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破蛹2第二章 營救

作者:犁墨刀

插畫師:Simon

(一)

林楠峰把手機拿離耳邊的那一刻,終於知道了他眼前這個女人和Snake的分量,他輕歎一口氣,將手機還給了左勝男。

左勝男接過手機,隻是冷冷地看了林楠峰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麽,隻說了一句“我要星港景苑的三維立體模型”。

林楠峰眼睛盯著左勝男,微微側身朝身後打了個響指:“放一下星港景苑的三維立體模型。”

“是!”

下一秒,一個熒藍色的全息投影圖像在指揮車中央的沙盤上被瞬間構建出來,占地幾萬平方米的星港景苑在他們的眼前成了一個微縮的玩具模型,左勝男掌心向上,手朝向三維立體影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林楠峰知道她作出這個動作隻是想讓他說明一下目前的戰況,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稀鬆平常的動作被這個女人一做,就像是一個女王在示意跪在她腳邊的侍從平身。林楠峰極力想擺脫這種感覺,然而越是想擺脫就越發得察覺到自己已經被這個女人的氣場所碾壓住了。

林楠峰看了她兩眼,開口道:“有400多隻工蜂圍著7號樓,我們的人進不去。”

“我是不是該為林旅長這個精簡的戰況描述鼓個掌呢?”左勝男聽出了他的敷衍,冷笑一聲。

林楠峰的臉上掛不住了,他輕歎一聲,終於屈從於這個女人的氣場之下,老老實實地開始了戰況匯報。

“我們觀察到的工蜂數量大約在400隻左右……絕大多數是攻擊型,還有少量的掩護型,它們圍繞7號公寓樓分成3層進行高速飛行,以整個公寓樓為圓心,最裏麵一層工蜂的飛行半徑約為3米,數量約為90隻,作逆時針環形飛行,第二層工蜂的飛行半徑為8至9米。

他當旅長真的是當的太久了,已經習慣了手下的通訊兵筆直地站在他桌前,手裏捧著被小心封皮的紙質版戰況報告,用平穩的聲線一絲不苟地向他做戰況匯報……而如今情況一朝反轉真的讓他相當的不適應。

“你們觀察到的?”左勝男眼睛眯了一下。

林楠峰被左勝男這個小小的動作搞得沒來由一慌,就像小學時代正在批改他的試卷的女班主任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額,沒錯,我們部隊趕到的時候,星港景苑的技術部衛戍營已經和工蜂交上了火,所以我們不能確定有多少工蜂已經滲透進了樓……”

“我記得星港景苑5、6、7三棟樓都是集團軍撥給技術部住的,為什麽工蜂僅僅圍住了7號樓?”

林楠峰的話還沒說完,左勝男卻立刻又跳到了另一個問題上,林楠峰隻好緊跟這個女人的思路說道:“根據衛戍營的說法,這些工蜂曾短暫地用這種方式困住5號、6號、7號三棟樓,但在我們趕過來之後,它們就放棄了對其餘兩棟樓的封鎖。”

“林旅長的意思是這些工蜂是迫於你們部隊的火力才放棄了那兩棟樓裏的400多號技術部人員,轉而圍困住隻有43人的7號樓了?”左勝男問道。

“什麽?”

左勝男沒說話,直接將手機舉到林楠峰的眼前。

瞳孔急劇縮小,林楠峰清楚地看到了那份星港景苑技術人員進出登記表,在7號樓的那張表上,今天的進入隻有17個人名。

“很明顯,工蜂的這次滲透襲擊是帶有明確目的的。”

林楠峰呆了一會兒,回過神道:“那又怎樣……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想怎麽把那群老外給救出來,至於分析襲擊的原因和目的,這是司令參謀們的工作,不是我們的……”

左勝男看了一眼林楠峰,神色凝重地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你說的沒錯。”

林楠峰一愣,這女人和他一見麵就互嗆,各種看不順眼,現在竟突然如此爽快地附和了他的話,這讓林楠峰覺得不可思議,心裏又生出一種突然被嚴厲的女班主任表揚的感覺,然而這個班主任給他的好臉色並沒有持續太久……

“EMP電磁幹擾裝置布設了麽?”左勝男緊盯三維立體模型,頭也不抬。

“額……布設了。”

“電磁封鎖半徑多少米?”

