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無情

過了些時日,行至洛陽郊外。河洛一帶風雪大作數日,張劍生等人身上覆著厚厚一層雪花,馬也越行越緩。鄧天川道:“風雪迷途,馬兒也累啦,不如找處地方先避避這風寒罷。”莊德夏騎在最後,道:“是啊,再不歇息,這馬兒可要被俺給壓壞啦。”張劍生道:“也好,便依兩位大哥的。”一行人又往前行了一程,見前邊道旁一所茅店,雖然簡陋,倒也軒敝,鄧天川笑道:“就是那裏了。”加了幾鞭,搶在前頭馳了過去。

一行人先後進了茅店,擇了一張桌子坐下,跟夥計要了暖爐取暖,又點了幾個酒菜,配上熱湯,便如雪中送炭,錦上添花,祛了幾分寒意。鄧天川道:“這場大雪不知還要再下幾日,不如今晚便在這睡個安穩覺,明早也好有心力趕路。”張劍生見阿雪和白海棠自奔波以來,身子已消瘦了幾分,心下不忍,道:“如此也好。”跟掌櫃要了客房,掌櫃道:“幾位客官可來晚啦,小店隻剩兩間客房,你們人多……”張劍生沉吟片刻,道:“那便兩間罷。”還了房錢,掌櫃笑道:“好嘞,阿貴,快過來領這幾位客官上樓去。”奔過來一個年輕小二,領著張劍生等人上了樓去。南秦三傑共住一間,張劍生與阿雪、白海棠共住了一間。

這天夜裏,四下隻聞風雪呼嘯之聲,張劍生見阿雪和白海棠躺床沉沉睡去,不覺倦意纏身,伸了個懶腰,吹熄燈燭,趴在房內一張木桌上閉目入睡。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張劍生睜眼醒來,頓時隻覺渾身乏力,頭腦一片昏沉,手腳被一副鐵枷鎖住,正被囚在一輛馬車之中。張劍生心頭一沉,暗叫不妙:“昨晚睡得熟,不知著了誰的道?”見阿雪、白海棠同在車內,俱是手腳被縛,兀自還在昏睡。張劍生運功自解被製穴位,哪知頓時渾身酸麻,有如蟻鑽,但見馬車外人影乍晃,隻得咬牙強忍,暗道:“好生了得的點穴手法,這可如何是好?”忽聽得馬車外有人交談:“黃道長,此地離乾坤台還有多少路程?”張劍生心下一怔:“此人聲音好生熟悉,莫非……莫非是昆侖派向少掌門?黃道長又是何人?”車外一人答道:“還有一日路程,過了黃河便到了。”張劍生一聽音色,認了出來,心想:“華山黃一平……”愣了一會,又想:“他們抓我們所為何事?也不知鄧大哥他們現在何處……”見阿雪和白海棠微微睜開眼來,忙細聲將事情跟她們說了。

忽聞車外傳來黃一平笑聲,道:“哈哈,那南疆仙人醉可當真了得,再加上我華山‘牛毛細雨點穴手’,那姓張的縱有天大本事,也得乖乖束手就縛,估摸著這廝此時正在車內做他的白日大夢罷?”向一衝道:“我們這麽做未免忒不光明正大了些?”一僧人道:“阿彌陀佛,此人大罪在先,自招業火焚身,向少掌門不必掛懷。”正是嵩山少林寺首座大弟子慧能。黃一平哈哈笑道:“此言不錯,作惡多端必遭天譴,華山、少林、昆侖三派聯手召集各路豪傑在河南天門山乾坤台召開乾坤大會,恰好老天開眼,叫我們撞見了那姓張的惡賊,以那人血肉祭會,豈不甚好?”向一衝道:“隻是張公子曾力助我昆侖等六大門派從魔教手中脫困,卻又何以會顛倒幹戈反目成仇?黃道長那天可當真沒認錯人?”黃一平白了向一衝一眼,道:“我黃一平這雙招子可沒瞎,黑玉劍、武當身法我還能認不出來麽?當天在場數百好漢可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向一衝啞口無言,道:“這……”黃一平道:“這世上大不缺鬼迷心竅之人,總有人抵不住魔教權財色諸般**,欺師滅祖,為虎作倀。”向一衝麵有難色,道:“那陸、白兩位姑娘總是無辜的,我們不如……”黃一平“哼”了一聲,道:“向少掌門,我姓黃的勸你一句,要成大事,切勿過分憐香惜玉。”向一衝賠笑道:“是,是……黃道長說得是。”慧能道:“為擒武當張三俠耽擱了一陣,這便快些趕路罷,莫讓慧色與前去的江湖朋友們在乾坤台久等了。”慧色便是嵩山少林寺慧字輩排行第十的弟子,其奉了慧能之命,在乾坤台接應各路豪傑。

