誓輝說他挺神經質的,帶一個團還湊合,帶一個旅有可能把整個旅都帶成了一群神經質,陳誓輝聽了哈哈大笑,然後將一枚赤紅色的“利箭”紋樣的肩章拍在他手裏,說快速反應部隊就應該是由一群神經質組成的。

而在剛剛,他桌上的那天固定電話響了,顯示屏上的數字是001,林楠峰知道那是集團軍司令部的內部專線號碼,他當時心猛地一跳,拎起話筒就往耳邊按,然後就聽見電話那頭的人朝他聲嘶力竭地吼著:“工蜂來襲,普陀區中山北路星港景苑!”

他聽到了那個幾乎破音的嘶吼之後,心底生出的不是恐懼,竟是一種渴望,狂熱的渴望。

可現在,這種渴望卻成了一個尷尬的笑話,他拿這些工蜂毫無辦法。

“旅長,EFG小隊隊長報告他們正在待命,隨時可以進行滲透。”一個通訊員摘下耳麥,抬頭對林楠峰說。

“旅長!”一個參謀看著林楠峰,似乎在等他下命令。

“不建立通訊,派再多的人進去也沒用!”林楠峰眉頭緊鎖。

“可我們現在多等一分鍾,裏麵受困的技術部人員就會多一份危險,這些人可大都是外籍技術人員,萬一出事兒,我們可……”

“媽的,這些我當然知道!”林楠峰一拍桌子爆了粗口:“可我們現在連那些樓裏有多少工蜂,什麽類型的工蜂都不知道,貿然派我們的人進去是對他們不負責任,而且有可能會讓事態變得更糟!”

“您是擔心有爆破型工蜂?”另一個參謀插了一句。他似乎跟林楠峰跟的比較久,知道他在害怕什麽。

林楠峰低低地“嗯”了一聲。

“如果有爆破型工蜂的話,星港景苑的這幾棟樓早就被炸平了!很顯然這些蟲子的目的不是來搞爆炸的!”

“話不能說這麽滿,沒炸不代表沒有,在天津戰役中,爆破型工蜂幾乎沒用主動發動過攻擊,而是埋伏在樓房的廢墟後,等到我們的清剿部隊行進到它們的爆炸範圍之內就立刻爆破……操,你不知道當時我們向蛹巢推進的部隊損失的有多慘!那簡直就是用血肉之軀開路!”

指揮車內部空間本來就不大,參謀們又站在林楠峰的身後你一句我一句的闡述著自己的觀點,把林楠峰搞得煩躁起來,他揉了揉太陽穴,然後閉著眼大吼一聲:“通訊員留下,其他人都給我出去!”

他吼完之後,車內瞬間安靜下來,有些參謀的嘴甚至還沒闔上,他們麵麵相覷都沒敢動。

林楠峰的脾氣其實挺不錯的,平常說話細聲軟語,那些原本從其他部隊調過來的兵剛接觸他都覺得不適應,總覺得他不像旅長像政委,正因為這樣,所以剛才林楠峰那一吼幾乎把所有人都吼懵了。

那個跟林楠峰比較久的參謀是最先回過神來的,他帶頭打開車門,回頭說:“讓旅長一個人靜一靜吧,我們出去商量!”

“走吧走吧……”

“對對,出去說……”

“……”

很快車裏的參謀們就走光了,最後一個還很有眼色地順手帶上了車門。

最靠近林楠峰的那個年輕的通訊員偷偷瞄了他一眼說:“旅長,您……沒事吧?”

“沒事。”林楠峰捏了捏晴明穴:“試著重新和進入小區的四個小隊取得聯係。”

“是,旅長!”

林楠峰能察覺到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深深的無力感,這感覺如同一隻巨大的章魚,用觸手將他的身體和思想緊緊地鎖住,動彈不得。

“梆梆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林楠峰雙手撐在雷達指揮台上沒回頭。

“報告旅長,有一個叫左勝男的少校要見您!”指揮車的門被打開,一個通訊員在車外大聲報告道。

“左勝男?左勝男……”林楠峰把這個名字在嘴裏顛來倒去地念了兩邊,最終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樣一號人物,但在現在這種時間來見他的人肯定不會是什麽一般角色,於是他一揮手:“帶過來!”

