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今天在上課之前,我們要先花20分鍾的時間來確定一下你們今後的死亡概率。”羅寶山站在講台上,麵無表情地揚了揚手中那摞厚厚的檔案袋:“入伍誌願預報表,每人一份,都拿到之後我會來講解一下……”

聽到“入伍誌願預報表”幾個字後,整個教室一下子開始**起來。

“哎哎,羅寶山剛剛到底跟你說什麽了……那隻銀背竟然會讓你毫發無傷地回來!”乘著發入伍誌願預報表的空檔,陳梓然上下齊手地想檢查白柏有沒有受什麽暗傷,結果被白柏的撲克臉給嚇了回去。

“羅寶山知道星港景苑的事兒。”白柏輕輕道,然後伸手接過前麵同學遞過來的預報表。

“哈?這怎麽可能!”陳梓然詫異道:“他一住校的殘疾教師,哪裏有權限知道這種事兒?他不會是審判黨吧……”

“羅寶山是北方‘大作戰’中最知名的戰鬥英雄,而‘對工蜂第三快速反應部隊’中的精銳又幾乎全部參加過‘北京破蛹’戰役,說不定就有人跟他是曾呆在同一戰壕裏的戰友。”

“話說昨天晚上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你的身份……還有,你丫到底是怎麽混進營救小隊裏去的!”

白柏朝陳梓然微微一笑。

“靠,你別對我笑,你不想說就別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突然笑起來很TM像市丸銀啊!我晚上家裏沒人啊!”陳梓然一個後仰向後躲去,跟見了鬼似得。作為這家夥唯一的摯友,他簡直太了解不苟言笑的白柏擺出這種笑容的意思了。

“貓呢?”白柏瞧著四下,發現陳梓然的背包裏空空如也。

“聽從白長官的指示,送傳達室去了啊。”陳梓然抬手在腦門兒前虛晃了一個懶散的禮。

“預報表大家都有了嗎?誰還少的舉手。”羅寶山揚著手中剩下的表,站在講台上吆喝了一句:“都有的話,我們就開始了。”

見所有人都抬起頭望他,羅寶山將手中的卷子又摁回講台上,嘴張了張,訥訥地脫口一句“其實也沒必要講什麽”。

凝神屏氣了半天,所有人都被羅寶山這句話搞得哭笑不得,不過他們也都明白這是實話。這張所謂的“入伍誌願預報表”更像是一張調查問卷,而這張調查問卷隻是由三個選擇題組成,每個選擇題題下麵都還留有幾行橫杠,橫杠開頭寫著選擇理由,並被表明“必填”……每一個問題的題幹都言簡意賅,選項也都簡潔明了,就算是沒上過學的大頭兵的都能瞧明白,更何況是他們這些軍校的高材生。

“請問你畢業後是否願意留在上海戰區?A,願意,B,不願意……”陳梓然左手撐著腦袋,右手將表舉得老高,笑容裏帶著玩味兒:“第一題就這麽尖銳啊。”

白柏現在正學著選擇性地忽略陳梓然在這種不正經行為下的言語,無營養的插科打諢對於白柏這種下意識想去分析周圍一切的低危抑鬱症性格來說,是對腦細胞的巨額浪費,但這次陳梓然提及的“尖銳”二字,卻是罕見的不正經行為下的正經話。

上海對蛹巢作戰軍事學院,在這所學院成立之前,沒有一所軍校敢建立在與蛹巢相距不到10公裏的戰爭前線,也正因如此,這所軍校能夠有邀請到如此多身經百戰的軍官們親自為軍校裏的學生們授課,而這些軍官是HLUF對蛹巢作戰幾十年的活曆史!所以,這個學院裏的學生將是整個亞洲戰區,不,應該是整個現實世界中擁有“對蛹巢與工蜂作戰”最強理論實踐知識的人,他們畢業之後將會被輸送到世界各大戰區,作為對蛹巢這部戰爭機器上的重要零件軸承存在著……

現在世界上最危險的戰區無疑就是腳下這座名為“上海”的城市,在這六千三百四十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匯集了亞洲戰區的40萬精銳之師,唯一的四星上將陳誓輝的率領著他們,與長三角地區最龐大的蛹巢——上海蛹巢對峙著,戰爭也許會在你下一次呼吸間爆發……

現在呆在哪兒都會比呆在上海安全,這是這所學院所有學生不願言明的共識,當然,相對的,願意留在上海戰區的人,待遇會比後方堡壘城市好得多。

“好不容易快畢業了,鬼才願意呆在上海!”

