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山

春去秋來,歲月如流,轉眼間過去了六年。正如唐代劉希夷《代悲白頭翁》詩裏說的那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在這六年時光中,陳方天不但從一個懵懂少年,長成了身強體壯、眉清目秀的青年,而且還學得了一身巫山派武功。以他此時功力放之江湖,雖然連二流角色也算不上,但較之當初上山之時,畢竟已不可同日而語。

這日吃過晚飯後,陳方天與幾名弟子一起回到廂房中,大家跟平日一樣,先閑談一會,然後回到各自床鋪上,開始打坐練功。

陳方天剛要入定,忽然有人用手輕拍其肩,睜眼看時,隻見是住在隔壁屋的師兄呂羽。陳方天問道:“師兄有事麽?”呂羽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說話,同時用手指了指門口。也不管陳方天是否會意,便轉身出門。

陳方天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心下奇怪,但知此時不宜多問,於是穿好鞋子,默默跟出屋去。

出了專供俗家弟子居住的桃李院後,陳方天問道:“師兄你要帶我去哪兒?”呂羽嘖嘖笑道:“到了便知。”陳方天雖然莫明其妙,但也不再多問。

兩人並肩行了一會,便到了後山門。陳方天眼見四下無人,停下說道:“你叫我出來,究竟有什麽事情?再要故作神秘,我可不奉陪了!”呂羽附耳說道:“沒有別事,隻是找你出來喝酒聊天。”

陳方天聽了這話,不禁苦笑,“你幾時學會了喝酒?我不會喝酒,你想找人喝酒,可找錯人了!”

呂羽正色道:“不會喝也得陪我喝兩口,過了今天,你以後再想跟我喝酒,隻怕也沒機會了!”

陳方天聞言一驚,問道:“師兄你也要下山了麽?”

原來按巫山派現在門規,除了道家弟子可以終身住在觀中修煉外,其他俗家弟子最多隻能在山上學習七年。前段時間已有不少跟他們同時期入門的俗家弟子下山而去。

巫山烏雲頂浮雲觀共有十二種絕技,其中隻有六種武功可以傳給俗家弟子。受個人資質等條件限製,一般弟子隻能學會其中二三種。就是聰明絕頂之人,也最多可學會五種。陳方天在巫山住了六年,也隻學會了劍法和輕身術兩種。巫山派浮雲拳法雖然也會一些,但相較另兩種武藝,隻能算掌握了半門。

呂羽道:“出去再說。”

陳方天雖然在山上住了六年,與大半弟子卻無甚交情,這呂羽倒算得是一個朋友。見他叫自己出來,原來是為這事,心裏不由生出一種溫暖感。

後門因為瀕臨懸崖,平日少有人來,雖有門,卻很少上鎖,形同虛設。隻是方便了少數俗家弟子到此處偷酒喝。兩人出門後,借助星光,走到不遠處的懸崖邊坐下來。

呂羽從袖子裏取出一隻葫蘆,在陳方天眼前晃了晃,說道:“你道我是個酒鬼麽?那可錯了,其實我也隻來這兒喝過兩回酒。這半壺酒是我前日去巫山縣城時偷買回來的,今晚我們兄弟倆一醉方休!”

陳方天問道:“你當真決定要下山了麽?”

呂羽道:“反正早遲要走,遲早不如早走,與其被牛鼻子們趕走,倒不如自己先拍屁股走人瀟灑一些!”

陳方天輕歎口氣,說道:“師兄說的是,但我跟你們不同,我下山後沒有去處。”

呂羽取笑道:“不想離去也容易呀,你去跪求掌門,說自己願意出家做道士就成了!”

陳方天隻有苦笑。

呂羽取下葫蘆嘴上的木塞,自己先喝了一口酒,然後將葫蘆舉到陳方天麵前,說道:“是兄弟就喝一口。”

陳方天想起六年前跟孫蒙在長安城裏喝酒的情形,不禁有些感慨。他接過葫蘆,還沒有喝,便先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雖然不喜歡這個味道,但不願掃興,皺起眉頭,仰起脖子,像喝毒藥一樣,喝了一小口酒。隻覺一股涼意從喉嚨流下去,到了肚中,立時化為一股熱流,火辣辣的,很不好受。

呂羽道:“那個帶你上山的孫師叔已有幾年沒來看你了,不知他現在何處,你要不要去投奔他?”

陳方天用手拭去嘴邊酒漬,說道:“他上次來時跟我說過,他已不可能再回平涼鏢局了,要另找個鏢局做鏢師,但到底去了哪兒,我也不清楚。”

原來孫蒙自六年前送陳方天上山後,隻有上前年有事來過一次,那次他告訴陳方天說:他曾潛回平涼,向趟子手方亮打聽過謝悅下落,但方亮說一直沒有謝悅的消息。因此當年的一些秘密至今無法查明真相。

呂羽喝了一口酒,伸舌頭舐了舐嘴唇,問道:“師弟,你滿師下山後,有何打算?”