行了一日,來到天門山山腳下,黃一平領著一隊人馬如火如荼上到半山腰,便至乾坤台。放眼望去,隻見一塊異狀石碑伸出台邊懸崖,狀若飛鷹,碑上大書“清影崖”三字。此時冰雪消融,豔陽高照,群巒疊嶂,雲煙嫋嫋,百裏江河山川秀麗風光盡收眼底,見者無不心胸舒暢,豁然開懷。黃一平見一幹豪傑相待已久,忙下了馬來,拱手賠笑道:“各位好漢,路上有要事耽擱,黃某來遲了,還望見諒見諒。”眾人見他圓滑模樣,無不唏噓。黃一平忙與向一衝、慧能上到台上,道:“今日天門山乾坤大會,黃某先多謝各位好漢賞臉了。”慧色望了慧能一眼,念道:“阿彌陀佛,大師兄可算來了。”合掌退到一旁去了。台下一陣唏噓過罷,慧能道:“不日前我少林等八大門派齊聚嶽陽樓密會一事,想必在座各位俱已有所耳聞,常言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日天門山乾坤大會,便是想借各位江湖朋友之力,共同營救嶽陽大會當日失蹤乃至今日下落未明的各派好漢。”台下登時又是一陣唏噓,忽有人道:“這是你們自家門派的事,與我可不相幹,我隻是來湊熱鬧的。”“是啊,魔教高手如雲,我們可招惹不起。”黃一平滿臉岔色,假笑道:“倘若武林中人人像兩位仁兄這般貪生怕死,那各大小門派遲早叫魔教給各個擊破,到時魔教獨大,後果不堪設想,常言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唯有將整個江湖上下聯合起來,才能滅了那魔教的囂張氣焰。”黃一平唾沫橫飛,台下登時一片叫好聲響起,有人卻道:“還聯合甚麽江湖?這嶽陽大會不正是前車之鑒麽?”“你不貪生怕死,與會嶽陽的有數百好漢,怎地隻有你逃脫出來了?”

黃一平大搖大擺踱了幾步,笑道:“我姓黃的能逃出來,那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不,來這乾坤台的路上,老天爺便讓我為武林立了一件頭等大功。”台下有人叫道:“甚麽大功?”黃一平與慧能對視一眼,向旁側三名華山派弟子道:“把人帶上來。”那三個弟子拱手稱是,快步奔到馬車前,把張劍生夫婦和白海棠押了下來,送到乾坤台上。台下登時叫嚷聲連天:“這不便是武當張三俠和他的小侄女麽?餘下那位姑娘曾是魔教白煙堂堂主罷?聽說當時為博得張三俠歡心,不惜與魔教反目成仇呢。”“他們三人怎地落到了你手裏?”白海棠麵色一沉,也不辯解,隻癡癡的望著張劍生。張劍生暗暗叫苦,忙尋思脫身之策。

