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俠女

揭去這層尷尬麵紗後,陳衛二人反而親近自然了許多。兩個月後,到了北京。龍老鏢師問衛箐辰婆家住在哪兒,衛箐辰支支唔唔地道:“我從沒來過京城,也不太清楚婆家到底住在哪兒,隻知大概是在雲居寺一帶。”她以前聽任長天說過一些他在京城裏的往事,因此知道有雲居寺這個地方。

龍老鏢師幾乎每隔一兩年便要來北京一回,對雲居寺比較熟悉,說道:“雲居寺位於大石窩鎮的白帶山下,離這兒有些遠,這樣吧:方天兄弟就不隨我們去交割鏢貨了,讓他送你一趟吧。”

陳方天道:“好,我送義妹過去,鏢貨的事就偏勞大家了!”

衛箐辰怕謊言被識破,本想謝絕大家好意,但怕陳方天多心,反傷了兄妹之情,隻得應允。

兩人別過眾人,一路向人打聽,前往雲居寺。走了一程路後,衛箐辰知道謊言遲早要被戳穿,隻得對義兄說出自己其實並無去處的實情。陳方天聽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晌,才問義妹今後有何打算。衛箐辰流淚說道:“我當初偷偷從家裏逃走,如今淪落到這個地步,也無臉再回娘家去了,今後該當如何,小妹也不知道。”

兩人自結拜為兄妹後,衛箐辰對陳方天便多了幾分信任,前些日裏,她已將自己與任長天實是私奔的事情對他說了,隻是顧及家門名譽,仍然隱瞞了自己的真實來曆,以及她與任長天的師徒關係。陳方天本來知道她的情況,有一次他甚至很想告訴義妹,自己其實知道她是誰,並且曾今偷偷喜歡過她,但怕說出來後,她反會難堪,所以忍住了。

陳方天想了想,說道:“義妹既然在這兒並無可以投奔之處,可願隨哥哥一同回洛陽?”怕對方誤會自己別有所圖,忙又說道:“愚兄絕無他意,義妹就當是去哥哥家裏玩玩,你看怎樣?”

衛箐辰雖然有點心動,但想到洛陽離衛家莊太近,擔心被老家人看見她現在的淪落樣子,加之自己肚子漸大,長途跋涉多有不便,猶豫一會,說道:“算了,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就索興在這兒居住一段時間,今後何去何從,待孩子出世後再做定奪。”

陳方天明白她心裏有難言之隱,說道:“妹妹既然已經打定主意,那我也不強勸了,走,我現在就陪你去找個租處。”

兩人都是初次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在大街小巷裏找了好半天,最後總算在一個老巷子裏租到了一間房屋。這間小屋位於一個老四合院裏,院中有一株參天桂樹,十分蔭密怡人,雖是老院子,卻自有一種幽趣。所租房間雖然不大,但經衛箐辰一番收拾後,卻也幹淨雅潔。

龍老鏢師帶領鏢客們將鏢貨送到目的地後,按照慣例,讓大夥休息玩耍三天,鏢客們借此機會,各自在京城裏購買一些私人物事。衛箐辰雖然行動不甚方便,但想到來此一趟頗為不易,也在陳方天的陪伴下,去逛了一些名勝古跡。隻是想到陪伴自己的是義兄,而非丈夫,不免有些心下黯然。

房東蔣東流是個六旬老者,他的兒子也是個趟子手,一年裏難得幾天在家,所以平時隻有他和老伴在屋。兩位老人深感寂寞,巴不得有人來租他們的房子。老倆口雖然對衛箐辰的家世和來曆有些懷疑,但可憐她死了丈夫,無依無靠,所以平日很照顧她。隻要家裏買了肉或者別的好吃東西,總會叫她過去一起吃。蔣婆婆還經常過來幫衛箐辰做些家務。大家相處越久,感情越深,老兩口甚至生出要衛箐辰做他們兒媳婦的想法。

