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器·天演(一) 第一章:十九區

作者:小椴

1、 街頭

Chris晃**著自己的長腿,與腳上那雙白網鞋,坐在暗黑的街頭。

那鞋白得晃眼,他近乎炫耀地把它置於腳下、置於這髒汙的街頭。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漠不相幹,口中的語氣淡白得像水:

“那麽,你是怎麽跟上他的?”

牯子長得跟Chris完全兩樣,Chris身材勻稱,牯子卻結實得像頭犢子。

“被他打,服了的。”

他們在談論的是帶頭大哥。

牯子不善言辭,說得極為簡略。說起來,他們兩人都是十九區裏各霸一方的霸主。牯子是犄角街的霸主,而Chris則是飄街的霸主。

十九區是明城裏的一個隱秘街區,它被鐵刺和電網與外界隔開。這裏的物資極端匱乏,以致,Chris腳上那雙白網鞋與牯子耳朵上吊著的金環在這條暗黑的街道上顯得如此搶眼。

這裏本是一個移民安置區,因為移民眾多,所以治安也極度混亂。

——這裏住的當然都是窮人。越窮的人似乎越鍾愛生養,也許因為他們窮得無事可做,也許,這是他們對人生的報複:即然自己的人生已糟爛到無可再爛,那不妨多製造出一些更粗製爛造的生命以作為對這樣人生的報複。

所以十九區的人口密度出奇的大,青春在這裏簡直滿溢為患。滿大街滿大街的肢體與肌肉充塞了整個空間——你在這裏幾乎看不到什麽老人,因為人們總是早死;你在這裏幾乎也看不到小孩子,因為在這暴力的世界裏,它們像幼小的爬蟲一樣,總是盡可能躲在陰暗裏。

這裏滿是青年,在無論什麽樣的文化教育都找不到出路的日子,他們一個個炫耀著自己的肌肉,在打殺與搏擊中混著日子。

Chris的長相在這陰暗的十九區裏顯得出奇的俊秀,他不過二十出頭,身材修長,全身上下的疤痕極少,卻憑著一套利落的“霹靂旋風腿”稱霸了整條飄街。

他平時看起來總是漫不經心的,這時也沒有看向牯子。他知道牯子那結實如牛犢子一樣的身體最擅長的就是抱摔。不說別人,起碼他是不願輕易被這頭蠻牛給抱住的。

“他是怎麽打中你的?”

Chris依舊漫不經心地問。

牯子悶了下。他不擅長跟別人談話,更何況是談論失敗。本來,他幾乎就很少失敗。很多時候,照正規的格鬥而言,他已算落敗,可在落敗後,憑著超強的體力與耐力,他往往在最後關頭贏了回來。

剛才,他跟Chris剛經曆過一場大戰,奪下了這個堂口,彼此已了然於對方的身手,心裏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之念。何況剛才在跟五虎堂爭鋒的當口,對方套著鋼套的爪子幾乎就要撕爛了自己的腰肋,是Chris不顧腿上受傷,一路旋風腿踹倒了那兩個家夥,才救了自己。雖然事後Chris提都沒提,但喘過氣來後,牯子還是覺得有必要對對方坦誠。

他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襠下,唇角一咧,幾乎回憶起當時的疼痛一般,“他一拳一拳就往這兒狠打,我從小不怕疼的,可最後,還是給他打趴下了。”

……趴下後,也就服了他……一向不善思考的牯子也在思量這一場跟隨的意義。

過了會兒,他悶聲地問:

“你呢?”

Chris沒有回答。

他還記得兩個月前的那個夜晚,是他主動盤問走到他飄街街口的那個陌生人——他即為飄街一方之霸,就有義務保護這條街免受其它街道遊民的威脅,可接下來,卻開始了一場大戰。

想起那場戰鬥,Chris就忍不住回想自己倒底輸在了哪裏。他本來最擅長的是飛旋劈踢的動作,隻要他一翻滾起來,就算明城最優秀的體操選手也遠不及他的動作迅疾。可他不隻迅疾,同時還有淩厲。

可那晚,他敗了,那人在他開始一連串的飛踢、正劈、倒踹之後,連連中招,可那人像是打不倒的。接下來,他已瞧準了自己的路子,幾乎再沒給自己飛騰起來的機會,他一拳打中了自己的胯,居然把自己騎坐在身子底下,開始用拳擊打自己的臉。

Chris知道自己的臉孔是如何的出色,雖說他很少照鏡子,但看別人的眼睛就夠了。哪怕十九區混得最狠戾的角色,一見到他都會不由一愣,然後,下手時,不經意間,會潛意識裏避開他的臉。

——可這個人居然在擊打自己的臉!

一縷鮮血順著自己唇角溢出,Chris幾乎為那疼痛蒸騰起一種快感:這該死的臉,該死的街區,該死的身體,該死的身手……他知道自己一直有一種自殘的欲望,因為痛恨這個街區,痛恨這場生命。而如今,命運的手落了下來,它……是重的。

可接下來,他從下向上凝望著那個打他的人的眼,卻見那人雖直視著他,但心中似乎有事,幾乎就把他視而不見。

Chris心中一笑:原來、自己最後遭逢的“命運”,居然是一個憂心忡忡,幾近盲目的漢子。

可能他那縷笑撕破了那個毆打他的人眼中的隔障,那人突然訝異地看到了他的臉。然後,那人盯著Chris的眼,忽然停手,眼中露出一種痛惜的表情。可那表情深處,讓你看得明白,哪怕痛惜,如果需要,他還是會繼續打的。

Chris唇角冷冷一笑:在十九區,一切對話,都來自肢體。無論是男人對男人,男人對女人,還是女人對女人。

但那晚,不是。

他們最後的妥協來自於一種他自己也不能明了的氣場感應。

2、幼齒

他們剛奪下來的堂口其實就在飄街與犄角街的夾峙地段。

飄街與犄角街把這堂口像珠子一樣的圍在蚌殼裏。以前,他們都沒對這塊地方的五虎打過主意,因為,他們兩人都情願有它隔著,可以避免直接衝突。

Chris的作風一向是自行其事,雖活在十九區,但除了飄街的事,他很少管。

可能因為他的為人與他的相貌,別人也很少來騷擾他。牯子則混在犄角街,也從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今天,老大叫他們把這個堂口拿下。所以,他們就拿下了。

這還是他們兩人之間第一次正式見麵。可見麵後的感覺居然是:投緣。

一片細碎的腳步聲傳來,Chris與牯子一齊抬頭望去,卻見到三四十個小孩子正驚慌地跑來。他們一個個麵色蒼白。這街上有股濃重的鐵腥味兒——十九區裏到處都是金屬的氣息,那氣息能刺激起人的饑餓感,同時也刺激得人們變得更加殘暴。

那些小孩子一個個都像是流浪兒,衣服裏發出濃重的餿臭味兒。他們身後跟著一個成年人,那就是老大。老大是個身材普通的漢子,光看身材,看不出他最善長的格鬥方式是什麽。可Chris每次看到他,都最先注意到他的拳。老大的拳頭總是半捏著的,且兩隻手,都出奇的大,手指背麵的汗毛濃重,那手上的疤痕是累累疊加的。

老大似乎已受了傷,走路的姿式都顯得別扭。那些小孩子被他指揮著往這麵趕,Chris與牯子放那批孩子進了身後的堂口,就聽走在最後的老大說了聲:“看看後麵有沒有人跟蹤。”

說完,他就倒了下來。

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油膩膩的街麵上。

Chris與牯子看著他痛苦的樣子,靜了靜,都沒有上前攙扶。

隻見Chris突然兔子一樣的竄起,飛快地竄出堂口在飄街巡視了一道。飄街與犄角街是進出他們現在堂口必經的兩條路,除了這兩條街,原來的五虎堂這一塊地方,隻有背後一扇暗門,跟外部世界相連。

飄街上沒有什麽人,可夜寂中,Chris卻聽到犄角街那邊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他的動作疾快,直接撲了過去。

這還是他頭一次進入犄角街。在十九區,混到他和牯子這樣地位的人物,是不能隨意出入對方的地盤的。

可他聽到了拳腳響在牯子厚實的皮肉上的聲音。他人還沒趕到,就先看到地上的影子。圍著牯子的有街燈投下的三條影子,那三個影子抱在街燈竿子暫歇,適時狠戾地向牯子飛踹。牯子像一頭蠻牛一樣地在地上喘著,他在找機會,要把對方抱住。

Chris稍稍猶豫了下,他還不習慣跟人並肩作戰。可這時,牯子又中了一腿,正要順手把那條腿就此抱住,卻又有一雙腿來踹他的腰眼。

眼看牯子拚命的想忍住那一腿,也要抱住先踢來那人的雙腿。Chris一掃眼,忽見到,原來在犄角街肮髒的街角,居然伏著三個孩子的屍體!他的眼角不由就一跳:原來這批人一直跟蹤著老大,還一路伏擊追殺著!然後,Chris腦中幾乎什麽都來不及想,身子飛起,一腿硬碰硬地封住了那人伏擊牯子的腿,兩人的腿上幾乎都傳來咯吧一聲輕響,但Chris已用雙腿把對方的腿絞住,絞住後,在空中就是一旋,他清楚地聽見那人腰椎在空中碎裂的聲音。

牯子抱住敵人的腿後,也硬生生把他墩到了地麵,隻聽那人悶哼一聲,就斷了氣。

——這裏是十九區,人命從來都是輕的。

但,街燈竿子上,還有第三個人,Chris身形飛起,在路燈昏暗的燈光下與他在空中對踹。兩個人都很敏捷,可這時,Chris這邊以二對一,占盡上風,隻要把那個人踹得位置低了,就會跌入牯子那力大勢猛的抱摔中。

果然,那人一覺出不對,拔腿就跑。

牯子剛要攔,Chris咬著嘴唇低叫了聲:

“別!”