“差……差不多800米。”

“製高偵查點有麽?”

“有,兩台武直19D……離地500米……正在繞空盤旋。”

“滲透火力點推進到哪兒了?”

“這個……”林楠峰一下子變得支支吾吾起來:“目前隻推進到6號樓……”

左勝男語氣忽然就變得淩厲起來,連珠炮似得射出一連串的問題,把林楠峰問得滿頭大汗。

”我們嚐試過對環繞飛行的工蜂進行打擊,但這些公寓樓的鋼筋砼結構的牆麵太薄了,我們95式25毫米自行火炮使用的又是穿甲彈,對這些工蜂開火的話很可能會把樓裏的人打碎,所以我們隻能攻擊那些離公寓樓較遠的工蜂……”

左勝男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冷笑著問道:“你別跟我說,你們一個旅幾千人用了接近20分鍾的時間隻打了最外麵的幾隻蒼蠅下來。”

林楠峰被左勝男說得臉色有些難看:“你也不是不知道,一旦布設EMP電磁幹擾裝置,我們自己的無線通訊也會受到幹擾,沒有我們的偵查引導,派進小區內的滲透小隊就像瞎子一樣,一旦被蜂群發現自保都難,更別提突破工蜂的封鎖進入樓內了.....反觀工蜂,它們都是以蜂群為作戰單位的,蜂群就像一個局域網,每一隻工蜂都是這個局域網中的一台電腦,它們之間的信息都是共享的,也就是說,我們是一個盲人在和一個渾身都是眼的家夥打仗……”

左勝男聽了林楠峰的話,陷入了沉默。

她明白,第一時間在星港景苑周圍架設EMP電磁幹擾裝置防止工蜂將任何信息傳回蛹巢,這是無可厚非的,早在大作戰期間,對滲透進來的工蜂進行電磁封鎖就是解放陣線HLUF所達成的共識,所以在這件事上林楠峰所做的沒有什麽不對,但左勝男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剛剛她拿到那份進出人員登記表的時候,她就生出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住在7號樓的是組裝超廣域電磁脈衝武器‘雷震子’的美國專家組,工蜂沒有圍困其它兩棟樓,卻單單圍住了7號樓,這說明了什麽?而且工蜂又是在這個時間點上襲擊技術部……綜合所有情報來看,“破蛹計劃”很可能已經遭到了泄露!但“破蛹計劃”的保密級別非常高,就連林楠峰都不夠級別,如果計劃真的暴露的話……

然而還有一點讓她很不解, 工蜂如果想要得到破蛹計劃的具體內容,應該去襲擊技術部,襲擊技術部人員的住處所能得到的數據太有限了。

“龍卷風。”左勝男看著7號樓的三維投影忽然說道。

“什麽?”林楠峰一愣。

“我是說,你不覺得蜂群對7號樓的封鎖方式很像龍卷風嗎?”

林楠峰捏著下巴道:“的確……沒錯……”

“龍卷風的外圍風速非常高,蜂群也一樣,你們的滲透救援部隊進不去不是因為沒有通訊閉塞得不到偵查引導,換句話說,就算你們的滲透救援小隊得到了你們的偵查引導,他們依舊很難突破蜂群的封鎖,指揮部可調用的機動部隊就那點兒,就算都趕到這兒,短時間內想想用輕武器正麵突破這道‘龍卷風’也是不可能的,我們要想達到樓內,隻有避開‘龍卷風’的外圍,找到能直達風眼的方法!”

