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花謝

這天下午,張劍生代了陳劍平,與其他七大門派之首在桃源洞外不遠處的一塊平地上會談,與會的還有慕容不朽和鄧天川二人。張劍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盡數說了,眾人也便恍然大悟。向雲鶴心有慚愧,道:“張三俠,上次向某恩將仇報與你為難,此番蒙你不計前嫌再次相救,向某實在感激不盡。”張劍生笑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向掌門言重了。”二人相視一笑,冰釋前嫌。楊天鬆道:“這魔教一日不除,這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寧,況且當年青城雙煞遺孤當了教主,想必他對當年爹娘之死懷恨在心,其手段勢必比花流水更要變本加厲。”向雲鶴歎道:“當年他爹娘之死雖是咎由自取,卻也是因我昆侖派而起,因此連累了各位朋友,向某當真過意不去。”向雲鷹心浮氣躁,道:“大哥,自古邪不勝正,大不了你我兄弟二人聯手,去跟那魔頭拚個你死我活!”向雲鶴道:“也罷,若叫他殺了,解了他多年的心頭之恨,或許便可免了一場武林浩劫罷?”韓千海道:“那魔頭心思難以捉摸,向掌門萬不可意氣用事。”向雲鷹道:“那你說該當如何?”韓千海啞口無言,少林方丈淨空合掌道:“阿彌陀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人武功修為高深莫測,如今又已入了魔障,倘若不除,終是大患。”鄧天川道:“大師所言極是,隻是時日一長,那魔頭遲早尋到這裏,我看我們還是另尋他處,再從長計議罷。”楊天鬆靈光一閃,道:“貧道倒有個拙計,不知可否一試。”風華師太含笑道:“楊掌門若有甚麽法門,不妨直說。”楊天鬆道:“聽聞河間七雄是江湖上極有名氣的殺手團夥,不如我們便出重金聘請他們去將那魔頭刺殺了?” 嶗山派掌門王天化道:“不成不成,連我們聯起手來都不是那魔頭對手,這世上恐怕沒人能奈何得了他了,更何況是甚麽河間七雄?”楊天鬆道:“眾人拾柴火焰高,那魔頭縱有三頭六臂,難不成抵得過泱泱江湖的合力反擊?”慕容不朽道:“楊掌門所言不錯,眼下老夫便有個更好的法子,可將那人除掉。”張劍生麵露喜色,問道:“甚麽法子?”

慕容不朽站起身來,道:“我們雖然人多勢眾,卻如同一盤散沙,一捏便散,更何況深諳武學之道的人,怎會不知各個擊破的道理?”張劍生道:“那依前輩之意……”慕容不朽道:“依老夫之意,便是尋一個合適的人選,我們再將自身功力修為盡數傳給他,合力造就一個頂尖的高手出來,到時何嚐不能與那魔教妖人一戰?”此言一出,眾人不禁一呆,均覺在理,又覺不妥。楊天鬆忙道:“這可千萬使不得,方才淨空大師也說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的武功修為一旦高到某種境界,難免心生暇念,入了魔障。”慕容不朽笑道:“楊掌門此言不錯,隻是此間卻有一人能叫大家信服。”眾人心念一轉,紛紛往張劍生投去目光。慕容不朽笑道:“此人便是張賢侄了。”張劍生登時不知所措,道:“這……這可萬萬使不得,張某區區一個後生晚輩,無德無能,豈能叫大家信服?我看還是另尋他人罷。”淨空沉吟半響,淡然道:“除了張施主,確無更合適之人。”向雲鶴道:“是啊,張三俠兩次仗義相救,我向某第一個信得過他。”向雲鷹道:“大哥信得過的人,我自然也信得過。”鄧天川笑道:“張兄弟為人我鄧某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張劍生道:“這……這……”淨空含笑道:“慕容施主此計甚妙,張施主不必推辭了,老衲看得出你根骨奇佳,是世間罕有的武學奇才,此間能將八派武學在短時間內融會貫通的也隻有你了,老衲天生愚鈍,靠著勤學苦修才有今日修為,與天造奇才相比卻也是望塵莫及啊。”王天化道:“也罷,老道年事已高,本想著魔教一除便退隱江湖,甚麽武功修為對我早已是身外之物,可有可無。”張劍生猶疑道:“話雖如此,隻是將自身內力盡數傳給他人,終究傷及經脈,日後豈不成了廢人?”慕容不朽正色道:“賢侄不必多言了。”說著閃到張劍生身後,盤坐下去,點了他頸間大椎穴,道:“四象皆空萬慮拋,意守丹田封七竅。”張劍生動彈不得,無奈閉目照做,慕容不朽雙掌壓在他後心,一股內力正源源不斷地往他膻中氣海匯去,過了一會,二人俱是大汗淋漓,備受煎熬。三炷香時間過去,慕容不朽畢生內力盡數傳到張劍生體內,更顯麵容蒼老,伸指解開張劍生穴道,險些昏暈過去。張劍生頓覺體內氣血翻湧,忙運功調理內息。之後,鄧天川與餘下七派之首共計一十一人,先後將畢生內力傳給了張劍生。張劍生調理完內息,縱身躍開,在周身四處運起龍象神功,“喝”的一聲,龍象真氣四散開來,震得整座山穀為之搖晃。

