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長安,花間派,一蓑煙雨。
靳忌根據晴天閣提供的資料,向蘭畹主人、泠鏡介紹案情。
靳忌:“燕北門門主的幼子李左,現年十二歲,據推測此時應當已受了重傷,我們時間不多,要盡快將將他救出來。”
“十二歲的小男孩……”泠鏡的神色變了。
知道她想起了自己遇害的幼弟,靳忌停頓了片刻。
泠鏡:“要活下來啊。”
靳忌:“……”
靳忌:“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幾名受害人中,唯一的一具女屍——用繩索和滑輪倒吊著,胸腔直到下陰處被不明武器剖開,一切**全被割下。此外,不同於其他幾具隨意碎塊的屍體,女屍的頭顱被製成了酒盞。”
“頭骨製成酒盞?”泠鏡重複。
靳忌點頭:“對。”
“是工藝品。”泠鏡皺著眉,叼著煙杆,“需要精雕細刻和強大的耐心。”
靳忌道:“這是犯罪行為中常見的主題移位。凶手在懷念一位故人,並對他具有強烈的占有欲。”
泠鏡問:“女性代表什麽?”
靳忌道:“每個人都被女性孕育,在女性的身體內被賦予生命,感受到安全與信賴。”
泠鏡重複:“最初的安全感。”
“而‘生育’是個體與母親的分離。”靳忌繼續,“‘我最信賴的地方,毫無防備生命相托的地方,有一天忽然不要我了,把我拋棄了。’”
泠鏡若有所思,緩緩道:“每個人生命之初的第一次背叛和恐懼。”
靳忌點頭:“凶手有很強的焦慮情緒,充滿被丟下、被遺棄的恐懼……”
泠鏡問:“是係列殺人?”
自上次蜀山一事後,泠鏡便留在了花間派,做靳忌的助手。同靳忌一樣,著黑衫。
靳忌搖頭。
靳忌:“雖然同樣是頻頻作案,但係列殺人犯會有明顯的情緒周期性特征,或者幾起案件之間伴有冷卻期。目前的情況,不足以表明這幾點,似乎更像是神誌不清醒狀態下的泄憤。”
靳忌:“按照閣中來信的說法,有兩點需要注意。其一,作案現場沒有任何‘人’的痕跡,閣中初步判定為超自然犯罪;其二,前麵兩起死者均為單人,而最近這次,死了三個人……”
蘭畹主人的神色頗有些古怪。他嘴角不易察覺地微抿,旋即恢複原狀。
靳忌一揚下巴:“有話便講。欲言又止,看著憋屈。”
離生從主人懷中冒頭,露出一隻眼睛:“這案子不接。”
靳忌:“什麽?”
“好煩哦——”離生一聲長歎,“百無禁忌大叔去回報閣中吧,這案子我們不接。”
離生:“主人好辛苦好辛苦的,要好好休息嘛。剛剛忙完案子回來沒幾天,上次的休假都沒完呢,你們不要看我家主人溫溫柔柔地脾氣好就欺負他。哼,壓迫——這是壓迫!”
“為何?”靳忌忽略離生的羅羅嗦嗦,直視蘭畹主人。
他抬眸,目光犀利:“阿畹不想參與此次行動?”
亂動亂語的木偶停住了。蘭畹主人悠悠搖頭,不答反而笑道:“凶手是誰,閣中來信怕是早已言明了吧?”
靳忌點頭:“莫四爺,是個……”
“是個文人,善為歌辭。”蘭畹主人笑意不變。
靳忌看他一眼:“沒錯。一年間便名傾天下,街頭巷尾,凡有井水處,皆能聽到莫四爺的曲子。”
蘭畹主人笑道:“這是形容柳三變的話。他一個小孩子,誇飾了。”
靳忌:“小孩子?”
