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綁票

“可以開始了麽?”

“不忙,還沒藏好!”

“你們好羅嗦!喂――我從一數到十,要是還沒藏好,我可不管了!”

“好!你數吧!”

“一――二――三――”

四個孩子正在玩捉迷藏。他們分別名叫大牛、小豆、羅三娃和陳方天,除陳方天外,其他三個都是中州崆峒山下方家莊的孩子。因為年幼,家裏的重活尚派不上他們,所以隻承擔一些放羊、砍柴等輕活兒。三個小夥伴每天早出晚歸,雖然辛苦,但日子也過得窮開心,空閑時經常在一起玩捉迷藏遊戲。

陳方天家住在距此二十裏外的平涼城,父親是定西鏢局的總鏢頭,因為外婆住在方家莊,所以他有時會隨母親謝杏鳳來玩幾天。小孩子們貴賤意識比較淡薄,是以大家雖然身份有別,卻能玩到一塊。

這日謝杏鳳有事要回娘家,又帶上了陳方天。到了方家莊後,謝家的親戚朋友都來看望他們母子,大人們有正事要談,謝杏鳳叫三個鄰居家的孩子帶陳方天出去玩。

小夥伴們在一起胡鬧一陣後,羅三娃提議說:“喂,我們帶陳方天去老地方玩捉迷藏遊戲吧?”

大牛、小豆歡然道:“好呀,多一個人參加,更好耍了!”“陳方天,你不知道,那兒有很多山洞,最適合玩捉迷藏遊戲了!”

陳方天本就貪玩,聽說那個地方有很多山洞,大感興趣,於是四個孩子興高采烈地來到了他們說的那個“老地方”。

他們選擇的這個地方也確實是個天然的玩迷藏場所,蜿蜒狹窄的小徑兩邊,長滿了荒草和灌木,亂草中伏著無數高低不平、形狀怪異的黑色巨石,宛若無數頭怪獸一般,顯得有些神秘和詭異。

在這些嶙峋的怪石後麵,還隱藏著許多天然岩洞,其中有的岩洞還十分深。據當地人講,有一個岩洞可以通到崆峒山前山!

如果這個傳說屬實的話,那麽前山就該有一個洞口,可是那個洞口在哪兒,誰也不知道。

三個鄉下孩子自然知道那個隱於亂草後的山洞,有時他們捉迷藏時,還喜歡藏到那裏麵,但因為洞裏又幽深又狹窄,誰都沒膽子藏得很深,所以往往最先被抓到,以後再玩迷藏時,就沒人再傻裏傻氣地往裏麵藏了。

他們當中隻有陳方天一人不知道這個山洞有些恐怖,遊戲開始後,眼見大牛、小豆兩個小夥伴都已找到地方藏起來了,唯獨自己還沒找到藏身處,正自著急,羅三娃又在催促了!

聽見羅三娃已經數到了“七”,陳方天情急之下,更不多想,見身旁幾步遠處一叢亂草後麵似有一個山洞,於是手腳並用,鑽進了這個神秘的山洞。

他自然不會想到,有一個危險的人物,就似一條可怕的毒蛇一樣,已預先埋伏在黝黑的山洞裏麵,正在靜候他進來!

待他發現洞裏有一個恐怖的黑影時,已然太遲,那人不待他驚呼出聲,出手如風,用一張手絹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會功夫,他便像中了蛇毒一樣,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幽幽醒來。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更讓他惡心和難受的是,自己的嘴竟被一條汗臭撲鼻的黑毛巾堵住了!雙手雙腳也被繩子捆住,不能動彈。

他徒勞地掙紮了小會後,才弄清楚了一些狀況:自己現在是被人裝在了一條麻布口袋裏,那個壞人正扛著自己在疾走,雖然看不見外麵世界,但他還是能感覺到這人似乎正在朝高處行走。

他心裏又怕又急,暗忖:“這個壞人到底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媽媽會不會找得到我?”

他正著急想哭,忽又聽到了新的情況:壞人不是一個,而是至少有兩個。除了自己外,好像還有一個女人也被壞人綁架了,那個女人發出的聲音有些低悶,似乎也被壞人用布堵住了口。

“那個女人是誰?會不會是我的媽媽?!”他豎起耳朵緊張地傾聽了一會,雖然再未聽見那個女人發出聲音,但他還是害怕得淚流滿麵。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叫聲:“喂!你們是什麽人?快快站住!”接著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自後方傳來,聽聲音似乎有幾個人追了上來。

扛著自己的那個壞人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即大聲喊道:“不幹你們的事,休要多問!”一邊答話,一邊加速行走。

“師姐,那兩隻黑口袋裏好像裝有人!”