慕容不朽欣然笑道:“我慕容家族的龍象神功、青霜劍法你已學會,現下老夫再將白雪劍法傳授與你。”當下將白雪劍法的心法口訣、招式要領一一跟張劍生說了。張劍生心領神會,揮劍舞了開來,已有小成。當日又將少林韋陀掌、金剛功,昆侖鶴爪手、四象兩儀功,峨眉玉霞護體神功,華山牛毛細雨點穴手粗略學了一遍。

幾個時辰過去,夕陽西下,暮色沉沉,張劍生等人回到桃源洞去了。哪知剛要跟各派弟子粗略交待會談商議之事,忽的四下寒風驟起,跟著傳來一陣密麻的腳步聲響。張劍生與七派之首對視一眼,道:“難道魔教竟然這麽快便尋到這裏來了?”淨空忙道:“各位施主都請退回洞內,做好應敵準備。”眾人照做,哪知腳步聲越來越近,傳來一人叫喊聲音:“爹爹,叔父,一衝來了!”跟著一幫人馬已在不遠之外,張劍生瞧清來人麵目,見當先一人正是向一衝,同來的還有黃一平、慧能等一幹與會天門山乾坤大會的各路豪傑。張劍生等人不禁心下一寬,向氏兄弟更是喜出望外,向雲鶴奔過去道:“好衝兒,你怎麽來了?”黃一平搶道:“向掌門,我們本來合計著去救你們的,哪知半道上遇到了武當派陳掌門,他說你們都在這,我們便立馬趕來了。”楊天鬆臉有不悅,待得黃一平來到身前,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嶽陽大會眾多好漢,倒數你腳下抹油溜得最快,平日裏我教你的便隻危難時溜之大吉的功夫麽?”楊天鬆當著眾人之麵訓斥一番,黃一平頓覺臉上無光,摸頭強笑道:“師父大大誤會我啦,我……我是想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回頭找幫手去救你們的。”楊天鬆“哼”了一聲,轉過身去。黃一平眼尖,忽然望見張劍生夫婦等人,登時一愣,伸著頭看去,又抹了抹眼珠,見沒看錯,喝道:“姓張的惡賊,你們怎麽也在這兒?可讓我們找著你了!”說著掄起拳頭,楊天鬆白了他一眼,喝道:“還嫌不夠丟人麽?退下!”黃一平心下委屈,道:“師父,那日不正是這廝在嶽陽大會上大打出手的麽?怎麽你們……”淨空方丈微笑道:“黃施主,你們遇上了陳施主,他沒跟你們說起此事麽?”黃一平道:“說起甚麽?他死了相好,話也不願多說就走了。”淨空方丈也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同來的各路豪傑聞言,紛紛道:“原來如此。”一場彌天誤會也就這樣撥雲見霧,徹底解開了。

之後,淨空方丈說起了今日七派之首加之慕容不朽、鄧天川二人將畢生功力傳與張劍生一事,在場眾人紛紛感慨唏噓,各持己見。黃一平當先道:“倘若此番當真將魔教鏟除,到時天下唯武當派獨大,這可如何是好?”一武當派空字輩弟子道:“三師叔生性淡泊,從不會恃強淩弱。”淨空方丈道:“事既已定,不必多言,老衲信得過張施主。”鄧天川笑道:“是啊,張兄弟若有異心,此時大可反目,何必再去和那魔頭賭命相搏?”眾人頓覺在理,消了幾分顧慮。向雲鶴感慨道:“十幾年了,是時候了結那場未了的恩怨了。”淨空方丈含笑道:“待此事了結,向施主不如隨老衲一同歸隱山林,與山水林木作伴?”向雲鶴略一沉吟,合掌道:“說到底也是我三弟雲雀有過在先,向某願落三千煩惱絲隨在大師左右,代弟懺悔贖罪。”看了向一衝一眼,道:“一衝啊,昆侖派大小事務,以後就落在你肩上了。”向一衝一時心澀難言,楊天鬆哈哈笑道:“老夫對這江湖也已有幾分厭倦了。”看了七派之首一眼,續道:“大隱於市小隱於林,不如到時大家便作個伴,也好有個照應?”韓千海拱手笑道:“願如楊兄所言。”淨空方丈會心一笑,道:“江湖大同,當自吾等而起。”在場眾人頓時豪情萬分,紛紛拍手叫好。