左勝男背著槍,跟著警衛員在高射炮的海洋中七繞八繞,終於繞到了一台戰術指揮車前。

那群被林楠峰趕出指揮車的參謀們本來正在那兒唇槍舌劍,忽然發現他們旅長的警衛員領著一個穿著火辣的女兵走了過來,下一刻討論問題的重心立刻開始跑偏了。

“我去,咱旅長好這一口啊!”

“嘖嘖,瞧瞧這火辣的小蠻腰,不會是文工團轉過來的吧!”

“哎哎……一個個的,說好的討論戰術呢!一個個眼往哪兒……嘶,這身材有點兒正啊!”

“過來了過來了……咳咳…….我覺得可以正麵進攻顯然是不可取的!”

“沒錯,我建議在5號樓假設臨時重機槍點……”

見左勝男走過來,這夥參謀們立刻理了理衣領,看看風紀扣扣沒扣好,然後捯飭兩下額前發,挺起胸膛開始高談闊論攻破蜂群的方法。

左勝男寒著臉從這群參謀中間穿過,直接無視了那些快掉她身上的眼珠子。她早就習慣了被男人評頭論足。

當初她剛被從SWAT調進軍隊,軍務部那群大老爺們整天圍在她的身邊嚼耳朵根子,都以為她是某個首長養的金絲雀,但當得知她是從SWAT調過來而且擊毀過工蜂獲得過二等功之後,所有人的下巴差點都磕到了地上。

帶路的小警衛員倒是對左勝男頗有好感,為左勝男利索地打開了車門:“我們旅長在裏麵等你。”

“謝謝。”

進入指揮車之後,左勝男環顧了一下這個移動的前線指揮部,心想不愧是司令直轄的部隊,硬件設施就是好,一路看過來,他們裝備的精銳程度直逼外灘防線。

“士兵,你有什麽事兒嗎?如果是和現在戰鬥無關的事兒的話,你就可以直接離開了。”

林楠峰一開始以為是個穿著製服的男軍官,誰知道門一開,進來的卻是個大腿修長的紮眼女兵——如果這個女人背後沒有背那把槍,林楠峰絕對想不到這個女人和軍人有什麽關係。

“對不起,我不是士兵。”左勝男掏出軍官證遞到林楠峰眼前:“林中校,我現在需要星港景苑技術部人員遭工蜂圍困的具體情況報告,希望您能配合。”

“一個少校跟我說讓我配合?有意思!”林楠峰接過左勝男的軍官證掃了一眼,然後冷哼。不過在他冷哼的同時心底卻無比地震驚——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女人竟是個校官!

“林中校,我希望您再看得仔細一點兒。”左勝男並沒有生氣。

林楠峰被她這種口氣一說,不得不認真地重新看了一遍這個女人的軍官證,最後,他在封麵上發現了一個“蛇”的符號。

“Snake?”林楠峰脫口而出一個單詞,然後神情陡變:“Snake……左勝男……Snake,你……你該不會就是那個……”

左勝男似乎預料到了林楠峰看到那個標識後的態度,歪了一下腦袋:“現在可以說一下那裏的情況了麽?”

“一直聽其他部隊的人說,第三快速反應部隊的林楠峰是個死板的家夥,現在看來,果然沒錯。”左勝男冷笑道。

林楠峰怒道:“你說什麽?!你知道你這是什麽行……”

“什麽行為,頂撞上級?冒犯長官?”左勝男冷笑著的一係列反問打斷了這個男人的話:“不過我的這些事兒肯定不如‘貽誤戰機’來得重吧?”