陳方天皺眉道:“我這些日裏正為此事煩惱,我不願出家做道士,但要留在山上,一來觀規不許,二來自己也覺得沒有多大意思。再呆下去,除了把已會的三樣武功練得更熟一些外,已無可能學會第四種武功。看見其他弟子紛紛下山,雖然也生了去意,但想到自己無家可歸,又無多少江湖經驗,下山後不知如何謀生,所以一直猶豫不決。”

呂羽道:“既然你不知如何是好,不如跟我一起幹,你看怎樣?”

陳方天微微一驚,問道:“跟你一起幹什麽?”

呂羽道:“實不相瞞,師兄我準備回老家滄州後自己開家武館,教小孩子們學習武藝。”

見陳方天似有些不信自己,又道:“師弟你在山上呆久了,有些孤陋寡聞了!師哥我在一班弟子裏雖然武藝不算最出眾的,但要比腦子,可沒幾個勝得過我!常言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人父母的,哪個沒有望子成龍之心?現在是太平盛世,有錢人家多的是,很多人為了孩子將來能出人頭地,都不惜重金,他們不管自己孩子是不是那塊料,喜歡不喜歡,都像在跟人較勁似地,送孩子去學習各種本事。所以現在那些辦私塾的,開武館的,教琴棋書畫的先生都賺得盆滿缽滿!去年我回老家去時,便萌生了要辦一家武館的想法……”

陳方天聽他天花亂墜地說了半天,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也終於動心,說道:“我是在山上呆得太久了,江湖是什麽樣子都快忘記了。”

呂羽歎道:“其實謀生並不難,要發財也很簡單。遍地都是黃金,隻看你有沒有本事去取!”哈哈大笑幾聲,喝了一大口酒,又將葫蘆遞給陳方天,說道:“為了我們兩人的武館,當浮一大白!”

陳方天也已激動起來,並不推辭,痛痛快快喝了一口。

兩人坐在崖邊,對著滿天星鬥,一邊喝酒,一邊暢想未來,不知不覺便已將半壺劣酒喝得涓滴不剩。陳方天酒量本小,又無下酒菜填肚,不待酒喝完,便已酩酊大醉,吐了一地,若非呂羽攙扶他回屋,他定會滾落懸崖變成酒鬼了!

次日一覺醒來,仍覺頭暈乎乎的,待吃過中飯後,方才恢複了一點精神。與呂羽一道去向師父和掌門告辭後,便帶著行李下了巫山。

到了山下,呂羽出錢雇了一條小船,順水而下,當晚兩人便在巫山縣城住了一宿,次日吃了早飯後,又即上路。一路邊走邊談,倒也並不寂寞。

這日到了一座縣城,呂羽道:“我聽說這兒有家名叫‘川耗子’的酒樓,生意十分紅火,可惜每次經過這裏,都因為無人陪伴,所以一直沒有去品嚐。今天我們就去那裏吃午飯,就算是慶賀我們滿師下山吧!”

陳方天也很喜歡吃川菜,但在巫山上,吃的幾乎全是粗茶淡飯,肚裏早已淡出鳥來。聽了這話,自無異議。

兩人一路向人打聽,走不多會,便見前麵路旁挑出一個酒招子。門頂匾額寫著“川耗子”三個金漆大字。

二人走進店門,果見這裏生意十分紅火。七八個店伴忙得滿頭是汗,還是忙不過來。以至連王老板和他的三個女兒都親自上陣,端茶上水,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兩人到時,本來已經沒有位置,但因為呂羽肯多出一倍的價錢,王老板才勉為其難地為他去說服了樓上一個獨占一桌的客人,將座頭讓給了他們。

錢能通神,他們雖然來得遲了些,但菜卻比別桌上得要快。兩人正吃得高興,忽聽樓下人聲喧嘩,並有一個小女孩的哭叫聲,幾個客人好奇地打開了靠街的幾個窗戶,大家擠到窗前往下一看,隻見前麵路口圍了好多人,正在圍觀五個青年毆打一個三十餘歲的書生。

那個被打的書生身材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雖然比那五個男子都要高一些,但不知是因為勢單力薄,還是害怕把事情鬧大,所以隻是挨打,並不還手。口鼻都已被打出了血,卻一聲不吭。他不住後退,並用雙手護住頭臉。

那個小女孩約莫八九歲,似乎是那書生的女兒,眼見父親被人圍毆,嚇得戰戰兢兢,隻是哭叫。圍觀的人雖然很多,但卻無人上前相助,敢怒不敢言地作壁上觀。

呂陳二人雖然不明誰是誰非,但見五個青年以眾暴寡,那個小女孩又哭得很可憐,心裏都很義憤,呂羽道:“走,下去看看。”

兩人提起包袱,小跑下樓,衝入人圈當中。因為不明白事情起因,所以也未貿然出手,隻是一左一右擋在那個書生身前。

呂羽責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打人?”陳方天也道:“你們以多欺少,實在過份!就算這位大哥做了什麽錯事,你們看在他的小孩麵上,放過他吧。”

那五個打人的男子忽見有人出頭,都是一驚,互視一眼,其中那個左嘴角上長有一個黃豆般大黑痣的青年喝道:“你們是從哪兒來的?敢來多管閑事,快給老子滾開,否則連你們一塊打!”

呂羽見這人說話無禮,氣往上衝,說道:“你有種動你大爺一根指頭試試!”