“是啊,來這兒不就是鍍層金麽,上海隨時可能打起來,還是南京安全……”

“哎,你爸是南京集團軍的總參,你回去當然可以撿現成的嘍,咱們還是留在上海實在點兒……如果這場仗打贏了說不定還能分套房子呢。”

“隻怕有命分,沒命住,要是真的打起來,上海指不定成什麽樣子呢,說不定比北京還慘!”

“拜托,我們是指揮係,出了校門是要進參謀部的,又不是去前線和工蜂硬碰硬!”

“蜂後可是最喜歡玩兒‘斬首’的,真要以襲擊次數作為分母進行統計的話,參謀的死亡概率比普通士兵要高很多,《對伊甸戰爭十年史》沒好好學吧你!”

……

在周圍的一片牢騷聲中,白柏提筆塗黑了第一題的A選項後的那個選框,然後抬頭,晏琳琳的側臉在眼前一閃而過。

“唉,老白,我們的班花又在偷窺你了哎。”陳梓然一把摟過白柏的脖子壞笑道:“讓我們來猜猜看,我們的琳琳小姐會不會為了你留在上海啊?”

白柏輕輕拍了拍鎖住他脖子的那個強有力的胳膊,示意他拿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她會留在上海的。”

“我擦,這麽自負的說話方式不像是我的白柏君啊!”陳梓然鬆開胳膊驚詫道。

“她有自己要留在上海的理由,跟我沒關係。”白柏淡淡道,然後埋頭繼續看題。

“還好還好,人設沒出問題……”陳梓然拍了拍胸口,一副驚魂甫定的表情,隨即又俯身到白柏耳邊小聲道:“哎哎,跟你說件很詭異的事兒,我發現,Snake裏好像都是女人!”

白柏一怔,但目光仍停留在眼前的預報表上。

陳梓然又繼續著他的曝光,言辭中滿是**的男性荷爾蒙:“昨晚你進去營救勝男姐的時候,鄭珠,就那座活火山,她帶了一車子全副武裝的Snake來支援,全是腰細腿長的正妹!沒一個男人!”

沒有男人,一支全是由女性組成的部隊……白柏想著,手中的中性筆殼一點兒一點兒地被他握緊。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郭垚在“數寄屋橋次郎”和他說過的一句話——你進不了Snake的,你是個Man……當時他沒有聽懂這句話,而左勝男也曾跟他說過,Snake不是他呆的地方,他一直認為那是左勝男反對他留在上海想把他調往後方堡壘城市的托詞,但現在想來,Snake部隊本身還存在著巨大的秘密……

也許等到今天見到郭垚的時候,就能得到答案了吧,白柏望了一眼講台上魁梧如山的羅寶山。他沒有想到這個在北方大作戰中浴血的“魔鬼終結者”竟然是那個郭垚的人。

當時他被叫出教室後,羅寶山張開的手掌上放著的是一台諾基亞N97,這是一款早就停產的老式側滑翻蓋手機……

“郭垚托我帶給你的,他說讓你以後就用這台手機和他聯係,他很看好你……我也是。”

說這番話的時候,羅寶山左顧右盼,目光閃爍,像個剛剛盜竊得手,準備銷贓的賊,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戰鬥英雄”該有的樣子……這個體壯如牛的男人是真的不擅長幹這種“地下工作”……