時光流轉,這一日傍晚,張劍生正在林間習練嶗山派無鋒掌法。忽見一女子朝已奔來,正是阿雪,張劍生道:“阿雪,你來啦。”收功站定,朝她走了過去,見她神色焦急,忙輕聲問道:“怎麽啦?”阿雪道:“陳伯伯他……”張劍生道:“大師兄?他回來了?”阿雪拉了他手,道:“你跟我回去看看。”二人穿林過木,來到桃源洞外,見陳劍平渾身是傷,雙目緊閉,此時方劍鬆和陸劍風正運功給他療傷,淨空等人在旁不住搖頭歎氣。張劍生自覺有愧於他,這些日子以來時常掛念他安危,忙奔了過去,俯下身去,急道:“大師兄!你這是……”握著他發冷手掌,又見他黯淡麵色,知是受了極重內傷。陸劍風望著張劍生,無奈道:“大師兄去魔教總舵找那魔頭報仇,我沒能攔住他……”陳劍平睜開眼來,咬牙道:“劍風……廢……廢話少說……”張劍生道:“大師兄!我運功給你療傷。”陳劍平不屑道:“滾開!”張劍生一頭霧水,轉到陳劍平身後盤膝坐下,卻聽陳劍平又喝道:“叫你滾開……沒……沒聽見麽!”張劍生頓時不知所措,尋思:“曉晗之死終究和我脫不了幹係,也難怪大師兄會這般厭恨我,罷了,罷了。”頓覺自找沒趣,心下很是失落,起了身來,邁步離開了桃源洞,心事重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在林木之間走走停停。阿雪默默跟在他身後,一雙秀目凝視著身前男子,久久不願離開。二人一番輾轉,也不知走了多遠,忽見前邊不遠處一片白茫茫的花海,張劍生轉過身去,攜了阿雪的手,道:“我們……過去看看?”阿雪輕輕“嗯”了一聲,日暮降臨,二人緩步往花海走了過去。

花海飄香,聞之叫人好不心曠神怡。阿雪俯下身去,見纖枝綠葉,托著四五片雪白花瓣,探出一枚細小花蕊,恰似仙子伴雲,好不賞心悅目。阿雪輕輕拈了一片花瓣,微笑道:“張郎你看,這些花好美啊,你可知他們喚甚麽名兒麽?”張劍生搖了搖頭,放眼遠望,道:“此地四麵環山,冷暖兼宜,倒是栽花種葉的好所在。”花海旁不遠處生著一株無名老樹,二人在樹蔭下坐了下去,張劍生觸景傷懷,一陣感慨,道:“阿雪,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罷,你可想聽麽?”阿雪柔聲答道:“想。”張劍生便將早年在杭州城得遇吳平波之後一波三折流浪江湖遇到秦氏姊妹直至後來學藝武當的事盡數說了,阿雪怔怔地聽著,不禁秀目含淚,道:“原來……原來如此,遠遠不止以前師父跟我說的,你不早些告訴我。”張劍生道:“一言難盡,難以啟齒。”阿雪呆了一會,道:“你對不起我娘,也對不起我姨娘。”張劍生歎道:“人之一生若無遺憾,該當多好啊?”忽的欣然一笑,側過身子,望著阿雪模樣,道:“好在老天尚有眼,沒叫我對不起你。”阿雪羞愧難當,一張雪白的臉蛋上透著沁人微紅,好不叫人心生憐惜。

夜色沉沉,茫茫九天銀河之上落下一幕幕銀白月光,灑在花海朵朵白花之上,整片花海頓時白光四溢,交相輝映,如夢如幻。阿雪望著張劍生一眉一目,微笑道:“張郎,不如我們為這些花兒取個名字罷。”張劍生道:“甚好。”起身走上前去,摘來一朵白花,二人端詳了良久,阿雪道:“算啦,我想不到甚麽好聽的名兒。”張劍生嘴角微揚,攆著那朵白花在阿雪麵前晃了晃,阿雪不明其意,待要相問,卻聽張劍生道:“我瞧這花生得與你一般好看,不如便取作雪女花罷?見到這些花,就好像見到了你一般。”回頭望了望身後老樹,道:“這樹也沒有名字,便取作雪女樹罷?你覺得如何?”話音一落,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轉,甚麽甜言蜜語都不及這寥寥數語更能打動人心,阿雪心神**漾,如癡如狂,望著張劍生久久不能自拔。