“什麽好像,肯定有人!你沒聽見口袋裏麵有女人發出的聲音嗎?”

“一定是丘師妹!難怪我們到處尋不見,原來丘師妹落到了這兩個壞人的手裏!”

“喂,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綁架我們崆峒派弟子,快將口袋放下地,否則別怪我們劍下無情!”

聽聲音是四個年輕女子,陳方天心裏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原來那個女人不是媽媽,而是一名崆峒派女弟子!”

“胡說八道!我們口袋裏哪有什麽女人?”說話的是扛著他的壞人的同伴,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

“呸,你當我們是聾子嗎?明明口袋裏麵有女人,竟敢當麵撒謊!”

“這兩個王八蛋生得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師姐,少跟他們廢話,拔劍救人!”

兩個壞人似乎不甘示弱,將肩上的麻布口袋放到地上後,便操起兵刃與幾名崆峒派女弟子幹了起來。

陳方天一心盼望兩個壞人落敗,不安地聽著兵器相交聲叮叮當當亂響一通後,忽聽見一名女子啊地一聲低叫,似乎受了傷。

陳方天心裏暗暗禱祝:“菩薩保佑,讓這兩個壞人快快死去!”

可惜事與願違,過不一會,他又聽見另兩名女子負傷尖叫的聲音,接著聽見一個女子說道:“風緊,大家快走,回去向師父師娘稟報。”隻聽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響過後,自己連同麻袋又回到了一個壞人的肩頭上。

“這下事情麻煩了,她們回去後定會引來更多崆峒門人,我們怎麽辦?”他聽見那個嗓子嘶啞的壞人問同伴道。

扛著他的壞人遲疑小會後,說道:“事不宜遲,還是按原計劃行事!”

兩人不再交談,加快腳步向前奔去。隻聽悉悉嗦嗦聲不斷,似乎他們走的是一條長滿亂草的山間小路。山路忽高忽低,蜿蜒曲折,麻布口袋裏的陳方天被顛簸得頭暈目眩,加之口袋裏空氣悶濁,過了一會,他便昏迷過去。

定西鏢局總鏢頭陳開河剛走到十裏香茶館門口,便聽見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總鏢頭!總鏢頭等等!大……大事不好了!”

陳開河全身微微一震,回頭看時,原來是老家人陳同時在叫喚自己。平日一向慢條斯理的陳同時今日不知何故,跑得氣喘籲籲的,一臉惶恐神色。在其身後,緊跟著一名模樣似曾相識的鄉下人。

陳開河皺眉問道:“家裏出什麽事情了?慌張成這樣!”

“總鏢頭,大事……大事不好了,夫人和公子都……出事了!”雖然沒跑幾步路,但因年紀太大,陳同時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顯得非常吃力。

陳開河大驚失色,顫聲問道:“你說什麽?夫人和孩子出事了?他們……出什麽事了?!”

“夫人和公子都……都失蹤了!”

陳開河驚得目瞪口呆,半響方道:“什麽?人失蹤了?你剛才為何不早說!?”

陳同時道:“我……我也是剛……剛……”他心裏越是著急,說話越是費勁,隻得一邊喘氣,一邊用手指身後那個鄉下人,示意陳開河直接問他。

那鄉下人不安地看了兩人一眼,出聲說道:“陳總鏢頭,我是方家莊的人,賤名二旺,總鏢頭的夫人和公子今天早上都失蹤了!我是特地趕來報信的。”

原來陳方天失蹤後,大牛、小豆、羅三娃三名孩子立即跑回村裏,向大人們說了情況。陳方天的母親謝杏鳳聽了,大驚失色,忙帶了幾名村民去找人。大家像沒頭蒼蠅一樣,在亂石堆裏尋覓了半天後,不但未找到陳方天,就連謝杏鳳也不知何時失蹤了!村民們無可奈何,隻得派人來向陳開河求救。

陳開河聽二旺說了事情經過後,又氣又急,當即回到鏢局,叫上五名精幹鏢客與二旺一共六人,選了六匹快馬,火速出了平涼城,徑奔方家莊。

半個時辰後,到了方家莊。陳方天的外婆已經急得昏迷過去,屋裏屋外站滿了神色不安的村民。陳開河顧不上關心嶽母的安危,心急火燎地向大家尋問事情進展。

羅三娃不安地上前說道:“總鏢頭,我……我懷疑謝嬸和陳公子可能是被人綁票了!”他口裏說的謝嬸便是陳開河的夫人謝杏鳳。

原來羅三娃前幾天上崆峒山砍柴時,無意間遇到兩個形跡可疑的人,那兩人相貌獰惡,看上去似是武林人物。當時羅三娃正蹲在一塊大石後方便,忽見那兩人跟著一條小路行來。

二人邊走邊談,隻聽後邊那人說道:“我們下手後,把人藏到這崆峒山上,隻怕驚動了崆峒派道士,別綁票不成,反而自己逃不出平涼城!”

