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宮廷集訓 滅吳九術

公元前的490年,這一年,也是闔閭大墓經過重重修正之後,正式竣工的一年。

遙望三年的征途,勾踐沒有想過,從兵敗到回國竟然隻需要三年的時間,可這三年,卻像是三十年彈指而過,漫長而遙遠的時光線縮成了一瞬。

他經曆得太多了。

在石墓中忍辱偷生,經曆喪子之痛,為吳王牽馬遭辱,甚至要為其嚐糞,一路走來,連累妻兒臣子,吃的是槽糠野菜,穿的是破衣爛裳,太多太多。

卻還要拚命地忍,忍到人前沒了喜怒哀樂。有時候,感覺多到他自己也麻木了。多到有時候覺得人生都沒什麽意思了。

他原本是一個想笑就笑,從來都沒什麽掩飾的人,到了最後卻連痛都不能哭,喜也不能笑,比他前四十年全部的人生都要來得酸楚。如果這一切都不能使他稱王稱霸,雄立四方,那麽未免太不值得。

還好,後來,上天的確鋪就了一條血的道路,一步一步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回國以後,勾踐便開始暗地裏著手收複那些舊臣舊將,而這時候越國也正期待著一個能夠重整國家,收拾舊山河,重來一鍾瓊樓闕的人。

越國歡呼。

他們的君王回來了。

文種看到勾踐這般,也是滿心歡喜,按捺不住,文臣武臣皆喜滋滋地恭迎王上回朝。

有了越王的越國,才算是完整的。稍稍還有一些缺憾的地方,是現在曾風雨同舟的三個人裏,還差了範蠡。不過,不久以後,他們三人便能夠相聚了,文種極看重三人之間的這份患難情誼。

但另外一邊,勾踐發現自己自從給夫差嚐糞以後,他患上了口臭的毛病,嘴裏的味道異常熏人,連他身邊近侍的人都受不了。個個雖不敢言,卻麵露難色。他早在這幾年裏練就了察言觀色,靈敏地知覺到這一點,自己口中的味道一定是傳得很開。

而他自己,不必說,早午晚飲食都會出入口腹,自然有難以忍受的感覺。

不知是心理的作用多一些,還是生理上的作用多一些,總之是奇異難熬。他也就時時刻刻會因為它而想到嚐糞的大恥以及在吳國的那段屈辱生活。

為了洗清這些,在醫人的指導下,他命人到民間尋找一種野生的植物,名作蕺草,可以用它的特殊氣味來掩蓋住這種味道。

取回來以後,經常他都得嚼這種草,雖然是沒有了糞味,但又有了另一種奇特的蕺草味道。為了避免朝中上下隻有自己一個人有這種味道,也可以借口為了表明上下一心,他便下詔大臣們一起來嚼這個草。

這倒是令人啼笑皆非了,越王勾踐回國後首先下的第一個詔令,竟然是這個。

不久以後,每個人口中便都有了這種味道。

一些聞訊的下人們,得知此草能夠使得服用的人唇齒留香,也偷偷地采辦一些來吃,由於草采摘時大部分為綠色,食後有口香,還給它起了個名字,流傳在下人們之間,叫做綠色口香草,頗為有趣。

可憐一代君王,自那以後有了一些吃糞的經驗。

聽說夫差當年也是時時刻刻埋汰自己,來謹記恥辱,所以才那麽快就大敗越國,勾踐也覺得理應這麽一試。固然是不能再吃糞含便了,但是還是得尋個法子時刻提醒自己積極向上,重新振作。

苦想之後,他用了另一種方式,特意將平常居住的寢殿按照先前住的石屋裏的一切擺設來布置,華麗的布局變成粗陋的簡屋,平素裏睡時臥著草席,坐時仰望苦膽。

三餐飲食之前,也必先嚐膽,作為一種鄭重的盛大禮節,養成一種神聖的儀式感,也好似在嚐當年的糞一般,這才方不負嚐糞時下過的決心、鼓勵過自己的青雲之誌。

他承諾自己,隻有等到複國那天,才能停歇這一切。否則朝朝暮暮,決不忘記。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詩經裏頭,這真是很應景的一段話,從前自己學詩經的時候無論如何都無法感同身受,隻覺得古人之悲多半是無病呻吟之作,竟還能夠傳於後世,是一個奇跡。

眼下卻深深地欽羨於先人有感而發脫口而出的字句,真是感情飽滿真摯,傷悲流露萬分。這些個四字一言,實在是驚為天人,無人可出其右。

踏出村子的這兩百多個日子,有過黃沙飛揚,有過一望無際,至今都沒覺得有什麽淒苦。

今日不過短短的半天日程裏,望四周,黃米一排排成熟,高粱都長出了細小的苗兒來,緩緩地走在這田野邊上,卻覺得很想哭。

米黃稻熟,鄉野人家,日出而作,親人相伴,該有多好?

