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艾陵之戰 王於興師

“越君恐怕還尚不知曉一件事情,吳王夫差本來即將出兵攻打齊國,但因為顧慮越國,從而遲疑不下。他早有耳聞越國有了異心,擔憂不斷,終究不知該不該攻齊。越君,你的國家危矣。端木希望在這個風口上,越國能夠派兵助吳攻齊。”

勾踐不明所以,“先生這是說的什麽混賬話?寡人仇吳尚來不及,怎麽可能還發越國的兵幫助吳國攻打他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若是他贏了,乘勝又反過來攻打越國該怎麽辦?更何況越國還未悉數恢複國力,此番要是再去兵馬,何時能有複仇之日!”

勾踐,真的輸怕了,被這麽一激,反應大了些。

“越君先冷靜。”子貢起身,上前道:“無論站在什麽樣的立場上,吳國這一仗,都是一定要打的。子貢的希望目的唯二:一為越國,如此可以消除吳王對越君的猜忌,吳大肆滅齊後,國力勢必虛空,無法再次起兵,越君不必擔心;二為魯國,越魯聯吳,攻齊的勝算加大,魯國便能維持久安。於越君有益,也為魯國謀慮,是子貢計之所出,並無他圖,更決不為吳。所以,越君大可放心子貢所言。”

子貢頗有一些擔憂,擔憂越君是個榆木腦袋,說得這麽明白了他還是執意固步自封。

但結果幸好並非是個意外的特例,越君應承了。

不論用什麽樣的手段,如此一來,隻要穩住越國,就定能寬心吳國,使其一起討伐齊國,繼而將能長久保住魯國。他自己都覺得,很妙。

“以先生之觀望,吳國的形勢將來會如何?”

魯國一直是周之所屬,奉行禮樂教化,不與大國爭鋒,在亂世中生存,也從來不覬覦什麽霸主之位,隻願一心護佑和侍奉大周王朝。

而吳國則不同了,它是南方的梟雄,不在諸侯之列,有朝一日,它的強大隻會危及周王朝的生存。

假使,魯能推動吳越的爭鋒,那會是這亂世裏周王朝可以博取的一線生機。

因此,身為魯國之人,子貢不多做隱瞞,“吳國如果懂得休養生息,可以存活百世不止。奈何吳王夫差,即位時修建陵墓耗費民工,又接連發動夫椒之戰,與我魯國之戰,起造館娃宮,造邗城鑿邗溝以貫長淮流域,種種所為,皆置生民於不顧。如今,如果再要起兵攻齊國,國內人力虛空,好比枯井無水,一切的結果,隻能是致使吳國成日薄西山之勢。而吳王卻似乎恍然不自知。”

勾踐聽罷一席話,心中大喜,頓覺助吳攻齊乃陽謀中之良策。

聽子貢這麽說來,兩國力量不相上下,吳國如果僥幸勝利了,國力也會削弱,很快就會自我消亡;吳國如果失敗了,也肯定和齊國鬧得兩敗俱傷,這對越國也是一劑強心劑,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對吳國予以迎頭一擊。

勾踐允諾子貢將出兵五千援助,這一消息,子貢很快便帶回了吳國。

翌日,是越王勾踐與相國範蠡的單獨交談。

“範蠡,這些事情寡人已悉數告知於你了,你可有什麽想法?”

範蠡深深一歎:“子貢先生,果然有深謀。”

“那這麽說,範蠡你也同意了?寡人即刻調取士兵五千,混雜一半老弱殘兵,隨子貢去吳國。”

勾踐認為,這樣的考慮能夠將越國的傷害減到最低,卻沒想過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老弱殘兵?”範蠡大驚失色,“萬萬不可!”

“大王難道覺得以吳王夫差的眼力,看不出來這些士兵的問題嗎?夾著殘弱之兵,這樣一來,非但不能如一開始所願降低夫差的疑心,反而將越國萬千生靈置於火海之中,因為這一定會令夫差覺得大王是有意要吳軍失敗。所以範蠡隻有一個請求:越君要發兵,而且要發最好的兵,最強的師,最勁的騎,最猛的旅。”

他彈指一揮,拂開深袖,“因為吳國這場仗,一定會勝。”

一語驚醒夢中人,勾踐拍起腦門道:“是寡人失策了,沒有考慮周全,還是範蠡你想得深遠。”