星移鬥轉,張劍生心血**,道:“大事尚未了終難心安,古人聞雞起舞,今日我便觀花起舞罷。”起身舞動身軀,將身負武學盡數使將開來,忽而沉重如山,忽而輕盈如水,飄逸絕倫,好不精彩。阿雪望著身前男子形影,心神俱醉,想道:“今生今世能夠遇上他,和他相知相愛,已經沒甚麽遺憾啦。”過了一陣,長夜漸深,二人身心乏累,在花海旁老樹蔭下相擁入睡。

次日曉風殘月,張劍生醒了過來,見阿雪兀自還在熟睡的可人模樣,也沒叫醒她,輕輕背起她身子,離開了雪女花海。哪知走到半途,迎麵走來一個男子,正是方劍鬆。待得碰麵,方劍鬆道:“師兄,我可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張劍生見他麵有乞色,似有心事,便問道:“師弟,可有甚麽事麽?”方劍鬆神色糾結,一陣欲語不語。張劍生見他手心撰著一張紙條,隨口問道:“那是甚麽?”方劍鬆忙將手縮到身後,道:“哦沒……沒……大家……大家都在山洞等著你回去呢。”張劍生微笑道:“那走罷。”方劍鬆忙道:“好……好……”又行一程,阿雪醒了過來,見了方劍鬆,忙跟他問好,想要從張劍生身上下來,卻聽張劍生道:“過會就到啦,還是讓我背著你罷。”阿雪臉現紅暈,在張劍生耳邊細聲道:“等會叫別人見著了,可……可羞死人啦。”張劍生微笑道:“丈夫背一背妻子,天經地義,有甚麽好羞人的?”阿雪微嗔道:“好罷,隨你啦。”眼見離山洞越來越近,方劍鬆終於按耐不住,攔在了張劍生身前,道:“師兄……且……且等會,我有事相求於你。”張劍生微笑道:“有甚麽事便說罷,若能幫上的,師兄我定然盡力幫你。”方劍鬆將手中紙條交到張劍生手裏,道:“你把它交給白姑娘,說是我寫給她的,她……她就會明白的。”張劍生和阿雪登時一愣,明了他心事,張劍生道:“師弟……你……你可是看上白姑娘她了?”方劍鬆頓時羞愧難言,道:“我……我不知道……”張劍生哭笑不得,道:“我會代你交給她的。”三人又行一陣,方劍鬆忽的道:“還望師兄不要笑話我,師弟我至今無妻無子你是知道的,我……我心幕白姑娘已久啦,隻是礙於害臊始終沒能當著她麵說出口來,這次……這次我不想再錯過了,若能得她芳心,我方劍鬆萬死無憾!你跟她熟,我便想找你幫這個忙。”張劍生一陣若有所思,心想:“若能兩情相悅,白姑娘終身有托,也總算了結一樁心事,倒也甚好。”

回到桃源洞外,張劍生把阿雪放了下來,跟淨空等人稍作交代之後,見陳劍平傷勢好轉,對己卻仍是冷眼相待,不禁心生無奈。陳劍平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張三俠,你隻顧自己逍遙快活,倒絲毫不將旁人感受放在眼裏啊。”張劍生無奈道:“大師兄,你我同門多年,豈是旁人?隻是……隻是萬事難以俱遂心願,師弟我……我也是無能為力。”陳劍平冷笑道:“無能為力?如今你武功勝我百倍,這世上還有甚麽事情是你無能為力的?”阿雪忙道:“陳伯伯,你別怪張郎他,要怪就怪我好啦。”陳劍平看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冷冷道:“**犯上,不知廉恥。”阿雪頓時不知所措,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在場眾人在旁看著,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分說。陳劍平掙開陸劍風攙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桃源洞,陸劍風忙道:“我陪大師兄去透透氣。”說著快步跟了上去。