白柏鬆開握筆的手然後揣進褲兜裏握住那台諾基亞N97。

“老白啊,我覺得吧,你是真的沒必要去Snake,你的戰術理論推演課一直是咱們年級第一,就衝這一點,七大防線的指揮官到時候都會爭著要你,想想看啊,我都懷疑我老爹會不會把你給調到上海戰區總參謀部去!你要是進了戰區總參,那以後可真的就是仕途坦**,將星閃爍啊!我到時候就能抱你大腿了!”陳梓然一臉諂媚相,沒有一丁點兒官二代該有的樣子。

“這張表上沒有Snake的選項。”白柏掃了一眼預報表。

“拜托,我們這兒是高級指揮專業,Snake招人怎麽可能會從我們這裏招呢!”陳梓然用一副黨員老幹部的口氣說道:“你還不明白麽,就算有這個選項,你選了,勝男姐也不會同意的,勝男姐不同意的話,我老爹也不敢同意啊……而且這隻是預報表,隻是給上海戰區人事高層提供一個參考罷了,我們具體會被分到哪兒還要看政治部的決定……革命同誌是塊兒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啊。”

陳梓然的這些話白柏其實都明白,他對Snake的執念來源於左勝男,從他是個小屁孩被那個女人救下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追逐著那個女人的腳步,十年過去了,這種追逐漸漸變成了一種保護欲,他竭盡全力不要那個女人出事,即使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而昨天晚上,他從工蜂的重重包圍下救出了左勝男,差點自己送了命,可他能這樣救她幾次呢?

Snake,對蛹巢滲透特種戰術小隊,這是一支需要滲透進入蛹巢內部執行特殊任務的特種部隊,在北方大作戰之前,HLUF人類統一解放陣線對於蛹巢內部結構的了解幾乎都是來源於Snake的情報偵查,這是一支要在刀尖上舞蹈的部隊,那個女人的腳上一定早就沾滿了鮮血了吧。

進入Snake無疑是需要極強的體能的,這是他唯一的短板,他從小身體素質就比不上同齡的男孩兒,為了進入Snake他每天晚飯過後都會出去繞著小區慢跑兩至三公裏,然後躲在人工湖的涼亭下瘋狂地做俯臥撐和仰臥起坐……可即使是這樣努力地鍛煉,體能測試的結果卻仍然差強人意。

在他心灰意冷覺得和Snake無緣的時候,那個叫做郭垚的男人出現了,一個有著莫名神秘感的邋遢的中年男子,在數寄屋橋次郎裏喝往嗓子眼兒裏灌著黑霧島,然後大著舌頭向他發出了一個很不正經的秘密邀請——加入Mouse,加入對伊甸情報搜集特遣隊。

白柏又伸手觸碰了一下口袋裏的手機——郭垚給了他新的選項,可他和左勝男一樣,並不信任這個男人,即使是現在。

“你打算去哪兒?戰區總參?”白柏忽然開口道。

陳梓然沒想到白柏會突然關心起他的去向,他愣了一下,一擺手,口氣不屑道:“切,我才不到我老爹手下做事兒呢!那不是找不自在麽!”

“我要去外灘防線!”隨即陳梓然拳頭高握,臉上全是“凜然就義”的神情。

“外灘防線?那可是七大防線中最危險的防線。”白柏善意地提醒道。

外灘防線、黃埔防線、虹口防線、徐匯防線、靜安防線、長寧防線、普陀防線,並稱“上海戰區的七大防線”,每道防線都由一個整裝的甲級集團軍駐守,這七道防線如同基督教義中天界的七重天,抵禦著地獄來的魔鬼,而外灘防線就是最靠近邪惡的那第一重天……和上海蛹巢隻有一江之隔,工蜂戰鬥群襲來的時候,外灘防線將會首當其衝。

“我知道,不過我要讓那些認為我是繡花枕頭的人看清楚,老子可是個純爺們兒!”陳梓然說著拿過白柏的筆,在第二題“外灘防線”的選項前打上了一個重重的勾,然後拿起表朝白柏晃了晃,唇線冷冽,英氣十足。

“這是機讀表,要描點,打勾機器讀不出來。”白柏伸手遞來一支鉛筆。

“靠!”陳梓然冷冽的唇線一下子垮了下來。

許辰歌坐在座位上,其他防線的指揮官一個個離開會議室,隻有他像尊雕像沒有動。

陳誓輝起身走到他身後,不動聲色道:“等我到現在,是想問勝男的事兒麽?”