“我懂了,你是說……”林楠峰眼睛漸漸眯了起來,似乎已經完全了解左勝男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沒錯!”左勝男嘴角一揚,緊接著,她抬手將細長的食指懸在7號樓的上方。

“你是說空投!我知道了!“林楠峰一砸掌心,興奮地大聲道:“這條路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但是危險性太大了吧,首先我們需要很多非常擅長定點跳傘的人,但這樣的人我的部隊裏不可能有,隻能向集團軍的傘降部隊要人,但就算要得到人,這麽大數量的傘降必然會驚動工蜂,我們的傘兵還沒落到樓頂估計就會被工蜂撕得一幹二淨,不過我覺得是可以一試的,我們在周圍的幾棟公寓樓上架設重機槍點對工蜂進行佯攻……”

和左勝男交流以來,他的思路被這個女人甩了十八條街,搞得他作為指揮官的自信心暴跌,現在終於能掙會一點點麵子。

左勝男搖頭揉了揉太陽穴,在林楠峰滔滔不絕地講了將近兩分鍾後,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林旅長,我說的是走地下停車場……”

“哈?”林楠峰傻了眼。

這時候他背後的幾個通訊兵也忍不住‘嗤嗤’地笑出聲來,林楠峰臉上掛不住了,他紅著臉梗著脖子,比劃著左勝男剛剛的手勢,爭辯道:“不是,你剛剛做了那個不是‘空投’的手勢麽?”

“我是在指7號樓的地下停車場。”左勝男麵不改色道。

“我……”

林楠峰還想再說點什麽,突然間指揮車劇烈地震動了起來,隨即巨大的爆炸聲透過指揮車的金屬車廂震顫著車內每一個人的耳膜,三維投影都被震得模糊起來。

“怎麽回事?”林楠峰回頭衝到了監視屏前。

一個通訊兵用顫抖的聲線說:“旅長……是爆破型工蜂……6隻爆破型工蜂把星港景苑地下停車場的所有入口都被炸毀了……”

“看來工蜂計算出了它們的最後漏洞。”左勝男遙遙地朝7號樓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楠峰呆住了,然後轉過身頹然地跌坐在座位上,搖頭苦笑道:“左少校你說得對,我就是個死板的家夥,如果不打那通電話早點行動的話,說不定……”

指揮車的隔音效果雖然不錯,但爆炸聲與高射炮的轟鳴聲還是隱隱約約地從車外傳來,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裏,所有戰鬥的畫麵卻幾乎都反饋在那些監控液晶屏幕上……似乎所有的戰鬥都發生在這個小小的車廂內。

隔著三位投影台,左勝男看著這個剛剛還威風凜凜的男人現在縮在座位上麵如死灰,心中忽然有些可憐這個男人。

真的沒辦法了麽……左勝男眉頭深鎖,如果把7號公寓樓看做一個盒子,那麽這個盒子到底會有幾個口呢?

盒子……盒子……

左勝男突然過電一般輕顫了一下,她想起了CS裏的那張地圖Assault倉庫,那條連同倉庫內外的金屬管道,管道!

“等把技術部的人救出來之後你再慢慢向司令懺悔吧,有懺悔的時間不如過來想想辦法,我們現在不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左勝男忽然開口用不冷不熱的口吻道。

“還……還有什麽辦法?”聽了左勝男的話,林楠峰先是一驚,然後又是一喜,像快被溺死的時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星港景苑地下所有管道的三位立體圖!”

見通訊兵們眼巴巴地看著他,林楠峰怒道:“一個個愣著幹嘛?放啊!左少校怎麽說就怎麽做!”

通訊兵們麵麵相覷,立馬戴上耳機,於是,幾十隻手指在控製台的鍵盤上靈活地跳躍,而隨著這幾十隻手指的跳躍,三位投影台上的三維影像也開始發生了變化——整個星港景苑地表以上的建築浮動著漸漸升高,在這個小區模型下開始出現了熒藍色的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線條,它們蛛網一樣縱橫交錯著,就像是Windows係統屏保中的三維管道。

林楠峰呆住了:“壯觀啊……感覺這些管道組成了另一個上海,地表以下的上海……”

“用藍色標記出排汙管道,紅色標記出燃氣管道,黃色標記出通信管道……”

在左勝男有條不紊的指揮下,一條條管道就像被施了魔法開始瘋狂地變換著顏色,須臾之間,那些熒藍色的線條成了交織著的燦爛彩虹!