張劍生一陣無奈過罷,走到白海棠身前,道:“白姑娘,我有話跟你說,你……隨我來一會。”白海棠秀眉微蹴,心下好奇,也便跟著張劍生去了。二人來到桃源仙府一處無人的竹林裏,張劍生將手中紙條交給了白海棠,道:“這是……這是方師弟要我給你的。”白海棠接過紙條,展開來一看,隻見紙上寫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晚,亦恨我生早,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願共化蝶去,夜夜棲芳草,聊聊心意表,煩惱盡煙消”十行字,白海棠聯想紙上所寫情形,不禁麵紅耳赤,望了望張劍生,隨即轉為淡漠,薄怒道:“張公子,你這是在可憐我麽?”張劍生忙道:“不不,你會錯意了,師弟托我轉交給你,我也……我也不好推托。”白海棠心酸難掩,眼角滲出幾滴眼淚,道:“你不懂!”掩麵轉身,道:“罷了,我還是離開這裏罷,張公子,你好自為之,嗯……照顧好陸姑娘,別辜負了她。”張劍生望著白海棠遠去的身影,一時不知所措,好不懊悔。忽聞身後傳來聲響,張劍生回頭一看,見方劍鬆匆忙離開,心想:“師弟他……已經看到了……”心下萬般無奈,暗自歎了幾口氣,心想:“白姑娘心裏是不是一直都有我?我一負再負她,當真愚昧至極,罷了罷了,來日方長,定能再見的,我又何必苦苦糾結呢?”一番自責之後,無奈掉頭回到桃源洞去了。

又過十日,幾個華山派弟子匆匆來到桃源洞外,見了楊天鬆與淨空方丈等人,當先一人忙拱手道:“掌門,大師,大事不好了!”楊天鬆道:“有話直說。”那人忙道:“我和幾位師弟奉您之命在外打探消息,幾日前聽聞現任魔教教主在江湖上放言道,一個月內若見不到我們在座的八派弟子,便要……便要……”楊天鬆問道:“便要怎樣?”那人埋頭道:“便要踏平我們八派門戶,好解了他心頭之恨……”莊德夏在旁聽著,不禁咬牙切齒,道:“這賊廝鳥好生囂張,俺這便去料理了他!”張劍生忙攔住他去路,道:“莊大哥,不可衝動。”莊德夏道:“難道俺們便要一輩子躲在這兒當個縮頭烏龜麽?”鄧天川笑道:“莊大個,今日可真難得啊,沒想到你也有些膽識啊。”莊德夏道:“反正橫豎都是個死,不如便死個痛快點!”淨空一臉苦色,道:“慧因,你退下。”莊德夏見他德高望重,不想違拗他,無奈退開了幾步。張劍生上前道:“是時候了,明日我便啟程去一趟魔教總舵會一會他罷。”說著不禁發力緊握手中黑玉長劍。在場山海派弟子紛紛道:“我們也去,殺他個片甲不留!”餘下各派弟子紛紛跟著響應。淨空忙道:“高手過招不可分心,依老衲之見,此行由張施主一人前去便可,是成是敗,便在此一舉。”張劍生道:“我也正是此意。”眾人見他視死如歸模樣,不禁心生敬畏。

次日日照三竿,張劍生在桃源仙府外與淨空、慕容不朽等人作別。這時,隻見他走到阿雪身前,撫了撫她鬢角發絲,道:“好生等我回來。”阿雪淚眼娑婆,怔怔凝視著他。張劍生會心一笑,從懷裏取出來一朵白花,遞給了阿雪。阿雪喜出望外,輕聲道:“雪女花……”張劍生微笑道:“昨晚你睡著的時候,我去花海摘來的。”說著轉過身去,欲要發步離開。阿雪情難自禁,奔到張劍生身後,緊緊摟住他身子,道:“你一定要……一定要活著回來。”張劍生“嗯”了一聲,道:“我答應你。”掙開阿雪纖纖素手,在眾人的目送下離開了桃源仙府。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此情此景,恰似千百載前荊軻刺秦,易水悲歌。

張劍生身負絕世內力,一路翻山越嶺,當天日落便至太原城外。望著天邊夕陽餘暉,張劍生心想:“詩與書,酒與江湖,既然此刻身在江湖,自是不能少了酒的。”心意已定,進到城內一家酒館買了一壺清酒,街道上三兩年輕女子見他飲酒時風流之相,不禁心生愛慕,紛紛往他身上投去柔情目光,張劍生驀然怔住半餉,朝她們微微一笑,也不多加逗留,快步離開了。

