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
1.雅努斯之B
“博士，試驗必須停止！”
我半夜把博士約到試驗室。看著我凝重的麵色，博士想必已經知道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但我一開口，他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為什麽？你知道這已經花費了我們多少心血嗎？何況還有無數資金的投入。”
我的眼神跳躍著：“你知道我今天本來要做什麽嗎？”
“……”
我一字一句地說：“我本來想殺了他！”
“我的上帝！”博士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由自主問候了一聲他從不相信的耶和華：“你瘋了？！”
我沒有說話，我也在懷疑我是不是真的瘋了。
沉默良久後，博士喃喃吐出一句：“難道人類的本性真是如此惡劣嗎？”
我知道以博士的聰明才智當然會想通一切前因後果，我長長吸了一口氣：“可我並沒有……”
博士的表情立刻放鬆了：“太好了！他本來就隻是試驗室的一個產物，在不能完全控製他之前不應該讓他在外界現身。我們現在就開始研究基因的改良……”
“問題並不在這裏。”我囁嚅著，眼前又浮現出他最後的模樣：“他……自殺了，在我想要殺他之前。”
博士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吃驚地盯著我。即使隔著厚厚的眼鏡片我也能感覺到他熾烈的目光噴濺著憤怒的火花。
我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你恨我也沒有用，他完全是自殺，結束他的刀竟然就像我想用來殺他武器的翻版。”
“對此，你有什麽想法？”博士很快就冷靜下來。
我歎了口氣：“雖然他不是我，可我覺得就像是自己死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就是你，雖然沒有先例，但從我們目前的研究來看，他擁有你的一切思想、學識、記憶……”博士頓了一下，不容置疑地說：“他就是你！”
“停止吧！”我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博士，在此之前我從來不認為我們是在犯罪，那些所謂禁止克隆的法律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隻想讓我們的研究可以開拓人類的新曆史。而當我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容忍他時，我還計劃著殺了他之後再重新製造一個不會威脅我自己的新物種。可是，直到他死後，我才發現自己空虛的像是已經死去的遊魂，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原來的我，我甚至懷疑我其實才是一個克隆人，沒有生命，隻有靈魂……”
博士在深思：“他是一個生命……”
“好吧，我承認他是一個生命，但我們有權製造他嗎？把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和真正人類幾乎沒有分別的電子克隆人當做我們的試驗品，就算是打著拯救人類的幌子也不能掩蓋我們的罪惡。我始終相信他不能代替我，可是看到他死去的模樣時，我甚至希望躺在血泊中的是我自己……”
“你不用說了。”博士猛然一揮手，這是他平時做出重大決定的習慣動作：“我會停止研究，所有的記錄和資料，包括這裏的一切都要銷毀……”
“博士！……”我敬重地看著這個令人肅然起敬的老人，我知道終結研究對他意味著什麽，這相當於否定了他奮鬥大半生的一切努力。“你不打算再看看他的……再做出你的決定嗎？”我小心地避免用“屍體”這樣的字眼。
“不用了，我有我的理由。”博士深深的看著我：“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博士毫無保留的信任讓我感慨萬千！
我很好奇博士有什麽理由可以放棄他的研究，我本以為會很難說服他……
我想我真是不應該妒忌博士的，隻有他那個天才的腦袋中才可以產生這樣的試驗計劃，也隻有他才能如此當機立斷。我一直是他最好的同事與學生，從他那裏我不但得到了名譽、地位和金錢，還有知識領域上全新的突破，雖然這次試驗失敗了，但這又何嚐不是人類在探索未知中必須付出的代價和犧牲呢？
他死後蜷縮扭曲的身體閃過我的腦海，那一刻猶如看見了自己的，令我無比沮喪、心痛若裂，幾近崩潰……
而就在幾個小時前，我還那麽堅決而殘忍的想殺了他。我為自己的想法而發狂，我數十年的良好教育竟然會因為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妒忌而墜入邪惡的深淵，差一點就犯下了無可饒恕的罪行。
