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赤連的絕望

在這樣一個人們喜歡跟朋友或家人外出吃晚飯的時候,咕咚城最頂級的豪宅裏,一個身影卻略顯孤獨。他站在偌大的露台上,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大海,他的麵前是他的私人海灘,這裏有著森嚴的保安體係,所以這片海灘,通常隻有他一個人。

又是一天過去了,可一切又是沒什麽進展,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有點傷感。可能此時的街上還熱鬧,但是海邊卻是萬籟俱寂,周圍的一切像是被黑暗吞沒。海浪不時地拍打著礁石,這始終變化的聲音像是時間還在流逝的唯一證明。墨藍色的夜空中,一輪圓月高高掛起,銀色的光芒投射在海麵上,映射出顫動的光影。

海,在很多人眼裏可能是舒適的,充滿著假日風情,是熱情洋溢的,可是在他……赤連的眼中,這一切,都帶著一種絕望。

他每天晚上都這樣等著黑夜到來,然後坐在華麗的餐廳裏,準備開始他一天裏的唯一一餐飯。他的食物叫鵝頸藤壺,這食物的外形跟它的名字一樣特別。鵝頸藤壺是赤連吃過最富有能量的地球食物,而且它隻會出現在沒有被汙染的水域。

這是一成不變的一天,一切跟昨天沒什麽差別,而今天這盤鵝頸藤壺跟昨天的那盤也沒什麽差別。人類追求長生不老,可對於那些已經活了千年之久的生命來說,最為折磨的則是重複,這種生活中枯燥的重複才更像一種懲罰。

赤連起身脫掉了鬆垮圍在身上的浴袍,露出富有力量感的上半身,他清晰的巧克力腹肌像是刀刻般立體,使得整個軀體在行動起來都神采奕奕。他的身高有186,因為肩寬臀翹,腿特別長,顯得更加高大。從餐廳寬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是一個很大的無邊泳池。赤連來到泳池邊,凝望著水麵。

這泳池裏的水,顏色發暗,看起來跟一般的遊泳池不太一樣。赤連跳了下去,可是他入水的瞬間,幾乎沒有聲音,比一顆石子落水還要輕柔。

赤連入水之後,快速地往下潛,與其說是潛,不如說行進,因為他下行的速度是普通人的幾倍之多,而且幾秒之內就已經突破了人類所能潛入的最大深度。這遊泳池看似是一個泳池,下麵卻直通大海,當時赤連建造這樣的泳池花了不少力氣。而且在水下的四周,專業的團隊給他建造了森嚴的保護屏障,避免可能到來的危險生物借由這裏直接來到他的家。這個泳池下的世界,仿佛隱藏在水裏的一個膠囊,構建了一個隻屬於他的區域。

他在水中迅速地向下潛,一直到了五百米,他突然停住了,他看著更深的海,那裏沒有盡頭,像是一個黑洞。赤連鼓足勇氣,繼續往下潛,可是他的動作明顯放緩了很多。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腦中總會閃過一些悲傷的過去,那些痛苦的畫麵快速地在他眼前流轉,大大地打擊了他的自信心。想到這些過去的時候,他甚至會本能地後退一點,可是最終,他還是鼓足勇氣,繼續向前,他瞪大了眼睛,在心裏給自己打氣,赤連,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赤連猛地向下衝,突然,一股血液彌散在水中,頃刻間暈染他周圍的海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停在原地,隻見那紅色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密。

他知道,這一次,他又失敗了。

他心灰意冷地回轉身,迅速往回走。從他決意離開到他的頭露出水麵,隻用了幾秒鍾。

赤連步出泳池,用毛巾擦了嘴,是的,又失敗了,他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失敗。

他擦去了血跡後,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一個想法都沒有,周圍像是一片虛空。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是他的牙!