黃一平猛地往張劍生膝頭踢去兩腳,張劍生吃痛,登時雙膝跪地,緊咬牙關。黃一平春風得意,叫道:“甚麽張三俠?就是一忒不要臉的無恥敗類!好在老天爺開眼,叫他栽在了道爺我的手上!”台下有人附和道:“聽聞此人武功高深莫測,既然受製於黃道長,想來黃道長能耐定然在此人之上!”黃一平打個哈哈,道:“那是……那是自然。”向一衝不禁瞥了他一眼,神色間很是不屑。黃一平“咳咳”幾聲,朗聲言道:“這廝欺師滅祖,罪大惡極,黃某既然將他擒獲,諸位便說說,該將這廝如何處置?”眾豪傑紛紛叫道:“掏心挖肺!”“活剮了他!”“留下兩個女的!”黃一平笑道:“對付惡人正該如此,碎碎將他剮了,方能消我心頭之恨。”阿雪差點嚇昏過去,忙道:“你們……你們別害他,要害便害我好啦。”張劍生心想:“這姓黃的信口雌黃,我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自知出言辯解終究白費口舌,久思無策,閉目想到:“就此死了,倒也解脫。”無奈道:“阿雪,我們做事向來問心無愧,他們要殺,便讓他們殺好了。”阿雪淒然道:“我們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凡兒可怎麽辦?”張劍生睜開眼來,搖頭道:“我……我不知道。”向一衝忙道:“黃道長,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這般折磨人?”慧能合掌道:“此人罪大當誅,我佛縱有好生之德,也不能放過。”黃一平笑道:“不錯,不錯。”往張劍生望去,叫道:“姓張的,倘若你將我師父他們現下所在何處交代出來,省了我們奔波查探的功夫,興許我可以留你個全屍。”張劍生冷冷道:“我不知道。”

黃一平臉有怒色,存心借此立威,道:“好,好,這便成全了你,拿你血肉祭拜天地。”當下使開華山派歸雲掌法,朝張劍生攻去。眼看張劍生就要血濺當場,忽的一柄黑刀格住了黃一平一雙肉掌,跟著一個刀疤男子躍上台來,正是“孤鴻刀客”歸遠鴻,鄧天川、莊德夏緊隨在後。群豪紛紛叫嚷道:“這三人是甚麽來頭?竟敢擾了黃道長興致?”“嘿嘿,我認得他們是江湖上人稱‘南秦三傑’的鄧天川、歸遠鴻、莊德夏。”“南秦三傑?無名小卒不足掛齒,且瞧瞧黃道長怎生料理他們!”群情洶湧,大論不止。

鄧天川手執白雪長劍,大袖一拂,拱手道:“鄙人‘白眼野狼’鄧天川,久仰華山派黃道長大名。”見向一衝正看著自己,忙朝他拱手打了個招呼,道:“向少掌門,別來無恙。”向一衝微有失色,道:“你們……你們怎麽來了?”黃一平收招退後幾步,道:“是啊,這可不是這姓張的同僚麽?那日在洛陽我嫌費事沒把你們也擒來,怎地倒自己送上門來了?”莊德夏“呸”了他一口,道:“不就是使了仙人醉那甚麽卑鄙下流的手段麽?以牙還牙,叫你先嚐嚐俺禪杖的滋味!”使開杖法,直取黃一平虎口。鄧天川忙拉住了他,道:“莊大個,不可魯莽!”莊德夏怒氣衝衝,道:“讓他們放了張兄弟他們,俺便不計較!”黃一平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姓張的手上無辜性命無數,怎能說放過便放過?”鄧天川道:“黃道長,此事多有誤會,那日現身嶽陽大會的決計不是張三俠本人,再說了,一個人武功再高強,要以一人之力勝過當今武林數百頂尖好手,卻也太過荒誕罷?”黃一平眉頭一挑,道:“怎麽?依閣下之意,倒是黃某信口雌黃胡編亂造了?那日嶽陽大會也不知這姓張的是使了甚麽下流手段,竟讓數百群雄束手無策,此人不除,便是天下大患!”白海棠輕笑道:“倘若真如你所言,張公子真有那般本事,現下你還能站在這裏說話麽?”黃一平冷笑道:“將死之人,無須多言。”抽出腰間長劍,紮開馬步,道:“大夥瞧好了。”鄧天川忙道:“且慢。”朝向一衝看去,道:“向少掌門,此事你恁地看?人死便無對證,不如等查明了事情真相,再作定奪也不遲。”向一衝道:“鄧天川,你……你詭計多端,我不信你。”莊德夏眉頭一擠,道:“你說甚麽?”鄧天川神色失落,道:“人生失意,不過如此。”大笑幾聲,道:“這幾年來我南秦三傑先後三次作訪昆侖山,本想著賠個不是化解幹戈,何以每次均被你昆侖派拒之門外?到頭來甚麽江湖交情,俱是一場空談。”向一衝麵有難色,道:“張……張公子殺我昆侖派弟子,殺人抵命,說……說甚麽也不能放過。”先後看了鄧天川和黃一平一眼,道:“鄧……鄧天川,你放心,我會叫他死得痛快些的,給他留個全屍。”

