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天滴之痕，神女未眠
仿佛是晴天響了一聲雷，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在茈諾的身邊炸響。她已經聽不到了，因為她的意識已經遊離在外。
仁裏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茈諾的身邊，他蹲下轉身，將孤竣懷裏的水晶拿出來。又將茈諾的手指刺破。然後，他看著那鮮血在水晶石上消融。
水晶石裏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忽然欣喜若狂，拿著水晶石的手在微微的顫抖。但是他又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就像是害怕任何輕微的聲音都會將那影子嚇跑了一樣。
他看著那個人影一點一點的真實起來。於是又拿起了孤竣的手，也刺破了他的手指，將那血以同樣的方式滴在那水晶石上。忽然之間，一道光從水晶石中射出。在仁裏伸手遮麵的擋，出現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仙姿綽約，衣衫飄渺。一身素白，懸係紫色的飄帶。她的麵容看上去又憔悴，又冷漠。就像是石雕的一張臉，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能讓那張臉為之動容。
“你終於出現了！”仁裏朗聲對著那女子喚道：“芯兒！”
“錚星？”那女子沒有望向他，反而急步跑向孤竣。
“錚星！你怎麽了？受傷了嗎？你醒一醒！我是芯兒，你的芯兒啊！”焦急的神情，梨花帶雨的雙目。這瞬間的變化，令人覺得，她剛才漠然一切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幻覺。
“七十萬年了，沒想到，你還記得他！哈哈！”仁裏忽然笑起來，他雖然笑的聲音很大，但是卻遮不住他嘴角的苦澀。
那名女子就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一樣，隻是緊蹙雙眉，跪坐在孤竣的身旁，伸手輕撫著那張菱角分明的臉頰。
突然，她瞪圓了眼睛，聲音顫抖的說道：“你，你不是錚星！”
她收回了手，右手從身後撐住地麵，以免自己後傾的上身貼到地上。
仁裏的表情更頹喪：“你居然還能認出他不是我弟弟！”
這次，他扯了扯嘴角，卻始終沒能再笑出聲。
“你是誰？”芯兒轉過身看著他，似乎剛剛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發聲的活物。
“我是誰？”仁裏的雙眸已經垂了下去，神色便的晦暗。
“你為什麽要喚醒我？”芯兒的雙眸轉為幽怨。她就是天神的小女兒。當年引得天雷震震，以自己的元神化解那場浩劫的茈芯神君。
“為了天下蒼生！”仁裏說的鄭重其事，這句話裏不帶半點感情。他每次講這幾個字的時候都像是在宣誓。
“哈，哈哈……”茈芯神君笑了起來，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笑得花枝亂顫，聲音都帶了顫音：“天下蒼生，又是天下蒼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下蒼生在你的眼裏到底算什麽？”
茈芯神君的笑容漸漸蒙上了一絲苦澀，最終，她的笑容被苦澀占據。
“芯兒！不要走！”仁裏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放手！七十萬年前，到底是誰挑起了浩劫？又是誰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天下蒼生，這個詞你配說麽？”
茈芯神君用力的甩開仁裏的手，滿臉淚痕的看著他：“為什麽要喚醒我？我不想看到你，我要和錚星一起化為風雨。你就守著你所為的天下蒼生吧！”
“不！你不能死！我沒殺他，我隻是封印了他，免得他想不開和你一起……”仁裏的眼圈已經紅了起來，眼睛上也起了霧氣。後麵的話他說不下去了，他的嘴角抽搐著，牙齒也跟著上下打架。
“怕他和我一起飛灰湮滅麽？善星，你真是幼稚的可笑，竟然斤斤計較到如此。即便是你不那麽做，我也早就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糾葛。”茈芯神君嘴角上揚的很畸形，她的心裏也許更痛。
“不，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其實在我心裏，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兄弟。每當回想起你在我麵前灰飛煙滅的情形，我就忍忍不住渾身發抖，我是真的不能失去你。”仁裏的語氣裏因為激動而發著顫音：“你知道的，雖然我是嫉妒他，處處跟他作對，但是那些都是因為我愛你！”
“愛？從你嘴裏聽到這幾個字，還真是稀奇。”茈芯神君瞪著他，突然加粗了語調，模仿著他宣誓的樣子朗聲到：“善星神君，天賜神位，萬萬年以我為祭，保天下安寧！”