左勝男雙手撐住投影台,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副壯闊的“彩虹”,她的眸子仿佛化身成展翅的飛鳥,翱翔在這些斑斕的彩虹中……

“找到了。”左勝男說。

指揮車靜悄悄的,隻有爆炸聲隱約地傳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為這句話集中到了左勝男的身上,包括林楠峰。

“林旅長,你不過來看看麽?”左勝男側過臉遙遙地望著林楠峰。

林楠峰回過神來,起身快步走到投影台前。

左勝男手指在那些斑斕的線條上點來點去,就像在撥動著一架彩色豎琴的琴弦:“隻顯示我剛剛碰過的管道。”

這句話說過之後,彩色的琴弦瞬間消失了,隻剩下兩條曲折交織著的藍黃色線條。

“這是……”

“生命之線。”左勝男嘴角一揚,然後手指懸停在其中那條藍色的線條上繼續說道:“藍色的這條線是排汙管道,它的支線管道連接著星港景苑的每一戶住戶,而它的另一端則通入這個城市的汙水係統,這意味著我們能通過小區外任何一個窨井蓋口下去,工蜂根本無法發現我們,我選擇了武寧路人行道紅綠燈那兒的窨井蓋口,那兒離星港景苑有一段距離,工蜂發現不了。”

左勝男手指順著那個藍色的端點一路滑下:“我會帶一隊人從這個口兒下去,然後沿著下水道往西南星港景苑的方向走,當走到這兒,進入小區的汙水分流口的時候,管道會變小到人無法通過,這時候……”

左勝男手指又從藍色的線條上躍至上方的那個黃色線條:“我們就換這條線。”

“換這條線……你是要用炸藥炸穿這兩個管道中間的混凝土層?”林楠峰終於明白了這個女人的意思。

“原來如此!”林楠峰一砸拳,然後抬手點在那條黃色管道上說:“先用炸藥炸穿了這層混凝土到達上麵這條通信管道,然後走這條通信管道到達地下停車場的側方,再用炸藥炸穿通信管道和地下停車場中間的混凝土層,最後進入地下停車場,然後我們的人就可以上去救人了!沒錯吧?”

“錯了。”左勝男沒有任何表情地說道。

“錯了?哪裏錯了?”林楠峰抓了抓腦袋詫異道,他之前會錯了左勝男的意而出了糗,但這次他對他說的有一百二十分的信心。

左勝男沒看他,隻是盯住那兩條藍黃交織的線,語氣中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進入地下停車場後,滲透小隊的其他人在停車場待命,我一個人執行救援任務。”

“哈?”林楠峰聽得愣了一下,隨即道:“你一個人?樓裏不知道有多少工蜂,你一個進去救人……你開什麽玩笑!”

“我有和林旅長開過玩笑麽?“左勝男笑了一下:”你自己也說了,蜂群是一個整體,如果其中一隻發現了救援部隊侵入了樓內,整個蜂群就會聯合采取極端措施,所以必須把救援人員減到最小。”

“極端措施?”

左勝男手張開,唇間輕輕發出了一個字“轟”,這個輕輕的“轟”字像顆炮彈,把林楠峰的心炸得猛地震了一下。

林楠峰咽了口唾沫道:“你能確保工蜂發現不了你?”

左勝男沒有回答他,她轉身走到指揮車門邊打開了車門,硝煙味兒和爆炸聲瞬間湧了進來。

車外參謀們的眼睛齊刷刷地集中在了這個女人的身上,雖然這個女人麵朝他們,可他們發現這個女人的目光不在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身上,那雙眸子的焦點似乎在空中……在這一瞬,所有人忽然都覺得他們跟這個女人的距離是多麽的遙不可及。

“Snake。”左勝男側過臉。

“我是Snake。”

巨大的廣告牌懸在武寧路與中寧路的十字路口處,燈火昏暗,炮火輝明,“匯泉大廈—精裝辦公空間”幾個大字模模糊糊地懸在由24個人組成的滲透小隊的頭頂上。

左勝男倚在廣告牌下麵,一邊用餘光瞧著林楠峰給這24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做戰術安排,一邊將手探進褲兜裏。

指尖滑入,不久便觸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這讓她的整個右手輕顫了一下,然後頓了一會兒,她的指尖繼續探了下去,又是一陣刺骨的冰涼,但左勝男忽然張開手掌將這冰涼緊緊地攥在了手中,那冰冷的東西似乎在她掌心的溫度下做著殊死抵抗,但最終這冰冷被左勝男的體溫所同化。