不，不是差一點犯罪，而是犯罪未遂，隻不過他比我更快一步罷了……
內疚感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我虛脫無力地望向博士：“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我無法原諒自己，或許我才是應該死去的那一個克隆人……”這是我真誠的懺悔，因為我實在不能相信人類的靈魂可以如此卑劣，愧疚令我覺得了無生趣。
博士的眼光灼灼的盯著我：“我早就知道。”
我有些奇怪博士的態度：“你知道什麽？”
“因為克隆人沒有過去生活的經曆，所以脆弱的經不起一點挫折……”
“你的意思是說，克隆人會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我想起了那個受過我千百次詛咒的倉庫，曾幾何時，我也產生過結束自己的念頭，但終於還是挺了過來。
“對生命延續的執著渴求，正是人類最基本的天性！而性格軟弱的克隆人，根本就不適合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這幾句話讓我瞬間釋然，盡管內心清楚地知道，博士的說法並不能成為掩飾罪惡的借口，但自欺欺人的安慰是此刻唯一的救贖。
“你需要鎮靜，把這個喝下去吧！”博士遞給我一瓶藥水，我知道那是一種高效的鎮定劑，在我們並肩晝夜攻克一個個技術上的難關時，就是用這個才能安然入眠……
我接過藥水，一飲而盡。博士毫無保留的信任卸去了壓在心頭沉甸甸的大石，我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我猜想博士或許打算背著我留下一些重要的資料。我無意爭執，畢竟這是他一生的努力，沒有他，一切都不存在……我閉上了眼睛，漸漸陷入沉睡中。
2.博士
他的嘴角輕輕**著，身體微微震顫，那是深眠藥水漸漸失效，即將醒來的先兆。
我望著他被牢牢地縛在試驗台上的身體，淚水緩緩流出眼眶。
我不是一個輕易流露情緒的人，沒有堅毅的個性永遠不能做一名合格的科學家。
但這一刻，我已無法控製自己。畢竟，我舍不得毀去最自豪的研究成果。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我的淚水似乎令他吃驚。他想抬起身，卻沒有成功。
“博士？你這是做什麽？”他不解地問，掙紮著想擺脫身體的束縛，彌漫在空氣中的汽油味刺激了他的嗅覺，他茫然地看著我，就像一個白癡。
“博士，你要殺我滅口嗎？”他很快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歎息：“我一直很欣賞你，如果不是你提出許多新奇的想法與思路，這次試驗也許永遠都不能完成。可是，我必須這樣做。”
“博士，請相信我。克隆人的試驗不應該繼續了，人類無法控製另一個完全等同自己的生命與靈魂。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用其它的方法來完成人類的進化……”
“你說的對，克隆人的計劃應該停止，我已經銷毀了所有的資料……”我的目光透過再度湧出的淚水，盯在他的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除了你！”
“除了我！”他難以設置信地重複著，仿佛這是一生中最令他震驚的三個字：“我可不是一個試驗品。你不是說過隻有克隆人才會想到自殺呀，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即使有，也馬上被排除了……”
“是的，克隆人天生脆弱。寂寞、挫敗、失戀甚至寒冷饑餓等任何一點點不如意也會令他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正因為如此，我才在你的基因中做了僅此一點的改變——那就是，克隆人永遠不會想到自殺。”
“啊！”他大張的嘴巴足可以塞下五個雞蛋。
我淒然一笑：“我必須停止試驗的理由很簡單：你這個克隆人不但已經嚴重侵入了人類的生活，甚至還想要殺人，取而代之……”
他似乎還想再說什麽，但話語在唇邊凝固了。真相令他的思維在這一刻陷入徹底的停頓，他歎了口氣，不無留戀地看著這個似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然後閉上了眼睛。
我輕輕說著，像是詛咒，又像是祝禱：“這個荒唐的試驗已經害死了我最愛的學生。現在，我們都應該得到懲罰，就讓這個試驗室的一切都化為烏有吧，以後或許還會有克隆人，但那也應該是人類的科技再進步一千年後……”
我拿起一根**的電線，向著電源緩緩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