末了，茈芯神君冷笑道：“你用這一文不值的誓言，欺騙了多少為你出生入死的仙族？又欺騙了多少偏寵你的先祖？愛？你真的有麽？你隻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爭強好勝的欲望而已。”
“芯兒！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恨我。但是有些事，都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你我之間的恩怨……”仁裏歎了口氣：“你什麽時候想要找我尋仇，我都隨時恭候。隻是，眼下有一件事情，非要先解決不可。我相信你也不會袖手旁觀！這件事解決了，就算是你開九九天陣來責罰我，我也毫無怨言。”
茈芯神君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就像是再看一個陌生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九九天陣意味著什麽，受九九天陣懲罰的神族，將永世不得翻身。所經受的苦難皆是生不如死。
很多人都是不怕死的，但是生不如死卻是人人怕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茈芯神君歎了一口氣，接著道：“你想要說什麽？”
仁裏眼波流動，感激的笑了笑，揮手露出了本來的麵目。他果然就是善星神君，隻是，這張臉出奇的詭異，讓茈芯神君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善星神君的臉一半棱角分明，就跟孤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另一半臉卻爬滿蚯蚓一樣的筋絡，眼睛已經被剜了去，隻留下黑黑的孔洞。怎麽看那半張臉都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因為就連眼周露出的骨頭，都是焦黑的。原來他就是千裏巴山那個醜陋的啞巴。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茈芯神君踉蹌的後退一步。這還是天神的繼承人麽？還是高高在上受眾仙參拜的善星神君麽？
“當年你引得天雷，元神大散，化解了浩劫，本來你可以用自己的靈力掩埋一切罪惡。但是，我替你擋了最後一道天雷，留住了你的一縷魂魄。同時，也引來了禍患。譚辰的仇恨被保留下來，他一心想要替錚星報仇。然而，隨著他的步步為營，他的複仇之心，卻轉變為稱霸世界的野心。”善星神君歎了一口氣。喃喃道：“一念之差，善惡之間。一切都變了。罪過罪過。”
“你的傷……？”茈芯神君語氣緩和了些。隻有天雷的傷，才永遠無法愈合。
那個時候的善星經過祭天幾的戰鬥，早就精疲力竭、傷痕累累。他竟然在最後的關頭為了救茈芯神君去擋那最後一道足以讓茈芯神君灰飛煙滅的天雷。
“已經不礙事了。”善星神君背過臉繼續說道：“我其實一點都不後悔。能夠救下你，我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然我做了那麽多讓你傷心的事。但是，我……”
善星神君突然不再說下去，也許，善星神君要說的話茈芯神君早已心知肚明。
“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把錚星殺了。”茈芯神君的語氣裏已經沒有了最初的興師問罪。
“原來，心願石的凝結，都是因為他。”善星神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轉過身盯住茈芯的臉打量一番，像是要從她的臉上找到答案。
然而，他終究還是在茈芯躲閃的目光中低下了頭，他知道無論自己多麽努力，在茈芯麵前也隻不過是一個影子，一個依賴別人存在的影子。
“心願石？”
“沒錯，這大概是天神一族中，出現的第一顆心願石！”善星神君強顏歡笑道：“你驗證了天神的傳說！”
善星神君指著孤竣身下的女子說道：“你看看她就要知道了。也難怪他們會相遇，原是命運使然。”
善星神君嘴角上揚的弧度遮不住他眼中的哀傷。他仰看了看天，天上還是灰蒙蒙的一片。
茈芯神君移步過去，隻是一眼，她臉上的驚異之色就不加修飾的顯露出來。
“這就是我的心願石？原來心願石可以化成我的樣子。”那張臉，那身形還有……
“這是什麽？”茈芯神君將茈諾頭上的木簪拔了出來。
“小心！”善星神君伸出手臂護住了茈芯的門麵，就在瞬間，那木簪劍影一閃，又回到了茈諾的頭上。
再看善星神君的那隻右臂，已經是鮮血淋淋，發白的骨頭都露了出來。
“善星！你沒事吧？”茈芯神君緊張的看著那隻從她麵前垂下來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還沒有從驚恐中回過神來。
善星神君反倒是看著她笑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麽關切的神情。值了！”他從自己的衣襟上撤了一快布，忍痛在茈芯動作僵硬的幫助下，將那隻手臂纏了起來。
“那可不是普通的木簪。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用龍潭木做的。”