路途遙遠,我很少和範蠡說話,見到此情此景,也是默默地流過眼淚,其實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住。大約是看我心裏仿佛有著說不清的深重憂愁,範蠡覺得我有些想要的什麽東西卻得不到吧。

可是事到如今,我又能向上蒼乞求什麽。

在去越王都的六個月中,範蠡對我比從前還要情意濃厚,雖則有些時候,沒有明著表現出來。

其實,這段路本隻需要三個月,他卻為我多停留了三月。這是我一開始沒有想到的。

或許生活要像這樣沒有期望,才會多生出一些意外的歡愉吧。我從前沒有悟到,現在算是悟到了。

半年過去,千裏萬裏涉水而過,越國的王都近在眼前。那個在苧蘿村中天真活潑的施夷光,很快便要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如魚化石塵封於地底。

哪裏還有什麽遺跡可循,芳心可覓。是稱得起五個字,所謂無處覓芳蹤。

行道遲遲,徘徊在春秋末期的這種古樸超然之中,連照射的回光都很溫暖,暖得人不願意睜開眼睛。雖然沒有去紫禁城故宮裏頭的那種繁華,可一種淩覺於時代的先世之感,簡單,大方。

到了。

兩三千年前的一切裝飾,還不是很成熟,不如唐元明清,可也是氣魄非凡。

我覺得很榮幸,竟然能夠受到越王勾踐的親自接見。一個平凡的越國村女,能夠跟隨大夫範蠡進入宮廷,已經是天大的福分,還能一睹君顏,著實讓我自己也驚到三分。

也可以從側麵看出,越王勾踐對於這件事情,有多看重了。他需要知道,這個女子,擔不擔得起這份責任,有沒有過人的膽量和決心。

因為在吳王麵前,一旦一句話不慎,功虧一簣。將來是,一步錯,滿盤輸,還是一將成,戰榮歸。都在於我了。

他不可能真正做到輕易地放心。即使是範蠡親自挑選的人。

美人如玉劍如虹。越國曆來有這樣的美稱,劍名動四方,美人也獨霸一隅。

西施與範蠡已在大殿等候多時,彼時越王穿戴高雅,雍容地走過堂前,回過身來,斜斜地睨了一眼西施,原本未多作留意,此刻卻也被這番絕色姿容鎮住。

他抬起西施的下頷,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道:“當真是,我見猶憐。還未過及笄之年吧。”

“十三。”西施的話,很冷,很冷,穿透了夏日的風荷。在君王麵前,並未改色。步履停在原地,動也不曾搖動半分,一番冷豔的撩人姿態。

“好一個十三,果然是膽量過人。日後你在吳王麵前,也定當能夠一般從容。”

越王一轉先前嚴肅的麵龐,有了些悅色:“聽說你名叫施夷光?也大約知道此行的任務是什麽吧。”

站立一旁,不發一語的範蠡終於開口:“回報君上,眼前的女子確名施夷光,鄰人皆喚她作西施,且對於任務大都已經知曉了。人,臣下已經帶來,接下去的事情,但憑君上吩咐。”

短短的幾個來回,廷上的氣氛卻異常緊張。

越王勾踐一張滄桑的臉,表情複雜而沉悶,乍然一看,還真是可怕得瘮人。

如今雖不知道他出於什麽機緣巧合得以回國,但料想之前也定是經曆過一番難以言說的徹骨摧殘,才變成了現在一副堪比變態的扭曲模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琢磨不透。

世俗叫做什麽,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於我而言是,不經一番徹骨殘,哪有君王透麵寒。