那人見他毫不示弱,又帶有寶劍,倒也不敢輕敵。與另外四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五個人默契地衝入路邊一個飯館裏。圍觀眾人料到事情會鬧大,一些膽小的嚇得不敢再看,趕忙離去。其他人雖然膽大一點,但也害怕誤傷到自己,都退到了遠處。

呂羽陳方天對視一眼,雖然不懼,但也不敢大意,從包袱裏取出長劍,準備大戰一場。

那個被打的書生嚇得臉如土色,慌忙抱起女兒,對兩人低聲說道:“快跑,他們是偷兒,大家都怕他們,所以沒人敢幫忙!我也是因為不知他們厲害,看見他們偷別人東西,喊了一聲,所以才挨了打!”一邊說話,一邊抱了女兒飛快逃走。

呂羽陳方天聽說那幾人原來是偷兒,更加氣憤,均想:“這是什麽世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偷了人家的東西不但不知羞恥,還敢在大街上公然打人!”

眨眼功夫,那五個偷兒便拿了從廚房裏搶到的菜刀、砍刀、斧頭、鐵棍等武器衝了出來。剛才那個左嘴角上長有黑痣的青年走到呂羽麵前,用一把剔骨尖刀指著呂羽的鼻子罵道:“狗雜種,有種把你剛才說的話對你大爺再說一遍!”

呂羽正要答話,卻聽陳方天正容肅色問道:“你們剛才在偷別人東西時,被那大叔出聲喝止,所以你們才報複人家,是不是這樣?”

那個偷兒輕蔑地上下打量了陳方天幾眼,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說道:“是又怎樣?你們兩個是外地人吧,是不是因為你們的媽媽不積德,被狗日了,所以才生下了你們兩個狗東西?”話音剛落,隻聽啪地一聲,臉上已被陳方天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偷兒吃了虧,老羞成怒,狂吼一聲,揮刀向陳方天臉上砍來!陳方天側身避過,一腿朝對方小腹踢去。旁邊一個偷兒見已開打,舉起菜刀向陳方天腿上狠狠砍下,陳方天嚇了一跳,慌忙後退避開。

其餘三個偷兒與呂羽對視一眼,也不說話,便拚殺起來。

陳方天以一敵二,毫無懼色,邊打邊說:“你們這些偷兒,偷了人家東西,還敢打旁人,今天不讓你們吃點苦頭,你們還以為誰都不敢惹你們了!”

那挨了一記耳光的偷兒大喝道:“大爺今天不但要打你,還要殺死你!”口中說話,手中不停,一刀往陳方天喉嚨刺去!

陳方天既不後退,也不招架,長劍斜刺,指向對方空門大開的胸口。那偷兒雖然先出招,但陳方天武器要比他的長,如果他不收招,不等尖刀刺到對方咽喉,自己的胸口必已先被刺出個透明窟窿,嚇得臉色慘白,慌忙收招後退數步,避開了這一劍。

他這一退,雖然有些狼狽,但陳方天已經看出,對方原來並非一味亂打,也是學過一些武藝的。冷笑道:“你這三腳貓功夫跟誰學的?你師父是不是也是偷兒?”

他本來隻是嘲笑對方,但這話卻沒說錯。這偷兒的武功正是跟一個慣偷學的,那慣偷還是他的幹爹。那偷兒雖然又羞又怒,無奈武功不是陳方天的對手,交手幾招後,又被陳方天打了一個耳光。

那邊呂羽以一對三,也是全然處於上風。一個偷兒被他用劍挑飛了菜刀,情急之下,又從街邊一個麵攤邊搶了一條長凳子過來繼續戰鬥。結果不到一招,凳子又給呂羽奪下,屁股還挨一腳。

呂陳二人見他們雖然人數比已方多三個,也都會些武功,但都不成章法,不是他們這種名門弟子的對手。心想隻需打掉他們的威風,讓他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就是了,倒不用取他們的性命。因此鬥到後來,他們都隻使出三四分功夫,與其說是在打架,倒不如說是在戲耍了。

呂羽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意興更豪,為顯本事,走到旁邊一個茶鋪邊,坐到凳子上與三個偷兒相鬥。三個偷兒平日強凶霸道慣了,不料今日竟被兩個外地人“欺負”了,這個臉哪裏擱得下?一個偷兒見呂羽如此托大,怒喝一聲,衝上前去,一招“力劈華山”,手中斧頭照對方當頭劈下!

呂羽仍不離座,甚至還將長劍丟到地上,僅以右掌應付對方的利斧。居然還有餘力,騰出左手去端起桌上的一隻茶杯,一邊裝腔作勢地吹著上麵浮著的茶葉,一邊隨隨便便地跟對方過招!

一個站,一個坐,一個利斧,一個肉掌,一個全力以赴,一個渾不在意,誰強誰弱,顯而易見。其他幾個偷兒戰到這時,已明白再鬥下去隻會更加吃虧,一個偷兒首先跳出圈外,雙手亂搖,連聲招呼同伴道:“快走!快走!我們打不過人家!”