隨後,越王勾踐照著範蠡的吩咐去實施,然後還是和老樣子一樣,又接著盤算著將來,什麽時候才能完成複國大業。他已經五十多歲了,是不是能等到那一天。

彼時,已經是又過了數月。

越國的師旅來到,助力吳軍,令吳王夫差大為歡悅。

越國士兵的來臨恰恰喻示著兩件事,一是吳國不僅僅可以匹敵齊國的國力,同時會憑借這幾千在數量上稍稍勝出幾分,二來他又免了越國的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地去攻齊。

適逢齊景公新喪,齊國內部這個天大的消息傳了出來,國中混亂。這是予以迎頭痛擊的最好機會,吳王厲兵秣馬,整軍待發。

至此,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公元486年,也是周敬王三十八年,秋末,吳魯聯軍與齊國率領的十萬大軍在艾陵擺開陣仗,烽煙欲起,古戰場又將見證一抹殘陽的頹去。

戰局的開始,雙方殊死較量,就迎來一個勝負難分的情況。因為兩邊的兵力旗鼓相當,均為十萬左右,隻不過吳國的兵馬加上越魯兩軍,會稍多出個一萬八千,略略有些優勢。

吳國的兵將生來帶著勇猛的氣息,要說他們驍勇善戰,更不如說是他們敢於挑戰,因此銳不可當,如一支虎狼之師。

光是在氣勢上,已經逼退了齊人三分。

不過,在氣勢這一方麵齊軍也並不弱。齊國的士兵曆來好勇鬥狠,同樣不容小覷。但他們弱在了這個臨陣該磨磨槍的關頭上陣營中的人心卻沒有能夠完全地聚集,每個人似乎都懷著隱隱的擔憂,麵露不快或者哀傷。

十萬大軍看似強盛的外表下埋藏著渙散的內裏。

好在除卻士兵,那些為首的將領們,都很振奮。他們肩頭上承擔著必戰必搏的責任,一個個奮勇殺敵,視死如歸的樣子,漸漸地把士氣鼓舞起來了。

在這場對齊的戰爭裏,伍子胥沒有隨戰。這樣大的戰役也讓吳國的人民緬懷起了多年前的孫武,隻是他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單挑大梁的是吳王夫差,帶領著孫武遺留下的強兵精卒,空前威猛。

夫差臨陣殺敵的指揮能力已經在戰爭中磨練出來了,將軍兵法更是了然於心,作為艾陵之戰的總指揮,不會遜色於孫武。

浩浩****的三軍,真是闊別了好久。上一次他親自來到陣前,還隻是當政第二年的夫椒之戰,年少無知。現在他成熟了,更有能力了,兩個國家之間霸主的較量應該讓他感到一些激動。眼前也明明是驕陽風光,他應該感到更開心才是。

但他卻好像沒有一絲開心,隻是不知不覺感到滿目蒼涼。

彈指間,桃李春風又一年。物是人非,伍子胥不在,孫武也不在了,隻剩下他自己。原來應該在的人都不在,後來的人也離他而去了。

夷光,你現在在哪裏。沒有你在身邊,每一天都隻是在重複著一個個故去的昨天。

夫差的這一場戰,人人都覺得是他一心一意有要稱霸的雄心。但他不止為吳國而打,也為她而打,哪怕是戰死,也要戰死在吳齊對軍的戰場上,證明他曾為這一切而努力過。

他從來不想當一個懦夫。

遺憾的是,這一切,你都看不到了,夷光。

他赫然在那冰冷的寒光中,鎧甲反射的魅影裏,看見她的眉目,說著:夫差,你要讓吳國強盛起來。

攥緊了手中的長劍,他勇敢地向前走去,迎接那場宿命的來臨。

贏,一定會贏的。

夫差親自擔任統帥,兼任中軍主將,率領統轄的中軍在吳陣的三軍左右作為預備隊,副將是得力的伯嚭。其餘的上軍、下軍、右軍安排布置如下:上軍大夫胥門巢,下軍大夫王子姑曹,右軍大夫展如,都是多年以來敢打敢拚的陣前心腹。另外有魯軍將領叔孫州仇,越軍將領諸稽郢,作為陣前輔助。

