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天罡

張劍生一路輾轉,這日來到漢江北岸。時值三月殘春,江灘上滿是蔞蒿,蘆筍也開始抽芽吐芯,兩岸人煙稠密,沿途擾攘一片,驢鳴馬嘶,夾著人聲車聲,好不熱鬧。江上泛著點點漁舟,不時傳來漁者高歌。張劍生臨江駐足,一陣空歎,當下足不點水,匆匆過到了對岸。

不久來到武當山腳下,張劍生慢下了腳步來。待得走到山門前,守門弟子忙攔住了他,張劍生沒說透自己身份,守門弟子自然認不得他,又見他有些怪異,便沒讓他進去。張劍生不想讓守門弟子為難,便道:“勞煩通報你們掌門一聲,說是故人求見。”一守門弟子打量了他一會,見他不似惹事生非之徒,便道:“好,敢問前輩名諱,掌門問起我好相報。”張劍生略一沉吟,道:“你與他說‘白雪長歌輪回去,獨留黑玉在人間’,他便知道了。”那守門弟子低聲照著念了一遍,便進門通報去了。

不久,隻見一年輕男子滿懷欣喜,快步朝張劍生而來,待得走近了,張劍生見他麵如冠玉,鬢若刀裁,目似秋波,忽然眼前一模糊,似是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模樣,心頭一澀,想到:“凡兒……他可是凡兒?”那美貌男子朝他喊道:“爹爹!爹爹!是你麽!”過了一會,二人碰麵,那男子見了張劍生模樣,喜極而泣,道:“爹爹,真的是你!我是凡兒啊,凡兒好想你!”此男子正是張思凡。張劍生滿腔欣慰,道:“嗯,凡兒,你長大了。”父子二人一番交談,張思凡知他奔波勞累,忙帶著他來到紫霄殿稍作歇息。張劍生見門庭冷落,問道:“你太師父和顧師伯他們呢?”張思凡似有難言之隱,猶疑了一陣,才道:“太師父他老人家已於八年前在南岩宮坐化,與世長辭了,顧師伯也在三年前因疾而終,臨終之前將掌門之位傳給了我。”張劍生心頭一怔,思緒繚亂,久久不能平靜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那你方師叔和陸師叔呢?”張思凡道:“自顧師伯死後,他們便與世無爭,到後山閉關修身去了。”張劍生歎道:“也好,也好。”張思凡道:“你和娘的事,顧師伯他們都告訴我了,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凡兒找你找得好苦。”張劍生也便將那日帶著死去的阿雪離開武當山之後的事大致說了,心下不禁一陣懊悔,道:“當年我狠心拋下了你,是我的不對。”張思凡忙道:“不不,爹爹,凡兒從沒怪過你,凡兒隻想你和娘能夠永生永世廝守在一起,凡兒便心滿意足了。”見張劍生默然不語,不想再勾起他傷心往事,忽然心念一動,微笑道:“對了爹爹,你在這兒等我一會,我去去就回。”張劍生不知他打甚麽主意,隻輕輕“嗯”了一聲。張思凡快步出了紫霄殿,也不知到哪去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張思凡攜著一懷抱嬰兒的美貌女子與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來到紫霄殿見了張劍生,女子懷中嬰兒尚在繈褓之中。張劍生頗有些意外,張思凡忙向那女子道:“快見過我爹爹。”那女子笑魘輕吟,微一躬身,道:“兒媳黃萱萱見過公公。”張思凡見張劍生頗有些不解,忙道:“爹爹,萱兒她是碧雲山落梅山莊黃莊主的小女兒,我們……我們二人情投意合,已在兩年前結為了夫妻。”張劍生欣慰一笑,道:“很好,很好,你真的長大了。”頓了一會,道:“下次若有時間,可得去拜會拜會親家。”黃萱萱微笑道:“那可太好啦,爹爹他們一直都很仰慕公公您的。”張劍生寬懷一笑,問道:“這兩個孩子可叫甚麽名字?”張思凡伸手撫了撫黃萱萱懷中嬰孩,道:“這孩子剛生下來不久,他叫做天保。”張劍生道:“張天保,是個好名字。”張思凡略一淺笑,拉了小男孩小手來到張劍生身前,道:“爹爹,這孩子姓王,取名天罡。”張劍生不解道:“何以姓王?”張思凡道:“五年多前一個夜晚,天現奇象,七星連珠,我和萱兒在回武當山路上的一片林子裏見到了繈褓中的他,發現這孩子一隻手邊還壓著一張紙條,上邊寫著‘此子姓王’四字,想是被親生爹娘遺棄,我們不忍心,便把他帶到了武當山來。”張劍生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見王天罡劍眉星目,無形中透露著一股逼人氣勢,張劍生心頭一凜,忽的一掌拂向他麵門,誰知他竟不驚不懼,絲毫沒有避讓,張劍生猛地收住攻勢,暗歎道:“他知道我這隻是嚇唬人的虛招?”尋思一陣,道:“凡兒,你好生對他教養,此子日後必成大器。”張思凡早料有驚無險,拱手笑道:“謹遵父命。”頓了一會,見張劍生心事重重的模樣,道:“爹爹,那日後你待要何去何從?不如先在山上住一段日子,待我好生安頓萱兒母子,再陪你遠走他國一趟。”張劍生臉現欣慰,搖頭道:“不,我一個人去就夠了,你留在這裏,他們需要你。”張思凡聞言,知他心意已決,他想做的事,放眼普天之下再沒有人能夠攔住他,也便看開了,道:“好,都聽爹爹的,來日若能看到爹娘重聚,那可有多好多好,好多年過去了,凡兒好想娘她。”說著想起幼時往事,不禁雙目泛紅,眼角濕潤。

張劍生拉著王天罡出了紫霄殿來,道:“小娃娃,我教你幾招功夫。”王天罡點了點頭,張劍生隨即使了三招入門的擒拿手,雖表麵上平平無奇,實則卻是張劍生於人的武學修為路上開辟的一條通一曉百的捷徑,隻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王天罡不過五六歲年紀,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隨即將他所教的三招擒拿手有模有樣地使了出來,頗得要領。張思凡在一旁自然看在眼裏,心想:“天罡得爹爹傳授這三招,日後定當受用無窮。”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宋時大文學家蘇東坡十九歲那年,與年方十六的王弗結為夫妻。王弗年輕貌美,且侍親甚孝,二人情深愛篤,奈何天命無常,王弗二十七歲那年便香消玉殞了。東坡先生承受著這莫大的打擊,在《亡妻王氏墓誌銘》裏言道:“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王氏,卒於京師。六月甲午,殯於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於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裏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東坡先生於平靜語氣之下,寓絕大難以言表之沉痛。待到熙寧八年,公元一零七五年,東坡先生到訪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於夜夢中得見愛妻王氏,醒來之後,在思念的萬般煎熬之下作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這曲追憶亡妻的悼亡詞。

昨日執手疏影西窗前,燈花落盡簷外月一剪。張劍生每當思及詞中一字一句,無不茫然萬千,久久不能釋懷。之後,在武當山上住了三日,這日一早在張思凡夫婦的陪伴下下了山去。來到山下,張思凡出言作別,張劍生頭也沒回,袍袖一拂,禦風神行,飄然西去。此去經年,遙遙無期。

(全書完。欲知後事如何,且看《四大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