黃一平道:“三位道友若硬要插手,便莫怪黃某無情了。”莊德夏咬牙道:“鄧白眼,刀疤歸,動手罷!”鄧天川道:“別無他法了。”抖出幾枚毒鏢,隨時便要脫手射出。慧能在旁看了莊德夏一眼,道:“慧因,你本是我佛門之人,此時佛門有難,你不但不幫,反要作亂麽?”莊德夏道:“阿彌陀佛,來日慧因定當上佛門向佛主請罪。”乾坤台上一幹華山、昆侖、少林弟子擺好架勢,霎時之間,便與南秦三傑鬥在一塊。台下群豪見狀,紛紛叫好。張劍生無奈道:“三位大哥,你們救了阿雪跟白姑娘走罷,能救一個是一個,不要管我!”

哪知話音剛落,未待南秦三傑接話,忽的乾坤台下一個蒼老的身影越眾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縱到張劍生身前,右掌一股龍象真氣往他丹田渡去,通往周身各處經脈。阿雪喜道:“師父!”來人正是慕容不朽。張劍生身上一百零八處受製穴位登時盡數解開,頓感身心舒暢,好不自在。慕容不朽正色道:“無須多言,快走罷!”張劍生登時又驚又喜,運功掙開枷鎖,忙又解開了阿雪和白海棠穴道,向南秦三傑道:“三位大哥,一塊走罷!”鄧天川兀自還沒反應過來,終究喜大於驚,道:“好!物歸原主,接著!”將手中白雪劍拋給了張劍生,忙向莊德夏和歸遠鴻道:“莊大個,刀疤歸,走啦!”黃一平驚道:“各位好漢,還等甚麽?大夥一塊上啊!別讓他們給跑了!”台下群豪叫嚷一陣,蜂擁而上。張劍生幾個起落,護著阿雪和白海棠搶過圍攻人眾,下了乾坤台,直往山下奔去,慕容不朽與南秦三傑緊隨在後。

到了天門山腳下,慕容不朽放聲一嘯,嘯聲兀自留有餘響之際,一頭白猿從道旁一處灌木叢中竄了出來,正是阿白。阿雪喜道:“阿白也來啦!”阿白似乎聽得懂她話,朝她拍了拍胸脯,見了追趕的一幹武人,發奔過去,使開“神猿拳法”,拳起拳落,一幹武人叫嚷聲連天,見了這凶猛異獸發威模樣,紛紛撒手而逃。張劍生欲要留下相助,卻聽慕容不朽道:“這畜生機靈得很,自有分寸。”張劍生道:“也好。”一行人也便發步離開,不一會兒功夫,便去得遠了。