齊軍主要力量列布如下:國書率中軍,高無邳率上軍,宗樓率下軍。其餘次要的人力有:大夫公孫揮、公孫夏、閭丘明及督戰陳書。

曆史上所有的戰役都是後人的歸結,艾陵之戰也不例外。曆史的當事者自然不會知道,他們即將開啟的是一場規模宏大的艾陵之戰,後世聞名。

艾陵決戰的前夕,吳國順著原定計劃好的路線帶領著吳和越的十萬餘大軍及糧草乘船向北而去,逆流長江,出了邗溝直達淮水,再逆淮水支流進入山東,北進魯國境內,會合了魯軍。

一路乘風破浪,幾無險阻,便利非常。水上行進得很快,大大增強了他的信心。

春秋的這一撥三國聯軍繼而以魯作為邊邑,沿著汶水東進,到達齊地。很快地,遂以不可遏製之勢攻下博城,又克嬴城,齊國主帥國書見情況不妙,深知吳軍強大,為保證齊國都城臨淄的安全,當機立斷采取了率主力撤退到錦陽關一帶、依托齊國長城力量來對戰強敵的政策。

最終,雙方皆逼近了艾陵,在此,展開了一場曠古絕今的大戰。

這個霸氣的冷兵器時代,二十萬兵馬,戰場線綿延一百六十裏,不得不叫人為之振奮。由於艾陵平坦遼闊,兩方都很巧妙地因地製宜派出適合狹長地形作戰的戰車,千乘戰車一路鋪展開來,甚為壯觀。

兩軍對壘,戰況激烈,難以在一日之內決出雌雄,勝負無定。

腳下的每一寸土,都被轟轟烈烈踏得鏗鏘,披上鎧甲的他,像一個英雄。

上天好像從來沒有更眷顧誰,勝利隻在足夠的信念,足夠的堅定麵前出現。

勝,他做到了。

前方的錦陽關雄壯巍峨,俯視人間。

大敵當前,齊軍營內人聲喧鬧。

齊國大臣陳僖子,也就是後世所謂田常之父。鼓動的血液燃燒在他的喉間。

他悵然,站在妖冶的旌旗下,眼神裏寄托著對榮耀、對後世千載的渴盼,向弟弟陳書說道:“你要記得,你流著的是我陳家的血,就不要在乎你是生還是死。生沒什麽好,死也沒什麽可怕的。盡管去英勇地戰鬥吧!縱然你真的死了,也沒有什麽可遺憾,因為你,能夠讓我們一族完成誌向,流芳千古!”

他拍拍陳書的肩膀,給了陳書莫大的勇氣。

陳書含淚看著陳僖子,那一刻,他自知這一仗必死無疑,隻能進不能退。或許也隻能夠死吧,不能有獨活之誌。

陳書閉上雙目,眼前浮現很多掛念的人和事,久久,咬牙道:“把希望交給我。這場戰,你隻會聽到齊軍進軍的鼓聲,而不會聽到退兵的金聲!”

齊國的君上死了,給他們的打擊其實是非常大的。這個時候作戰,誰也沒有必勝的信心,但一定要有必勝的念頭,以身作則,為士兵們開辟一條果敢之路。

既然是個將軍,就不能退縮。

一旁的宗子陽與閭丘明也在互相激勵著,連為中軍國書駕馭戰車的桑掩胥也不禁為這樣的場麵而動容,還未開始殺敵便掩麵失聲,卻不敢哭出聲來,怕亂了將士的心。

一個個仿佛雖自知必死,也要共赴黃泉一般。他們不懼犧牲,懼的是退縮,滿懷拳拳效忠國家之心。

公孫夏看著齊國浩浩****的軍隊,感歎道:“命運讓我們所著迷的地方在於,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結局。我們這些人,是會英勇犧牲,還是能活下去?”

彷徨著,他安慰自己:“大丈夫,勝了固然可好,敗了也足以明誌。但願,用我區區之命,換來一個齊國勝利。”

正在想時,突然耳畔聽到一陣命令聲:“你們都含下葬玉吧。”分明是將軍的命令,失去了猛武,如此淒然。

難道,連陳子行也覺得我們齊軍一個個都一定會死嗎?公孫夏默然了。

鼓聲起,戰爭啟。

公孫揮大喝一聲:“吳國人怕熱,頭發都短,你們每個人都要在腰間藏好一條繩子以拴取吳國人的首級!”

“是!”軍容整肅,揮動長戈。

士氣再一次被鼓舞點燃到了高峰,殘酷的戰爭大幕真正拉起。

兩軍你來我往,拚死廝殺,誰也不讓誰。齊軍在士氣的催促與中軍統帥的指引下,迎來了第一仗的勝利。

陣中傳來了捷報,吳國的上軍被我齊國中軍擊敗了,這盤棋,第一回合勝了。於是軍中群情高漲激烈,紛紛舉酒慶祝,都認為大勝有望。

殊不知,這隻是敵軍的一個幌子。

次日,吳國將領胥門巢率領部隊前來挑戰,好似不服昨日戰局,一副不可一世的的模樣。

這一挑戰,惹得公孫揮在大帳中回身大笑,拉過長槍戲耍於手中:“昨日我勝了你,今日照舊能勝過你,叫你心服口服!”