史傳回國之後他勵精圖治,臥薪嚐膽。這樣一來一去,能忍人所不能忍,想必也是怪傑中的上乘,換作當代,我想不亞於雙麵人格的精神分裂者了。

剛剛對我說的那一些話以及他一番舉動,嚇得我失了三魂五魄,都不知道該做何回應,僵僵地站著。剩下一魄殘遊在空氣裏,半天隻吐出兩個字,還一點恭敬的口氣都沒有。

這麽對國君說話,甫一開口,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命喪當場,也不見範蠡情急之下為我辯駁什麽。

這個時候,他才開口說話。可說出的一段話,還是直直地痛擊我心底。原來他對於我,依舊毫不關心。

他隻關心他的國家、他作為一個士人的榮辱。

與他相處的每一日,是甜是喜,也是苦是憂。

我真是作賤自己。

在旁人麵前,範蠡需要恭謹如昨,“進呈吳王,需要一整個批次的美女,不下二十人,主要以西施為首,其餘的權當陪襯。西施以外的女子,無需絕色,中良以上即可。”

勾踐回應道:“那麽這件事情就交予你去辦。責令範蠡你,於三日之內,在宮中尋覓一二十名略有姿容儀態的宮女。是一個男人,寡人不信他真的不近女色。至於女子之外的財物珠寶的準備,這些寡人會囑咐文種去辦。”

說這些話時,勾踐的胸中藏匿著極為深重而複雜的感情,沉沉如暮雲。在其位,謀其政,範蠡感覺到,那個君王勾踐,回來了。

一刻鍾內,大殿上還繞梁餘音,回**著颯颯君威。

越王勾踐莊重地、認真地吩咐妥當後,命令範蠡與西施退下。

隨後,勾踐亦轉身,腳步款款,一步一頓,很有節拍往地台階上走去,不疾不徐,深諳越國的王製禮儀,君王的儀態表露無遺。

在吳國的三年,也並未讓他忘記這些,抹去原生的尊製。

回到王椅上坐下不多時,眼看著範蠡與西施兩個人一同出去,雖男女有別,但形態孰優孰劣也能高下立判。直到行至中庭,勾踐實在遏製不住心中的失望,不覺捂麵歎息,心下嘩然。

敏銳的直覺還是讓他覺得有許多地方差強人意。

西施的腳,似乎比尋常女子要大,是一大缺憾,這還猶能諒解,但她走路的模樣實在是與尋常村婦無異,大步流星,走沒走相,沒有越國書香門第中知書達理女子的半點美態。大家閨秀也不是,小家碧玉也稱不上,更談不上將來要以媚態來迷惑君王了。

越王勾踐素來追求極致,挑剔的那一根筋頃刻之間跳上心頭。

如果要以西施現在的這個樣子進獻給吳王,簡直是貽笑大方,哪怕她長得和吳王的意中人再像。怕就算吳王夫差不會勃然大怒大動幹戈,越國上下也會被警示一番,總之不免要牽連遭殃。

“等等。”

有一點是當務之急,需要對她及隨行女子加急特訓,在王宮中進行一場集練——集中訓練。

從禮樂、歌舞、儀態到時局、權謀,一一指導,雖不能媲美他後宮正妃、皇後個個母儀天下的華貴之態,也至少要能夠出入典雅,賞心悅目。否則,以這樣的鄉野姿態,如何能入一個君王的眼?

上至三皇時期,下到如今的曆史形勢他們都必須清楚一二,日常的妝容打扮,梳洗坐臥也必須嚴格地要求。

當施夷光被叫住,再回過身來,聽完越王勾踐的種種要求,她覺得自己的好日子果然是到頭了,她是一個現代人,一旦扣了什麽帽子,自由可就全毀了,接下來的一段生活就很虐心了。

長達一年裏,三百六十五天,她要終日麵對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姑媽子。

每天午後開始的禮儀課,都是由她來教導大家。

第一天,老姑媽就給她上了一堂課。

她手裏拿著一條鹿皮鞭子,繞著她們走來走去,對一幹女子搖頭晃腦道:“真正的美人是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的。”

大家很疑惑地聽著,好奇地探出腦子。作為宮女的她們,大多數人,確實從來都不懂得這些,隻知道把上麵吩咐交代的事情一一做好,這就是很成功了。哪需要什麽美不美。

美在為了生存的體力活兒麵前,是不存在的。

老姑媽看著大家疑惑地樣子,很是寬心,滿足地道:“想來你們也不清楚,姑媽我這就告訴你們。一是美貌,二是歌舞,三是體態。你們之中,有一些人,隻具備第一個條件,其他兩個條件還差得遠了。還有一些人哪,美貌不足,體態還不錯,靠學點歌舞也能彌補彌補。總之,還沒有誰是一一齊備的。話說哪,你們一個個被挑選出來可都是你們的福氣,將來發達了也不要忘記老姑媽我呀。”

說話時的唾沫橫飛還沒止住,姑媽子笑起來,油光滿麵,真是十分得體的美。大約,這是他們的審美標準?

