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周身被柔軟的溫熱所包裹,暖意在徜徉……左勝男在碩大的浴缸裏緩緩地睜眼。

霧氣繚繞了整個浴室,她舒服得幾乎快要睡著了。

在開車把晏琳琳送回家之後,身上的寒意再一次竄了出來,吞噬著她身體裏的每一寸熱量,就像倒在星港景苑7號樓的樓道裏一樣,她努力克製住寒顫的本能,為了避免她顫抖的肩被白柏看到,她的指甲幾乎要把方向盤的皮質外套給掐破……最終她撐到了回家,撐到了泡進浴池。

每次注射AT—SS藥物之後能泡上個熱水澡,這就是天堂吧……左勝男想道。

白皙的手臂被從水中舉到了自己的眼前,她仔仔細細地瀏覽著她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然後輕輕地摩挲而過。

在272號抑溫藥物被研發出來之前,AT—SS的早期型號藥物對女性身體的副作用是不可想象的,在掠奪體溫的同時,還會促使人體早衰,Snake的首任隊長據說也曾是個跟她年紀相仿的颯爽女軍官,也曾有很多男軍官追求,可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那個女人颯爽的巾幗之姿,她看到的隻是一個穿著軍裝皮膚鬆弛老婦人,即使她能感受到那具衰老的軀殼裏是個少女……

雖然272、273號藥物誘發早衰的副作用被降至最低,但並非是完全消除,藥物研發部主任曾經告誡他們禁止擅自長期頻繁使用AT—SS藥物,這句話的畫外音就是“導致生物體早衰”的副作用仍然存在。

可頻不頻繁使用從來都不是能由她們來決定的,而是上海的戰局。

某一天,我也會成那副模樣麽……左勝男一邊感受著自己肌膚那種光滑細膩的質感,一邊想著。

白柏將那個女人在數寄屋橋次郎做的貓糧從袋子裏拿出來,打開冰箱一盒一盒地放進去。

他一直以為那個女人除了用身體和工蜂拚命之外,其它的就什麽都不會了,可看到這些在盒子裏擺放整齊的手工貓糧之後,他不得不對這個女人改觀。

這些貓糧分為兩個盒子,一個盒子裏裝的是綠色的丸子,另一個盒子裏裝的是紅色的丸子,那女人在回來的路上管這些叫“翠玉丸子”和“赤玉丸子”,說前者的食材是新鮮時蔬,後者則是雞肉,這樣搭配起來貓兒才可以膳食平衡……

白柏聽到這兒的時候有點兒想笑,原來這女人還懂什麽叫“膳食平衡”啊,可她明明自己都在挑食。

將貓糧收進冰箱之後,他聽著浴室中的水聲,忽然想起了什麽,於是快步走進那女人的房間一看,果然,內衣**還有浴巾已經一股腦兒地被從抽屜裏翻到了**,可是卻沒有被拿進浴室裏……

這女人怎麽總是這樣……白柏歎了口氣,找了一個袋子將換的內衣浴巾裝好,然後走到浴室門前。

“勝男姐……”白柏輕輕地扣了扣門。

“嗯……怎麽了?”

過了好一陣那女人才應答,而口吻則一如既往的慵懶,就像是位被年輕侍者服侍著的準備出浴的女王。

那個女人該不會是在浴缸裏睡著了吧?白柏思忖道。

“你的內衣……沒拿。”

“哎呀,對對,想著想著的又給忘了,小柏幫我拿進來吧。”

每次都是一句……白柏在心裏默念。

他輕旋門把手,將門輕輕推開一道縫,這道縫剛好夠他把手上的袋子塞進去,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袋子放在地上推了進去。

白柏永遠忘不了八年前,左勝男剛把他過來和她一起住的時候,這女人洗澡洗一半的時候就大聲嚷嚷著說內衣忘拿了,然後等他規規矩矩地將這女人的內衣拿到門口時,這女人也說著“小柏幫我拿進來吧”,而他也就真的傻乎乎地推門進去了,隨後他就看到了這女人的身體,水汽繚繞下宛如沐浴的仙女。當他紅著臉剛要溜的時候,卻被這女人一把撈了回來,接著三下五除二把他剝光然後給扔進了浴缸,然後叉起腰哈哈大笑……動作粗魯而野蠻得就像民國時期東北的女悍匪。