“你亂扣什麽帽子!”林楠峰吼道,這個男人是真的被惹火了。

左勝男無視了他的吼聲,掏出手機快速摁下一串號碼,然後遞給臉上陰晴不定的林楠峰,笑容裏全是冰渣子:“既然你非要將寶貴的營救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流程上,我成全你。”

華山路上,一輛紅色的鈴木SUZUKI呼嘯著正自南往北飛馳,引得稀稀拉拉的路人紛紛側目。

郭垚左手搭著車把手,右手從口袋掏出煙盒,打開向後晃出兩根。

“Maba加Captain Black,又用伏特加調了一下,你應該會喜歡的。”

陳誓輝拿出一根之後,郭垚將煙盒送到嘴邊咬住另一根。

“我記得在北京的時候你卷的是和風。”陳誓輝閉著眼,將手中的香煙貼近鼻前深嗅了一下,然後也咬進嘴裏:“真搞不懂你,有那麽多現成的好煙,非要自己卷煙抽。”

“焦油含量低,健康。”郭垚咬著煙含糊不清地說道。

“少他娘的扯淡!”陳誓輝罵了一句,然後掏出打火機,但打了好幾次火都被高速行駛形成的風給吹熄了。

“我夾克左上方的口袋裏有防風打火機……話說你跟別人講話那麽文明,怎麽你一跟我講話就說髒話!”

“你少廢話,我主持的會你都開始不來了,你現在囂張得很啊!”陳誓輝伸出手往郭垚前胸探去。

“喂喂,你別趁機**我胸肌啊!”郭垚怪叫一聲,隨機笑道:“可以不去開會我記得是某人當年給我的特權啊?”

“少來惡心我……找到了。”陳誓輝拿過打火機給自己點上,滿臉享受地深吸一口,然後又伸到郭垚嘴邊也幫他點上,用一種無賴的口氣說道:“我決定收回那個特權。”

“呼——不行,你是集團軍司令,一諾千金,再說,沒有Mouse,那些會開來開去的結果都是一樣,蛹巢八輩子也破不了,比特人依舊會整天在各種屏幕上宣傳他們的天堂,然後我們就等著一件一件像巴黎慘案那樣的事兒在世界各地發生吧,比特人甚至連工蜂都不用出動就能瓦解解放陣線的大部分戰力。“郭垚吸了一口,然後咬著怪裏怪氣地說:”其實很想采訪一下我們的司令官大人,工蜂在距離一號指揮部不到6公裏的地方出現,不知道您現在有什麽感想呢?”

“我看不僅是委員會吧,最高理事會的那幾個理事保不準也會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畢竟現在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海……不過,我看你在司令的這個位置上真的是呆的太久了,滿腦子想的全是官場的那一套,我剛剛的話可不是在關心你的仕途。”郭垚吊兒郎當的口氣突然變了,他將車頭一轉,這輛疾行的獵豹瞬間拐上了武定路。

陳誓輝愣住了:“你要說的是……”

郭垚眼神一凜:“上海防區的模型構建,我們曾經用沙盒模擬了上千次,雖說不可能達到盡善盡美,但按照我們‘固定線、移動點’的防區布置原則,是不可能有如此大規模的工蜂滲透進來的,而且滲透的點居然是如此後方的普陀區!你難道都沒有好奇過,這些工蜂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過前麵那幾條重兵把守的防線的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陳誓輝眉頭皺了起來。

“我想說什麽?”郭垚嗤笑一聲,旋即從齒縫中蹦出幾個字:“我們的指揮部中,有‘審判黨’。”

“不可能!”陳誓輝一把彈掉香煙,聲音有些發顫:“不可能……集團軍指揮部的每個人的生活資料家庭背景都被軍事協調委員會徹底調查過,而且裏麵大多數的人都是我親自挑選的……”

“真的是這樣嗎?你現在敢大聲地對你自己說,我發誓,我的部隊裏沒有‘審判黨’的……”

“夠了郭垚!”陳誓輝大聲地嗬斥住了郭垚。

郭垚咧嘴笑了一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相互懷疑會毀了整個解放陣線的……你難道忘了東京是怎麽淪陷的麽!”陳誓輝表情凝重。

“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郭垚閉了嘴。

談話陷入了僵局,兩人都閉口不語,隻剩下“呼呼”的夜風不停地往耳朵裏灌。

“你有什麽證據麽?”短暫的沉默之後,陳誓輝皺著眉頭開口問道。

郭垚嘴角悄悄上揚了一個弧度:“沒有,隻是推測。”

“推測?媽的都牽扯到‘審判黨’了,你跟我說這隻是推測?”