呂羽見對方要逃,大喝一聲,將茶杯摔碎在地,對陳方天說道:“好好教訓一下這幾個王八蛋!”兩人不再客氣,三拳兩腿,便將五個偷兒全部打倒在地。

為首那個偷兒自知功力差對方太遠,不敢再還手,被呂羽連踢兩腳後,也不管麵子了,竟跪拜討饒起來。其餘四個偷兒見狀,也學他樣子,跪下來求饒。

呂羽問道:“你們以後還敢偷別人的東西嗎?你們以後還敢欺負別人嗎?”他問一句,踢一腳,連問兩句,連踢兩腳,將其中兩個偷兒又踢倒在地。這時他踢得較重,那兩個偷兒經受不住,一個痛得哇哇怪叫,一個竟然昏死過去。

呂羽還不解氣,又朝另外三個偷兒各踢一腳,痛得那三人殺豬般慘叫不止。呂羽見教訓得夠了,拿起丟在地上的長劍,收入包袱裏,與陳方天並肩離去。

此後路上,他們又遇到了幾起不平事。兩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加之又身懷武藝,所以每次都毫不猶豫地拔出劍來,痛痛快快地幹一場扶危擠困、懲奸除惡的俠義事。雖然對手多是一些市井無賴、鼠竊宵小之類角色,但畢竟全是勝績,自然更增自信。

這日,他們來到洛陽城中。洛陽是中國四大古都之一,立河洛之間,居天下之中,既稟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氣,又具南國水鄉嫵媚風流之質。四周群山環繞、雄關林立,以其天地造化之大美,成為天人共羨之神都。此時正是正午,又恰逢趕集,但見城中車水馬龍,店鋪林立,樓房櫛比鱗次,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兩人正想找家幹淨一點的酒樓吃飯,忽見前麵十字路口圍了好大一群人,似在看什麽熱鬧。呂羽道:“過去瞧瞧。”兩人快步走上前去。

隻見人圈中立著一人一馬。那白馬是匹老馬,且明顯在害病,瘦骨嶙峋,無精打采,還口吐白沫。鬃毛也稀稀落落的,十分難看。宛如一個被歲月消磨得不成樣子的白發老婦,**地站在人前一樣,幹癟醜陋,讓人看著既可憐又惡心。奇怪的是這樣一匹又瘦又有病的老馬,頭上插著一根草標,竟然是要售賣的!

陳方天呂羽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均想:“鬼才會花冤枉錢來買這匹老馬。”

不過,馬雖然不好看,那賣馬的大姑娘卻薄有幾分姿色。隻見她年紀十七八歲,站在場中,低垂嫀首,輕咬芳唇,顯得有些羞怯。皮膚雖然有些蒼白,秀發和裙裾上也頗有風塵,但身段高挑,亭亭玉立,神情楚楚動人。

呂羽見那姑娘有幾分眼熟,心中突的一跳,盯著她看了一會,才猛然想起對方是巫山神女峰的一名女弟子。

原來巫山除了主峰烏雲頂外,別的一些山峰也有不少練家子。雖然大家門派不同,其中幾家還關係不睦,但在江湖上卻都被人統稱為巫山派。巫山神女峰在巫山十二峰中算是實力較強的一派,因與烏雲頂一直暗爭巫山領袖地位,所以兩家掌門有些麵和心不和。

陳方天也認出了對方,悄聲道:“師哥,她好像是神女峰的弟子!不知她遇到了什麽難事,竟倫落到要賣馬的地步!”

原來這姑娘姓田名竹娥,是巫山神女峰妙真觀的一名女弟子。她老家在滄州鄉下,以前的師父是一個流落江湖的老武師。因為老武師自身武藝亦不高強,隻教了幾年,便已無藝可授,恐誤人子弟,於是帶了女徒弟千裏迢迢到巫山神女峰另投明師。

上月,她得到一名路過巫山的滄州鏢師帶來口信,說她母親病重,自感將不久於人世,希望女兒能回家見一麵。田竹娥聽後甚是著急,當天便向師父告了假,然後騎上自己的老馬,踏上了回鄉之路。

哪知禍不單行,這匹老馬剛入河南境內,便突然害病。田竹娥與白馬已相伴了十年,人馬之間早已有了感情,何忍相棄?忍痛拿出所剩無多的銀子,找了不少獸醫為馬治病。但合該她們人馬倒黴,白花了若幹銀子後,老馬病情不但未見好轉,反而一日重似一日。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她正焦急無策,昨晚在客棧睡覺時又被毛賊盜了包袱,弄到身無分文的窘迫境地!

她性格一向老實巴交,缺乏應變之才,遇上這等處境,實不知如何是好。向人乞討?說不出口。憑所學武藝賣藝賺幾個盤纏?又笨嘴笨舌,連說幾句場麵話也沒勇氣。眼看老馬已無力氣跋涉山川,病情再拖延幾日,非死不可。萬般無奈之下,終於鼓起勇氣,來到長街上來賣馬!隻盼新主人出錢為它醫治。

上百雙眼睛帶著各種各樣的神情將一人一馬看了半天後,站在前排的一個老者忽然說道:“姑娘,你自己聲言它是一匹病馬,那誰還敢買它呢?”