一長串話,我聽著聽著,就開始神遊太虛犯迷糊了,一如在校時聽我不喜歡的課程的反應一樣——瞌睡。

這回是站著瞌睡。

“施夷光!給我醒醒。誰允許你睡著了?”我睜開眼,老姑媽一張胖乎乎,憨憨的臉對著我,手裏還握著那根長節鞭,嚇得我我是又驚又慌,冒出一身冷汗。

她見施夷光醒了,又繼續說道:“想當年呀,我剛進宮裏頭來的時候,風姿綽約,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都被我迷得團團轉呢,想要把我贖走。可惜都長得歪瓜裂棗的,姑媽我還瞧不上眼,寧可繼續老老實實做我的宮女,才有了今天。”

話鋒一轉,“可不像你們現在一個個,沒規沒矩的,我斷然是不會把話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旁邊的女孩子們看著老姑媽臃腫的體態,得意得向上翹的眉毛,不由得就給笑出了聲。這一忍不住,心下想壞了,說不定也得要遭打了。

結果什麽事也沒有,可把她們樂壞了,不過往後都提了一個心眼兒來,除了不亂說話,不亂動作,連喜怒哀樂也不敢胡亂地來了。

大家可都還是珍惜自己的一條小命的。活著,可是最大的本事。

老姑媽聞笑,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話說得很有道理,因此惹得她們由衷地欣賞會意,讚同不已。忘形之餘,越發笑得油膩了。

這話裏有話,老姑媽指桑罵槐的,施夷光也隻能默默地受著。

她覺得現在的她還是沒變。

依然是平民的身份,一個普通女子。

可是進入王宮被冠上了階級的帽子,就成了最低等的人。忽然有些悲歎起來。不像在苧蘿村中,快快樂樂,逍遙自在了。

也是變了的。

不用再以替人洗衣服為生。但卻平白無故多出來要學習這麽多東西。

她不僅覺得這些課程虐心,還很絕望。

往後的許多天裏,漫延的相思靜靜地淌在時光的河底,不來不去,不生不滅,就是一如往常,在那裏。這三千弱水,她隻取一瓢飲,這一瓢水裏隻有範蠡的影子,沒有別人。理應是安靜的,平和的。

可無故因他激起的波瀾漣漪卻足夠在她心中卷起千重浪。她在對岸遙望著,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遇見他就站在彼岸。

但這有朝一日,怕是不會來了。

範蠡沒有來看過她,十三天了。她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地數,一天比一天地難忘和他在竹林、在風雪下、在苧蘿村中的溫存。

她被老姑媽趕著練女紅刺繡,大刀小刀,粗針細針的,一不小心就紮得自己手心出了血,可是她在那一刻第一次覺得,傷人的不是刀刃,而是薄涼的負心。

範蠡攜西施歸來,不免使得勾踐感到如虎添翼,又一件值得大肆開心的事情。

一切都交辦完畢後,勾踐於密室之中和文種更是一度暢談了三日三夜,軍國大事,將謀權術,無所不至。

為什麽這時候勾踐開始如此看重文種呢?

其實自古迄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逃不開患難見真情五個字,自從會稽山上文種那一番砥礪的話,已經奠定了文種在越王勾踐麵前赤膽忠心的地位;繼而,在自己受辱的那些年,文種代為攝政,憑他的能力足以號召越國,可是他沒有,反而是一心一意事主;更重要的是,聽從他的安排謀劃,如今使得自己的確帶著臣與妻安然無恙,功成回國了,他眼下急切地需要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得範蠡,得文種,左膀右臂,雙雙全了。

這些仇,總有一天,他要和夫差算得清清楚楚。

因此,他需要谘詢文種的看法,在眼前的路越來越長、也越來越寬闊的時候,他得通過最信任的文種來找尋最便捷的道路。

文種也是一個性情中人,看到越王如此器重自己,便一心一意毫無保留傾囊相授,如數家珍般地細陳自己的滅吳九術:

