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故事的講述者

我將電閘用力扳下,然後走下鐵梯,把手炮輕輕放在積滿了灰塵的桌麵上。

長期缺乏維護的線路很不穩定,天花板上的節能燈一閃一閃地努力釋放著微弱的光亮。

我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將桌布掀了起來。但下一秒,我就後悔了。一片嗆人的煙塵迅速地沸騰了開來,直往我的鼻腔和喉嚨中鑽去,讓我不得不再次屏住呼吸扭頭躲避。

嘀嘀嘀幾聲輕響,插在電腦機箱上的那個信息儲存器的指示燈突然亮起了綠色的閃光。在我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啟動鍵後,一個華夏男人的投影就已經出現在了我麵前:

世界怎麽會突然就變成眼前這個樣子了呢?

很多次,當我沉默地在城市的廢墟中穿行時,心中都會湧出這個令人悲傷無助的念頭來。

所以,當你看到我留下的記錄時,希望戰爭已經結束。也希望人們能夠記得這場戰爭給我們帶來的長久傷痛,能夠珍惜和平。

那麽,我該從什麽地方說起呢?

這個世界差點毀滅在我們自己手中。

對,沒有外星人入侵,也不是什麽核冬天,更沒有智能生命想要終結全人類。人類最終敗給了自己的貪婪。

2027年,當新一代神經義肢投入市場並獲得了廣泛好評後,再次引發了社會對人工智能的思考。因為出於對人工智能的恐懼——這和影視作品中大肆鼓吹的智能威脅論脫不開關係。總之,人們對任何形式的智能生命都是抵觸的。但在神經義肢全麵普及後,這種鴕鳥心態終於產生了動搖。

一名因工傷而失去雙臂的青年成功接入神經義肢後,在一次車禍中輕鬆地抬起了一輛失控的小型貨車,並因此成為了備受矚目的現象級英雄。在媒體的大肆宣傳下,這種與人體神經係統相連,能夠接收大腦指令的義肢成為了殘疾人的福音。開發此種神經義肢的重生公司以親民的價格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市場的壟斷,並改變了殘疾人的生活方式。

殘疾人出門再也不用畏懼常人異樣的眼光,他們可以戴著酷炫的黑超,將閃爍著銀色炫目光芒的機械假肢傲然地展示在世人麵前。

“你殺不死我,我是超能人!”當幾名劫匪被一個殘疾人輕鬆製服後,這句話瞬間就引爆了社交網絡。從此,殘疾人這個令人痛苦生厭的稱謂徹底成為了過去式,超能人以無可匹敵的姿態開創了新時代的潮流。

工廠裏,一個超能人的工作效率抵得上五六個普通人,並且還異常輕鬆,在保障了生產的同時極大地縮短了工期,節約了大量的人力成本。警察局也開始公開招募超能人,並將其培訓為強大的機械戰警。甚至就連軍隊也大量召回因傷殘而退役的軍人,將其作為王牌兵種來培養。

在短暫的義肢熱潮過後,超能人和普通人之間的矛盾開始激化了。

無數的工人因為超能人的強力競爭而被解雇。而居高不下的失業率既導致了社會的動**,同時也加重了政府的工作負擔,讓他們不得不迅速出台新一輪的專門針對失業人群的福利政策。但因為失業人數過多,平攤後的救濟金對於瀕臨破產的平民家庭來說也無異於杯水車薪。

極端的社會環境催生出了極端的社會問題,現實終於展現出了它殘酷的一麵。當年輕女性將擇偶標準由有車有房有工作改為是否是超能人後,悲劇開始發生了。在相戀多年的女友開始偷偷和超能人約會後,心喪若灰的青年將胳膊伸進了滾動的機床。已近中年的父親為了養活幾個孩子,含淚揮刀砍向了自己的手臂。