牯子一怔。

卻見Chris冷狠已極地說:“叫他跑,把他背後的同夥叫來,到時好一個一個收拾痛快。”

他們兩人都下意識地不去看街上那幾個孩子的屍體。在十九區,人命從來都是輕的,何況是孩子。可他們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樣屢受汙辱,好容易在打殺中拚出來的童年。

Chris上前去抱起一個孩子:那麽柔軟的,還沒來得及僵硬的腰,就這麽柔軟地搭在自己的手裏。Chris硬繃著自己的神經,跟五虎堂比拚時腿上受的傷卻讓他趔趄了下,幾乎沒有摔倒。

卻見牯子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他把剩下的兩個孩子的屍體已一左一右地搭在自己雙肩上,這時搶過Chris手裏的孩子,一個鐵塔似的,抱著三個孩子,就往前麵走了。

他們眼神交會的那一刹那,讓Chris覺得,如果自己傷得倒地不起了,牯子也會這樣不發一言地趕上前,二話不說,挾起自己就走,無論對方共有多少敵人。

他跟牯子都還不習慣這樣的感受,所以一路上默默無語。快走回到堂口時,就看見老大還在地上躺著,身邊圍了幾十個孩子。那些孩子像圍著個神似的把老大圍在中間,小的隻有三四歲,大的將近十一二歲,卻都噤著自己一聲不出。

牯子與Chris看到後,不約而同地對看一眼,悄悄地趁那些孩子還沒發覺,就帶著那三個孩子的屍體走入陰影裏。

然後,在那廢棄的舊工廠裏,Chris看著牯子打著旋,急亂地尋找東西。他找來了一口大箱子,那是個粗糙笨重的木頭包裝箱,可牯子盡了他所有的細心,在髒亂的廠裏找到了盡可能幹淨的白紙條,幾近溫柔地將之墊襯在箱子底。然後,他把那三個孩子裝了進去。

接下來,Chris空睜著眼,倚在一根柱子坐著,伸展開他那條受傷的腿,聽牯子悶聲的,一下一下釘著箱子蓋。

Chris不敢發出一聲響動,他知道,當牯子那莽牛樣的身體裏也裹挾起了柔情,任何一聲輕微的響動,隻怕都會激怒得他暴跳如雷的。

他在默默地想著此時正躺在外麵街上受傷的老大。

原來,自己跟牯子最終選擇跟上了他,可能不是因為他對自己兩人的痛打,不是為了那個—— 一戰即敗後,不死不休的勇氣他跟牯子兩人從不缺乏。可在那人的眼神裏,他們覺得,他有可能賦予他們的生命以意義。

沒錯……意義。

在十九區,人活著,最缺的就是意義。

3、陽光

陽光灑在五虎堂口,有一種讓人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塊地麵,已被打掃得很幹淨……本來,隻有老大一個人動手。

老大雖然是老大,但他從不輕易發布命令。他隻是一早上起來,捂了會腰,打坐之後,就跳起身來打掃。

一開始,Chris與牯子還隻是在旁邊幹坐著。Chris從不打掃房間,他隻收拾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的人從來收拾得幹幹淨淨,他本能地讓自己幹淨起來,用這種幹淨來反襯身外這個世界,他覺得那是他對這猙獰世界的猙獰嘲笑。

牯子從小在犄角街長大,幾乎從來不知道打掃是什麽含義。

可老大默不作聲地忙了一會兒後,牯子就開始動手,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打掃。

五虎堂的堂口本是個廢棄的劇場,隻是裏麵已沒有椅子,椅子早被不知哪一代的移民搶先搬回家裏去了。

牯子雖不善打掃,卻善於拆,他把一切狼亢的、多餘的笨重家夥要麽用拳頭打斷,要麽用鐵鑿鑿斷,搬到後院裏去。又過了一會兒,Chris坐不住了,也跳起身來。要說,三個人裏,還數他最會打掃,隻見他綁了一把掃帚,就開始掃天上地下的灰。他身形靈便,無論多高的地方,哪怕是天花板,隻要有柱子,就難不倒他。

一開始,他還隻是打掃。可滿天的灰塵,積年累月的灰塵突然揚起時,竟漸漸讓他有一種放煙花式的快感。外麵的陽光渲泄進這五虎堂裏來,那麽多灰塵,被陽光照得透徹了,在陽光裏麵飛……等它們消停了,該會是個明淨爽利的天。

快樂是可以感染的,雖然他們三個都不說話。可漸漸的,Chris感到有醒過來的孩子在看自己,他們分明在羨慕著自己靈便的身形。他本來不喜歡小孩子,覺得他們不過是做孽的人們在人世間多留的一份孽障。可今天,陽光如注,灰塵蓬飛,可灰塵也遮不住小孩兒們那麽清亮的眼。不一會兒,Chris幾乎有生以來頭一次懷著一種表演的快感,隻見他把身法全套的施展開來,飛騰,空翻,燕子小翻……這樣一路跟頭把式的翻翻滾滾的掃地,卻也真讓那些孩子們大開眼界。

其實不隻那些孩子,連牯子,如果不是強繃著,隻怕臉上都會帶著善意的笑了。

接下來,那些孩子也開始動了起來。

地方雖大,有這麽些人一起動手,居然弄幹淨得很快。

孩子們的快樂是在老大打開了外麵塵封已久的消防水龍頭,一天水珠在漫天陽光下飛濺時,暴發出來的。

老大要給他們洗澡。

清一色的男孩子,從三歲到十一、二歲,清一色地扒光了衣服,光著屁股,在一天陽光與水珠裏打鬧著。孩子的皮膚原來天生可以強調出陽光的質感。開始老大還認真地給他們擦肥皂,可泡沫湧起時,那些孩子的快樂就高高的暴漲了。老大強忍著給那些孩子擦完肥皂,為了躲避他們過於興奮的快樂,隻好跟牯子和Chris遠遠地避開。

他們坐在堂口一根雅典式廢柱的陰影裏,默默地遠看著。

好久,Chris問:“他們都是什麽人?”

老大半天不開口,最後才答道:“廢品!”

——廢品?

Chris腦中忍不住跳出個疑問,怎麽能叫這些孩子廢品?

老大似乎在想著要不要跟他說,說到什麽程度:Chris是個聰明人,要做自己的事,瞞他,總是瞞不住的吧?

隻聽老大緩緩開口:“你覺得你們是什麽人?”

Chris愣了愣。

“不要以為你們是平常人。你應該從來沒有到十九區外麵的世界看過。其實,在外麵的世界裏,怎麽可能有你和牯子這樣身手高超的好手?像你那樣強烈的彈跳力,空中控製身形的能力,與飛劈的力量,還有像牯子這樣可以手斷鋼條的力道,你以為在外部世界中也會存在嗎?”

老大定定地望著Chris,似乎怕他控製不住,冷靜地說:“其實,你們都不是常人,而是試驗品。”

……我……試驗品?

Chris幾乎要忍不住大笑,那是什麽樣的失敗的造物主才會有這樣失敗的試驗品?

可老大冷靜已極地說:“我不是從哲學或神學的角度來講什麽人就是試驗品,我隻是從現實的技術化、工廠化的角度來講。”

“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把十九區從明城隔絕出來嗎?對外宣稱是要隔絕移民,其實,正是這數也數不清的種族複雜的移民給他們提供了最好的試驗條件。簡單的講,你跟牯子,跟所有能在十九區裏稱霸一方的霸主們一樣,都做過了基因突變幹預。隻是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其實,你們早在娘胎裏就已遭到了篡改。”

“比如說你的臉,多麽精致?我幾乎很少在這世上的人臉上看到你一樣俊秀的臉。那可能是出於某一個女基因師的夢想。你彈跳起來能跳到多高?跟隻跳蚤一樣,早超過羚羊的彈跳力!不要以為人人天生就可如此,那是精密的基因幹預計劃的成果。”

說著,老大的臉陰沉了下來。

“這是一個無比嚴密的計劃。隔離十九區,隔離出這麽多種族的移民,同時也秘密隔離開了他們的‘天演’試驗。他們的試驗室就在十九區裏,沒有人敢深入這個地方。可惜,直到現在,我都無法找出它的位置。這已不是我第一次進入十九區了,知道為什麽我跟你第一次會麵會在那樣的半夜裏遊**?我到處找,可惜還是找不到那個試驗室的所在。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動用那麽多金錢來養活這個十九區嗎?——你有沒有想過,在十九區裏,除了零星的商業,幾乎沒有什麽工業,更別說農業,除了製造冷兵器的手工業。這裏的人們隻有很少比例在從事生產。那是誰養活了這裏?就是他們!他們這麽做的目的,不是為了慈善。他們要養活這裏,但從不肯讓這裏很好的活下去。這樣,才能刺激出一茬一又茬街頭霸主的出現。也隻有在這樣貧窮無望的環境裏,一條街一條街的霸主們,才會像野獸一樣的不斷互相搏殺撕打。”

“而正是這種對搏,產生了對他們對試驗結果的淘汰效力。”

“你們看似精彩、血腥的拚殺。在你們來講,是為了生存。而在他們,隻是遊戲,是一場遊戲規則內優勝劣汰的基因淘汰。”

一天的陽光似乎一刹那間啞了。

Chris愕然望著老大,難不成,他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已感覺到這一切都該是真的,要不,不會這麽合理。可他還是忍不住忿然叫道:“我不是什麽人的棋子!我的人生也不是他媽的什麽其它人的遊戲!”

