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但是，今天卻出事了！

今天，常誠他們自己犯錯，老洪為了避嫌，曾經的吸毒者，今日的“省三好學生”，將順順利利被這所學校錄取了！

820號屋，敲門，劉藝偉來開了，老洪也在。他們說妻來過，剛走，並熱情地把常誠送出來。常誠顧不得和他們客氣，急忙再乘電梯，下，一層。趕到門口，門衛說，根本沒有人出去。怎麽回事？到哪裏去了？妻是沒乘電梯，走樓梯下的？常誠又從樓梯向上飛奔：一步兩級，兩步四級，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一直到八樓，沒有累，沒有喘，沒有停息，但是沒有妻！

是在525室續生那裏嗎？對，是在那裏，除了那裏，妻再不認識人了呀。續生不錯，今天是自己沒做好。如果不是妻最後的一句話，事情也可能辦成，這不是續生給幫的忙嗎？續生還給出主意，找×師大，還……，可多啦，續生是自己今天碰到的第一個好人！雖然事情沒辦成，但續生的一片真心不感謝不行，一定在續生那裏。下！乘電梯嗎？還得等，太慢，再從樓梯下。一轉彎，兩轉彎，三轉彎……，常誠一手緊抓樓梯扶手，雙腳如蜻蜓點水般飛速邁動，到5樓，25號房間。同屋的人已睡了，續生正要睡。他讓常誠坐在沙發上，他說你妻剛走，她就在門口說了幾句話。他為常誠惋惜。聽了這話，常誠慌了，倉倉皇皇和續生告別。再下，電梯正好來了，常誠忙進去。電梯小姐奇怪地看著他的臉。失重的感覺。很快，電梯門開了，一樓。出膛炮彈般衝出去，問門衛，門衛說，有幾個人出去了，但都是男的。

常誠快軟癱了。他的衣服隨著他們的回答而抖抖索索。但一股壓抑不住的力量又從腳心升起，經過腿，經過腰，經過腹、胸、頸，直向腦門衝出！再上，看在不在樓梯間的沙發上休息，在不在樓梯沙發上等自己？會的，會等的。過去自己晚上有時開會，有時輔導，有時檢查學生就寢，回家很晚了，妻從來都等著自己，沒有獨自早睡過。有一次，因討論高考獎金分配方案，意見分歧，相持不下，王校長打疲勞戰，不讓散會。結果一直爭執到淩晨二時，終於同意了王校長的方案才結束。那一夜，妻擁被而坐，默默等到自己進了屋……

上，慢慢地上。妻累了，她沒有自己這麽快。妻受了刺激，她沒有了自己這般力量。慢慢地上，細看樓道人影，細辨有無腳步，篦頭發一般不留一個空檔，不出一點疏漏。慢慢地上，讓樓梯的每一級都印上自己的腳印，讓樓道的每一層都由自己的目光搜索淨盡……但是一直走完樓梯，上到頂層，也不見妻的蹤影！

下，再下。也許在自己上樓梯之時，妻已乘電梯而下了。常誠想。世間擦肩而過而不覺者都不鮮見，何況這裏本來就有樓梯和電梯兩條通道！下！妻大概已在一樓門庭沙發上等自己了。妻，我的好強的妻，伴自己走過二多個風雨春秋的妻，休息一會兒吧，將近21個小時沒有吃，沒有喝，沒有安靜了。世事乖舛，人生多蹇，滄海桑田，難得糊塗。留個好身子才能迎接未來，身體不能垮，千萬不能垮！

乘電梯下，但電梯已經停運，時針已指向淩晨一時。再從樓梯下，下！樓梯上甩下了自己多少汗水，扶手上印上了自己多少恐懼！如果能把自己樓梯上所有的腳印拚接，那拚接成的畫麵便是自己對妻的一片敬慕心跡；如果能把自己灑下的、蒸發的、浸漬的汗水全部匯聚，那匯聚成的碧波便是自己心湖中對妻的漾漾愛意！妻，休息吧，咱們無錢無權無勢無靠，但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活法，世上還是小人物多呀！小人物就應該學會承受委曲，遭遇不平，吞咽苦澀，品嚐艱辛。明天的太陽照樣燦爛，地裏的青草照樣碧綠！女兒今年考不上，還有明年、後年。我們已經盡了力。女兒不會埋怨父母的。

一樓到了，電梯門開，常誠四顧沒有妻。門庭空無一人，門衛早已撤離。未上鎖的樓門在夜風的撲打下，或開或關，發出痛苦的吱吱嘎嘎的聲音。門外的夜漆黑如墨，遮掩了所有的喜怒憂思悲恐驚，凶善奸狠愛惡欲。常誠石化般孑然站立於空曠的門庭中，巨大的失落、孤獨、淒涼、恐懼如飛瀑從天而降，直把他的心擊打得鮮血淋漓。

沒辦法，常誠隻好再上樓，到頂層後，再下，下來一層門庭，再上……機械運動，周而複始，“洞在清溪何處邊”？……

失望。

失望。

失望……

妻，我的妻，你在哪裏？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