公孫揮帶領一部分人馬大幅出擊,準備將胥門巢打個落花流水。

胥門巢一見對方迎戰出兵,忙即刻退走,往回撤去,裝作被對方兵力嚇得落荒而逃。其實不疾不徐,自有打算。

公孫揮卻是沒想太多,驕傲上頭,自覺敵我分明,力量有別,青天白日地挑明了打,獲勝極為有望,於是拚了命地追跑著吳軍。

結果不料,也很不妙。

他被引至半途的時候,魯將叔孫州仇就將其截住,而吳軍的胥門巢再一回身助攻,兩麵的人就將齊軍團團圍住。

措手不及。公孫揮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打個落花流水。

在營中的國書發了慌了:“怎麽公孫揮去了那麽久,還未歸來?”,腦袋瓜子軲轆轉了一轉,遂道:“不妙,恐生事變!”

他所心心念念的公孫揮此時正在被圍殲,被困得無處可逃,更沒機會求救。他帶著所有的人拚命廝殺,抵死掙紮,張揚的男兒血性噴灑向九天落日。

國書很快就下達命令,派公孫夏帶領另一波兵馬前去,循著車轍,追趕公孫揮,希望還來得及助他一臂之力。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萬箭齊發,公孫揮沒有了半點氣力再去格擋,手下的兵馬也死去大片,隻剩下三四十人,陪他戰在最後一刻。

那些箭芒紮滿了胸口,他跪倒在地,迎麵看著胥門巢:“我以為今日能讓你服了我,卻沒想到,最後竟是我服了你,胥門巢。”

又轉頭,麵向天,看雲卷雲舒,它們好不逍遙自在。

再沒有機會嚐到將軍榮耀的滋味了,前塵往事翻湧心頭:“我公孫揮這一輩子從沒怕過誰,卻還是沒贏到最後,一生到頭來敗在一個傲字。”

原本想說的那一句,“願後世英雄烈魂以我為戒”,還是沒有說出口。他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承認自己輸了。

還是傲讓他折不下腰,哪怕被傷痛折磨到不得不跪著,他的上身卻仍舊直挺挺地立著,朝著齊國國都的方向。

手中還握著那把跟隨他殺了無數敵人的劍,而這支劍,什麽時候已然缺失了一道劍鋒。

或許,應了那句,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於斜陽中,他笑了笑,一口接著一口吐出濃豔的鮮血,直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息。

他死了。

此刻,公孫夏方才趕到,隻見殘霞之中公孫揮血肉模糊的身影,黯淡的,靜默的,沒有了聲音。

他抱著他渾身是血的屍首,隻剩痛哭流涕。

自打他追隨齊國開始,公孫揮就已經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在他最苦痛的時候給過他希望,在他最潦倒的時候沒有放棄他,在他最窮困的時候給過他一碗飯吃,這份恩情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他們也說好這輩子要一起出生入死,如今他卻先了自己一步離去。

欠他的恩,都還來不及報還。隻能化作滿腔愧疚,為他報仇。

如果不能同死,獨活在這世間,再燦爛的那些,於我都隻是雲煙。

他輕輕放下屍首,“你放心,夏弟現在替你去報仇。”

墜落的終將要再度升起,待我歸來時,一身戎裝,再將你埋葬。

兄弟,等我。

人已走遠,公孫夏帶著來時的將士馬不停蹄追趕著胥門巢。漸漸,距離近了。

不遠處的胥門巢感覺到了人馬的動靜,知道對方又中一計,越發拔腿拔得飛快,像隻賊溜溜的狼狗,公孫夏當他是怕了,繼續急追。

此時,再度出現一個不速之客——展如,他截住了公孫夏。

胥門巢故技重施,回車助力展如,公孫夏才知道又落了圈套。好在公孫夏這回帶的兵馬較之於公孫揮要多幾倍。

盡管如此,時間一長,也一樣要招架不住。

一開始,他在慌亂之中忙發出求救信號,齊方收到,才知道對方一再用陰謀詭計迫害齊軍,戰況迫在眉睫,於是上軍高無丕、下軍宗樓惱羞成怒,一齊出戰,帶領餘下百分六七十的兵力,前往救援。