另一中年人也歎道:“哎,這小姑娘也太老實了!”

旁邊一個小孩子大聲說道:“可是她就算不說出來,難道別人就看不出來麽?這匹白馬瘦得皮包骨頭,身上又有大股病氣,沒精打采的樣子,一看就是匹病馬。”

田竹娥聽了這幾人的說話,忙抬起頭來說道:“不騙大家:這匹馬雖然有病,但卻真的是一匹千裏馬。它伴隨小女子已經多年,若非逼不得己的話,那是決計不會賣它的!”

眾人聽了都搖頭不語,俱想:“就算它沒有害病,看其骨架也必平常,說是千裏馬,隻怕連三歲小娃娃都不相信。”

一個潑皮笑道:“哎,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可惜這裏沒有伯樂,不然可以替你證實一下,這匹馬年輕時確實是一匹千裏馬!”一句話逗得眾人都笑起來。

田竹娥見大家發笑,登時窘得麵紅耳赤,低下頭去,雙手不自在地互相搓著。

正自尷尬,忽聽一人說道:“這匹馬兒是匹川馬吧?川馬與北地馬兒相較,短程裏雖有不及,卻很有耐力,長途跋涉比北地馬兒要強一些。”

眾人看時,卻見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瘦高的紫衣青年。

這位紫衣青年正是呂羽。隻聽他又說道:“請大家讓一讓,待我好好看一下這匹馬兒。”大家見終於有人出頭,都覺有趣,紛紛替他讓路。

呂羽走到場中,在那白馬身上隨便看了兩眼,便對田竹娥說道:“這位姑娘,隻為區區幾兩銀子,就要將伴隨自己多年,如今又正在害病的老馬舍棄,於心何忍?”

田竹娥看了呂羽一眼,也似覺在哪裏見過對方,卻一時又想不起來。怔了一下方道:“小女子本來也不忍將它賣掉的!隻是今日見它病得越發重了,連走路也沒有力氣,再不醫治,隻怕……隻怕就……”她說到馬時,真情流露,美目中竟有淚光閃動,聲音也哽咽了。

呂羽心道:“倒是個多情女子,為匹牲口竟也如此傷心!”從懷內摸出兩錠五兩重的銀子,說道:“姑娘既是苦於無錢而要被迫賣馬,我也不忍奪人所愛。何況它又瘦又老又有病,我也用不著它。這十兩銀子就算是我送與姑娘的,姑娘快拿去找獸醫治馬兒的病吧。”

不料田竹娥遲疑一下後卻說道:“多謝公子的好意!但公子既然不買馬,那我也不能無端受人錢財,請你收回吧。”

呂羽不意她竟會謝絕,怔了一下,說道:“姑娘高風亮節,在下很是欽佩!這就權當是在下一點好生之德,不忍寶馬……”

田竹娥不待他說完便道:“小女子雖然沒讀多少書,但也聽過‘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誌士不飲盜泉之水’這話,我不能白要你的銀子。”

她竟把人家一片好心說成“嗟來之食”“盜泉之水”,也實在不會說話。呂羽涵養再好,也不免有些尷尬。半晌方才自我解嘲地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就買下這匹馬兒,姑娘總不會又拒絕吧?”

田竹娥遲疑一下,道:“公子原本並無買馬之意,如今顯是勉強的,我若是將馬賣給公子,反顯得是姑娘強要賣馬給公子了。”

陳方天見她如此執坳,臉上不禁露出苦笑。上前勸道:“姑娘,你不認識我們,我們可認得你!你是巫山神女峰的弟子吧?我們是烏雲頂的弟子,說起來都是巫山派弟子。我師哥雖是出於好心才勉強要買馬,姑娘隻因為他是勉強要買,就不肯把馬賣給他,那麽請問:誰又當真要買你這匹又老又瘦又有病的牲口呢?”

眾人聽這話有理,也紛紛幫著勸說田竹娥。田竹娥聽說對方也是巫山弟子,心裏頓生幾分親切感。見大家都勸自己,加之又心痛白馬,正要答應,忽聽一人高聲喝道:“閃開!閃開!我大師兄來了!兀那女子,你打了人還敢在大街上逗留呀!”

眾人都是一驚,看那發話之人,卻是一個黃衣青年喇嘛。在他身後還站著五名喇嘛,年紀穿著都差不多,所以也不知誰是他的大師兄。

除這五位喇嘛外,另外還有兩個頭陀。其中一人年約五旬,雙眼血紅,眼珠突出。另一名頭陀三十上下,是個瘦子,右邊臉上從眼角到上唇有一條可怕的疤痕。看二人相貌猙獰,又都帶兵刃,圍觀眾人哪敢招惹,紛紛閃開,替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這一夥人大剌剌地走到場中,其中一個身材微胖、皮膚白淨的喇嘛合十說道:“小僧演葦,五日前在那個破廟牆後被姑娘打傷的是我師弟達儲,小僧想問一句:我師弟什麽地方開罪了姑娘?以致姑娘用刀將他砍成重傷。”

田竹娥聽了臉上一紅,低聲道:“你自己去問你師弟,我不跟你多說。”