“是……”許辰歌雙手規規矩矩地擺放在腿上,像個小學生正襟危坐道。

“辰歌,你還是老樣子啊。”陳誓輝掃了一眼這個剛剛還在會上鎮定如學者的年輕軍長,搖頭道:“用你的車搭我一程吧,我們邊走邊聊。”

“您的車呢?”

“報廢了。”陳誓輝臉色難看地擺了擺手。

他實在不想在得意門生麵前提到自己的那個在戰時開著自己一號車去約炮的“好兒子”……

一輛黑色的奧迪A8正在江蘇路上疾馳,車前車後緊緊跟著6輛線條淩厲的“沈飛獵鷹”。

“辰歌,聽說你在北京很搶手。”陳誓輝忽然笑道。

“司令,這怎麽說?”

“作為亞洲戰區新生代軍官中的佼佼者,年紀輕輕就晉升少將,不少大人物想把你招為乘龍快婿吧?”

“老師,你了解我的。”許辰歌淡淡道。

“我說辰歌啊,你追勝男追了多久了啊?”陳誓輝坐在車後座上,捏了捏下巴竟八卦起來。

許辰歌握著方向盤不假思索道:“9年零6個月又11天。”

“年輕真好。”陳誓輝搖頭幹笑道:“不過難為你還能記得這麽清楚啊。”

許辰歌一推眼鏡:“我沒想到您會突然要求委員會將我從北京調到上海來,用您的話說,我還太嫩。”

“既然都把你調過來了,我也就不說那些虛的了,你在大作戰中表現得優秀的過了頭了,辰歌,你應該知道你在亞洲戰區的外號了吧,Scientist……之前在委員會上之所以不推薦你晉升為少將是因為你實在太年輕了,晉升的太快對你沒有好處。”

“老師,我明白,我是科班出身,又是您的學生,您要是著力推薦我會讓委員會那群家夥不滿,畢竟日本委員前原秀人和印度委員庫馬爾一向是看您不順眼的。”

“辰歌,你看問題太透了,所以你才不招人喜歡。”陳誓輝見他不願說的被他的這個學生一語道破,低笑道:“要不是有‘伊甸’這個共同的敵人,亞洲八輩子也不可能擰成一股繩,即使是現在這種時候,HLUF亞洲戰區也不是鐵板一塊兒。”

“人性如此。”許辰歌淡淡道:“所以比特人才會蔑視我們,說我們的鬥爭天性被根植進了骨頭裏。”

“不過這次我可不會再顧忌到那些委員老爺們的臉色了,祁將軍身體本來就不好,‘上海破蛹’計劃又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問題,我不得不把你從北京調過來,有你坐鎮黃浦防線,我也能放心很多。”

“老師,您真的想要將‘上海破蛹’計劃繼續實施下去麽?雖然梁將軍看我不順眼,但我的意見和他一樣,在計劃可能已經遭到泄露的情況下,我們是應該中止破蛹計劃的……恕我直言,老師,這一仗,我們輸不起。”許辰歌說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口氣有些泛冷。

防紫外線車窗被降了下來,風從窗戶的縫隙中滲了進來,午時的陽光落在皮膚上像是被濺到了滾燙的開水,陳誓輝手撐在車窗框上,沉默良久。

“審判黨,在上海死灰複燃了。”

許辰歌身體沒動,隻是喉結滾動了一下。

“‘上海破蛹’計劃會在大部分人的眼中繼續執行下去,而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之外……”陳誓輝將車窗重新升起,陰影投下遮住了他的臉:“真正的‘上海破蛹’計劃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