莫四爺向來行蹤神秘,未有人睹其真貌。其詞風格綺麗浪漫又幽魅暗生,典故意象信手拈來,再加其慣以“四爺”自稱,絕非初出茅廬的小子。
靳忌道:“我雖不喜詞曲,但聽常常人們談論起莫四爺,多是個世事練達、成熟倜儻的形象,直至看了閣中來信,方知其真實身份。阿畹卻斷定是小孩子?”
蘭畹主人笑道:“是阿畹言語有失了。”
靳忌注視著他的神情,卻見少年人的臉孔上一片坦然。
泠鏡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磕磕煙袋:“阿畹為何不想參與這個案子?”
蘭畹主人側頭凝思片刻,笑道:“舊相識。”
泠鏡:“……”
泠鏡抬頭,與靳忌目光交換。
靳忌:“閣中信函言明:殺人凶手是碎雪穀少穀主莫止,今年十五歲,‘莫四爺’是他為自己起的諢號。同為中州三大神秘之地,碎雪穀與晴天閣對立已久,水火不容。碎雪穀向來藐視禮法、肆意而為,所以我們此次任務便是找出莫止的行凶動機,如此案件理據皆全,碎雪穀徒勞反抗。殺一儆百,以張罪行,以警中洲——”
靳忌靜了片刻,語氣倏沉:“隸屬晴天閣的花間派機關師蘭畹主人,竟與碎雪穀穀主幼子莫止是舊相識?”
這話有些重了,泠鏡抽著煙,嘴唇動了動。
卻見蘭畹主人莞爾一笑,眉眼彎彎如新月,“我年少時性格不大好,有些孤獨,朋友很少的。”
“你?”泠鏡不敢相信,“以溫柔聞名江湖的蘭畹主人性格不好?不如讓我相信離生有一天會討人喜歡啊。”
正在幫主人向糍粑上澆紅糖的離生隻覺膝蓋一痛,默默躺了一箭。
“訓練嘛。”蘭畹主人笑著隨口答道,“任何人,其實都是訓練的成果。”
靳忌看向他。
少年時的蘭畹主人,靳忌是陌生的。他正人如其名,像一根幽穀蘭草,飄落而來,加入晴天閣,至於之前的故事,江湖無人知,相識多年、同曆生死的靳忌也不知。
蘭畹主人似乎自知失言,笑了笑。
靳忌問:“總之,這次行動你不想參加?”
蘭畹主人點頭。
靳忌也笑了,道:“我何曾問過你的選擇?”
靳忌道:“我們與碎雪穀的對立,無非是正邪二字。強山之役後,影州封印。可中州卻未得太平,正邪勢力向來此消彼長,我懶得講道理——必須全力以赴,多餘的話我不想聽。”
他話音剛落,忽覺耳邊帶風,隻見離生機械手攥成拳頭,揮舞而出,靳忌方側頭欲躲,那拳頭在他下巴處停住,悠悠地豎起一根拇指。
拇指晃了晃。你牛,服你。
靳忌:“……”
***
蘭畹主人已離開,桌上還放著一碗紅糖糍粑,是先前泠鏡嫌棄離生做事太慢,主動幫著料理好了一份,蘭畹主人溫溫柔柔地微笑道謝,卻始終一動未動。
泠鏡沉默片刻:“他拒絕自己被照顧。”
“這表明什麽?”泠鏡轉頭問靳忌,“缺乏安全感嗎?還是自我意識過剩?極端自負?”
慣常最隨和、最會享受的蘭畹主人為何不能接受別人幫他準備好的食物?
靳忌搖頭,避而不答:“還有一事。”
他將懷中密函遞給泠鏡。泠鏡匆匆掃了幾眼:“……”
泠鏡:“不讓我們的機關傀儡師知道?”
靳忌緩緩搖頭。
泠鏡:“晴天閣這封密函,是命你當場殺死莫止,不必抓捕歸案。”
靳忌點頭。
泠鏡嘬著煙袋,提醒:“阿畹與凶手莫止是舊相識。”
靳忌點頭。
泠鏡:“晴天閣的命令,不能改變嗎?”
靳忌緩緩搖頭。
泠鏡:“不能,還是不願?”
靳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