原來那日黃昏時分,她路過一個破廟時,見道上無人,便到廟後一片林子裏去小解。不料這演葦喇嘛的師弟達儲竟先到一步,也剛在林子裏方便完。見一個女子牽了馬進林,吃了一驚,隨即猜到她進林用意,登時大起色心,躲到一叢灌木叢後去偷看!結果卻被田竹娥的白馬發現了,這白馬十分通人性,知道對方不是好人,於是長聲嘶叫,向主人示警。田竹娥登時發現了企圖占自己便宜的達儲。

達儲見已經敗露,欺對方是個單身女子,索性現身調戲。田竹娥又羞又怒,拔出柳葉刀,與之動武。那達儲拳法倒不是太差,卻敵不住田竹娥的柳葉刀,被一刀砍中右大腿,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田竹娥將他教訓一頓後,便即離去。

演葦見對方不肯說,臉上露出不耐之色,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我師弟見你的馬很瘦,就笑了幾聲,你聽了也不說話,突然拔出刀來,冷不防將我師弟砍倒!”

田竹娥聽了又羞又氣,道:“不是!你師弟說的是假話!”

演葦眼神淩厲地看著田竹娥,問道:“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田竹娥小聲道:“我不說,你去問你師弟。”

呂羽聽了兩人對話,再看田竹娥神色,已隱隱猜到幾分。幹咳一聲,說道:“這位大師,請問你們是從西藏來的麽?”

演葦冷笑不答。

剛才那個發話的師弟問道:“我們是從青海來的,你待怎樣?”

呂羽道:“在下雖然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想來中間必有不便明說之處……”

他話猶未完,一個身材高大的喇嘛便截口喝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莫要開口!你是什麽東西?在我大師兄跟前,也有你說話的份?”

呂羽聽了心裏有氣,但見他們人多,且又不知對方深淺,所以忍了一口氣,道:“天下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在下雖然並不認識這位姐姐,但看她不似不講道理之人,隻怕這中間……”

那高大喇嘛又粗魯地打斷他話頭道:“你連人都不認識,就知道人家不是不講理的人?她是講理的人,難道我師弟就是不講理之人?快給佛爺我滾開!”話音未落,一隻醋缽般大的鐵拳已呼地照呂羽胸口打去!

呂羽後退一步,右臂一格,架開來拳。那喇嘛變拳為爪,順勢拿他手腕。呂羽並不縮手,手臂反而往前伸出,那喇嘛的手剛觸到他的衣袖,呂羽的拳頭已經到了他心口半寸處!但呂羽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並不再向前,隻把拳頭停在他心口前,意示自己手下留情。

不料那喇嘛卻不領情,大喝一聲,抓住呂羽衣袖,猛力往外一帶!呂羽沒料到對方如此無賴,吃了一驚,要變招已然不及,竟被對方推了出去,撞到了圍觀之人身上。眾人見動上了手,驚呼四散,退到遠處去觀看。

陳方天見狀暗暗叫苦,已預感到今日要出大事。但身為巫山派弟子,於公於私,都沒有袖手不管之理,隻得硬著頭皮搶上前去,護在呂羽身前,以防對方繼續攻擊。

那喇嘛見對方還有同伴,吃了一驚,但見他們隻有兩人,便不放在眼裏。正待衝上去再打,卻聽師兄演葦喝道:“師弟退下!”

那喇嘛顯然很敬畏大師兄,見他臉有怒色,隻得悻悻地退後兩步,氣鼓鼓地瞪著呂羽。

演葦冷冷地看了呂陳二人一眼,問呂羽道:“敢問小檀越尊姓大名,是何門派?”

呂羽道:“我叫呂羽,並無門派,隻跟爹爹學過幾年武藝,一點微末武功實在不值一哂。”他見對方人多,也預感到今日要出事,怕墜了巫山派威名,故不願說出自己身份。

演葦點點頭,“嗯,原來是呂公子。我看你武功也不怎樣,卻喜歡惹事生非。佛爺也不跟你一般見識,你給我閃遠些,再要羅嗦,莫怪佛爺不客氣了!”

呂羽聽他言語間對自己輕視已極,心裏有氣,對陳方天道:“師弟你先走,不用管我。”

陳方天苦笑不答。

呂羽上前一步,對演葦說道:“天下人管得天下事,怎麽是惹事生非了?”

演葦麵色陡沉,寒聲道:“那你是要管定這事了?”呂羽冷笑不答。

演葦喝道:“好,那我先領教一下你的家傳武功,看你是不是管得了這事!”拳隨聲出,右拳直取呂羽胸口,這一招竟又是剛才他師弟出手的第一招“狹路相逢”。

呂羽想也不想,也使出剛才對付他師弟時那一招“退一步自然寬”,向後倒退一步,右臂一抬,要架開來拳。演葦拳頭未到,卻忽然變拳為爪,抓向對方右腕。呂羽微微一笑,長臂直搗中宮,仍是剛才使過的那一招“問心無愧”。

滿以為又要重演剛才那一幕:對方尚未抓住自己手腕,自己的拳頭已經先攻到對方心口檀中穴。豈知演葦武功比他師弟高明得多,雖是同樣招數,但換人使後,勝負之數便要易位了。呂羽的右拳離演葦心口尚遠,自己手腕已先被攥住!