越來越多的自殘案例發生在中底層的社會人群中。黑診所的截肢生意取代了火爆一時的整容,藝術家的審美開始傾向於機械美,他們將在這一時期成熟的藝術流派稱之為機械派。甚至有些迷茫的青少年為了讓自己更為炫酷一點而自願躺在了手術台上。毫無職業操守的黑心醫生和粗陋的醫療條件,讓很多人死於失血過多或並發感染。但還是有人前赴後繼地躺到了血淋淋的手術台上,接受命運的改造。

日益恐慌的情緒在街頭蔓延,於是,暴亂開始了。就連超能人和超能人之間也因為派係不同而展開了你死我活的鬥爭。就在此時,重生公司卻適時地推出了智能機器人的試用型號。當然,為了緩和民眾的抵觸情緒,它們的智能程度被嚴格控製在了警戒線以內。但這些機器人在相關程式的操縱下卻出色地完成了各項堪稱刁鑽的測試,這又一次引起了轟動。

有了智能機器人做替代,人們在大學畢業後就可以直接退休了。這些機器人造價低廉,卻又經久耐用,生產力也是人類的幾十倍以上,它們的產值足夠養活所有人類。

那些對智能機器人持有戒心和敵意的保守派在被激進派冷嘲熱諷了一段時間後,也終於沉默了下來。智能機器人被生產出來並走進了各行各業,而這次不再是單純的裁員,人人都得到了政府和廠家補貼的機器人的妥善照顧。社會矛盾開始緩解,超能人和普通人握手言和,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媒體將功勞歸功於重生公司,將這一切稱之為神跡,甚至將重生公司位於米國北納洲的生產基地稱為神之國。

就在舉世沸騰的時候,米國軍方卻傳出了重生公司利用超能人秘密進行永生實驗的消息,甚至還披露出了重生公司的一些研究項目。

神經義肢本來就是在人類的大腦皮層中植入電子元件,接收神經係統發出的指令並傳導到義肢上,從而實現即時操控。但即使一個人將身體都進行了機械化改造也改変不了器官衰竭的過程。所以,也就有了作為輔助的,完全模擬人體的智能機器人計劃。在智能機器人的技術成熟後,再考慮將超能人的大腦植入機器人的軀體中,以此來實現對機械化軀體的操控。

植入人腦中的電子元能記錄下寄主的生活習慣,行事作風,包括性格記憶等一切東西,並輔助大腦進行運算。換而言之,這些聯係在一起的電子元等於開辟出了人類的第二大腦。甚至在大腦死亡後,還能模擬大腦發出指令,操控人體行動,並能保證其思維的獨立性,即意識形態的完整。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等於改變了人類的生命形態。即使這一過程出現一些偏差,在保障營養供給的情況下,大腦也可以維持至少二百年的存活期,還是長久地延長了人類的壽命。

披露而出的實驗數據引起了全世界的轟動,這次幾乎沒人再保持沉默了,輿論徹底分化成了兩派。以超能人為主的一派堅定地站在了重生公司一邊,認為這開創了人類文明的新紀元。而另一派則對重生公司表示出了極大的不信任,甚至對於改造成機器人以求永生的形式感到了深切的恐懼。

“我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應該作為機器一樣的活著。看看你身邊的機器人助手吧,你想成為那樣?把你的大腦裝進它的身體?你確定要利用你的記憶來複製出另一個獨立人格?”這是記者在采訪擁堵在重生公司總部大樓前的示威者時得到的回答。

反對者的聲音沒能阻擋住重生公司的步伐,在米國這一軍事強國的支持下,三年後,第一批自願完成了軀體機械化的超能人就出現了。他們合金打造的新軀體幾乎無堅不摧,再加上第二大腦的協助,反應力和運算能力都遠遠超過了普通人。這樣形態的超能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超能人,甚至於,他們根本就是一種全新的機械化生命了。