老大隻是寬容地看著他。知道一時半會兒Chris是消化不了這個嚴酷的現實的。這時牯子回過頭來——聽到Chris的怒喝他才回過頭,原來剛才的話他都沒聽見。

“你們、在說什麽?”

他的表情還沒從遠看那些孩子戲水的快樂中回過神來。

Chris臉上難看已極地笑了笑:“科學。”

牯子臉上一片茫然,馬上不感興趣了。

卻見Chris惡毒地笑了笑,衝著那些孩子的方向。

“還有,他們要殺這些孩子。”

牯子一下就激動起來,隻見腎上腺素似乎一下湧上了他的頭,他雖然動也沒動,可一個本來就粗壯的脖子,更加發紅的粗壯了起來。

4、廢品

……我是被篡改的……

Chris忿忿的踢了腳腳底下的鐵皮罐……那他以為他是什麽?救世主?我的人生他媽的還不需要別人來拯救。

他把自己的身體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個屋頂上,其實,他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自從聽到到老大的話後,他一天也沒能消化過來,所以一到晚上,他就逃離出來。

其實,對於整個十九區,隻怕很少有人會像他一樣的熟悉。這是因為他的身體敏捷度。經常有那樣的一些夜晚,青春在血管裏一波一波地衝擊著他的身體,那麽多的渴望、壓抑、夢想、與現實交混著、搏弈著,擠壓著他,那時,他就會悄悄衝出飄街,一個人在十九區裏遊**。

他不怕別的地頭的霸主們發現,因為他夠快。奔跑,攀爬,飛躍,這樣的速度與能力,在整個十九區,他隻怕都少有人及。所以,他見識過的太多了,無論是暴力,服從,男人,血腥,女人,交易……夜色下發生的一切。他忍不住好奇地到處去看,可又忍不住克製住自己什麽都不去看。

這時,他忽一個高高的翻滾躍入天空——老大說的沒錯,他可以瞬間由平躺的姿式爆發開來,突然的一個翻滾躍入天空——然後,由著自己的背砸在硬梆梆的屋頂上,背神經傳來一陣硬生生的疼痛感,而這墜落也可以是悄無聲息的。原來,無論怎麽樣的飛騰、恣肆、旋轉,與地心引力作戰,最終,你都逃不了命運的計算。

可屋底下居然有低微的話語聲傳來。

Chris躺在屋頂上,由著那聲音鑽進耳朵裏來。

……基因幹預計劃……

他還是抵禦不了那個老大說的強大的基因幹預實驗室的威力,它讓他的感覺遠異於常人。

“這麽說,回收站的那批廢品居然被人劫走了?”

要是在平時,Chris對“廢品”兩個字絕對沒有這麽敏感。

可今天不同,他的耳朵一時豎了起來。

隻聽一個阿諛的聲音說:“您老別生氣,我的人說好像是蒙毅幹的。咱們的人跟天演實驗室的人在交接上出了問題。也是,從來沒出過事:他們偷偷把試驗廢品賣給咱們,咱們偷偷地把他們篩選好了,再賣出境,順便幫他們控製十九區的消息渠道,從來就沒出過事。可是,蒙毅不知道怎麽知道了。可是他太笨——也許是怕晚一點出手,咱們會直接處理掉那些篩選下來的廢品?所以直接當著天演實驗室人的麵就開始動手。也虧得這個,他跟天演的人動了手,要不光憑咱們那幾個辦事的怎麽敵得住他?就這樣,天演的人用上了他們的演生槍,他才受了傷。不過,那家夥的能力也確實超凡,居然這樣還被他用一輛廢礦車把幾十個孩子硬生生搶走,不過,他那傷,隻怕這兩天也很難挨。”

“那還等什麽?”

隻聽一個怒衝衝的聲音問。

卻聽開始那個阿諛的聲音連忙說:“沒錯。所以、今晚我派的人打聽到他就棲身在五虎堂原來的地界,馬上就派人去處理了。也不知怎麽著,蒙毅一貫獨來獨往的,如今卻像連上了飄街的Chris和犄角街那頭蠻牛。所以,今晚的事,麻煩可能是麻煩了點兒,但我跟您保證,蒙毅重傷之下,已難逞匹夫之勇。我叫了落葉街的九煞過去,還是三街、七街、十一街的那幫小子。今晚,那批廢品保證可以處理得一個不留,也不會有風聲透露出去。”

Chris靜靜地望著天,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麽多隱秘的交易。

——這麽說,老大,牯子,還有那批孩子,今晚上會遇險?

落葉街的鬼頭九煞,他是知道的。原來,他還一直好奇,那鬼頭九煞的老八怎麽會長出一張常人不可能有的靚藍色的臉?自從聽說了“天演計劃”後,他才終於明白: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實驗結果。

十九區裏一直流傳著一張隱秘的榜單,號稱“霸王榜”,在那張榜單上,Chris一度聽聞自己排名第十七,牯子應該是二十九,可落葉街鬼頭九煞的老幺九鬼頭排名卻是前五!

他盤算著這批夜襲的人的戰鬥力,盤算下來,就已知道,受傷的老大,加上牯子,再加上那幾十個隻能增加負擔的孩子,這一戰,他們已毫無勝算。

……回去,還是不回?

現在剩下的,隻有這一個問題。

5、榜單

牯子用手刨出了一個大樹根。他把樹根洗淨了,將麵部斬平,還用沙紙打磨好了,用嘴細心地把木屑吹光,做了一張桌子。

牯子自幼是個孤兒,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八歲以前是怎麽長大的。他學說話也晚,至今都很少能講出長句子。

好在在十九區,人們幾乎不太需要語言,他們隻用拳頭說話。

他很少與人交流,所以,對與老大、Chris的相識也就得格外的看重。

因為他不擅表達,所以就做了這張桌子。從牯子懂事以來,在他無數次對幸福的展望中,最首要的場景就是一張桌子,人們可以圍著它隨興而談,像畫片上的家庭餐桌一樣。

他對生活的要求從來不高,這時,看著收拾幹淨的五虎堂口,看著自己做的、配了三根小樹樁作為凳子的桌子,他嘴角一咧,忍不住開心起來。

老大似乎很能體會牯子的這種情緒。

夜已深,他跟牯子兩人坐在桌子邊上。

相對於明城,十九區的夜晚並不明亮。夜空中,偶爾還有強力的星星能劈開街區的燈光,向你眨眼。

十九區的夜是黑的,但它不是鄉下那種黑,而是被燈光塗成汙濁的黑。

被那黑襯著,天上的星顯得越發的寒涼冷洌。

犄子終於忍不住,問:“Chris去哪兒了?”

老大想了想:“他可能需要消化一些事情。”

牯子沒有聽懂,卻也不再去問。

桌上擺了三個杯子,還有一瓶酒。這些都是牯子找來的。那酒瓶上還印著“1977”的字樣,是百數十年以上的老酒了。杯子都是骨製的,摩挲得相當光滑。這三個杯子就是牯子童年擁有的所有玩具,他是在打了十幾架,從一堆孩子的寶貝倉庫:一個拉圾堆裏搶回來的,一直奉為瑰寶。

那杯子實在是小,一看即知,不知是哪家貴族小孩兒辦家家酒時用的成套精致玩具中偶然散落的三個小道具。

這時牯子玩著杯子,似乎把它看得很重。他們沒有喝酒,他們在等一個人。那麽小小的杯子,握在牯子厚實的掌心裏,有一種很滑稽的感覺。他玩了很久,讓盯他過久的人,都會為那滑稽,心裏升起股莫明的蒼涼來。

老大似乎在想著怎麽開口。

好半晌,才聽他說:“今晚,可能是你我最後的夜晚了。”

牯子一愣,他跟隨這個老大,已足足有三個多月。別看他體壯如牛,其實,論起心思,他基本還是個孩子,有著跟強壯外表相去甚遠的稚弱。不是為了這個,他也不會在一場架打輸後就服了老大。因為在他的心裏,總是渴望著有什麽人可以讓自己跟隨吧。

但三個月中,為老大做了那麽多事,也眼看老大做成了很多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卻從沒在老大口中聽到過這樣悲觀的口氣。

他愣住了,一時答不出話來。

卻聽老大說:“也許我該說得更明白些:今晚,你和我,都有可能會死。”