秋盡冬來,忽忽過了半年,衛箐辰順利產下了一個男孩。雖然這個孩子並非蔣家的骨肉,但老兩口卻歡喜得如同自己得了孫兒一般。在衛箐辰坐月子期間,蔣婆婆就像服侍自己的兒媳婦一樣細心周到。

其間陳方天又來北京看過衛箐辰一次,見她生活得很好,很感欣慰。

光陰似箭,孩子轉眼便要滿一百天了,這幾天蔣東流夫婦到鄉下走親戚去了,所以小院子裏隻有衛箐辰母子居住。這晚衛箐辰到一個在京城裏新結識的姐姐家裏吃過晚飯後,回到租處,剛要取鑰匙開門,忽然聽見一聲馬嘶,她循聲看去,隻見前麵不遠處一家客棧門前的柱頭邊,係著一匹神駿非凡的大黑馬。

衛箐辰全身一震,腦子裏飛快閃過那個頭戴黑鬥笠、身披黑披風、乘坐一匹大黑馬的神秘人的影子。“這匹黑馬的主人是誰?是不是那個人找到這兒來了?!”

想到那個神秘人,她心裏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在京城居住的這段日子,她經常回想那晚破廟遇襲的事情,心裏對那神秘人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和想象。雖然她幾乎可以肯定對方便是救了自己性命,並相贈二百兩銀子的女俠(陳方天一直未告訴她那晚救了她、並贈送她銀子的人其實是自己。她也未將目擊到那個騎黑馬的神秘人的事情告訴陳方天),但她對此並無多少感激,反而對她的目的深感懷疑,甚至疑心對方實是殺害任長天的真凶!她請來一幫殺手,冒充兩湖寨的強盜,將任長天殺害後,又假充俠客,將她救下!

對她的殺人動機,衛箐辰有幾種猜想:也許她跟任長天有什麽不解的深仇,也可能曾與任長天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愛糾葛,甚至可能是任長天過去的結發妻子。總之,這個女人與任長天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自從結識陳方天等人後,因見那人一直未再出現,她的懷疑才減輕了一些。有了孩子後,她的心有了新的牽掛,調查真相和報仇的念頭,也在日漸淡忘。

這匹大黑馬的出現又驚醒了她沉睡的記憶!也許,對方之所以一直沒有出現,隻是在靜靜等待他們的孩子出生!為什麽要等到孩子出生?她不知道,但她隱隱約約地感到,對方可能是因為孩子,才暫時沒有對她采取行動。

如今對方又公然出現,仿佛是在向她宣示:她的平靜生活將要結束!

她呆看了一會那匹大黑馬,才開門進屋,將孩子放到**後,她立即將門關上,站在窗後麵,用手在窗紙上挖了一個小孔,然後通過小孔觀察那家客棧的動靜。

過了小會,隻見店小二走出門來,解了韁繩,將黑馬牽到客棧後麵的馬廄裏去了。

衛箐辰本想等那黑馬的主人走出客棧,好一睹廬山真麵,但就在這時,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她知道孩子餓了,隻得先給孩子喂奶。待孩子吃夠奶睡著後,才又走到窗後去窺視。

但那人一直未現身——其間也有幾個客人進出過客棧大門,但他們都不像是武林中人,而且也沒有黑鬥笠和黑披風。

現在自己該怎麽辦,她一時沒有主意。心想過幾天陳方天可能又會隨鏢隊來北京,本想等他來後與他商量一下,又覺這樣做有些莽撞。“那個女人若真是救過我性命的人,則武藝可能要比長天要高――除非真如我猜想那樣,她其實是那群凶手的幕後主使!陳大哥隻是一個趟子手,肯定不是她的對手。何況這個客人到底是不是那個女人也不一定,萬一弄錯了反讓人笑話。”

又想:“就算這個客人真的是那個神秘女人,她現在也沒對我采取什麽行動,我連對方有何圖謀都不知道,便貿然行事,倘若誤會了她,反會讓人家責怪我恩將仇報!”