一行人繞過天門山,往北而去。一路上,張劍生向慕容不朽引見了南秦三傑,鄧天川疑慮得解,道:“久仰慕容老前輩。”慕容不朽笑道:“好說好說。”看了阿雪一眼,笑道:“老夫倒要承蒙你們護著我這小徒兒呢。”一番寒暄過罷,張劍生問道:“慕容前輩,您和阿白怎麽會到這來了?”慕容不朽長歎一聲,道:“那日你在昆吾山上跟老夫說起我那大哥身在玄冥教,本想著他不想見老夫,老夫也就不去自討沒趣,可日子一長,終究骨肉情深,老夫還是沒忍住下山來尋他。”張劍生道:“原來如此,那前輩可見著他了麽?”慕容不朽一陣失落,道:“前些日子老夫打聽了那玄冥教總舵的所在,暗中潛入進去,卻始終沒能見著他一麵,之後聽說不日天門山清影崖乾坤台將有一場乾坤大會,心想他興許會在那裏,老夫也便趕來了,可惜仍舊沒能見著他,好在卻碰上了你們,本也想著倘若尋不到大哥,便去武當山一趟尋你們的,你二人離開昆吾山多年,老夫也是時常念想的。”阿雪聽著,不由得眉眼通紅一片,道:“師父,是阿雪不肖,沒能好生照料您老人家。”慕容不朽慈容滿麵,大袖一拂,手負背上,道:“不礙事,不礙事,倒是你二人,這幾年過去了,可……”阿雪臉現紅暈,羞得低下頭去。張劍生暗覺好笑,道:“蒙前輩掛念,我……我與阿雪已育有一子啦,現下托了我師父照料,正在武當山呢。”慕容不朽會心笑道:“甚好,如此甚好。”問起乾坤大會一事,張劍生也便將事情來龍去脈盡數說了。慕容不朽道:“原來如此。”張劍生問道:“前輩說您日前去過魔教總舵,不知可有甚麽發現?”慕容不朽道:“那魔教守衛森嚴,老夫也沒敢多留,要說有甚麽發現,便是暗中見過那教主一麵,那人武功當真高深莫測,要說當今武林何人能以一敵百而毫發不傷,恐怕也隻他一人了。”張劍生道:“如此說來,在嶽陽大會扮作我模樣大打出手的便是花流水那惡賊了?”慕容不朽道:“多半是罷。”張劍生尋思一番,道:“不對啊,花流水功力尚在我師父他老人家之下,就算是我師父與數百武林中頂尖的好手交上手,也大大力不從心啊,那花流水怎會……難道這世上有甚麽法門,能讓人功力大漲的麽?”

話音一落,南秦三傑俱是心頭一緊,大感不安。鄧天川道:“莫非……莫非那花流水練了西域鬼僧的吸元大法?”莊德夏滿臉焦慮之色,嘴上卻道:“別瞎說,別瞎說!”歸遠鴻雖神色自若,深邃的眼眸中卻也隱隱透露出一絲不安。張劍生正欲相問,卻聞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響,回頭一看,見是阿白,也便停步相待。待得走近,才見阿白身上幾處刀傷,兀自淌著鮮血,阿雪忙尋了幾味療傷草藥,扯下幾塊衣布為它包紮傷處。阿白撓頭搔耳,一副難為情的模樣,引得莊德夏哈哈大笑。待得阿雪為阿白包紮好傷處,張劍生問道:“慕容前輩,現下您和阿白待要去哪?”慕容不朽一陣茫然,道:“既然來了,便隨你們去那魔教總舵走一趟罷,順便再找找我那大哥的下落。”張劍生大喜道:“當真再好不過。”