這天夜晚,張劍生一手執著黑玉劍,一手提著剩下的半壺酒,坐在太原城內一座高樓屋頂,燈火迷離,望著太原繁華夜景發呆。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張劍生回頭一看,沒見有人,卻聞一股莫名熟悉的清香傳入鼻尖,登時一愣,起身道:“白姑娘……是你麽?”見無人應答,張劍生轉身四顧,道:“白姑娘,我知道是你,既然來了,卻不見我麽?”隔了一會,依舊無人應答,張劍生無奈道:“多日未見,我……我總是掛念你的,既然不肯相見,也罷,山長水遠,你好生保重,若有一天願見我了,張某隨叫隨到。”心下一陣茫然,想到:“明日一戰生死未知,其他的話,還是留到能活著再說罷。”坐下身去,心血**,將酒壺中剩下清酒一飲而盡。

次日一早,張劍生起身出城,朝西趕去。不久便來到玄冥教總舵大門外,一隊守門弟子認出他來,紛紛兵戎相向,其中一人忙道:“快去稟報教主!”張劍生倒也不慌不忙,止步相待。隔了一會,崔笙一如往故,緩步朝張劍生走來。見眾守門弟子之狀,忙喝道:“貴客遠道而來,不得無禮。”眾守門弟子忙收起兵刃,往旁退開。崔笙又向張劍生走過去幾步,微笑道:“二哥終於肯現身來見我了,多日未見,可別來無恙啊。”張劍生冷眼瞧著他,也不說話。崔笙笑道:“我已在裏麵備好酒菜,不如便先隨我進去小酌幾杯?”也不待張劍生答話,徑自轉過身子,回總舵內去了。張劍生發步隨在其後。

二人一番輾轉,來到天機閣。張劍生進去一看,果然見到一桌酒菜,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張劍生冷聲問道:“你知道我今日要來?”崔笙坐了下去,道:“不不,二哥誤會了,我每天都命人做好一桌美味酒菜,等著二哥有一天來到這裏不會餓著肚子。”見張劍生遲遲沒有坐下,道:“難不成二哥認為我會在酒菜上動手腳麽?”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張劍生知他並無惡意,沉吟片刻,也便坐了下去。崔笙正要給他倒上一杯酒,張劍生道:“不必了,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我今日來此,是來勸你收手的。”崔笙笑道:“收手?收甚麽手?”張劍生道:“你心裏明白的,倘若你收手了,對大家都有好處。”崔笙哈哈笑了幾聲,倒了杯酒,端起酒杯猛地往張劍生擲去,張劍生將酒杯來勢瞧得一清二楚,輕描淡寫便將其接住,杯中清酒一滴不漏。崔笙不禁一愣,心想:“這杯上附有我發出的玄冥勁力,我本以為他會躲避,沒想到他這般正麵接住,竟然能安然無恙麽?剛才在總舵外見了他,我就覺得不大對勁,看來倒沒多慮了。”忙道:“二哥功力長進神速,可喜可賀啊。”張劍生道:“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待。”崔笙道:“說得是說得是。”目透寒光,直視張劍生,道:“倘若我不收手呢?”張劍生道:“害人害已,終究是不好的,我希望你能醒過來。”崔笙冷笑幾聲,道:“怎麽?二哥此前不是要殺了我替四妹報仇麽?於仇恨二字,天下又有誰人能放得下?”張劍生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甚麽今仇舊恨,不報也罷。”崔笙不禁哈哈大笑,道:“當年那麽多人合力逼死我爹娘,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多無力麽!你考慮過我的感受麽?四妹與你本來非親非故,此仇不報於你又有何難?”張劍生無言以答,崔笙右掌運功托起一隻酒杯,往張劍生打去,張劍生忙起身運功止住酒杯來勢,二人相持一會,絲毫不分上下。崔笙道:“我早該想到了,是那些老不死的將功力傳給了你罷?”張劍生道:“是便怎樣?”崔笙麵色轉沉,道:“你幾番與我作對,我始終念著舊情沒跟你過不去,哼,既然你不能為我所用,又執意處處跟我為難,今日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裏了。”張劍生道:“我沒想過要離開。”二人猛力一推,那酒杯登時被震得粉碎。隨著一聲龍吟,黑玉劍出鞘,劍鋒直指崔笙麵門。崔笙側身躲避,倒也不慌不忙。