心念及此,猛可想道:“噫!我何必在這裏胡亂猜想,直接去客棧找她,當麵問她是不是救過我的性命,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嗎!”

雖然心裏有一種莫明的恐懼,但思來想去,似乎這個辦法最好。見孩子睡得很乖,一時半刻不會醒來,於是取下掛在牆上的寶劍,將門鎖好後,鼓起勇氣向那家客棧走去。

她走進客棧的大門,隻見店堂裏除了老板娘和店小二外,並無別人。她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小聲問老板娘道:“老板娘,剛才是不是有一個騎黑馬的客人入住貴店?”

老板娘有些驚奇地看了看她,答道:“是呀,你問他幹什麽?”

“我……我看那匹黑馬有點眼熟,好像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的坐騎,所以有點好奇。”

老板娘道:“那真是不巧,他剛剛出去了!”

衛箐辰哦了一聲,又問道:“請問那客人是不是女人?”

老板娘笑道:“你弄錯了,他是男的!”

衛箐辰一驚,她一直懷疑對方是個女人,哪知竟是個男子!是她自己弄錯了,還是這個客人本來就不是她心裏懷疑的那個女人?

老板娘嗬嗬笑道:“不過他看上去倒真有幾分像女人,很斯文的樣子,長得瘦瘦的,個子也不高。但是他像是個會家子,還帶有一把寶劍。”

一旁的店小二插話道:“他的打扮也完全像個俠客,頭戴一頂黑鬥笠,身上披著黑披風,又乘坐一匹大黑馬!”

衛箐辰聞言全身一震,暗忖:“這人的打份跟那人完全一樣!”

店小二看出衛箐辰神色不對,與老板娘對視一眼,問道:“姐姐怎麽了?難道你真認識他?”

“我……我不認識他。”衛箐辰支支唔唔地說道。頓了頓,又問道:“他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他是哪兒的人?”

老板娘道:“他說他是從洛陽來的。”店小二補充道:“這個不會有假,他操的是河南口音。”

衛箐辰聽說對方是洛陽人,不禁全身一震。她一直以為對方與任長天有某種關係,所以從沒想過對方會是河南人!

“難道他不是衝長天來的,而是衝我來的?他到底是誰?會不會……是我的表哥?表哥看上去也確實有幾分像女人,模樣很斯文,人很瘦,個子也不高……嗯,不對,表哥武功很低,怎能從那些殺手的刀下救得了我?除非他真是那些殺手的幕後主使!可是,他怎麽知道長天和兩湖寨有過節呢?難道……長天和我講他過去的故事時,也被表哥偷聽見了?”

老板娘雖與衛箐辰沒有交往,但知道她是蔣家的租客,見衛箐辰神色可疑,說道:“唉呀,妹子也是從河南來的吧,那人是你老鄉呀!你們真的認識?”

衛箐辰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是我弄錯了,我以為她是個女的。”謝過老板娘和店小二後,轉身離去。

這天夜裏,她多次走到窗戶後麵去偷看那家客棧,卻始終沒見到那人回店。後來因時間太晚,隻好吹燈睡下。

當晚她睡得很不踏實,又夢到了那個可怕的雨夜。雷聲暴響,大雨如注。表哥蕭如畫頭戴黑鬥笠,身披黑披風,騎著一匹大黑馬,像個幽靈一樣,靜靜地躲在黑暗中,冷酷地注視著一群殺手圍攻自己和任長天!

她大叫一聲,猛地坐起,這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噩夢。

孩子被她的叫聲驚醒了,哇哇大哭起來,她抱起孩子,一邊輕輕拍打,一邊繼續思索。盡管隻是一個噩夢,但若細細推想,似乎隻有那人是表哥,才能解開一切真相,也隻有表哥才有殺人動機。

孩子在她的拍打中又睡著了。她將孩子放回被窩裏後,在黑暗裏又胡思亂想了好長時間,最後終於做出一個決定:不管真相是否如自己猜想,明天一定要設法看見那個人的臉孔!