九術之中,四者為內,五者為外。基於攘外必先安內的古理,內外兼顧,從而平步青天,一統山河。越王想要成就天下,必當以吳國為首發之敵。

就越國而言,

第一,尊天地,事鬼神。自古君王之位,天命所授,凡為人主,敬天法地,侍奉鬼神,乃是根本。每年三月初三,九九歸一之日,越王一定要親到越國的國脈處,犧牲備全,登高祭祀。無論陰晴日雨,年年不斷,將其作為堪比生死的頭等大事來看待。如此,才能永葆江山穩固。

第二,廣納人才,壯我河山。昔日齊桓有管仲,楚莊擁叔敖,晉文以狐偃,終有一霸,越王難道不垂涎這樣的人才嗎?越國尚空虛無名,正待網羅四麵八方之勢,此時縱以一半國用養育門客三千亦不為過,不必在乎一時之利。須知道,國君在高位,定要高瞻遠矚,萬不可陷入鼠目寸光。

第三,愛惜子民,繁衍生息。我越國子民如今方如初生嬰孩,嗷嗷待哺,百姓尚少,人丁不足。願大王能躬身勞力,施行德政教化,推行鼓勵生育的政令,繁衍越地子民,為軍營積累用武將士。必要時,紆尊降貴,與民同休同息,以養百姓寬慰信任之心,對於子民大有裨益。

第四,堅甲利兵,外強越國。邦國富強,在兵在甲,承乏其弊,方能內抵禍亂,外禦賊寇。越王定當要不遺餘力,教化三軍將士,磨練兵器鎧甲,培養強壯馬匹,養兵千日,終有用兵一時。

由重到輕,文種說得鞭辟入裏,教人不得不服。緊接著,他又說了另五條。越王勾踐聽得前四條已是歡欣不已,往後更是洗耳敬聽。

就吳王而言,我為越王言五計,喪其心誌。

一則,美人計。前有範蠡取西施之流,後有越王你進獻夫差。料他如今夫椒之勝,放鬆警惕,必定不複當年,肯對情愛悉心相受。以畫中人相贈,正中下懷。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縱是天生偉才也難逃此難,定能一舉破穿心房。

二則,空城計。吳國正在日益壯大,需要的糧食必定日益供不應求。待他日,越王我等以饑荒為由,借一回米粟,來年歸還大量上乘好米,再摻雜大半熟穀。吳王放心之餘大喜過望,保不齊將此米大肆種植,待其發現顆粒無收,或以為不適吳地,或以為我們使計,都是後話。為時已晚,空城可矣。

三則,疲伐計。人一旦有了驕傲放縱之心,便會失去防備。大王可以饋贈夫差巧匠佳木,待其處理政事之餘,若起了閑情逸致,築高台,壘宮室,耗費人力物力財力,便是我們可乘之機。夫差日益驕縱暴逆,若有一日,夫差如此,疲乏了國力,便是自尋死路,更進一步加速他的亡國。

四則,離間計。吳王夫差對伍子胥長年反駁自己,早已心有忌憚,漸不放心,而對伯嚭的美言與諂諛大加讚賞。兩個臣子一忠一諛,在外看已是不和,更何況當局者伯嚭與伍子胥兩人之間更是彼此互相仇恨。君臣之間,臣臣之間,大有我們施展的餘地。若能順著伯嚭爬藤揭瓦,滅了伍子胥,夫差就離亡國之路不遠了。

五則,迷誌計。以上種種,皆為迷失夫差心誌而作準備,若果能中個幾個計謀,一朝功成,夫差必將身死國滅。

這番聽下來,陳述的一計一計是步步為營,韜略過人,著實令他驚歎不已。這麽多年,竟沒發現從前越國有這麽一個絕世賢才。

勾踐聽罷,喟然長歎,恨生不能為文種,但喜能與文種同朝。拍膝而起,狂喜之間抱住文種,不停拍打他的後背,止不住感歎:“妙哉!妙哉!”

此後,勾踐將一些疑惑不明的地方,諸如饑荒這件事情該如何安排,是得等到果有饑荒之時,還是等到好的時機之時,都與文種細細谘詢商量。

文種回應的,不外乎一條原則,隨天時而動,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