二人一番打鬥,引來了總舵內眾玄冥教弟子,一新任門主奔進天機閣來,見二人打鬥之狀,忙拱手道:“教主!屬下護駕來遲罪該萬死!”向閣外眾弟子大喝道:“還不快來助教主一臂之力?”崔笙與張劍生鬥至酣處,忽的一個失手,竟一掌拍中那門主心口,那門主身子登時飛出閣外,吐血倒地。眾弟子見狀,登時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崔笙怒喝道:“都退下!”眾弟子拱手稱是,連忙攙著那神誌不清的門主遠遠退開。張劍生右手持劍使著青霜劍法,左掌發起嶗山無鋒掌,直往崔笙攻去。崔笙已不敢輕敵,忙發招拆解。二人又是一番苦鬥,鬥至天機閣外寬場,仍舊相較不下。崔笙道:“看來那天失策叫你們逃之夭夭,是我有生以來犯下的最大過錯。”張劍生收招站定,淡然道:“我也不想這樣。”崔笙一臉苦相,道:“你我注定要是生死對頭麽?”雙目閃過一絲寒光,運起玄冥血掌,使開移形換影,直往張劍生欺去。張劍生忙揮劍抵擋,二人久鬥不分,哪知崔笙趁張劍生一不留神,頃刻間將雙掌所使功法改換吸元大法,隔空將張劍生身子牢牢吸住。張劍生不禁暗暗叫苦,黑玉劍脫手落地,身上內力正不斷往崔笙身上流去。崔笙暗自得意,張劍生心急之下,以氣禦劍,拚力發功禦著黑玉劍往崔笙雙掌刺去。崔笙見勢不妙,隻得收手避開,張劍生得以脫身,心下對吸元大法多加了幾分防備。

崔笙向在場玄冥教弟子喝道:“還不把他給我拿下!”眾玄冥教弟子聞聲,一擁而上,勢如千軍萬馬,張劍生縱身淩空而起,黑玉劍一揮,說時遲那時快,霎那間一道無形劍氣斬落,隨即寬場上響起一陣響烈的慘叫聲,近千玄冥教弟子就此倒地不起。崔笙頓時大驚,心有不甘,發招又往張劍生攻去,又鬥一陣,張劍生隨心所欲,將各派武學使得淋漓盡致,崔笙逐漸相形見絀,眼看就要抵禦不住張劍生攻勢。張劍生見能勝他,一時卻也不忍對他痛下殺手,一招少林韋陀掌將他逼開幾步,道:“勝負已分,我不殺你,你便就此收手罷。”崔笙慘笑道:“我苦心孤詣計劃了十幾年,沒想到終究還是敗了!天道不公啊,老天為何這般待我!”呼喊聲中,一中年道士踏空而來,正是陳劍平。張劍生忙道:“大師兄!你怎麽來了?”陳劍平落在張劍生身旁,道:“我怕你一人難以成事,便趕來助你了。”張劍生朝他一笑,回劍入鞘,道:“事已至此你也見到了,我們走罷。”陳劍平道:“星火不熄後患無窮,此人決計不能放過。”張劍生道:“同是江湖可憐人,罷了。”陳劍平麵上驀地閃過一絲陰笑,道:“你若不忍殺他,我便代你出手罷。”話音一落,手中武當青光長劍出鞘,猛地刺進了張劍生胸膛。張劍生胸口登時血流不止,身子已有些站立不定。崔笙與陳劍平對視一眼,二人哈哈大笑。一青衣女子朝張劍生奔來,正是白海棠。陳劍平提劍又往張劍生刺去,白海棠忙護著他往後避開,平日裏處事不驚的她此時也不禁花容失色,急切道:“張公子,你沒事罷?你沒事罷……”張劍生道:“白姑娘,你來啦,你終於肯見我了……我……我……”白海棠泣道:“嗯……嗯……我始終放心不下你的,聽說你一個人到這裏來了,我……我便來了……沒想到……”張劍生看著陳劍平猙獰模樣,道:“大師兄……你為甚麽……為甚麽這麽做……”陳劍平森然道:“若不是因為你,曉晗她會死麽?我得到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如今整個江湖都在看我笑話,不殺了你,難解我心頭之恨!”

原來,那天陳劍平隻身前往玄冥教總舵尋崔笙報仇,二人一番交戰,陳劍平大敗。崔笙也沒出手殺了他,道:“陳掌門,你好好想想,害死你妻子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師弟。”陳劍平咬牙怒視著他,崔笙又道:“武當張三俠和陳掌門你的過門妻子糾纏不清之事,想必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的罷?她心裏沒有你,那天才會為他擋住那一掌,不然她也就不會死在我手上。”陳劍平閉目待死,道:“罷了,你殺了我罷。”崔笙道:“我不殺你,你走罷。”陳劍平不解道:“為甚麽?”崔笙笑道:“日後我一統武林,若有甚麽需要的,還望陳掌門多多關照,況且你的仇人還在逍遙快活,你倒忍心一死了之麽?”陳劍平也便負傷回到了桃源仙府。