赤連愣住了。這麽多年來,這是第一次,他的牙產生這種癢癢的感覺。

蛤蜊小姐在遊走中迷了路。

她感覺此時的街道明顯比她上一次來時要複雜,關鍵是建築風格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她反複確定方向,可還是一無所獲。她本以為就在街上走著走著,可能會突然見到方士,然後她就馬上衝上前,跟方士自我介紹。而那些敘舊的話,她在心裏已經默默排練了很多遍,這雖然聽起來很匪夷所思,但是她確實就這樣變成如花似玉的姑娘,這不是件開心事嗎?蛤蜊小姐沉浸在美好的幻想裏,可是幾個小時下來,她還是沒找到方士。街上的人很多,卻沒有方士,連一個長得有點像的人都沒有。她從開始的興奮變得有點茫然。

蛤蜊小姐思索了一番,往海邊走去。她看的所有電視劇裏,女主都有一個漂亮的房子,在一個自己的小天地裏暗戀,嬌嗔,跟閨密分享心事。蛤蜊小姐覺得有個地方住是人類生活的基礎,所以她開始尋找可能住的地方。而對於海族人來說,什麽地段價位都不是他們關心的點,他們選擇的唯一依據就是——直覺。

蛤蜊小姐走到海邊,坐在沙灘上,麵對她再也熟悉不過的大海。在海裏她的行動力一流,去哪裏速度都快,可是來了陸地,每去一個地方都要用雙腳走著去,真是夠艱辛。蛤蜊小姐覺得有點不舒服,但是說不出這是怎麽個不舒服法,總之走了這麽久,讓她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第一次走路就要走這麽久,真是夠難為自己的。清新的海風吹起她的長發,她活動著腳踝,發現這樣可以讓腳部放鬆一點,同時,她看到了自己腳底的血,看到那血跡的瞬間,她驚呆了。

赤連清晰地感到了牙床有癢癢的感覺,他為這感覺簡直要激動得落淚了。這段傷痛的記憶他甚至不知從哪去講起。就是這樣的感覺!癢癢的,酥酥麻麻的。他記得自己還是幼龍的時候,長牙就是這樣的感覺。這麽說,是時機到了嗎?他失去的牙是要重新長出來了嗎?

如果能長出新牙,他就不用再去捕撈蛤蜊了。這麽多年過去了,赤連終於感到生活再次充滿了希望。

既然有了盼頭,他也不介意回想一下過去。

他生於c星,從他有意識起就知道這一點,c星族群在地球安家之前,c星發生了驚天動地的事,之後,赤連就帶著族人一起來到了地球。他是龍主,是海族裏最強大的所在,而他們這種龍,跟中國傳統年畫裏的龍形象並不太一樣,海裏的龍是最高貴的物種,因為龍都有一顆內丹,那是他們所有的生命力,這內丹並不是一顆在肚子裏的珠子,而是門牙。

龍從來都是緊閉著嘴,隻有在特殊戰鬥的時候,才會咧開嘴,這跟地球上的動物打架時齜牙咧嘴沒什麽差別。大多數海族的龍隻有一顆門牙,而赤連是個獨一無二的存在,他有兩顆門牙,這兩顆包含精氣和戰鬥力的門牙讓他成為c星族群膜拜的最高存在。

C星族群有著森嚴的等級製度,這製度源於他們自身的能力,在他們的世界裏,能力越高的存在越是能去到更深的海底,據說赤連的腳接觸過海的最底層,在那裏,他可以自由行走。而迫於海水的壓力,稍微遜色一點的生物就在離水麵沒那麽遠的地方生活,在c星族群看來,地球人類是比較低等的一個族群,因為c星最低等的是蛤蜊、扇貝一族,它們還能生活在水裏,能潛個幾百米,在珊瑚邊捉捉迷藏,而人類的徒手潛水極限可能才100多米。所以提到地球人類,c星族群是很不屑一顧的,c星生物清晰地知道,水,可以要了人類的命,隨便拖一個人類進水,都很快會淹死。當然,有比地球人類更低等的存在,那就是鳥,c星族群覺得鳥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議,它們翱翔在天際,距離海底那麽遠,相比那些每天撲騰撲騰飛的鳥,人類還稍微高級那麽一點點。