呂羽大吃一驚,左掌急忙拍向對方麵門,要逼演葦放開自己右手。演葦冷哼一聲,也是左掌拍出,“波”地一聲,兩人已結結實實對了一掌。

呂羽悶哼一聲,隻覺胃裏氣血翻湧,好似連苦水都要吐出來!雖然強要忍住,但終於沒有忍住,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

陳方天田竹娥見他受傷,怕演葦下殺手,同時衝上去攻演葦後背。演葦更不回頭,右腿倒踢兩腳,將二人逼退開,同時右手一揮,將呂羽順勢摔出,砰地一聲,呂羽身子重重地摔到五丈外地上。

田竹娥忙搶過去,問道:“呂師兄,你受傷了麽?”

呂羽臉一紅,咬了咬牙,道:“沒……沒受傷。”

田竹娥聽了稍稍放心,轉過身來,美目中怒火噴出,“嗆”地一聲拔出腰上的柳葉刀。

陳方天雖明知已方不是對手,但形格勢禁,隻得拔劍出鞘,喝道:“哪兒來的野喇嘛!敢到中土來欺負人,不把我中土武林人士放在眼裏麽?”

演葦冷哼一聲,正待回答,旁邊那個紅眼頭陀問道:“你們是哪一派的弟子?”

陳方天道:“我們是巫山派弟子。”

紅眼頭陀低聲對演葦道:“巫山離青海不遠,聽說派中有不少高手,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招惹巫山派的好。”

他本是好意提醒,不想多生枝節,不料這話卻讓演葦極不受用。他一直僻處西陲,從未來過中土,隻道以自己武功,在中土已難有抗手。聽紅眼頭陀這話,顯然認為自己不是巫山派對手。當下冷笑一聲,大聲說道:“彭老前輩,你也未免把巫山派瞧得太重了。別說兩個巫山派弟子,就是巫山派掌門來了,佛爺一樣要打斷他的狗腿!”

陳方天聽他出口辱及掌門,很是生氣,說道:“憑你這點本事,也敢到巫山去撒野!我們打不過你們,並不代表本派武功不好,隻是我們自己學藝不精。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義道行為,我們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任你們欺淩一個弱女子不管!”

演葦冷笑一聲,道:“好,佛爺今日就領教一下巫山派的精妙武功!”從師弟達爾木手中接過一柄一丈二尺長的金剛寶忤,喝一聲“接招!”搶上去猛地一忤打向陳方天頭頂!

陳方天見他這一忤來得十分猛惡,金剛忤又是重兵器,不敢用劍硬擋,身子往旁邊一閃,左手捏個劍訣,右手單刀一擺,使一招“靈蛇吐信”,疾攻向對方胸口。演葦也不招架,金剛忤忽然變掄為點,點向陳方天右手腕。

金剛忤是重兵器,他卻使出了輕兵器打法中的“刺”字訣,這在中土忤法中從未見過,陳方天在巫山派弟子中武功一般,臨敵經驗也不豐富,見對方忤法與中土武功大異,不禁愣了一愣。演葦何等武功?莫說陳方天武功與他相去甚遠,就是跟他相當之人,在打鬥中愣了一下,也必然會著了他的道兒。陳方天“啊喲”一聲,右腕已被點中,虎口劇痛,長劍把持不住,脫手向後飛出,“奪”地一聲,插在了背後那家酒樓門前的大柱子上。

田竹娥呂羽同時驚呼了一聲,急忙飛身上前相救。田竹娥柳葉刀刺向對方心窩,呂羽用劍直刺他後腰,都是逼演葦不得不自救的要害部位。

演葦大喝道:“要倚多為勝麽?佛爺可不怕你們!”身子退後兩步,避過攻擊。飛起一腳,先將呂羽踢飛出去,然後與田竹娥拚殺。忤飛如虹,刀舞若電,兩人傾刻間已拆了三招。

田竹娥武功雖比呂羽高強一些,但也不是演葦對手,隻交手數招,便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陳方天見田竹娥落了下風,急忙返身衝到那家酒樓前,拔下插在柱頭上的寶劍,又上前合攻。

呂羽雖然挨了一腳,但並不致命,見田竹娥陳方天合鬥演葦,仍非對手,忍痛從地上爬起來,拾起自己的寶劍,要上前圍攻。

那個臉上有一條可怕刀痕的頭陀呸了一口,罵道:“三個對付一個,小兔崽子們好不要臉!”也不操家夥,徒手衝上前去,截住他撕殺起來。呂羽雖有兵器,但武功差對方太多,以劍對掌,兀自處於下風。

那個紅眼老頭陀名叫彭大圖,綽號黃河龍王,在西北道上頗有威名,是“疤痕頭陀”的師兄,他見對方人數雖多一個,但武功都很稀鬆平常,所以並不急著上前,隻在一旁諒陣。但演葦的幾個師弟卻按耐不住了,拔刀舞棍,喝叫著加入戰團。

這一來田竹娥陳方天呂羽三人更加不敵了,呂羽對田竹娥叫道:“師妹快走!”