他直視著牯子,“你們不該讓跟蹤的人活下來。我知道Chris心高氣傲。這不怪他,因為,那時你們還不知道我們敵對的勢力有多強大。”

“我剛去了犄角街,知道昨晚有人逃走了。”

“那麽今晚,鐵定的,你和我,注定要死。”

“現在你可以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他說完,就似盡到了自己的義務。

這個老大,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冷肅已極的軍人氣息。

牯子怔怔地聽他說著,也不知是不是全然明白了。隻見他的厚嘴唇掙紮了好久,最後才掙出一句:“不用,我已經選了。”

——不錯,他是已經選擇了,從那一場架打敗開始。

這世上據說有一種猛犬,一生隻認定一個主人。牯子就像那種叫藏獒的猛犬,他是個簡單已極的人,他不會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那麽複雜,選擇就是選擇,選完了,硬挺到底。因為,他不會中途再去衡量利益。老大認真地看著他,似乎在他身上可以汲取到某種力量。

卻見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笨拙地問:“我隻想知道……”

他指了指身後的堂口。那裏麵,此時正安睡著一群孩子。牯子剛才還進去過,給年少體弱的孩子蓋被子。今晚,他已進去了不隻一次,而每次,其實都呆了很久。在裏麵,他其實什麽也沒幹,隻是看著門口泄進的街光下那些孩子稚嫩的皮膚,就讓他覺得……覺得說不出的,人生的一種飽滿感,而且那充實感又是如此安寧。

隻聽他訥訥地問:“……是不是為了他們?”

老大想了想,點了點頭。

牯子就咧嘴一笑。

看他的笑,讓你覺得,他簡直在感覺到幸福起來。他是這世上殘存不多的渾金璞玉式的人,他愛生命,但他要這生命有意義。

本來,他跟上這個老大,也不是為了什麽。圖的,也隻是一個意義罷了。

卻見老大搓搓手,看了看天色,喃喃道:“是時候了。”

然後他扭頭道:

“該出場的,都出來吧。”

最先出現在街燈下麵的,是一個佝僂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扛著個長竿。

牯子在十九區從來沒有見過他。隻見他走到這堂口對麵的那麵長滿綠苔的斑駁石牆旁,從肩上取下長竿,把它掛在了那副石牆上。

牯子怔怔地望著那人的動作。隻見那佝僂的年輕人喘著氣,身體似乎相當不好,用一把梯子靠著牆,把一根長達丈二的長竿橫掛在牆上,一鬆手,就見那竿子原來是副卷軸,啪地垂了下來,一幅闊大的布上,滿滿的字跡。牯子認不得那麽多的字,隻覺得那上麵寫的似是一個個名字,自己的名字似乎也在上麵,那兩個字寫得跟牛頭似的。

他詫異地望向老大——是放電影嗎,他最喜歡的就是看電影,雖說十九區的片子很少,且大多時,他看不懂。

隻聽老大喃喃著:“原來,這就是名馳十九區的霸王榜。”

他眯著眼細看著對麵的年輕人:“你的消息倒很靈。傳說果然沒錯,十九區裏,無論在哪兒,隻要發生重大的毆鬥,十有八九,你會在場。”

“文昌閣,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你就是十九區霸王榜的排定者?”

卻見對麵那年輕人做完了他的活,取出好大一支朱筆與一支墨筆,排布好,佝僂著身子在那榜單下立定,咳嗽著:“沒錯,我就是文昌閣。你是蒙毅,對吧?”

老大一點頭。

卻見文昌閣連咳帶喘地忍不住興奮起來:“傳說中明城裏的第一高手!我後悔的是,一直沒見過你的決鬥!咳咳,可惜,我也沒見到你收服牯子和Chris的那兩場大戰,枉負了我文昌閣十九區第一定榜者的名頭。但今晚,我不會再錯過了。”

老大的眼角略現皺紋,那是他在笑。

——活在這世上,不隻你要在肉體上被人欺淩耍弄,在精神上、也是的。

——滿世界滿是禿鷹,等著在視覺中或靈魂上享受著一場餐屍之宴。

卻聽老大淡淡說:“現在你可以看到了。”

“順便提一句,在十九區外麵,管你們這一行,叫觀察員或記者。”

文昌閣不再說話,隻嘿嘿一笑。

6、格殺

“不用等了。”

老大抓起那瓶酒。

在他拿起瓶子時,一片密集的腳步聲已湧入了飄街與犄角街。一聽,就可知道人多勢眾。

好在今晚,老大已發過話,叫牯子和Chris傳話下去,無論發生什麽動靜,他們在兩條街上的屬下都不許動。

然後,隻見飄街與犄角街盡頭處的這塊堂口,瞬間就被暴戾的青春給塞滿了。來的好有百數十人,當先的,卻是三街、七街、十一街的混混。如果不是老大在旁邊壓著,牯子早一跳就跳起來。

可這時,老大不言不動,那冷靜的神色讓牯子也冷靜下來。

他靜靜地看著老大開酒。

老大用兩根指頭夾住那瓶產於“1977”年的葡萄酒木塞,輕輕一拔,就已拔出,含笑問:“記不記得那晚,咱們頭一次見麵,接著就打架,就是為了這瓶酒?”

牯子的臉不由紅了起來,又是慚愧又是興奮。

卻見老大若有深意地看著牯子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那時,我不知道你有這幾個杯子。”

“如果知道,一定會讓你搶去這瓶酒,斟滿這三個杯子,再不會跟你為這個打起來的。”

說著,他把那三個指頭尖大小的杯子給斟滿了。

——瀲灩著的葡萄酒,在杯中瀲灩的紅。

“裝什麽臭斯文?”

對麵,三街、七街、十一街的一群混混們已把這個堂口的出路給死死封住,一個長了雙死魚眼睛的人怒聲罵著。

然後隻聽得,口哨聲,罵娘聲,詛咒聲一迭聲地響起。七街的霸主還衝這邊做了個很酷的豎中指的手勢,他的二十餘個手下,也跟著一齊豎起中指來。

那個長了雙死魚眼睛的是十一街的霸主路丹。他斜睨著牯子,冷笑道:“喂,我說大頭牛,我一直以為你這頭牛挺傲的,再不肯給穿上鼻環子,哪想,有一天,你居然當牛當夠了,卻去給別人做狗!”

其餘人等一時哈哈大笑。

牯子早被氣紫了臉。

老大一擺手,不讓他回罵。真對罵來,牯子這樣實心眼的家夥,保證吃虧的。

可老大的眉毛卻也一跳。

隻見他然衝遠避一邊的文昌閣問道:“剛才說話的,一個是三街的吊狼,一個是十一街的路丹,請問他們在榜單上排名第幾?”

隻聽文昌閣的聲音病弱,卻冷靜而興奮:

“一個六十三,一個六十七。”

他不肯說出誰是六十三,誰是六十七,免得在現場惹翻這幹鳥人。

就在這時,隻聽一人尖刻地叫:“我早看Chris不順眼了,娘希皮,仗著一張小白臉,到處瞧不起人,弄得很幹淨很清高似的。我早說過,他遲早是個二尾子。怎麽,沒錯吧。對麵那個Chris新結交的男朋友,我想問問你,他的屁股是不是洗得跟他的臉一樣幹淨啊?”

他的語氣裏滿是汙濁與暖昧,牯子一跳就要跳起。哪怕對方人多勢眾,但有人如此汙辱他的朋友,他也要拚了。

老大的手卻按在了他的肩上,語氣壓抑著,卻已動了真火:“這是誰?排名第幾?”

文昌閣興奮得聲音都開始打顫了:“是五街的樸誌蒿,排名三十八!”

卻見老大身形都沒變,還是倒坐著背對諸人的架式,整個人卻這麽倒坐著飛了出去。他的速度極快,一轉身,就已撲到了樸誌蒿麵前,隻見樸誌蒿麵露訝色,卻隻來得及見到一隻碩大的拳頭衝著自己的麵門而來。

那拳真是霸道,也當真是快!他反應都不及反應一下,人已應拳而倒。直到他倒地後,眾人才聽到他麵骨碎裂的聲音——五街的一條龍,樸誌蒿,居然一個照麵都不到,就給人殺了!

那個殺了他的老大,一拳即出,還能力蓄片刻,然後才在對方肢體上暴炸開來。

隻見他殺了樸誌蒿後,一個倒縱,已退回到桌前,端起了麵前的那杯酒,一口仰盡,剩下一滴,倒在拳頭上,用另一隻手揉著拳頭,麵色寧定定的,似是在說:“罵我可以,不可牽扯到我的朋友!”

滿場一寂。

一寂後,才聽三街的吊狼石破驚天地罵了一句:“媽的,上當了。誰知道這活兒這麽難,回去要跟麻油公說,加錢!”

然後隻聽他身後小混混們一陣歡呼。

——老大雖說殺了他們的人,但他們不怕。要知,三街、七街、十一街的霸主雖在霸王榜上排名一向不高。但他們從不懼人,因為,他們的群體廝殺能力最強。吊狼、樸誌蒿、路丹雖說代表這三條街上了榜單,但他們這一群土狼,身邊的同伴人人較他們三個相去不遠,也就是說,他們三條街幾乎有近百個上得了霸王榜的人。雖排名不高,但人多勢眾。

那人的聲音陰惻惻的,叫人一聽就渾身不對勁,直起雞皮疙瘩。

牯子望向那人,卻見那人長了一張慘綠色的臉,看著像月亮發了黴,那黴還長了毛,他臉上毛茸茸的,正站在一個屋脊上,由上望下說話。三街、七街、十一街那幫霸王們那麽桀驁不馴,一聽他說話,也忍不住齊齊噤聲。

牯子心裏倒抽了一口冷氣:居然是落葉街的六鬼頭!