左勝男將它從兜裏抽出舉到眼前,一明一暗的光線下,這東西閃爍著金屬光澤,就像一隻圓潤光滑的銀白色鋼筆,“筆身”上是一串黑色烤漆的斜體英文字母與數字——AT—SS—273。

“……立刻在停車場設立火力點……掩護撤退的人質……”

林楠峰的聲音被炮火聲弄得斷斷續續,左勝男又往滲透小隊的方向瞥了一眼,所有隊員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的旅長身上,並沒有人發現她剛剛的這個小動作。

左勝男定定地看著那段字母和數字,嘴角一**。

下一刻,她“啪”的一聲伸手彈開了這隻“鋼筆”的“筆帽兒”,然後將這隻“鋼筆”剩下的部分豎著移挪到自己的左臂處猛地按壓下去。

那種冰涼的感覺又出現了,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塊兒撞擊在皮膚上,然後瞬間碎成了無數細小的冰片,落進了整個右臂的毛孔中,每個毛孔都是涼嗖嗖的,就好像這塊皮膚和她的身體被拆開放置在了不同的空間中,後者是在一個燥熱的盛夏,而前者卻是在一個滴水成冰的寒冬。

拿著無針頭注射器的手垂下,左勝男仰著頭,貼著廣告牌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上海那溫熱潮濕的空氣,雖然空氣中彌漫著揮散不去的刺鼻硝煙味兒。

左臂上的那點寒意在擴大,左勝男捂住那塊兒剛剛接手注射的皮膚,想用掌心的溫度去抵消那陣寒意,可卻是徒勞無功,她的身體裏似乎突然開始了一個裹挾著暴風雪的冬天,風到之處,萬物凋零,雪過之地,寸草不生……

“左少校!左少校!”林楠峰朝她招了招手,大聲道:“你過來安排一下吧。”

左勝男朝林楠峰那邊望了一眼,然後調整呼吸,捂著胳膊從牆角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一個眼尖的士兵忽然低聲對他周圍的人說道:“哎哎,是我看錯了麽,我怎麽感覺左少校在發抖?”

“給你這一說,好像的確是的啊,嘿嘿,是怕了麽?”

“內啊,旅應嘛,臉蛋雖飲漂棱,扣行動腰不似搞悶奈蠻位,當位好似腰髒嘿惑工蜂髒刀髒曾,趴撩呀似錦桑地嘛!”

“媽的,這貨說了什麽,誰給翻譯一下!”

“是啊,女人嘛,臉蛋雖然漂亮,可行動又不是搞文藝晚會,等會可是要進去和工蜂真刀真槍,怕了也是正常的嘛!”一個小個子隊員豎起拇指,露出了一口亮鋥鋥的白牙。

“謝謝……雖然平時我和閩南仔不對付,但這一點上我同意閩南仔,旅長這次太莫名其妙了,讓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女軍官來指揮咱們,最搞笑的是,執行救援的隻是那女人一個,咱們隻能呆在地下停車場裏幹巴巴地等著,簡直開玩笑嘛!”

……

“我隻說一句。”左勝男走到林楠峰旁邊,語氣毫無溫度:“進入7號樓地下停車場後,沒有接到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離開地下停車場進入樓上,而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能開槍,明白了麽?”

“明白了!”滲透小隊的隊員們異口同聲道。

“報告長官,我想問一哈,‘萬不得已的地步’是個啥?”一個隊員在昏暗的光線下舉手,大聲問道,聽口音似乎是個河南人。

“就是如果你不開槍就會被工蜂幹掉的時候,明白了麽?”左勝男掃了他一眼,語言幹淨而利落。

“明白了!長官!”河南籍士兵挺起胸膛大聲道。

“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長官!”

這個找事兒碰了一鼻子灰的士兵引得底下的其他士兵一陣笑。

“很好。“左勝男舉槍叉腰:”爆破組和工程組的在隊伍最後,所有人跟在我後麵。”

“是!”