翌日,天剛蒙蒙亮,她便被幾聲馬兒的嘶叫聲驚醒了。她趕忙跳下地來,跑到窗後去看,結果正好見到一個頭戴鬥笠、身披黑披風的背影,騎著一匹大黑馬,衝風冒雪,向西馳去。蹄聲響了一會後,終於被黑暗吞噬,再不可聞。

“他這麽早起來,到底要去哪兒?”她心裏滿腹疑惑,發呆半晌,才又回床睡下。

待到天色大亮後,她又走進那家客棧裏,也不管別人是否對她生疑,又去向老板娘打聽那個人。老板娘告訴她說:那個客人稱自己有急事要去湯台山大覺寺,天沒亮就叫開了店門,騎馬走了。衛箐辰又問那人投店時是否留了姓名,老板娘說沒有留名,因為他昨天便已預付了店錢,所以他不說,她也懶得問。

衛箐辰道過謝後,轉身離去。

銀絮飛天,瓊瑤匝地,城裏城外,都是白茫茫一片。下午申時時分,一眾鏢客終於趕到了北京城。陳方天和大家一起,將鏢貨送到目的地後,連晚飯也顧不上吃,便與大夥匆匆別過。他特意到市上給義妹選了幾尺花布,又為孩子買了一套衣服和一頂小帽子。買好禮物後,然後快步向衛箐辰住處行去。

他心情激動地趕到衛箐辰的租處時,卻見房門上了鎖。他微感奇怪,心想天氣這樣冷,又在下大雪,義妹會帶著孩子上哪兒去呢。他站在雪地裏愣了小會,決定去問問房東。

他來到前院,隻見蔣婆婆獨自一人坐在廚房的一條長凳上發呆,蔣大爺和義妹都不在。他走進屋裏,打過招呼後,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大娘,怎麽你一個人在屋,請問您知不知道我義妹上哪去了?”

蔣婆婆見陳方天來了,仿佛見到了救星似的,說道:“你蔣叔去湯台山找你義妹去了!天,早上便出了門,現在還不見回來,也不知到底找到人沒有?”

陳方天猛吃一驚,“你說什麽?蔣大爺去湯台山找義妹去了?”

蔣婆婆歎息一聲,說道:“是呀,箐辰昨天吃過早飯後,便抱了孩子過來,說她到北京大半年了,隻因剛來時身子不方便,生了孩子後,又天天下雪,一直哪兒也不能去。她心裏憋得難受,所以想讓我們幫忙看一天孩子,她去湯台山大覺寺散散心。我和老伴都勸她再等幾天,她不聽,非得馬上就去!本來說好了當天就會回來,哪曉得昨天去了卻一直沒有回來!”

陳方天責怪道:“你們也真是!天這樣冷,她又剛生孩子,你們怎麽不多勸勸,竟任她胡來!”

蔣婆婆委屈地辯解道:“你又不是不曉得,你妹子的脾氣有時挺倔的呢!我們哪裏勸得住她?加之昨天白天也沒有下雪,所以答應了她,哪曉得直到晚上也沒回來!我們老兩口很擔心,你蔣叔昨晚就想去找她的,但被我勸住了。我說天寒地凍的,你上哪兒找人去?她多半是住在哪個庵廟裏了,等明兒再說吧,你蔣叔聽了才沒有連夜出去。今天一早起來,你蔣叔連飯也顧不上吃,便去湯台山找人去了,到現在還不見人回來!”

陳方天聽了又是生氣,又是擔心,一邊將包袱放到桌上,一邊問道:“那孩子呢,一天一夜沒有吃奶,一定餓壞了吧?”