摩托車筆直駛向武寧南路,郭垚將把手擰到了底,風瞬間變得鋒利起來:“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個無論再多不可思議,那就是真相。”

“少看點偵探小說,多物色物色Mouse的人選才是你該做的。”

“人選我挑好了好麽,可是咱們的左大小姐不肯放人……我有什麽辦法?”郭垚聳了聳肩。

“你說的是她之前救下後就一直跟她住一起的那個孩子?嘶——那孩子叫什麽來著……”陳誓輝拍了拍腦門兒:“娘的,真的老了……”

“勝男好像很在乎那孩子……哦,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那幾天勝男總是板著個臉了,肯定是你想拉那孩子下水,事情敗露被勝男她發現了吧!”

“我是真的沒想到她會那麽在乎……為此我還挨了她一記過肩摔……喂喂,別說那麽難聽啊,什麽叫拉他下水。”郭垚小聲抗議道。

“哈哈……”陳誓輝聽了郭垚少見的哀怨口氣笑了兩聲,但語氣很快就如同拋進海中的石塊兒,一下子沉進了冰冷的海底。

“我說成這樣還算是給你麵子,你我都知道,那些之前被你選中加入Mouse人的下場……”

陳誓輝坐在後麵,見郭垚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旋即輕歎一聲,口氣中那塊兒落盡海底的石頭又重新躍上了海麵:“‘大作戰’沒有Mouse不可能成功,我說這些幹嘛……”

“喂。”郭垚頭往後瞥了一下,然後從嘴裏蹦出兩個字“謝了”。

陳誓輝一愣,然後一笑:“是在謝我一直幫你隱瞞Mouse的存在麽?不過你客氣的時候還真少見……我現在心裏舒服多了。”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轉麵/要走一刻請不必/諸多眷戀……”

一陣歌聲響了起來,嗓音猶如掃過荒漠的野風,郭垚撇了撇嘴:“還是那麽愛譚詠麟啊……話說《講不出再見》不會是你最喜歡的歌吧?”

他記得‘大作戰’勝利慶功會上,陳誓輝被一夥年輕的軍官慫恿到台上的時候,還一遍一遍地推辭著說真的不會唱啊,那誰誰挺會唱的,讓他上來唱,可也不知道誰突然放了譚詠麟的《講不出再見》,電吉他與架子鼓的前奏一響,這老家夥臉上神情瞬間變了,他一把拿過女主持人的話筒,用一口正宗的粵語飆起了這首歌,那堪比譚詠麟的滄桑嗓音如裹挾著砂礫的風吹打著荒原上土坯房窗的毛玻璃……把底下的男軍官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年輕女軍官眼睛裏全是要蹦出來的小星星。

“我最喜歡的其實還是他的《霧之戀》,我還有他這個專輯的黑膠唱片。”陳誓輝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揚了一下嘴角:“猜猜是誰?”

“勝男?這個時候打過來我猜肯定是為了這次襲擊,賭你那瓶茅台。”

“想的怪美的!”陳誓輝冷哼一聲點下接聽鍵,沒上這個家夥的當。

“喂,勝男麽?”

“咳咳,司令,是我,林楠峰……”

聽到不是左勝男的聲音,而是一個粗獷聲音的時候,陳誓輝愣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明白過來了。

“楠峰啊,正要問你那邊情況怎麽樣了……左勝男少校在你旁邊?”

“是的,她說讓我向她說明現場的戰鬥情況,但是我說必須要得到您的批準……”

“……明白了司令……”

“我現在在去星港景苑的路上,應該很快就到。”

“司令,這邊太危險了,您還是呆在指揮部吧。”

“危險?星港景苑離指揮部隻有不到6公裏,你跟我說哪兒不危險?”陳誓輝有些火大。

林楠峰被陳誓輝這一句話給堵地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吧。”陳誓輝掛了電話。

“遇襲一開始的時候,你沒打算讓勝男她們過去麽?”

“是的……Snake的能力我當然清楚,但不能所有的事兒都依賴Snake吧?對工蜂快速反應部隊是我一手組建起來的,為的就是要應對這種情況,但自從組建之後就一直沒有遭遇實戰,現在正好是試刀的時候。”

“你不怕把快速反應部隊試得全滅?”郭垚嘴欠道。

“媽的,所以我才讓勝男接手了啊!”陳誓輝終於忍不住又爆了粗口。

“還有你嘴裏能蹦出點而吉利的話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