來到地球以後,赤連一直想帶著c星族群回到c星,地球的生活對於他來說太無趣了,隕石需要蓄積能量才能再次帶他們回c星,他隻能蟄伏在地球上的海裏等待。本來他準備得差不多了,可是就在萬事俱備時,卻出了意外。

赤連出水的時候,有出海的人類說最近海妖出沒,赤連隻知道是自己的族人作亂,他想去教訓族人,誰想出了水麵就跟一個人類打了起來,那個人類一副要為民除害的樣子,還會點小法術,他真的把赤連當成了龍妖,於是赤連也懶得變成人形,幹脆就用龍身開戰。廝打得最激烈時,被惹毛了的赤連一口咬在了那人類的背上。那一刻,赤連感覺自己平生要第一次咬死一個人了,他雖然戰鬥力極強,卻從未傷害過任何生靈。

赤連永遠記得那一刻的疼痛。他張開大嘴,咬了那人類,本以為那人會被自己重重所傷,誰知他想鬆口的時候,他的牙卻陷入了那人類的脊背。赤連疼得用力甩頭,他甩掉了那人類,卻發現自己的牙不見了。他那最為珍貴的東西,嵌入了那人類的脊背,跟那個人類融為了一體。

赤連疼得在水裏打滾,海上頓時波濤洶湧,似乎要將岸上的一切吞沒。等他稍微緩過來一點,就去尋找那人類,他一定要拿回他的牙。

之後,就是他最痛苦的記憶。

他遠遠看到那人類在海灘上費力地爬向大海,他居然把牙凝成的閃閃發光的小白珠塞進了一個蛤蜊!

那一刻,整個世界在赤連的眼中都像是慢鏡頭,之後定了格,他看著那方士把那個蛤蜊扔進了大海。

每次想到這裏,赤連總像幼龍時期的他一樣,心中湧起小男孩的委屈。他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牙被一個該死的蛤蜊攜帶著墜入大海。

他想第一時間潛入海裏去搶,可是那人類卻死死抱住他,攔住了他的去路。再次廝打的他倆都紅了眼,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可是人類已經隻剩一口氣,赤連失去了牙又十分虛弱,他們最終同時昏倒在海灘。

之後,赤連留在了陸地上,他用人類的外形生活,日子是怎麽過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轉眼間,他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丟失了那顆牙以後,他無法回到深海,成為一隻回不去大海的龍,他甚至懷疑,他可能再也變不回一條龍。

失去牙以後,他每天都在練習潛水,可是他再怎麽努力,都隻能潛下去一點點,跟人類無異,到了那個他能力所在的邊界,他的牙床就會出血。

他恨那個人類,那個人類奪走了他作為龍的尊嚴。

海裏有著很多關於他下落的傳說,但都不是真的,他在c星族群眼中是下落不明的,也慢慢失去了海裏霸主的身份。沒人知道他離開大海的原因是什麽,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每一百年,他的潛水練習在足夠量變之後才能產生一點質變,他才能潛入稍微深一點的海底,這樣的生活在他眼中是異常絕望的。他知道海裏有他的族人,同時也有他的敵人,如果他的敵人,比如當時**他上岸的那個電鰻此時跟他決鬥,隻要強行把他拉到海下超過500米,他就會成為一條淹死在海裏的龍,以一個海族人最恥辱的方式死去。

憋屈,可能就是形容這樣的生活。

盡管赤連自己心中憋屈,但是他的生活在外人看來還是很光鮮的,他有一家實力雄厚的投資公司,主營度假酒店,另外,他還有別的公司。他用各種方式尋找那可能會出現的蛤蜊,他一直期待著能無意間走在一個他開發的新項目的海灘上,撿起一個小蛤蜊,裏麵有一枚光彩奪目的小白珠。他帶著這樣的希望,把公司做大了,可是,他始終沒有等到那激動人心的一刻。

他和他的牙始終沒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