往北又行一程,路過一處山崗。天現暮容,慕容不朽見不遠處有間廢棄屋子,道:“今晚便去那落落腳罷。”張劍生應聲稱好,一行人便進了屋去。到了夜裏,七人一猿圍坐在篝火之畔取暖祛寒,當下無事,張劍生問起西域鬼僧一事,鄧天川心下糾結一番,與歸遠鴻、莊德夏對視一眼,終於道:“說起來,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當時在西域一帶有個門派,喚作‘藏宗門’,一個自號無道法師的喇嘛僧人是那藏宗門的宗主,藏宗門自其祖師開山創派以來已有數百年之久,這無道法師自接任宗主以來隱忍多年,終於雄心大起,欲要稱霸西域一帶,繼而統領整個中土,稱雄武林,那吸元大法是藏宗門獨傳秘法,隻接任宗主之人可習得,那功法可將活人功力盡數吸去,化為己用,無道法師為了他的春秋大夢,暗中擒了其他門派弟子,不知吸了多少無辜好漢的功力,手段殘忍至極,後來世人便給了他‘西域鬼僧’這一名號,那時我南秦三傑遊曆西域,增長見識,誰料想無意間落入藏宗門手裏,受盡了非人折磨,西域鬼僧欲要吸了我們三人功力,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昆侖派向氏兩大掌門帶著天山派、巫山幫、碧穹宮等西域大大小小的門派殺到了藏宗門大門前,雙方大戰了一場,藏宗門一拳終究難敵四手,西域鬼僧受了重傷敗走中原,藏宗門幾百年的基業一日之間覆滅……”說到這裏,張劍生不由道:“原來如此。”鄧天川吸了一口涼氣,道:“對了張兄弟,你可有聽過‘昆侖三禽’這一名頭?”張劍生道:“早年在武當學藝時曾聽師父說起過,隻是無緣得見‘第三禽’一眼,鄧大哥問起此事,可是與西域鬼僧有甚麽幹係麽?”鄧天川道:“那第三禽長耳道人向雲雀你是再沒機會見到啦,十幾年前便死於非命了。”見張劍生滿臉疑惑,道:“這長耳道人向雲雀遊手好閑,極好女色,於昆侖派內一幹事務從不過問打理,整日流連於女色纏綿之間不能往返,憑借著一身好身手,經常有無辜女子遭他輕薄,有一次在青城山腳下一處縣城裏奸殺了當地一家鏢局總鏢頭的千金之後,便惹來了殺身之禍。”張劍生義憤填膺道:“此種人確實該殺。”鄧天川換了口氣,續道:“那總鏢頭夫婦歸家之後,恰好目睹了向雲雀揚長而去的一幕,夫婦倆愛女如命,心痛不已,之後為了報仇,夫婦倆關了鏢局,四處探訪仇人的消息,之後在多方口中打聽到了昆侖三禽之一的長耳道人向雲雀有此行徑,便帶著十歲不到的小兒子,一家人長途跋涉上了昆侖山,見得向雲雀模樣果然便是那日奸殺女兒後揚長而去之人,不禁心想昆侖乃是當今武林大派,自身武藝低微,報仇無望,思前想後之下,無奈回了老家,無心再做鏢局生意,便去到青城山上隱居去了。再到後來,有一天在山上碰到了一個路過的僧人,夫婦倆見僧人身受重傷,此時正重傷複發,瞧得實在可憐便收留了他。”看了張劍生一眼,問道:“張兄弟,你可知這僧人是誰?”張劍生尋思片刻,道:“莫非是西域鬼僧!”鄧天川道:“不錯,正是西域鬼僧,隻是夫婦倆起初不知他身份,後來無意間和他說起仇人一事,西域鬼僧得一家人好心照料,也便吐露了身份,把以昆侖派為首的一幹門派圍攻藏宗門一事說與他們聽了,又說道隻要夫婦倆願意幫自己殺了向氏一家報仇雪恨,便將那門吸元大法的心法盡數相授,夫婦倆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便答應他了,之後便在西域鬼僧的傳授下苦練吸元大法,數年後大成,便下了青城山尋到了向雲雀,夫婦聯手,向雲雀不敵,夫婦二人便將其功力吸盡,並將項上人頭割了下來,送到了昆侖山其兩個兄長手裏。再到後來,夫婦二人先後兩次上昆侖山刺殺向氏一家,奈何昆侖派守衛森嚴,向氏兩大掌門又都武功高強,夫婦二人始終沒有得手,事後昆侖派在江湖上重金下了追殺令,號召天下武人合力誅殺吸元大法傳人,夫婦二人無奈吸了一幹追殺之人的功力,吸幹後又以各種殘忍手段將其誅殺,因此結下了不少仇家,再到後來為了提升功力,夫婦二人竟然不分敵我,見人便吸,當時江湖上一片人心惶惶,夫婦二人名噪一時,絲毫不亞於魔教的風頭。”張劍生微歎一聲,道:“想不到隱居昆吾山多年,江湖上竟還發生過這樣的事。”鄧天川也自暗歎一聲,接著道:“終於,向氏兩大掌門查清了夫婦二人底細,派人暗中到青城山上擒了他們的小兒子,西域鬼僧倒機靈得緊,早早便自個兒遁走了。又到後來,昆侖派便在江湖上向夫婦二人揚言欲想其子活命,便在當年端午之日赴昆侖山盤雲坳逸興台一會,夫婦二人深知此去有如鴻門之宴,但終究愛子如命,便準時去到昆侖山赴約了,便在當日,夫婦二人寡不敵眾,給一幹赴會武人合力誅殺,當時情勢很亂,死傷甚眾,吸元大法也便從此在世上煙消雲散。”張劍生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沉吟片刻,問道:“鄧大哥,那他們的小兒子呢?可還活在世上?”鄧天川搖頭道:“這鄧某就無從所知了,這多數為江湖流傳而來,幾分真幾分假也難說得準,我隻知那家人姓崔,夫婦二人江湖上人稱‘青城雙煞’,那孩子多半那天叫亂刀砍死在昆侖山上了罷?現下隻盼那吸元大法不再重現江湖便萬事大吉了。”張劍生不由一愣,道:“崔……姓……姓崔?”想起了此前張三豐曾叮囑過自己的話,此時加以聯想,不禁陷入一陣不安。阿雪見他神色有異,問道:“張郎,你怎麽啦?”張劍生道:“沒……沒甚麽……”愣了一會,道:“慕容前輩、白姑娘、三位大哥,時候不早了,我和阿雪……我們先去休息了。”慕容不朽笑道:“也好。”張劍生攜著阿雪走到一處牆邊,靠著坐了下去,隻是心事重重,難以入睡。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醒來,收拾行裝,往北而去。不日來到太原城外萬鬼坡玄冥教總舵大門外,頓覺四下籠罩著一股陰森森的暗流,叫人好不胸悶難受。張劍生見了守門弟子,道:“武當派張劍生赴約而來,勞煩請貴教教主出來相見。”一守門弟子打量了張劍生一行人一番,道:“你們在這等著,我去通報教主!”張劍生也不答話,隻朝他拱了拱手。那守門弟子大步流星進了總舵,不一會兒功夫,便領著玄冥教土字門門主萬忠雄與一美貌的年輕男子出來。隻見那男子身著雪白袍服,劍眉星目,鼻若懸膽,麵上掛著笑意,正徐步向張劍生等人走來。張劍生不由忖道:“此人是誰?既是魔教之人,恁地之前從未照過麵?”