這時,隻聽崔笙道:“二哥,你萬萬料不到罷?能活著從我手底下逃走的,天底下還沒有幾個!那天也是我有意放陳掌門走的,你們躲在甚麽地方,陳掌門也早就密信告知我了。”張劍生慘笑道:“原來如此……”望著陳劍平,道:“大師兄,曉晗之死我確有過錯,但你要因小失大,成了千古罪人麽?”陳劍平大笑道:“甚麽千古罪人?甚麽名流千古?除了曉晗,我從沒去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曉晗一死,天底下還有甚麽值得我放在心上的!”拋開手中染滿鮮血的長劍,運起太極神功第三式摧枯拉朽,直往張劍生襲去。白海棠護在張劍生身前,拔劍抵擋。張劍生深知白海棠不是陳劍平敵手,忙一把將她身子攬入懷中,拚力運起峨眉玉霞護體神功護住二人周身,陳劍平雙掌欺到張劍生身前,卻被重重震了開去,登時嘔出幾口鮮血,倒地不起。張劍生強行運功,傷勢又重幾分,身子搖搖欲倒。

眼看崔笙麵帶陰笑,朝著張劍生襲來。白海棠麵色淒然,在張劍生耳邊輕聲道:“張公子,海棠走了……我們來世……來世再相見罷……”張劍生“咳咳”幾聲,道:“白姑娘,你……你要作甚麽?”白海棠扶他坐在地上,揮劍往崔笙刺去。崔笙道:“白姑娘,一直以來他一點沒把你放在心上,若你為了他死了,值也不值?”白海棠道:“沒甚麽值與不值,我這條命本就是他救的。”崔笙失聲大笑,道:“那我便成全你罷!”避過白海棠劍鋒,伸指往她手腕一彈,白海棠手中長劍登時落地,崔笙雙掌使開吸元大法,隔空將白海棠身子吸住,白海棠頓時備受煎熬。崔笙幾聲長笑,大叫道:“天地有窮,唯我無盡!”看著白海棠痛苦之狀,道:“白姑娘,待會我把他內力也盡數吸了,再殺了讓你們黃泉地府相會,你說可好?”張劍生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往白海棠爬去,奈何有心無力,不禁失聲痛哭道:“白姑娘……你何苦為我如此……”隔了一會,崔笙將白海棠內力吸盡。白海棠眉發盡白,倒在地上,蒼老的麵容上掛著淡淡一絲笑意。

崔笙一臉得意之相,正往張劍生走去,道:“二哥,你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罷?哈哈,那些老不死的將內力傳到你一人身上,倒省了我不少……”哪知話未說完,忽覺胸口疼痛難忍,伸出手掌來一看,見掌心發黑,一股濃濃的黑氣正往周身各處不斷擴散開來。崔笙不禁大驚失色,道:“甚麽?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心念一轉,問白海棠道:“白姑娘!到底怎麽回事?”白海棠有氣無力地道:“你還記得……長恨穀於穀主曾說起的那藏有萬毒噬心丹毒粉的玲瓏藥瓶麽?”崔笙慌道:“甚麽?”白海棠道:“你殺了月荷妹妹……之後……之後那玲瓏藥瓶便落在了我手裏……”崔笙心下大驚,周身各處劇痛不止,眼角處已淌出兩行黑血,慘然道:“難道剛才你先讓自己中了毒,再讓我將你內力吸盡?”白海棠沒再答他話,緩緩合上了雙眼。崔笙頓時萬念俱灰,放聲哭喊道:“吸元大法吸取別人功力之時,也會吸取人的陰陽之氣,沒想到會是它害死了我啊……爹,娘,姊姊,師父,笙兒來見你們了……”劇痛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來,崔笙七竅流血,渾身發黑,慘然大笑道:“我隻是活在邊緣的人!我沒有來路也沒有歸途!”失聲慘叫一陣,終於倒地死去,化為一灘黑水。張劍生頓時百感交集,爬到白海棠身旁,握著她發冷蒼老的手掌,竭力運了一股真氣往她丹田匯去,心裏不斷地念著:“白姑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過了一會,無奈心力交瘁,合上了眼皮。此情此景,不勝淒涼。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年老道士牽著一幼小孩童,與一年老僧人來到天機閣前,來人正是張三豐、虛彌老僧與張思凡。見了場上情形,張三豐滿目淒涼,道:“我們來晚了。”虛彌老僧合掌念道:“阿彌陀佛。”張思凡見了張劍生模樣,忙朝他奔了過去,哭道:“爹爹……爹爹……你怎麽啦……你怎麽啦……”隔了一會,一中年道士滿身大汗,匆匆奔了過來,正是陸劍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