“左少校,你沒事兒吧?”林楠峰皺眉道:“你嘴唇有些發紫……”

“沒事……“左勝男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嘴唇,目光掠動:”請林旅長布置好星港景苑的防空網,不要讓一隻工蜂飛出去,尤其要保護好電磁幹擾裝置,工蜂的行動不可預知,隨時都可能會有突**況。”

“放心吧,地上的事兒就交給我,而且司令馬上就到,這次說什麽也不會讓這群蟲子好過。”林楠峰信誓旦旦的口氣裏充滿了對陳誓輝的崇敬。

“嗯。”左勝男點頭,然後豎起中指與食指朝前一晃,身著深藍色作戰服滲透小隊的隊員們散成一個圈,其中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蹲下來,用一根鐵絲勾住卡在下水道口上的窨井蓋,然後用力一提。

“哎呦我娘嘞,這個味兒哎……”

“奈,栽哦丁衛桑賊……”

“誰給翻譯一下!”

“哎,借我點衛生紙……”

“媽的,蒙麵了你怎麽塞鼻孔……”

“癡線,哦塞類米八行嗎!”

“白癡,我塞裏麵不行嗎?”

“媽的這句不用翻譯,我聽懂了!”

隊員們用手掌在鼻前揮動著小聲抱怨道。

“從閩南到東北,你隊伍裏的人真全啊。”左勝男撇頭說了一句。

林楠峰一笑:“天南海北是一家嘛……都是司令從各個戰區挑回來的老兵,和工蜂作戰的經驗很豐富,每個人都在血裏火裏滾過三回。”

左勝男戴上反恐麵罩,掃了一眼那幾個抱怨的隊員,然後一邊諷刺了一句“哦,原來這就是天南海北的精銳啊”,一邊徑直走到窨井蓋口。

在用強光手電找到了下水道井的扶手位置之後,左勝男雙手扶住井口邊緣,雙腳踩住鋼筋做成的簡易落腳點,然後一步步地往下移動,然而當她下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事兒——井口太小,穿上防彈背心之後,她的胸部被卡住了。

左勝男一下懵了……她自從離開白柏之後,就一直保持著帶刺玫瑰與冰山美人的形象,在這一刻之前,她的一言一行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可完美的形象在這一刻瞬間分崩離析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今後部隊裏就會一直流傳著因為她胸太大而被卡在下水道井口的事跡,然後成為男男女女茶餘飯後的談資,不管她以後走到哪兒都會被人戳戳點點猜罩杯,甚至白柏也會知道這件她的糗事……

她忽然想起了鄭珠,在警官學院的時候,這個低她一級的女二貨在被她收服成為馬仔之前一直不服她,說她就是靠胸博眼球,還經常挑她去食堂打飯的時候從背後偷襲她的胸部,她手裏端著飯盒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沒法教訓她,搞得她難堪得要命。不過托鄭珠的福,幾乎全校男生都選擇在那個時間段去打飯,最後左勝男隻好吃了一個月的外賣,也是在那一個月裏,她和鄭珠約架約了17次,最終把鄭珠揍成了她的馬仔。

隊員們也很快發現了這個情況,但一個個因為左勝男在場都沒敢吱聲,隻是默默地站成一圈看好戲。

林楠峰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他輕咳兩聲,大聲道:“全體都有,立正!向後,轉!”

左勝男臉更紅了,林楠峰雖說是想幫忙,但被他這麽一弄,反而讓她更加難堪。

隊員們咳嗽著齊刷刷地雙手交叉向後轉,然後仰頭吹起了口哨。

左勝男脫下防彈背心,總算勉強通過了井口。

“全體都有,向後轉!”林楠峰又喊道:“行動!”

“是!”

對工蜂第三快速反應部隊確實是集團軍的一把尖刀,而這24個隊員又是林楠峰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中的精銳,當真正進入戰鬥任務狀態的時候,他們可就不是嘻嘻哈哈的段子手了,他們變成了工蜂的噩夢。

滲透小隊的隊員們整齊而有序地從窨井口魚貫而入,短短3分鍾之內,24人的小隊變戲法似的消失在了中寧路的路口,星港景苑此時真正成為一個上天入地的立體化戰場。

“旅長,這女人到底什麽來頭?”