待得走近了,隻聽那男子道:“二哥,別來無恙啊。”聲色清朗,如流水擊石。張劍生心中驀地一愣,慕容不朽白眉緊皺,看了張劍生一眼,不解道:“這魔教教主恁地喚你作二哥?”張劍生道:“前輩誤會了,此人不是花流水,隻是……”慕容不朽“哦”了一聲,道:“那天老夫暗探此地時見此人身負絕世功力,武功深不可測,便誤以為此人便是這一教之主,既然不是,又會是何人?”張劍生道:“我……我不知道。”過了片刻,那男子來到張劍生等人身前,看了看張劍生夫婦,拱手笑道:“見過二哥、二嫂。”莊德夏不耐煩道:“甚麽二哥二嫂,有你這般厚臉皮攀親帶故的麽?快去叫你們教主出來,俺們有事要會他一會!”那男子也不惱怒,卻聽萬忠雄怒道:“死胖子,嚷嚷甚麽呢?活得不耐煩了麽?他便是我們現任教主!”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疑惑難明。莊德夏欲要上前廝打,張劍生忙拉住了他,看了看那男子,問道:“在下武當張劍生,請教閣下姓名。”那男子擺手示意萬忠雄和幾個守門弟子退開,隨即微笑道:“我本名崔笙。”見張劍生一臉不解之色,又道:“二哥,我是你三弟崔牛啊,恁地換了身行頭二哥便不認得我啦?”張劍生一時沒反應過來,道:“甚……甚麽?”崔笙笑道:“二哥你瞧,我非但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呢。”阿雪道:“你……你真是崔牛哥哥麽?”崔笙笑道:“如假包換!” 退開幾步,“喝哈”幾聲,雙手擺開,雜亂無章地舞了起來,學著崔牛的音色,道:“啊噠,看我的崔牛大法!”阿雪被他勾起往事,心下一喜,微笑道:“你真是崔牛哥哥!原來你沒死,太好啦!”崔笙收起花架子,笑道:“是啊,若不詐死,怎能有今日作為?”張劍生目露寒光,冷聲道:“花流水呢?”崔笙道:“那花惡賊早叫我給殺啦,可算為我那九泉之下的陸大哥還有眾多受魔教迫害的無辜之人報了大仇。”張劍生道:“花流水武功深不可測,你怎麽殺得了他?況且我三弟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