“難道是龍潭木劍？”茈芯神君詫異的望著那簪子：“這種木劍隻存在傳說中，就連我的母妃和天神都沒有製作過一把。聽說要想將那龍潭木從那樹上取下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還要耗費修為來製造這樣一把劍？聽聞修煉的過程極其繁瑣，可見為她製造這把劍的人有多麽在乎她。”
“這確實是一把絕世好劍，自帶龍潭木的靈氣。不但有利於提升主人的仙術，在修煉時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寶劍認主。還好她的仙力尚淺，不然剛才我就不是受傷這麽簡單了。”
“仙力尚淺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應該繼承我的靈力麽？”茈芯神君將善星手臂上的布打了個結，看著還在往外滲的鮮血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的靈力還沒有覺醒，這麽多年在，譚辰一直利用她的靈力來為己所用，也不知道，這靈石的靈力會不會減弱。”善星神君將自己的手臂收了回來，揪了揪衣袖，遮住傷口。
“譚辰？就是那個妖神之子，錚星的愛徒？”茈芯神君的眉心凝成了一個疙瘩：“他是錚星一手帶大的，當年錚星違背天規救下了他，就是希望他能一心向善，化解父輩的恩怨。”
“可惜了，錚星的一番心血，終究是付諸東流。錚星當年對他視如己出，偏愛有加。不但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傳授給了他，也為了他受了很多冷眼和責罰。其實他是有良知的，這孩子也知道感恩，隻是他的野性太難掌控。所以當年我封印錚星這件事，激化了他內心的仇恨。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希望能夠解封錚星的封印，也希望能夠為他報仇。時間久了，這種仇恨已經轉變成了稱霸世界的野心。而那些為了解封錚星的封印而收集的靈力，也成為了製造惡靈的工具。”善星神君歎了口氣，這些回憶實在是不怎麽好。
“天神之女的靈力可是跟惡靈的煞氣相克的，怎麽會成為製造惡靈的工具？”茈芯神君不信的搖搖頭。
“這……確實沒錯，但是如果惡靈本身就是用仙氣養化的呢？”
“你是說……”茈芯神君震驚的瞪大了眼睛：“他怎麽下得去手？”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我們也很難再將他拉回正途。”善星神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繼續說道：“何況當年為了保全你的魂魄，我仙法盡失。如今回複的仙法連個小妖精都對付不了，而你……”
“這就是你喚醒我的目的吧？”茈芯神君插話道：“你希望我借助心願石的靈力恢複元神，然後一舉消滅譚辰的勢力？可是，錚星恐怕並不希望這麽做。何況我現在並不想再管那些與我無關的事了。一輩是一輩，人各有命，何須多言？”
“這確實是我喚醒你的目的之一，但是，這件事是我們之前的延續。”
“那是你的事，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我累了，不想再為這些事情耗費心神。從我接受天雷的時候就已經跟過去告別了，以後的事情與我無關。”茈芯神君俯下身子，看著孤竣那張俊美的臉，有些黯然傷神。
“如果錚星在，他一定會跟我做相同的抉擇。他那麽善良。”
“是啊，它那麽善良，所以才會任你利用，被你陷害，才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麵！”一滴淚從茈芯神君的眼中滑落，在淚水低落的地方結出一朵紫色花，無比的憂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是因為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還是替錚星感傷？茈芯神君慌忙收住了淚水，她不想讓身體裏僅有的支撐魂魄的靈力也消失。
“芯兒。”善星神君將另一隻手搭在茈芯神君的肩上：“我這張臉被天雷毀了之後倒是幫了我大忙，當年，為了保存你的殘魂，我將你藏入這幻池水底。自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過著苟且偷生的日子。有一天，我被幾個小妖怪羞辱欺負。正好被從血族部落回來，的譚辰撞見。他沒有認出我的樣子，見我又是個殘廢，人很老實，就將我帶去了千裏巴山，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雜事。如若不然，他的那些秘謀我也不會知道。”
“隻可惜譚辰這個人心思縝密，他將一切都周密的做好規劃，將任務分派給個人，就連他貼身的侍者都不知道他所分派人物的用意。所以他才需要更多的空間去發泄一下內心的孤寂。人心裏藏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孤獨。”
“你跟我講這些有什麽用呢？難道你也感到孤獨？那是你自食其果。”茈芯神君冷冷的說。
“確實是自食其果。”善星順著茈芯神君的視線看到了那露出來的紅色手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