齊國其餘兵馬悉數趕到。

吳國下軍大夫王子姑曹,在這緊迫而又極具危險的敵我形勢下,不顧個人安危,當機立斷挺身而出,獨挑接踵而來的齊方兩名大將。一心為保吳國,全無懼怕之意。

隻是縱然一身是膽,也抵不過洶湧的兵馬。齊國三軍齊發,加上中軍國書,十分強大,將姑曹等人團團圍住,吳軍逐漸失去了先前暴風般的意誌,也開始招架不住了。

姑曹的右臂被劍劃傷,血流不止,依然在苦撐。身旁的胥門巢抽出了腰間掛著的一壺酒,朝姑曹投去:“胥門巢用這酒為你鼓舞。男兒丈夫,三軍將士當如你一般!”

吳王夫差在遠處的高山上看見吳軍深陷囹圄,擔憂起來。

情況緊急,如火燒眉毛。他急中生智,想出一套計策。一麵命令伯嚭引兵一萬去誘敵,將齊國部分的兵力撥開,借此打亂其陣腳,一麵又親自率領精銳兵馬三萬,分成三股力量,以號角為訊號,突襲齊軍三側。如遊龍般穿插其間,將其隔絕三處,齊軍被耍得團團轉。

齊國所有兵馬被攪得混亂不堪,首尾不能相顧,不戰而潰。

計謀上本就有過人之處,再加上有了王上夫差的親臨指揮,禦駕而來援助胥門巢、姑曹等人,吳軍上上下下更是信心倍增,勇氣十足。這場戰爭又有了新的轉機。

這時戰局再度逆轉,齊軍死傷無數,枯骨蔓延了整個古戰場,還未成灰。

公孫夏的憤懣促使他殺了無數的人,慢慢地體力不再了,身邊的人也一個個倒下。他明白,很快他就要隨公孫揮而去了。

水邊,遠方征人在唱家鄉的歌謠,勾起了湖麵的風,也掀起了回憶的如許清潮。短暫的休戰之時,他命令部下唱起送葬歸來、祭祀鬼神的那曲歌謠《虞殯》。

透著淺淺的旋律,沒有激烈高昂的歌調、曲詞,隻有飄揚的哀傷浮**在上空,聲聲悲壯,每個人也都在用這謠曲互相激勵著,明示必死之誌。

當每一個人都開始意識到要死在這裏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來得這樣坦然。

或許,這就是齊國將士的英雄精神,不會落一滴淚,不會想到一刻要逃,不會選擇去思索命運的無情。

他們隻會接受肩上的責任,風雨無阻,越發不顧一切,一如既往地向前走。

這片齊地,很大,足夠承載後世子孫的緬懷,也終將銘記這一切。

不對稱的和諧,屠戮了肢體的悲哀。悲慟的打擊向齊國的軍營裏一一而來,公孫夏的生命葬送在了那歌謠的盡頭。

東郭書聽聞公孫夏之死,痛心疾首。公孫夏隨公孫揮而去了,他也轉而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弦多,若自己也終要戰死沙場,他該怎麽辦?

知己之情難再報,他隻希望,弦多好好地活著。

說起東郭書,是一名勇士,曾在夷儀之戰中隨梨彌、敝無存一起作戰的一位齊國重將,戰勝之後被奉為功臣。輾轉如今,又是一個艾陵之戰。

他以匹敵當世的勇氣,在此刻仰天大笑:“勇士作戰三次就要犧牲,到今天這一次,就是第三次了!”

仿佛在喻示著自己的死亡。

戰前,營帳之中,他手書一封:今後,無複相見。弦兄,自當珍重。

短短四言,殷勤沉痛。書信,附在他常常聽弦多彈的那把古琴的弦上。那把琴,象征著兩人之間的情誼。那弦和信,是他對弦多的紀念。

奈何,再多的情,再滿溢的過往,今後都將塵封。

一張張忠魂葬送於此,一顆顆拚死效忠之心撕裂開來,塵埃飛揚,七月蒹葭,九月落花。誰家玉笛敲響了思念的聲音,滴在了這裏。

“閭丘明呢?閭丘明呢!”東郭書正在營帳前大殺四方,回身卻忽然不見閭丘明蹤影,心下黯然,“閭丘明,你可在嗎?”

他用盡了聲嘶,力竭,終於還是沒有聽到回音。

誰都明白,閭丘明戰死,屍首已經不知散落在了何方。

是役,齊國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