田竹娥道:“不!你們走!”這一說話,心神倏分,一個喇嘛見有機可乘,從背後向她猛砍一刀。這時演葦又一忤迎麵打來,田竹娥前後受攻,處境頓時大是凶險!

眼看就要發生慘禍,那匹白馬見主人危急,長嘶一聲,突然衝上前來,猛力一撞,將背後偷襲的那個喇嘛撞到了地上!田竹娥乘機後退幾步,避過了演葦的進招。

演葦見中間忽然插進來一匹白馬,擋住了敵人,呼地一掌,拍在白馬頭上,白馬悲嘶一聲,仆倒下地,四腿一伸,便不動了。

田竹娥見白馬為救自己而死,悲憤不已,正要搶上去拚命,衣袖卻被呂羽一把抓住。呂羽道:“師妹快走!再不走隻怕要出人命!”

田竹娥心想呂陳二人是為自己打抱不平,不忍他們為自己送命,隻得忍悲說道:“好,要走一起走!”於是三人且戰且走,向城外奔去。喇嘛們正殺得興起,哪肯讓敵人逃走,喝叫著追上前去。

不多功夫,眾人已追打到了西門前。此時正是趕集日最熱鬧的時刻,城門前本來就街窄人多,又有許多車馬擁塞其中,更其擁擠不堪,行人每前行一步都很艱難,所以就是想替他們讓路,一時間也讓不出路來。眾人邊走邊打,一路上也不知撞翻了多少攤子和行人。

陳方天看不見同伴們後,雖然心裏很是焦急,但也不能不承認,這情況對他們實是利大於弊。若非如此,他們肯定早被對方追上了!

呂羽知道陳方天在這些人裏武功最差,所以對他的安危最是擔心,一邊盡力與追趕自己的幾名喇嘛周旋,一邊扯起嗓子呼喚陳方天:

“陳方天!你現在哪兒?”

“陳方天,我在第三個肉攤子前麵,你快過來會合!”

“陳方天,我在王家牛肉館門前,你快過來會合!”

……

城門前本來就熙熙攘攘,鬧哄哄像個大馬蜂窩,兩人對麵說話,也得用很大的聲音才能聽見。呂羽雖然扯破了嗓子,陳方天也隻能偶爾聽見一兩聲。

呂羽心裏雖然焦急,但因自己背後有三個喇嘛正像狗一樣緊追著他,所以也不敢停留。無意間瞥見田竹娥和兩個喇嘛的身影已到了城門洞下麵,於是又對陳方天大聲叫道:“陳方天,我們到城門外等你!你快出城門,大家會合到一處!”喊完後便像一條魚兒一樣,消失在“人海”之中。

他雖喊破了天,但陳方天卻沒聽見。眼見背後那個“疤痕頭陀”與自己之間隻隔了幾個人的距離,慌不擇路,投入了旁邊一條小胡同裏。

那“疤痕頭陀”見狀心裏一喜,惟恐他及時回頭,又淹沒在人潮之中,肩頂肘撞,奮力將有礙自己的路人通通擠開,及時追到了小胡同口,斷了陳方天的退路。

這條小胡同比外麵的街道還要狹窄三倍,最寬處也隻能容五人並行。兩邊俱是三丈高的院牆,沒有上乘輕功,根本別想飛上去。幸而小胡同裏也是人滿為患,否則陳方天早已被其追上。陳方天見自己已和同伴失散,而追趕的那個“疤痕頭陀”武藝又比自己高強十倍不止,惶急之中,不禁產生一種強烈的預感:“隻怕我今天性命要丟在這條胡同裏!”

像是要應證他的不祥預感一樣,剛轉過前麵的那個拐彎,他便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衝進了一條死胡同。再往前行二十丈,便是這條胡同的終點!

前無去路,後有追敵,兩邊又是他那點微末輕功無法飛越的高牆,除了回頭一戰外,已別無選擇。但那個“疤痕頭陀”剛才赤手空拳,也打得呂羽這個有兵器的人狼狽不堪,自己與呂羽隻在伯仲之間,自然也非其敵,何況現在對方並非赤手空拳,而是拿了一把很長的戒刀!

陳方天驚駭不已,雖然明知前麵已是絕路,還是向前拚命擠過去,似乎希望前麵那道堵路的高牆突然冒出個大洞,或者發生奇跡,突然垮塌。

“小兔崽子,前麵是死胡同還要跑,真的不見棺材不掉淚呀?”

他雖然有些惱怒,但想前邊反正是死胡同,陳方天已插翅難飛,索興讓到路邊,將背心緊貼在右邊石牆上。隻等無關之人擠出去後,騰出空間來教訓巫山派的小子。

陳方天措手無策,隻得硬起頭皮準備拚命,心想:“就算要死,我也要在你身上砍上一刀!”

一會功夫,小巷裏的人便已逃得一個不剩,陳方天大叫一聲,主動衝上前去,揮劍向對方心窩刺去!

“疤痕頭陀”雖然剛才一直對他窮追不舍,其實並不欲取他性命,隻想好好教訓對方一下便是,眼見陳方天突然狀若癲狂,像是要拚命,倒吃了一驚,不及多想,也大喝一聲,戒刀斜劈對方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