崔笙走過去幾步,微笑道:“崔牛就是我,我就是崔牛啊!傳信相約二哥來此的也便是我。”張劍生瞥了他一眼,將信將疑,冷冷道:“閣下約我來此意欲何為?”崔笙忙道:“大家趕路難免累乏,來者是客,更何況是二哥、二嫂還有白姑娘,隨來的既是二哥的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大家不如先到裏邊好生歇息,來日方長,餘下的我們慢慢再作細說可否?”張劍生道:“此事必須先說個明白!”崔笙一臉難色,張劍生忽的拔劍攻上,崔笙既不招架,也不躲避,胸口登時中了一劍,血滲白衣。萬忠雄與一幹玄冥教弟子見狀,紛紛拔刀抽劍,欲要搶過去相助,崔笙忙擺手道:“別過來!”張劍生急道:“你到底是誰?你說是不說?”崔笙道:“我已經……我已經說了。”張劍生心下一狠,又要揮劍攻上,阿雪忙擋在崔笙身前,道:“張郎,你怎麽啦?他真是崔牛哥哥啊……”張劍生道:“阿雪!你讓開!”但見阿雪為難麵色,無奈道:“好,姓崔的,我問你,黑玉劍可是在你手上?”見崔笙始終閉口不答,不禁氣急敗壞。慕容不朽與鄧天川經驗甚豐,暗自揣摩一番,已瞧出了些許端倪,慕容不朽忙拉住張劍生,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此事牽連甚多,要想成事,不如將計就計,看看此人有甚麽圖謀。”張劍生一番無奈,道:“也好……別無他法了。”崔笙見慕容不朽麵生,淡淡一笑,拱手問道:“敢問老前輩姓名。”慕容不朽正色道:“賤姓慕容,鄙名不朽。”崔笙笑道:“原來是姑蘇慕容的老前輩,久仰久仰。”慕容不朽瞥了他一眼,也不接話。崔笙道:“來人!帶幾位客人進去休息。”幾個玄冥教弟子應聲稱是,也便帶著張劍生一行人進了總舵,安排了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