7、鬼頭

——落葉街的九鬼頭就是在十九區這人人爭霸的鐵血拚殺之地,也是讓每個人一想起來就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的主兒。

九大鬼頭個個神秘,他們隻第九鬼頭上了十九區的霸王榜,原因是,他們處理街頭事物,隻要有九鬼頭,就已足夠。排定霸王榜的人,根本就沒見過另外八大鬼頭出手。

而最小的九鬼頭,在霸王榜上,名列第五!

誰會想到今晚,麵呈慘綠的六鬼頭居然會親自出馬?

他一出場,隻覺四周的氣場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牯子知道自己打不過這人,他這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怎麽才能纏住這人,叫老大快走!

如果老大僅隻是一個人,他不會去想讓他快走。因為光那麽想,就是對老大的一種汙辱。

可還有那幾十個孩子。

牯子一想起堂口裏睡著的那幾十個孩子,猛地就覺得嘴巴裏發幹,喉嚨裏升起一股鐵腥味。從小到大,麵臨戰陣,他從沒怕過。但今天,他頭一次感到害怕,卻馬上用怒火壓住了恐懼。他什麽也不敢想,隻想怎麽才可以纏住那廝,讓老大帶了孩子們,遠遠地走!

可老大的目光安撫了他。隻見老大濃重的眉毛一跳,衝那邊興奮得瑟瑟發抖的文昌閣說:“這人沒有排名,跟我一樣,在你的榜單上,沒有名字。”

然後,他用一雙眼靜靜地望著屋脊上的那個六鬼頭,饒有興致地問:“如果我殺了他,不知在這榜上,能排名第幾?”

文昌閣一時答不出話來。

卻見六鬼頭哈哈一笑:“你殺了我,還要殺五鬼、四鬼、八鬼與幺鬼,今晚我們來了五個。全殺完後,你可以去榜上當你的終極英雄。”

五個?

——老大看著自己的拳頭,微微而笑。

可那笑容頗苦。

昨日,他已受重傷,今天,他可沒信心說可以殺掉對方五個了。這拳頭,這拳頭……

他忽然一躍跳起,衝著屋頂上的六鬼頭就發了一拳。

六鬼頭一聲怪叫,撫胸疾退。

卻聽一個尖利的聲音叫道:“氣波拳!這世上果然還有氣波拳!難不成傳說中那些老和尚的功夫居然是真的?唉喲!”

原來,後說話的是七鬼頭。他一出聲,老大就衝他發了一拳,而對方的慘碧手也險險在他頸上掠過。

然後隻聽得一聲大笑,那笑聲破空而來,震得牯子剛做好的桌子上的酒都晃了一晃。老大衝著那笑聲來處也是一聲大叫。聲音遇聲音,那聲音都好像有形的,三街、七街、十一街的小混混們幾乎個個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因為覺得滿天裏都是聲音碰聲音,撞碎了,濺出有形的玻璃渣子漫天飛。

老大左手疾閃,在空中一抓,他的手裏就多出了一把鏢來。

那鏢方才接住,就見一個人疾快地衝近,竟在他身邊掠過,要在桌上把那瓶酒偷走。

老大衝那人就是一拳。

隻聽那人尖笑一聲,避過就走,邊走邊怪笑道:“好凶好凶,我幺鬼差點栽了,居然搶不到手!”

然後,隻聽得鬼頭們一陣大笑。

老大凝目收拳,穩當當地站在場中,冷笑著:“看來你沒說慌,果然來了五隻鬼頭,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也真算看得起我。好!你們說,怎麽打吧?”

卻聽那才逃開的幺鬼尖聲道:“怎麽打?當然是往死裏打!怎麽好玩,怎麽能整死你,就怎麽打!”

老大忽然回身,衝牯子一笑:“看來等不及了,Chris不知趕不趕得回來參加這場死亡約會。不過,有你相陪,也不孤單。但……牯子,今生與你相識,豈可無暇樽酒?”

說著,他自己斟了一杯,把另一隻杯子塞到牯子手裏,與牯子很認真很凝重的一碰。

牯子本正滿心焦灼,心想:Chris在哪裏?否則,以他那麽敏捷的身手,這幫孩子,隻怕還能救出去幾個!

卻見到老大衝自己一碰杯。

他愣了愣,認識老大三個多月,還沒見他衝自己笑過。可這時,命在傾刻,他也笑了。

杯子一碰,他下意識舉起那杯酒,往喉嚨裏一倒。

酸辣味一衝,也沒覺出這1997年的酒有什麽好,隻感覺到:“死”,那自己逃過了很多次的“死”,可能是真的來了!

8、麻油

這時,Chris正在深深地吸氣。

他在心中嘲笑著自己:從老大嘴裏聽到那些話起,他就不想再見到他。因為,不見到,就可以裝做沒聽到過,可以試著忘記,不再想起。

可他來的是什麽地方?

——潛意識裏,他還是被自己的腳不由自主地帶到了油麻公的回收營。

油麻公是十九區裏難得的混得相當滋潤的老人。他貪財,好色,弄權,但那是因為他貪得,色得,威風得。沒有人知道他倒底是幹什麽的。他經營著一家回收營,但Chris此前一直不知道他回收的是什麽,隻隱隱聽說,他是販賣人口的。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這些孩子,以後將會是什麽命運?

他們雖被稱之為“廢品”,但那是相對於天演試驗室的成品來說的。較諸十九區外明城那個普通人類的社會,他們多少會有一兩項異能吧?

而這樣的孩子,做為僮仆,做為寵物,做為孌童,做為表演者,想來能給那個遠比十九區更加瘋狂的社會以更大的刺激。他們將會怎麽滿足明城裏那些富商官吏的虛榮感,令他們欣喜若狂!

以生意論生意,這當然該是極好的生意。

——Chris長吸了一口氣,他不能亂。

他知道油麻公的勢力有多強大。在他剛拿下飄街時,也有油麻公的手下向他暗示過,叫他跟上油麻公。

他想起油麻公那一臉油膩膩的笑,就忍不住惡心得要吐。

當然,他拒絕了,好在沒拒絕得讓油麻公多麽難堪。在十九區裏,有無數街頭霸主是為油麻公幹活的。為他幹活,可以換來好多東西:武器,手下,消息,女人……但Chris不想。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落葉街的鬼頭九煞居然也可以為油麻公買動。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長吸了一口氣,這九鬼頭,他惹不動!

惹不動,就該……

他忽然一個高高的躍起,幾乎盡了自己的全力,一直飛騰向天空。

然後,他的身子重重地落下,居然砸碎了那鋼化玻璃做的,強度極高的,蒙滿了灰塵的天窗,直向那廢品回收站裏落了下去。

漫天的碎玻璃與灰塵一時爆裂開來,可Chris已預選按聲音判斷好了方位。五虎堂現在還回不得!他知道,就算多上自己一人,有三街、七街、十一街那幫混混們出手,何況還加上了九鬼頭,自己的作用也不大。

可他可以在這裏,搶先,製住油麻公!

——他才是幕後指使!

在躍起前的一刻,Chris還在心裏祈禱:這一下,一定要一擊得手!

他從來是一個無可無不可的人,一向漫不經心,包括對自己的性命。可今日,他被刺痛了,刺痛他的,居然是想起那兩個人時的溫暖感。原來,人真的是不能對什麽太在意的。知道了這一切,自己本該遠遠避走——他跳起時,還在這麽想著——可居然,會傻到用背撞那天窗……

他一邊哂笑著自己的傻,一邊落了下去。

可背撞天窗的一刹那,他就心靜了。

——什麽都不想,隻在算計自己該做的動作。他在腦子裏還在過著自己苦思了半晌的戰術。油麻公能在十九區活到這麽老,那他的自我保護一定不是靠運氣。Chris知道自己的能力,他在霸王榜上排名不低,可也不算多高。論起格鬥,很多人隻怕都可贏他。

——別讓他出其不意!

如果對方沒有防備,隻要他出其不意,隻要讓他施展出他的速度,那千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他也是不必自謙的第一號好手!

玻璃一破,隻聽一陣“嗡嗡”的報警聲就響了起來。

可這些Chris已全不在意。他要快,他一定會更快!起碼比那些麻油公的保鏢護衛們快,哪怕快上那麽一秒。

滿屋都是他撞碎的玻璃、木屑與灰塵在飛。

這蒙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可Chris不在意。他預先聽聲辨位,一切已籌算得極為明白。

他身子落下,麻油公身邊最近的兩個保鏢果然夠快,他們已掣出了他們的槍。

可這也在Chris的算計中,他的雙手後伸,已握住了那兩柄槍,用力一翻,已翻了過去,將它們指向那兩個保鏢的胸口。

麻油公的警衛反應夠快,轉眼間,天花上的消防水龍頭已經在噴水滅塵,而這間有好幾道門的密室,每扇門口,都同時湧入了兩名保鏢,個個雙手執槍,瞄準了Chris的胸、腰、與頭。

可Chris的雙腿已絞在了麻油公的頸子上。

他就這麽橫躺在空中。眼看著那麽多槍指著自己。他不由驚異,十九區裏居然會有這麽多槍火在保衛麻油公。十九區裏,管理者是明令禁槍的,可麻油公這裏居然有!可他心中忍不住得意一笑,不為別的,隻為他的兩條腿已夾住了麻油公的頸。

——誰敢跟他比快!