蔣婆婆歎道:“孩子倒沒餓著,我們給他喝了些蜜糖水,現在正睡呢。”

陳方天哦了一聲,在老人帶引下,進裏屋去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嬰兒,又出屋說道:“婆婆也不用太擔心,我猜蔣大爺一定找到義妹了,可能是路上滑,不好走,所以走得慢些。”

他嘴裏雖然在安慰老人,心裏其實比誰都著急。喝了蔣婆婆遞過的一杯冷茶水後,說道:“我去湯台山找他們,婆婆你就安心呆在家裏等候吧。”

蔣婆婆道:“你吃飯沒有?要不要我先給你熱點東西吃了再走?”

陳方天道:“我不餓!”向蔣婆婆借了一隻氣死風燈,用紙媒點亮火後,匆匆離去。

大覺寺位於北京城西北湯台山麓,始建於遼鹹雍四年(1068年),為契丹人所建。因寺內有清泉流入,故又名清水院。金代稱靈泉寺,是金章宗時著名的西山八院之一,被稱為“西山三百寺中之巨刹”。明宣德三年(1428年)重修後改稱大覺寺。每年都有不少善男信女和武林人物趕來燒香禮佛和遊玩。陳方天在冰天雪地中艱難行走了近一個時辰,才終於走到大覺寺。但向僧人打聽後,卻沒一人看見過衛菁辰。

他更是惶急,又上山去找人。快走到湯台山山腰時,才終於遇見了疲憊不堪、孑然獨行的蔣大爺。兩人站在山路中央相視半晌,陳方天才顫聲問道:“蔣大爺,我義妹呢?”

蔣大爺神色不安地說道:“沒找到!我把湯台山上所有的寺廟、道觀、以及大覺寺和附近的居民都問遍了,都說沒有看見什麽單身年輕女子。”

陳方天又驚又疑,發呆一會,方道:“大爺你累了一天,自己快回家休息吧,我去找義妹。”蔣大爺道:“天都黑透了,雪又這樣大,你上哪兒找人去?還是明兒再說吧。”陳方天急道:“不,要是義妹她……因為路滑或者自己不小心,掉落到什麽地方去了,那就……!”

蔣大爺歎道:“這種可能性我豈會想不到?我今天幾乎把湯台山每個地方都找遍了,但沒有發現她的影子。我白天都不能發現,你夜晚獨自一人在山裏亂找,更不用說了。天冷路滑的,你別人沒找到,自己反而失足掉到懸崖下去了!”

陳方天聽他說得有理,隻得跟他先回家。

按照鏢局的規矩,鏢客將貨物送達目的地後,可以在原地休息三天。陳方天便趁這三天機會,或獨自一人,或與蔣大爺一道,又去湯台山尋找了幾次,但結果都徒勞無獲。他不甘心就此罷手,又跟帶隊的龍老鏢師告了兩天假,幾名熱心的鏢客以及蔣家的親朋好友們聽說此事後,也主動幫忙尋找。

就在他們找人之際,一些流言卻已悄悄傳開。有人懷疑衛箐辰其實並沒出啥事,甚至可能根本沒有來湯台山。她本就是跟人私奔來京城的,如今男人已經死了,孩子對她而言,其實是個累贅。她以前是個大小姐,根本沒吃過什麽苦,在北京城裏租房子住,隻是權宜之計,如今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她不肯與孩子相依為命,了此一生,所以悄悄走人了。

陳方天開始不信這些蜚短流長的謠諑,但忙了幾天找不到人,也不禁將信將疑起來。於是和蔣大爺老兩口一起,用鑰匙打開了義妹的房門查看。結果發現衛箐辰並未帶走什麽東西,不但衣服好好地疊在床下的一口紅木箱子裏,而且箱裏還有七十兩銀子!