“放進去了。”

“OK。”

任務完成……白柏抬腳剛走出幾步,卻被浴室傳來的一聲“小柏”給叫住了。

白柏隻好退回來,繼續守在門口,等待著“女王”新命令的下達。

“小柏……”

良久的沉默之後,又一聲呼喚讓白柏心中一顫。

“能不能答應我,別加入Mouse。”

霧汽蒸熏,左勝男在水中抱緊了膝蓋。

這不是命令的口氣,而是乞求,每一字軟得像是涼涼的水珠,一滴滴打在他的心上,濕濕的,冷冷的,到頭來他努力握緊拳頭做出的所有堅持,在這個女人的吳儂軟語下,易碎得像是一張被浸潤了的紙。

白柏心裏一緊,嗓子裏像被填了什麽東西給堵得死死的。

“…….”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這個女人,或者說不敢回答,於是他隻能沉默。

“小柏……別加入Mouse…….”

“別加入Mouse……”

“……”

一聲接著一聲,宛若避開了胸甲直刺進心髒的軟劍……白柏背靠著浴室的門,忽然蔫了。

“我……可以不加入Mouse。”白柏低低道:“可勝男姐必須答應我,退出Snake。”

他對那個女人口氣強硬的機會並不多,除了此刻,大概就隻剩下在餐桌上逼那個女人吃蔬菜的時候了吧。

門內,左勝男撩起一簾水,幽幽道:“退出Snake是麽……”

這是最後一點兒倔強麽……左勝男閉上眼,將整個身體浸入水中。

這麽強硬的口氣,他怕是從郭垚那裏知道了“AT—SS抑溫藥物”的事兒了吧。

這種口氣下的小柏,好像她真的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呢……

一時間,門裏門外都安靜下來,隔著這道門,兩個人都在計算著自己與對方的“籌碼”,都在像在怎麽下一注該怎麽壓才能讓對方就範……

小奶貓不知什麽時候溜到了白柏的腳邊,舉起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撓著浴室的門,發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音。

果然還是不可能這麽簡單地退出Snake麽……白柏屏息傾聽著裏麵的動靜。

這時,浴室的門一下子開了,大量水汽從裏麵湧出。左勝男裹著白色浴巾從浴室裏施施然地走了出來,然後俯身將小奶貓抱在懷裏,小家夥一個勁兒地蹭著左勝男胸前的浴巾。

白柏沒料到這個女人會突然開門,他根本還沒準備好要說什麽。

這個瞬間,他曾有種想質問這個女人的衝動,可下一瞬這衝動就消失了——他也再次瞞著這個女人去見了郭垚。

他們彼此都有著不可告訴對方的秘密,可是偏偏這些秘密卻都被對方知道了。

左勝男托著貓從白柏麵前“啪嗒啪嗒”地走過,沒有說話,而白柏則低著頭看著地上這女人拖鞋留下的淩亂水漬。

“吧嗒吧嗒”的聲音忽然停了,白柏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

“Sanke,我會退的。”像有塊兒冰突然被投進了熱水裏。

白柏一怔。

客廳牆上時鍾的秒針在“滴答滴答”地轉,從半開的窗戶外傳來了運—20功率強勁的引擎聲,還有幾聲蛙鳴。

“啪嗒啪嗒”的拖鞋聲又響了起來。

“小小年紀就想看女生洗澡,真是隻小色貓!”

那女人在臥室裏的聲音一下子甜膩了起來,像蘸了蜂蜜的冰糖。

白柏怔了下,又想到那個女人把他像拔毛待煮的鴨子扔進湯鍋般扔進浴缸的事兒……

“對了,是不是要給這隻貓起個名字?”白柏猛地想到了“給寵物命名”這件事兒。

臥室裏悉悉率率的收拾聲忽然消失了。

“叫‘邦德爵士’吧。”那個女人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