哪怕是對方手裏會射出子彈!

麻油公果然不敢,他挺著肩扛著Chris的腿,一揮手,那些保鏢不得不放下槍來。

麻油公的手裏也捏著一把短匕首。

可這時,他怔怔地望著Chris的臉,嘴角迷迷朦朦地笑。

他老了,可他喜歡這些年輕的軀體。他久已聞名飄街Chris的長相風度,可他一直沒有去看。今日見到了,誰想會是這等場麵。

Chris雙手還握著那兩個麻油公貼身保鏢持槍的手腕,依著腰力任由自己橫掛在空中,衝著麻油公一字一頓地道:“下、令,讓你的人撤回!”

可麻油公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好半天沒說話。

Chris腿上一加勁。

麻油公痛得嘴都歪了,涎水都流了出來。可他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地說:“小朋友,你實在年輕。你以為在十九區,無論什麽事,我的命令都做得了主?”

說著,他啪地按下了遙控器。

好幾麵顯示器一齊亮了起來,Chris不想去中什麽圈套,克製著自己不去看。

可他心裏格登了一下,因為麻油公說:“我,也還在等著他們倒底動不動手的命令呢!”

9、高層

麻油公沒有騙他。

幾個監視器裏,有幾個人正在開會。他們的語氣,讓人一聽就知道,那才是十九區真正的高層。

“蒙毅怎麽會進入十九區?”

另一個顯示器上,卻見一個文質彬彬,看起來像一個協調角色的政府官員和聲悅色地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侯……”

但他的話被打斷了,隻聽那上將怒喝道:“情報部門都是幹什麽吃的?還有你們,十九區裏的地下統治者,我們當時任由你們管領十九區,是有交換條件的!還有天演試驗室,你們的保密工作怎麽做的?居然會跟這些豬做生意!還有……”

那個政府官員明顯擋不住軍方的怒氣。情報部門的人連連搓手。天演試驗室方麵,因為這次錯在自己,起因就是自己與麻油公做了這筆賺外快的買賣,所以也不好答話。十九區的大檔頭們更不好說話。卻聽一個冷惻惻的聲音說:“我來這裏,不是來聽你們吵架的。”

“要麽幹,要麽不幹,我隻是來聽這一句。”

說這話的人頭上戴著鬥蓬帽,整張臉,整個人都遮在鬥蓬裏。

Chris隻覺心中一跳,直覺地認定,這個人,就是落葉街鬼頭九煞裏的大鬼頭!

那位將軍勉強壓製住了自己的怒氣,平靜了下,才怒問道:“還開什麽會?這事絕對不能泄露出去,何況是讓像蒙毅這樣的人泄露出去。別開什麽會了,還不趕快去殺了他!”

隻聽那個政治官員歎了口氣:“如果是那麽簡單,我早下命令了。”

“今天開這個會,是為了請大家猜一猜,蒙毅手中倒底握了一張什麽牌?”

“他應該知道,他這一次劫廢品,是絕對不可能逃出十九區,不可能活著出去的,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何況,據情報部門的分析……”

他責備地望了情報部門一眼:“……這已不是他第一次進入十九區。而這一次進來,也足有兩個多月了,要出手,為什麽等到現在才出手?蒙毅不同常人,雖說現在已離職在野,可當年,他在軍中,在明城與暗域的大決戰中,起了常人所起不了的作用。他那時對手下軍隊的指揮,對整個戰役的扭轉,起到了關鍵作用。所以,他不可能頭腦不清醒。”

“我們現在要搞明白的就是,他手裏握著什麽牌,為什麽敢這麽做。即然明知救了那些廢品,不隻那些廢品活不成,連他自己,連他新結交的什麽牯子,Chris都不可能活得成。他為什麽還會這麽做?”

“這才是最重要的。想通了這個後,再討論什麽泄密,追究什麽責任才有意義。”

會開到這兒,才開始顯得正常些了。

Chris怔怔地聽著,看著顯示屏。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原來無論是自己,還是麻油公,都隻不過是一場大棋局裏最小最小的棋子。那操局布控的人,他從來沒想到會存在的人,居然都在這裏。

他也不由在想:老大原來指揮過軍隊!照他們的口氣,還讚譽有加,那他還是個一代名將了?

卻聽情報部門的人這時開了口:“蒙毅,三十七歲。曾在明城軍隊中供職,軍銜,少將。畢業於西山軍校。曾指揮幟字旅,於明曆二百七十一年,對暗域一戰中,全殲對方一個軍的兵力。後於戰爭結束後離職。離職原因不詳……”

隻聽那軍方的將軍急躁道:“這時,再說這些有什麽用?”

卻聽天演試驗室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終於開口:“關於消息的泄露,我可能知道一點由頭。這個不怪我們的保密工作,也不怪情報部門的疏忽,實在是為了,這個‘天演’計劃,最初的設想源頭,就來自於蒙毅的弟弟。”

他這句話一出,確實讓人大吃一驚。

隻聽那將軍詫異道:“什麽,這計劃的設想出自蒙毅的弟弟?他是不是就是當年那個天才少年,據說明城有史以來最聰明的人,他叫什麽來著……”

天演試驗室的人回答:“蒙恬。”

將軍接道:“對,就是蒙恬。可是,你們葛博士不是一直在說,這個天演計劃,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設計出來的?”

隻聽天演試驗室的人尷尬地說:“……事情是這樣,那個,蒙恬當年設想出了天演計劃,並創立了整套理論與試驗機製。不過,那時他還是少年,他把這套想法隻跟他的導師葛博士提過。而依據他的設想,不過是出於一個少年人的好玩,是為了培養出幾隻他一手創造的寵物。我們葛博士覺得太可惜了,所以耗費了這麽多精力,曆經多年,聯係相關人士,申請經費,才跟軍方中某些鷹派人士取得私下共識,建立起了這個地下試驗室。”

那麵,將軍臉上不由浮起一個揶揄的笑:“這個試驗,梵帥派我來保障安全。可葛博士老因為我不懂,什麽都不肯跟我說。可惜呀可惜,我如果不是文盲,也不會不知道這理論居然是別人創建的。那,‘天演’這個名字,是不是也是那蒙恬起的?”

卻見天演試驗室的人一臉尷尬的笑,點頭道:“米將軍猜得不錯。”

那米將軍隻是隨口譏諷一下,沒想居然是真的,麵對這份無恥,他一時不由也瞠目結舌。愣了一下後,才聽他問:“那蒙恬現在哪裏去了?”

這時又輪到情報部門發言:“蒙恬,是蒙毅將軍弱弟。當年,與暗域的戰爭後,他即消失不見。他是一個天才,幼年即有許多發明創造,現在,明城的動力供應係統還是根據他十六歲時畫的草圖為藍本設計的。據說,當年與暗域的一場大戰中,如不是他潛入暗域核心地帶,深入穴底,最後的一戰,我方極有可能失敗——當然這隻是軍中傳言。”

“而自從那一戰後,他即已失蹤。當時,他十七歲。”

米將軍不由愣了愣:“或許,蒙毅此後退役,也與他的失蹤有關?”

這時,隻聽大鬼頭不耐煩道:“你們別這麽婆媽,繞來繞去,最終得不出什麽結果的。要想知道蒙毅手中倒底拿著什麽牌,先問問你們自己,你們最怕的是什麽?你們最怕的,可能就是他手中掌握的。”

這一句,真正說到了點子上。

隻見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好半晌,才聽情報部門的人說:“我們最怕的,當然是這項計劃會在公眾中公開。根據無數次模擬預測,都說明那會引發相當負麵的後果。”

隻聽大鬼頭哈哈一笑,挖苦道:“沒錯,你們這鳥計劃,議會不知道,法院不知道,公眾不知道,隻是你們私下幹的。那麽,蒙毅現在要的,就是要讓公眾知道。”

隻見米將軍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這麽想又怎麽樣?沒人會相信他的。他也沒有證據!現在,就算有了證據,他也運不出去,連他自己也運不出去了。”

卻見情報部門的人目中忽然精光一閃,隻聽他接道:“根據我們的心理測試,蒙毅與蒙恬兩兄弟,在明城七千九百萬公民心目中,影響極大。大家已把他們兄弟視為兩個不朽的傳說。一個代表勇敢,一個代表智慧。雖然蒙毅一向不與媒體接觸,可他的潛在影響力仍不可忽視。”

隻聽他繼續冷靜地分析道:“他如果直接跟媒體爆料,在沒有足夠證據的基礎上,估計沒有人敢相信他,並將之發表。”

“但如果他死了,且是為這件事死了,那就將是一個重磅炸彈。”

“公眾,媒體,甚至議會,都會追究他的死因。明城中,起碼有一半的人對他感興趣,這些人多半是男人。另一半的人,就是對他不感興趣,也會對他那個失蹤的天才弟弟感興趣。調查顯示,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對蒙恬擁有好感。所以蒙毅如死,他的爆料結果就成呈數倍級的增長效力!”