一些人雖然聽說了衛箐辰並未帶走財物,但仍然不肯停止謠言。說衛箐辰之所以沒有帶走自己的東西,隻是在玩障眼法,那些銀子是她留給孩子的。

鏢師們因為要回洛陽,幫忙找了一天後便離去了。龍老鏢師理解陳方天的心情,同意他再多呆三天,並限他十天內務必追上鏢隊。結果就在這天傍晚,陳方天在一個村民的幫助下,終於在湯台山下一片樹林中找到了衛箐辰的屍體。

衛箐辰的屍體因為掩埋在大雪之中,所以雖然已經死去多日,但麵容依然宛如生時。在她的屍體旁邊,還有一具年輕男子的屍體。他頭戴黑鬥笠,身上披著黑披風。兩人手裏都有一口寶劍,並且都刺進了對方身體要害處。很顯然,他們是同歸於盡的。

陳方天認出這個青年正是衛箐辰的表哥蕭如畫,雖然死人不能開口說話,但他卻已知就裏。

陳方天在蔣大爺等人的幫助下,就將義妹安葬在了湯台山下的樹林裏。本來他想帶走義妹拋下的可憐孩子,但蔣大爺夫婦卻主動要求收養孩子,陳方天心想自己和妻子都是鏢客,確也沒時間照顧孩子,於是也不跟他們爭了。料理完衛箐辰的後事後,他便黯然離開了京城。

鏢客們每次走鏢,都是去時很快,返回時卻因沒了負擔,變得拖拖拉拉的。陳方天一路縱馬疾馳,不到三天便趕上了鏢隊。

大家聽說衛箐辰已經香消玉殞,想起當初結伴同行的情景,都很唏噓。

這晚鏢隊到了邯鄲城,在一個大客棧裏打尖住下。陳方天所住這間客房的隔壁,住的是兩個木匠客人。陳方天與幾名鏢客到城裏閑逛一會後,回到客房正要睡下,忽然聽見隔壁的那個老木匠正在責怪小木匠。陳方天本來不想偷聽他們說話,無奈客房不太隔音,那個老木匠說話聲音又很高,所以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隻聽那個小木匠低聲說道:“爹,那塊木料已經被我改壞了一小塊,無法再按原來圖紙上的尺寸,做成……”

老木匠不待兒子說完,便生氣地打斷了話頭:“蠢材,真是朽木不可雕!木料被你改壞了一小塊,你難道就不能改變一點原來的設計,把它改成兩個小一些的盒子嗎?隻要你做工精細,樣式好看,客人未必不會喜歡,何況客人也沒要求一定要做成多大的尺寸!”

小木匠猶豫一下,說道:“我是擔心客人發現尺寸跟圖紙不一樣,心裏不滿意。”

老木匠歎道:“你這人悟性太差,根本不適合學木匠活!跟你說,木匠最忌墨守成規!如果你做的東西沒有附上自己的想法,沒有創新,就算你做得再精確,再漂亮,也永遠不會成為大器。那塊方子既然已經被你改壞了一小塊,無法按原來設計做下去了,你就要動動腦子,想法做出一個適合它現有條件的樣式和尺寸!比如一個人沒了右手,就一定要想法利用左手勞動。而不能因為斷了右手,就從此什麽也做不成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老木匠的話恰如當頭棒喝,陳方天聽了心裏一震:“這個老木匠說的很有道理呀!那塊木料被他兒子不小心改壞了一小塊,他便讓兒子改變原來的設計。我的右手斷了,有一些招式至今使不出來,我為何就想不到要把招式改變一下,而非得鑽牛角尖,非得按原來師父所教的招式去練呢?”

他出神一會,又想道:“其實不隻是木匠最忌墨守成規,我們練家子何嚐不是最忌墨守成規、生搬硬套了?我的內功雖然已頗有些功底了,但招式卻一直沒多大進步,原因正是我拘泥不化,不知變通。明明有些招式已經無法再使出,我何不學這老木匠說的那樣,就動動腦子,將招式根據現在的自身條件變通一下?”