參謀們簇擁在林楠峰身邊問道。這個女人從出現到離開,臉上的表情似乎一直沒變過,然而他們旅長的表情卻一變再變。在他們的眼裏,林楠峰雖然不是一隻凶猛的獅子,但也絕對是一頭難以馴服的倔牛。

當年大作戰進攻北京蛹巢的戰役中,接近100隻工蜂滲透了三道軍事封鎖線,對東四環至五環的一個2萬人的難民區發動了突襲。而林楠峰的一個團本來是駐守在這個難民區旁的,但在那天接到了開赴北京蛹巢所在地中關村的命令,結果部隊行進到中途接到了難民區被工蜂襲的消息,林楠峰不顧指揮部和同僚的勸阻,命令部隊全速趕回難民區執行救援行動,然後進行了時長約9個小時的殲滅戰,才完全消滅了所有來犯的工蜂。據指揮部的人透露,當時有14個團被抽調去前線,隻有林楠峰的那個團違抗了命令。

就是這樣一頭倔牛,卻在短短的十幾分鍾時間裏就完成了野生到家養的轉變,這讓所有人都對那個叫“左勝男”的奇女子好奇不已。

“什麽來頭我不能說,我隻想告訴你們,司令手下如果再多幾個這樣的角色,上海蛹巢覆滅的日子就不遠了啊!”林楠峰感歎一聲,然後一揮手,麵容重新凝重起來:“走吧,我們需要在司令到達之前再一次完善防空網和EMP電磁封鎖。”

“是!旅長!”參謀們開始集體小跑著往指揮車那裏趕。

林楠峰背著手走在人群的末尾,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黑洞洞的下水道井口,用一句爛俗的話慨歎道:“巾幗不讓須眉啊……”

“我想說,也許很多年後,在解放陣線的烈士紀念碑上會有這麽一段話,我們大家要學習趙誌遠同誌毫無自私自利鑽下水道無懼被熏死之心的精神,從這點出發,就可以變為大有利於人民的人,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士兵的感歎順著管道傳了很遠。

烏漆墨黑的下水道被幾十道FS2000下掛電筒的光源照亮,全副武裝的特戰隊員們貓著腰,在左勝男的帶領下,行進在空間狹小得可憐的下水管道中。

“就你他娘的能扯!還能別侮辱咱毛主席?”

“我開始懷念陸地了……”

“我也是……喂,誰有煙給我一根?散散味兒!”

“癡線啊,哈隨都雷全似走嘿,桑陪咂瑟貓?”

“翻譯一下!”

“白癡啊,下水道裏全是沼氣,想被炸死麽!”

“媽的下次他罵人的話你就不要翻譯了!操……炸死也比臭死強……”

“如果給馬明亮的腳臭打100分的話,我給上海的下水道打101分!”

“癡線!”

這群快速反應部隊的精英們在離地幾公尺的地下吐槽吐著吐著就停不下來了,也難怪,這群身經百戰的精英們從當兵到現在,再困苦的戰鬥處境也是在地表以上遇到的,至於現在這種情況他們可是從來沒遭遇過——頭頂著連營百裏的蜘蛛網,腳踩著潺潺流淌的汙水,雖然不知道這些黑不溜秋的**混合了多少種肮髒惡心的成分,但隻要嗅到這些彌散在管道中的臭味,嗅覺細胞們就會讓腦子裏自動生成出那些最惡心的東西。

這時候,不知道哪個山西籍的隊員忽然唱起了《地道戰之歌》——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嘿埋伏下神兵千百萬/千裏大平原展開了遊擊戰/莊稼漢嘿莊稼漢/武裝起來千千萬/嘿武裝起來千千萬/一手拿鋤頭/一手拿槍杆/英勇頑強神出鬼沒展開了地道戰……

然而這首歌並沒有達到預定的振奮人心的效果,反而讓這些“莊稼漢”們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悲壯感。

“哎哎,我們的左長官一直沒說話唉!”趙誌遠用槍托搗了搗身邊的姚剛。

姚剛聳聳肩,然後用沒拿槍的左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看來‘胸大被卡下水道井口’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啊。”

“胸大這麽值得自豪的事兒,怎麽會是打擊呢!”