米將軍愣了愣。

“這可能可以解釋他為什麽不怕死。”

“但,他就算死,又怎麽才能把這個死訊傳達出去?”

米將軍冷笑著。

“天眼!”

隻聽天演試驗試的人發出一聲驚叫。

所有的人一起望向有他畫麵的監視器。

隻聽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喃喃道:“也許,我可以解釋……難道那個傳說居然是真的?據導師講,蒙恬這個天才少年,當時提出天演理論時,還同時隨口說出他想設計一個小玩藝兒,叫做天眼。”

“他說,那東西不大,可很有趣。如果成功,他把它掛在天上,那時地上,無論什麽天氣,他想看到的事都會看得到。”

“據說他們兄弟感情極好。但因為蒙毅很忙,兩人很少有時間相聚。蒙毅為此對這個弟弟還感到愧疚。而蒙恬這計劃的初衷,就是讓他們兄弟可以隨時看到對方。據他說,這個機器一但成功,可比所有現存的軍事技術偵察手段,包括最先進的軍用衛星都來得先進,可以全天侯無障礙觀察。”

所有的人一時鴉雀無聲。

他們都覺得那像是一個天方夜潭式的神話。

可是,蒙恬,那天才少年,他的早年導師盜用他的理論,都已研究成功了當年無人敢信的“天演計劃”,那麽,那個這少年口中的“小玩藝兒”恐怕隻是對於他是個小玩藝兒吧。

一想起五虎堂口可能正要發生的廝殺,會被這麽個小東西直接轉播入所有的有線電視網,人人後背隻覺冷汗直冒!

——“天眼”!

這名字哪是蒙毅的小弟,那個少年口中那麽輕鬆的字眼?

所有人想到的不是他那單純的動機,而是那六個恐怖的字——流傳已久的俗語:“人在做,天在看!”

米將軍已忍不住一撐桌子,站了起來。

“那還等什麽?傳令下去,蒙毅不能殺!”

可這時,大鬼頭突然身體語言怪異,他與其餘幾個鬼頭似有心靈感應,也許,那是他們基因突變後的結果。

他們本屬於天演試驗室最早的試驗者。他們不是在胎兒時接受的改變,而是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參加的試驗。

隻聽他聲音一變,低吼道:“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動手!”

米將軍突然一腳踹向他的副官,這一踹,簡直就是“遲即斬”的軍令——叫他火速趕去阻止。

那個政治官員已對著顯示器向麻油公吼了起來,叫麻油公住手。而大鬼頭的人影,早已經不見。

但最快的,還是Chris,隻見他早已第一個衝了出去。

可也隻有他,還在覺得,自己的反應,實在不夠快!

10、堂口

——戰鬥是由牯子觸發的!

在沒有人預料到的情況下,在一片安靜中,堂口裏,忽傳來一個孩子在睡夢中的哭聲。

這哭聲一起,就見牯子的身子一顫,像一桶滿裝的火藥瞬間被引爆了。

然後,隻見他旋轉開來,滿場裏跑,抱起身邊的家夥就向屋頂,街麵上摔去。

到處都是他今日白天清理出來的狼亢家夥,到處都是鐵製的東西,大的重達數百斤,輕的也有幾十斤。一時間,隻聽到滿空場的破空“呼呼”聲,屋頂,街麵,一一被砸破,砸出的坑發出巨大的聲響,間或還有人中招的痛呼聲。

隻聽牯子叫道:“大哥,你走!”

“哪怕隻帶得了一個孩子,你也先走!”

“我身子太重,跑不快。這裏,我頂得住!”

他這一下,是全豁出去了。他在霸王榜上排名不過二十八,鬼頭諸人本沒將他放在眼裏。但沒想到,為了那一聲哭聲,這蠻牛終於暴發出了他以前對戰中從沒激發出來的潛力。那些原來不知做什麽用的鐵缸鐵甕,這時被他一掄之下,呼嘯而出,挾帶的力道,讓九鬼頭的人一時也應接不暇,更別提三街、七街、十一街那些混混。

隻見到幺鬼滿場亂竄,怪聲叫道:“下雨了,下雹子了,收衣服啊!哎喲,他媽的真沉。這蠻小子哪來的這麽大的力?文昌閣,他媽的我要受了傷,就找你算帳!你他媽的怎麽排的名,居然給這小子排到第二十八!可真冤枉了他。小子,今天,我殺了你後,一定幫你去找排在你前麵,從十名往後數的所有人的麻煩。他們憑什麽可以壓住你?就憑你這下子,管進前十!”

那麵文昌閣麵色激動,已抓起一竿筆,忙著記錄他的。

老大蒙毅卻仰臉看了一下天:“來了!”

他的臉上,升起一種渴死的豪情。今日,他本是求死,隻可惜,帶累了牯子這個兄弟。

還有那些孩子,那些“廢品”,如果不是他,他們中,那些被麻油公挑中的,還可以賣的,應該還不會死。

可當初,他就是在一個這樣該死的夜,在一家夜總會中,無意驚見到一個這樣孩子的被欺淩,才發現了這該死的“天演”計劃!

在他調查之下,才緊跟著驚覺:原來,這計劃還是小恬當年無心中跟自己談過的理論。而他當時那個導師,正是葛博士!

——小恬為了救自己,為了救這個明城,已失蹤了好久了。

他眼中一熱:也許,他已經死了好久了。他帶著自己那支小小的寵物部隊,在明城與暗域最恐怖的末日絕戰中,預知明城會失敗,居然獨自挺入了“黝黑穴”。也許,他雖當時扭轉了那一戰,這時,卻已在黝黑的地穴裏,骨寒已久。自己怎麽能容他的創建,他的理論平白受辱?

所以他才會執意調查此事!

可,敵對的力量太強大了。這是一個秘密的計劃,得到了軍方,政府,情報部門,及至金融界,企業界……各種各樣什麽鷹派鴿派的參予。雖說它違反明城的法律,同樣也違反明城所有有良知的人的道德底線,但它,還是強大的發展著。而自己在規則內,已注定毫無機會扳倒他們!

所以,他才會有了這個玉碎的計劃。

唯一可惜的,就是牯子……

眼看著六鬼頭緩過神來,已從屋頂上躍下,一拳就向牯子擊去。

而牯子此時,正被那身手極為靈便的九鬼頭纏住,眼見避不開了。蒙毅喝了一聲,一拳就向六鬼頭的拳頭擊去。

兩個男人的拳頭,硬碰硬地砸到了一起。

六鬼頭一聲怪叫,反躍著,中了氣波拳的力彈開。可老大蒙毅,隻覺昨日中了天演試驗室演生槍的腰一陣鑽心的疼。

他看了眼受了他拳傷的六鬼,心頭一陣可惜:可惜我昨日受了傷啊!

六鬼頭的拳頭力量極大,簡直為蒙毅平生僅見。照說,他也該倒退著卸力,可他、沒有機會。

他必需幫他!

牯子已殺紅了眼,逮什麽,就抱什麽,無論是東西,人,還是兵器。一轉眼間,他的整個身子都紅了。可他也傷了七鬼頭。

他們兄弟兩人,一齊憤怒出手,與五大鬼頭鬥了起來!

硬碰硬,這些他們不怕,可怕的是,十一街的吊狼忽叫了聲:“媽的,哭聲。為了這破小孩一哭,老子們險些被砸著。兄弟們,跟我衝進去,殺了那些小兔羔子。”

牯子已紅了眼,他怒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眼看著就要拚命,搶先去殺那頭吊狼。

老大卻把後背跟他後背一靠,兩個人旋風似的後退,堵住了堂口!

可五鬼頭聯手,攻擊力真不是一般的強悍,老大與牯子都受了傷,老大還帶著舊傷,應付五個鬼頭已不容易,何況還有那百來個混混。

那些混混也知機,知道在五鬼頭與蒙毅、牯子的硬拚下,硬往裏麵衝危險,所以專抓空子,抽空往裏麵試探。

本來老大和牯子一時還守得住五大鬼頭的聯手而擊,但在那些混混的溜空中,不得不抽手對付那些想鑽空子的混混們,就為這個,不停地中五大鬼頭的招。

可這麽挺也挺不了多久,眼見著,一個混混溜進去了,接著又是一個。堂口裏麵,已傳來一個孩子的慘叫。看來那些混混不隻要殺孩子們,還是、虐殺!

牯子已急得就快瘋了!

老大忽朝天吸了一口氣,猛喝道:“牯子,今日,不管了!敵眾我寡,我們救,他們是死,不救,他們也是死。別管他們,救即救不了,殺一個,是多為一個複仇。殺眼前的!”

然後,他衝堂口裏喊道:“小哥們兒們,你們也長了雀子,也個個都是男人。別人說你們是廢品,你們總不成也當自己是?我知道,你們中不少人是好樣的,同樣擁有異能。哪怕小,但生死當前,哭什麽哭,跟他們拚了!拚一個夠本,拚兩個賺一個,上啊!”