他越想越激動,終於按耐不住,於是拿了寶劍,悄悄出了客房。來到客棧院子的樹影下,將自己以前一直難於使出的一些招式試著改變一下,果然很快便有了突破。原來難於連成一片的一些招式,經過改變後,便如被堵的水流,另辟蹊徑後,忽然又暢通無阻了。

他越改越興奮,越練越起勁,不知不覺間,竟已練到微曦初展。雖然熬了一個通宵,次日還得接著趕路,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疲憊。走在路上,他的腦子裏也在想個不停。因為終於悟到招式不能墨守成規的道理,以前很多參詳不透的問題,一下子都融會貫通。

從這天開始,他的武功才真正跳出囿局,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境界。原來他的招式在江湖裏隻有三流水平,但一路上不停琢磨和練習後,他的武功進步當真是日行千裏,自創的新招層出不窮。他心裏明白,要不了幾年,也許隻需一年半載,自己便可成為一個真正的大高手了。

一路朝行夜宿,也不必盡述。這天下午,終於回到了洛陽。剛一到家,卻驚奇地發現妻子林琳竟然在家。他以為是碰巧,不料林琳卻告訴他說,她已回家十幾天了,之所以沒走,是因為在等他。陳方天看出妻子雖然麵無表情,但雙眼中卻有一股藏不住的激動和興奮之意,忙問端的:“等我?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嗎?”

林琳輕歎一聲,伸手指向放在屋角的那個自製的小兵器架,不答反問道:“你發現有什麽變化沒有?”

陳方天不明白她在弄什麽玄虛,呆看了一會,才猛然想起似地問道:“那把短劍怎麽不見了?”他說的那把短劍指的是上次那個臉上戴了人皮麵具,想殺陳方天,結果反被陳方天殺死的怪客所用的短劍。陳方天之所以一直沒有扔掉那把短劍,便是希望有一天能通過它查明那人的來曆。

林琳喟歎道:“那把短劍已被主人的妻子拿去了。”

陳方天一驚:“被主人的妻子拿去了?他的妻子現在何處?你問沒問過她,她的丈夫為什麽要來殺我?”

林琳直視他的眼睛,道:“其實他的妻子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姐姐。”

陳方天全身一震:“她……她是謝悅?!”

林琳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正是她,不過她的名字不叫謝悅。她的真名叫做冷寒梅。”

陳方天發呆半晌,方才問道:“是她親口對你說的嗎?”

林琳嗯了一聲,說道:“這個說來話長。你別激動,坐下來聽我慢慢跟你講。”

原來冷寒梅和她的丈夫過曾鳴都是昆侖派弟子。兩人原本是四川省稻城的孩子,因小時家鄉發生了一場地震,雙方父母都不幸死於非命,因此兩人從小都成了孤兒。發生地震時,昆侖派的一位道長正好路過該城,見他們可憐,於是將他們帶回了昆侖山。兩人在昆侖山上學武十年,不但學會了一身高強武功,而且成了一對愛侶。

那年,冷寒梅和過曾鳴奉師命去陝西省辦一件事情,路過甘肅平涼城時,在一個茶館裏偶然聽說了陳方天家裏的事情。兩人見這麽多大人合夥欺負一個失恃無依的小孩子,心裏都很不忿。他們在偷聽那幾個客人議論時,聽見其中一人感歎地說了一句:“聽說陳方天本來有個姐姐,名字叫謝悅,很小的時候就被一個武當道士收為徒弟並帶走了。這麽多年也沒個音問,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要是她能回來幫忙,加上武當派的聲威,或許人家也不敢這樣欺負他們陳家了。”

冷寒梅心裏一動,當即生出一個冒名行俠的念頭。他們向人打聽了一些關於謝悅的身世情況後,便擬定了計劃,讓冷寒梅假冒謝悅之名,來到了陳方天麵前。

本來他們以為會大打幾場,不料事情的發展卻遠比他們計劃的要順利得多。不但陳府的那些下人被冷寒梅製得服服帖帖,就連孫雪恣也爽快地答應要求,將總鏢頭位置拱手讓出。

兩人料想孫雪恣決不會輕易服輸,所以商量好了,讓冷寒梅繼續在明處幫助陳方天,而過曾鳴卻在暗處監視孫雪恣的動靜。果然不出所料,孫雪恣並不肯善罷甘休,暫時讓出總鏢頭位置,隻是為了堵別人的嘴。過曾鳴伏在孫雪恣府裏,偷聽到她和一個心腹密謀要暗中雇請殺手,秘密刺殺冷寒梅和陳方天,然後重行霸占陳家的財產。