“偶克盯撩!航動列湊賊後,湊左講官腰後碼!”馬明亮挺直腰杆一甩頭,結果撞到了水泥管道上。

趙誌遠鄙夷道:“不是我說的馬明亮,這個女人可不同於那些相親酒會上的幹閑差的小姑娘,你們注意到她手背多角骨結節處的皮膚了麽,上麵全是舊疤痕,這種程度的疤痕隻有長時間練沙袋的人才會留下,除此以外,你瞧瞧她腿上和胳膊上,那可是一寸一寸實打實的肌肉,而且你看看咱旅長對她的態度,還要號碼,到時候別把你的小命給搭進去!”

……

左勝男一步步向前走著,這些士兵對她的菲薄和敬畏她都沒有聽到。

望不穿的黑暗,幾條明亮的光柱從她的槍下和身後筆直地刺向下水道的前方,照亮了一灘又一灘的汙水。

她雖然現在身體和他們在同一空間中,但意識卻如同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前方的黑暗如幕布般被扯下,幕布後露出了刺眼的白。

冷,刺骨的寒冷,好像不著片褸地著站在刮著暴雪的冰原上,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都被這盛大的極寒所貫穿,她雙手抱胸,無處可逃。

可她明白,她必須要動,她不能停,於是她赤足在無際的冰原上踏出一步又一步,腳趾縫中的冰雪碎裂,綻放著一輪輪新生的寒冷。

“長官!左長官!”

踏著沒膝的積雪,左勝男眼前的冰原突然陶瓷般破碎,破碎後充塞眼簾的又是黑暗,以及那些筆直的光柱。

左勝男猛地回過神來,發現一個戴著頭盔和反恐麵罩的隊員正在從後麵輕拍她的肩。

“怎麽了……”她張開嘴,在反恐麵罩後麵地急促呼吸著。

“長官你……沒事兒吧?”趙誌遠見這個女長官的眼神有些呆滯,不放心道。

“我沒事……”左勝男努力控製著自己呼吸的頻率。

“我們到了,普陀區41號通信管道,我們現在就在這條管道的下麵。”趙誌遠指了指手腕上的行進記錄儀,他們已經在地下行進了大約600米。

“OK,所有人散開,爆破組準備!”左勝男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行進記錄儀,然後點點頭一招手。

兩個士兵應聲從隊伍後麵走了上來,一個從戰術背包中掏出一塊兒平板大小的扁平狀物,另一個用準備好的工程膠固定在頭頂的下水管道上,然後開始設定計時器的起爆時間。

爆破兵設置完之後,朝左勝男他們豎了一下拇指,喊道:“起爆時間20秒,大家退後10米。”

所有人都默默地在心裏估量著10米的距離,然後開始踮著腳往後退幾步,捂住了自己耳朵。

“20、19、18、17……3、2、1!”

一聲低沉的“轟”聲響過,然後是砂石崩碎掉進汙水中的“噗通噗通”聲。

左勝男抬手揮散了遊弋在鼻前的硝煙味,然後指了指頂上那個被炸開的洞:“工程組準備切割電纜線!”

於是爆破組退下,工程組上前,掏出手持式電動圓鋸接上電線,圓鋸轉動發出了“滋滋”的聲音,工程兵對準光纜線開始切割。

幾分鍾之後,光纜線被切斷,左勝男扭了扭脖子和手腕,然後下蹲一個發力起跳,像一隻矯健的羚羊,她雙手抓住了被切斷的電纜線的末端,緊接著晃動下半身,讓自己重心上移,將**起的雙腳勾住斷了的光纜,最後整個人鑽進了41號管道中。

左勝男這一係列行雲流水的動作把洞口下方的所有滲透小隊的隊員都驚呆了,她動作輕巧地堪比國家體操隊的運動員!

左勝男探出腦袋皺眉道:“愣著幹什麽!時間不多,跟上!”

“跟上跟上……”精銳們一邊附和著一邊還在腦海中回放著剛剛他們女長官的那個漂亮的上翻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