說著,他後背跟牯子一分,悍烈出手,一把抓住了六鬼頭的手臂,狠勁就是一擰。

他身上中了九鬼頭的一爪。

這一爪,很重,但他還撐得住。

六鬼頭的一臂卻給他生生卸了下來。

牯子一頭蠻牛樣的身子染了血,更見漲大。

他聽到堂口裏傳出的慘叫,眼角餘光中,卻見到那三四十個孩子,已有好幾個倒地。剩下的,居然在一個較大的孩子的組織下,圍成一個奇怪的圈,包著裏麵幼小不更事的,用一種他所不能明白的奇異特能,依著孩子的力,竟跟那些浸入的混混們鬥了起來。

牯子心中一跳,覺得自己心中的力量簡直要把自己這皮粗肉厚的身子給撐破了。

他仰天大吼一聲:“Chris,你他媽的是個人,就快出來啊!”

八鬼頭的慘綠手迎麵罩過來,可他用路丹的身體生生抗住了那一手帶毒的慘綠手,竟隔著路丹,死死把八鬼頭撞得壓在了牆上。身邊,九鬼頭不住地在他身上痛下狠手,可他就是不鬆手!

11、天氣

“快,再快!”

Chris一邊飛馳一邊怒罵著自己的兩條腿,全不管風聲在耳邊是怎麽呼呼掠過。

照說,他像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奔跑得這麽快過,可他還是不滿意,心裏怒罵著對自己的腿發狠:“你要是趕不到,媽的,回頭我就卸了你們,我情願爬著當蝸牛去!”

他衝回堂口時,牯子正渾身是血的隔著路丹死頂著八鬼頭。

背後,九鬼頭在對他痛下殺手。

老大,正一個人跟其餘三大鬼頭惡鬥,連帶逼住了二十幾個三街、七街、十一街的混混們。

Chris心中一涼,他知道兄弟此刻最需要他做的是什麽。他沒管他們,一路飛踢,直踢進堂口裏去。在他連連踢飛十幾人,衝入堂口後,映入眼睛的,不隻是十來個被害孩子的屍體,還有、一道閃電!

這一道閃電,真的把Chris給劈懵了。

哪兒來的閃電?

這不是修辭,不是刀光,是一道真的閃電!

然後,他才看見,有二十來個孩子,圍成一個奇怪的圖形,他們個個頭頂冒汗,那汗成白煙狀升起,有的分明已支持不住,但沒一個肯退,居然硬頂著,以一種奇特的異能,竟像能變化天氣,在這屋子裏製造一種小氣侯,硬是讓空中劈起雷電來!

Chris一路翻滾飛踹,他的腿不停,整個人如車輪似的,在有限的空間裏飛轉著。

——說起來,他最不怕的就是群鬥。

敵手隻有一人,對於他來說,那才是真正的硬碰硬。

可敵手若多,以他比別人快數倍的速度,在敵手互相幹擾的情況下,反而更容易得手。

他甚至都不必計算目標敵人,兩條腿掃出去,總碰得著人。

這時,他還得暇與那些孩子對望一眼。

隻見那些孩子有的眼中一閃而現“得救了”式的驚喜,大些成熟些的孩子哪怕明知Chris也不見得救得了他們,但猛的遇到熟人,遇到依靠的那種驚喜感卻讓Chris眼中熱熱的一湧。

——媽的,要什麽,人活著要什麽?隻為了這一眼,今天這一切的犯傻,也都他媽的值了!

隻見那些孩子見到Chris出現,鬥誌大增,空中出來一連串的閃電,那閃電像是禮花綻放,閃電一明一滅中,是Chris那飛翔般的,禦風而行、凜然出劍般的劈踢踹掃,Chris隻覺得自己的心靈都快跟他們合為一塊兒了,甚至能明了他們的閃電會劈到什麽地方,會怎麽盡著自己幼小的能力來幫自己。

Chris在外圈劈殺保護,他們在內圈援助盡力。

可那麽多眼光中,Chris隻覺得有一雙眼,猶為特別。它似在打量著自己,要看透自己,試著相信自己。

他百忙中抽空一掃,那是一雙水色的眼。

就為這一掃,他幾乎中了一招。

可這時,他發現,那孩子居然就要被吊狼抱住。

Chris怒喝一聲,騰空而起,以膝蓋下壓,直向吊狼撞去。

他的膝蓋正正撞擊在吊狼的頭頂。

隻聽到一聲骨碎傳來,那是吊狼頸骨的骨裂聲。

可吊狼的雙手殘忍已極的,不改狠戾地向那孩子插去。

Chris再無餘暇,隻能身子向前一折,竟用身體擋住了吊狼的雙手。吊狼的手直插入他的肋下,Chris隻覺一陣鑽心地痛,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可他的眼直視著吊狼的眼,一倒一正,兩個人狠狠相望。吊狼最後的眼色含義卻像是:好!你狠!隻有傻子才會這麽的狠!

然後,吊狼摔倒,Chris勉力翻騰,想從吊狼身上躍起,繼續戰鬥,可還是一個跟頭摔在了地上。

這個孩子他救下了,可……

他眼中浮現起一片絕望,那二十來個孩子,眼見他受傷倒地,驚呼一片,小小的陣勢一時被打亂,空中雷電淩亂,眼見就要全被屠戳了。

12、和平

“蒙將軍!”

門外,忽傳來一聲長呼。

米將軍的副官終於趕到了。

然後,才是麻油公的人,然後,還有天演試驗室的人。他們喝令住手,三街、七街、十一街的混混們拋下十幾具屍首,轉眼撤得不見了。

而在這之前,五鬼頭已經住手。

因為他們的老大是最先趕到的。

大鬼頭臨走時與蒙毅對望了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人難測。

他一手提著一條六鬼頭被蒙毅擰下的胳膊——這段仇,算種下了。

可兩人眼中,似乎有什麽相通。

為什麽這場仗打得起來?是不是不隻蒙毅渴死,在大鬼頭潛意識裏,也希望這幾乎禍害了他一生,也禍害了他兄弟們一生的試驗早點暴光,然後見光即死,那才是他真正隱藏的、甚至自己也沒意識到的願望?

可和平還是短暫的降臨了。

“蒙將軍,你也不是一定要死是吧?”

“哪怕你真的想死,也不是一定要拖著這些孩子跟牯子、Chris兩個兄弟死是吧?”

米將軍的副官氣定神閑地問。

Chris正盡力把牯子和路丹的屍首分開,眼角看到老大那落寞的臉上毫無反應。

隻聽那副官笑著說:“我想,以蒙將軍的性格,看不慣什麽,是會盡力留一線活下來的機會,好跟它拚下去的。”

“所以我猜,那個按鈕還沒按下。就算實況已錄下,轉播還沒啟動,是不是?”

隻見那副官搓手道:“鬧成這個局麵,我們真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局麵怎麽處理,且讓我們大家都好好仔細想想吧。不管怎麽說,咱們先暫時和平吧。大家誰都不要把棋下死。蒙將軍你該知道,事情鬧大了,多少人上法庭不說,更不知有多少人會被迫叛國,更別提叛國前先把十九區整個毀了。”

“那不隻是對於你我,對於整個明城,都會是巨大的損失。”

“所以,接下來,咱們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前,先窩在十九區裏鬥如何?咱們,暫時和平。”

——暫時和平。

老大,牯子,Chris,拚死力戰,短時間內,換來的結果,也不過如此。

這已經是“和平”的第十三天,這十三天裏,包紮傷口,埋葬孩子,安撫驚恐,打掃戰局,占用了太多時間,無法一一細述。

十三天後,Chris在門口原五虎堂的旗竿上升起了半麵旗。

那旗是死去的十幾個孩子的衣衫製成的。

升旗時,活著的二十幾個孩子都在,他們靜默地望著旗緩緩地升起。

“升起的是靈魂,埋下的是軀體。”

——老大這麽說。

老大還說,這裏從今是“半旗堂”,他們:牯子、Chris,他蒙毅,還有所有的孩子們,與他們將救出的孩子,隻要旗在一天,就宣布,以一種“自己的”姿態,開始活在這搏殺不斷的十九區裏。

旗升完後,Chris,牯子,老大,一時都說不出什麽話。

慘痛中,畢竟他們像多少懸起了一絲慘淡的希望。這時,一個孩子忽越眾而出。Chris拿眼一看,正是那日自己最後一刻救下來的,眸呈水色的那個特異的七八歲的孩子。

他居然要送給他們三樣禮物。

他送給Chris的是個小布袋,布袋裏裝了一枚小小的蛋;送給牯子的是一個吻;送給老大的則隻有兩個字。那兩個字是貼耳說的,可Chris還是聳耳聽到了,那像是:“小恬……”

故事可以到此為止,否則止於哪裏?因為為了生存,為了意義,為了自由的戰鬥永遠不會終止。

故事也沒有完,同樣因為,為了生存,為了意義,為了自由的戰鬥永遠不會終止。

讓我們在三件小小的,卻有神秘,有溫暖,有希望的禮物中讓故事暫時告一段落。因為在一切的慘惡中,這溫暖的小片段實在彌足珍貴,可以拾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