過曾鳴將偷聽到的情況告訴冷寒梅後,兩人都覺得陳方天太小,他們也不能呆在這兒保護他一輩子,商量一番後,決定將計就計:由冷寒梅出麵,主動找到孫雪恣,以自己不會經營鏢局為由,將鏢局和陳府轉賣給孫雪恣。

孫雪恣果然中計,當即答應下來,並請來兩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做見證,痛痛快快地拿出了二十萬兩銀子。那兩個證人哪裏知道孫雪恣隻是在演戲,她表麵上花錢收購下這些財產,暗中卻計劃請殺手在路上殺死他們,然後收回錢財。

可惜她算盤雖然打得精,卻沒想到對手除了冷寒梅外,其實還有一個過曾鳴。兩人拿到錢財後,立即按計行事:冷寒梅帶上財產,潛行匿跡前往江南,而留下過曾鳴暗中保護陳方天。

他們的計劃裏,便沒有帶陳方天去江南的打算。這樣一是為了甩掉孫雪恣的尾巴,二是兩人覺得,“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希望陳方天通過一番磨難後,能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過曾鳴趕到江南,與冷寒梅會合後,兩人按計劃開了一家鏢局。一邊苦心經營,一邊暗中守望陳方天成長。打算待他長大後,再向他說明真相,並將替他經營的鏢局奉還給他。

在他們的努力下,他們的江南鏢局羽翼漸豐,並在數年內成為江南首屈一指的大鏢局。冷寒梅很感欣慰,幾次提議要去請回陳方天,但都被過曾鳴以種種理由推遲了日期。冷寒梅很信任已成為自己丈夫的師兄,以為他真的是認為陳方天還不夠強大,想再等幾年。卻不知道丈夫在巨大的財富麵前,私心正日漸膨脹,並最終釀成悲劇!

過曾鳴神秘“失蹤”一段時間後,冷寒梅才終於發現事情有些不對,於是她來到洛陽尋找陳方天。結果在陳方天家裏見到了丈夫的那把短劍,聽了林琳所講的事情經過後,她才終於明白真相,並深悔自己不該優柔寡斷。如果早些將財產交還給陳方天,或許便能避免一場悲劇的發生?

陳方天聽完林琳轉述的故事後,心裏感慨不已。回想起當初離開平涼時的種種經曆,忽然想道:“那幾次我有難時,都是孫師叔救了我,這個過曾鳴根本沒有出現過一次。不知是他發現另有人保護我,所以沒有行動,還是就在那時,他在看到二十萬兩銀子後,心裏便已經有了一絲動搖?”

他怔忡好一會,才又問道:“謝悅……不,冷寒梅姐姐現在何處?”

“一定又去邙嶺下看她師兄的墳頭了!”長歎口氣,接道:“這幾天她就住在我們家裏,我們晚上在一起說話。白天她都會去那墳頭,陪他師兄坐一會。”

陳方天聽了心裏一酸,想到是自己親手殺死了姐姐的愛侶,頓時悔意大生。說道:“我現在就去見她,向她當麵謝罪!鏢局是她和她丈夫經營的,我並沒有出半分力氣,還是留給她吧。不管她是否肯原諒我的罪愆,她都永遠是我的姐姐!”

林琳望著丈夫的背影,眼睛裏蓄著盈盈灩灩的兩泡淚水,暗想:“你不肯接下鏢局,你姐姐卻肯定非得交還給你,因為她不但永遠是我們的姐姐,更是一個俠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