“既然要提高國力,為什麽不直接創造出智能生命呢?顯然,樓下的示威人群對於這冰冷的軀殼並沒有什麽好感。”這是記者采訪重生公司的某個研究員時提出的問題。

“我想在電視機前的所有觀眾都誤會了。”研究員推了推眼鏡,然後笑著說道:“我們的目的並不是創造生命,而是延續生命。有人或許會質疑第二大腦的獨立性,但就技術而言,利用數據建立起的模擬人格等於完整地複製出了人類的靈魂。沒錯,他就相當於另一個你,一個可以無限複製的你,並且這種複製在一開始就確定了唯一性,隻要原版沒被銷毀,備份就不能激活。至於身體,我們根據不同的需求也可以定製不同的仿生軀體,感官刺激同樣能被電子腦捕捉到,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自己會成為一具行屍走肉。想想吧,你今天是戰狼冷鋒,明天就可以成為金剛狼羅根!而且,性別和身體再也不是你追求自由的枷鎖!如果你曾經羨慕過那些超級英雄,那麽你現在完全可以成為超級英雄!往前走一步,你的人生將成為不朽的傳奇!”

這段采訪影像讓原本就傾向於生命改造計劃的人更為狂熱了起來,而一些原本持反對意見的人也產生了動搖。欲望,是一顆甜美的毒果。

很快,米國的高層就和重生公司達成了合作協議。由重生公司提供技術,在米國軍方內部將生命改造計劃進行了推廣和普及。

那是段被恐懼支配的歲月,米國靠著強大的機器人軍團和超能人的協助展開了全球範圍的恐怖襲擊。人權被當作開戰的借口,民主成為了霸權的墊腳石。

越來越多的國家被卷入到了戰爭的泥潭中,於是,助紂為虐的超能人就成了新恐怖主義的代名詞。在他們占領的區域中,弱勢的人類被貶為了二等公民,嚴苛的稅率,資源的傾斜都加劇了人類和超能人的矛盾。鎮壓,宵禁,限行,一條條禁令的出現讓人類意識到了抗爭的重要性。

戰火很快就席卷了全球。城市淪為了廢墟,大河斷流,農田荒蕪。幸運的是,令人恐懼的核打擊並沒有出現,因為被迫團結在一起的人類一方都清楚的知道,核打擊對自己的傷害要遠遠大於那些已經機械化的超能人。而神國也不想得到一片充滿了輻射的廢土。

戰爭持續了很多年,無數的國家政權被迫流亡終結。戰爭後期,米國和重生公司徹底融為了一體,他們將統治的廣大區域稱為神國,把那些超能人命名為神衛。越來越多的人類喪失了奮戰下去的信念,甘願拿出所有積蓄去換取改造的機會。但他們不知道,被奴役的命運並不會因為妥協而得到任何改變。

同伴越來越少,但我們永不放棄。現在是2063年6月23日,我們將做最後的努力,為了人類,也為了和平。

如果我們已經成功了,請後人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如果戰爭還未結束,請相信,能夠拯救人類的隻有我們自己。

和平的種子已經灑下,願它們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開出最美的花朵。

憂傷的講述戛然而止,男人的投影一陣模糊,在閃動了幾下後,終於消失不見。

我歎了口氣,將信息儲存器從電腦主機上拔下來,塞進了貼身的衣兜中。

我知道在反抗的道路上,他們做了很多努力和犧牲,但遺憾的是,戰爭並未結束。甚至,都沒人記得這支執行最終任務的隊伍了吧?如果不是在這片廢墟中找到了他們曾經的營地,我也不敢相信他們真的為之努力過。

我舉著手炮,站在地下室的台階上凝神靜聽,確定漫步者已經走遠後,才猛地推開頭頂的鐵蓋子,翻身跳了出去。

廢墟中一片沉寂,落日照在遠處高聳的大樓上麵,讓最頂端的玻璃窗折射出刺眼的橘紅色光芒。就像一片片躍動的火焰。

我將鐵蓋子小心地蓋好,又扯過一片汙跡斑斑的塑料布蓋在了上麵。我胡亂地在上麵壓了些碎磚石,又踢了些泥土將露出的塑料布蓋住後,才低著頭向旁邊的小巷跑了過去。

這是場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戰爭,但我們決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