前邊那人不以為然地道:“我從三個月前就多次上崆峒山來踩點,那個地方十分幽秘,就是崆峒派的道士和山下的村民,也沒人知道。”

後麵那人道:“但願如此!就怕縛虎容易縱虎難……”

前邊那人冷笑一聲,啐道:“等銀子到手後,我們就把那娘兒倆殺了!還放什麽虎?”

兩人邊走邊談,須臾稍緩的功夫,便消失在前麵一片密林裏麵了。

羅三娃雖然猜出那兩人是亡命之徒,似乎是要幹綁票勾當,但不敢多管閑事,所以一直沒將此事對別人說出。

陳方天失蹤後,他也沒意識到此事與那兩人有關,直到謝杏鳳也失蹤了,他才猛然明白那兩人口中說的“那娘兒倆”原來是指謝杏鳳和陳方天。

陳開河聽後說道:“如此說來,你隻知道他們把人綁架到了崆峒山上,卻不知道具體藏匿所在?”

羅三娃點頭稱是。

陳開河又細問那兩人長相,羅三娃也記得不甚清楚,隻說了個模糊印象。陳開河聽說兩人年紀在二十上下,一個背寶劍,一個提齊眉棍,捋須沉思一會,忽然低聲罵道:“原來是他們!混帳東西,狗膽包天!”

他思忖小會,對羅三娃說道:“你剛才說的這些情況非常重要,但崆峒山這麽大,我聽了也不清楚你當時是在山上哪個地方聽到的。我猜想那個隱密的藏匿地點,可能離你當時偷聽到他們談話的地方並不太遠,不然你就不會那樣機緣巧合地遇見他們。所以我想再麻煩你一趟,今晚就帶我們去崆峒山,找到當時偷聽到談話的地點。”

羅三娃有些害怕,訥訥的說道:“如果真是那兩個人幹的,隻怕……”

陳開河道:“你放心,有我們保護,你不會有事。”不讓對方再開口,又吩咐一名鏢師道:“回頭你通知郝管事,讓他準備一百兩銀子,答謝這位小朋友,等我們從崆峒山解救了人質回來後,立即就兌現給……對不住,小朋友,忘了問你名字。”

“我叫羅三娃。”

“哦,羅三娃!等我們回來後,立即把一百兩銀子交給羅三娃。”

羅三娃從小就死了父母,全靠姑父姑母扶養才沒餓死,姑父姑母並不喜歡他,平日經常打罵羅三娃不說,還經常不給他飯吃。聽說陳開河願付一百兩銀子作為酬金,不待羅三娃說話,便趕忙替他答應下來。

羅三娃雖然有點害怕,但一來自己家跟謝杏鳳娘家是鄰居,二來姑父姑母已經開口了,自己不答應也不行,隻得遵命。心想隻是帶一下路,找到當時偷聽到談話的地方,也不需要太多時間。

陳開河又對五名鏢師說道:“兵貴神速,大家趕緊隨我上山救人!”

雖然此時已經夜幕降臨,但陳開河擔心驚動了劫匪,所以不敢向村民借燈籠等照明工具,叫大家將自己坐騎分別交給幾位村民看管後,各人手持兵刃,摸黑上山。

這些人全是定西鏢局出類拔萃的人物,輕功均甚了得,陳開河本人更是西北武林有數的高手,比餘人又要強一截,隻有羅三娃一人不會武功,陳開河救妻兒心切,哪有耐心等他慢慢爬山?將羅三娃一把提起,挾在肋下,使開八步趕蟬上乘輕功,向山上飛快登去。

他雖然帶著羅三娃,但餘人還是被他超出近半裏距離。眾人已很久未見總鏢頭施展武功,見他輕功仍然如此高妙,不比壯年時差,心裏都不禁暗暗喝彩。

兩袋煙的功夫,陳開河首先到了半山處,雖然還不至於累出汗來,但呼吸卻明顯比登山前急促。見餘人落後較多,恐他們追趕不上,於是放下羅三娃,停下來稍事歇息。忽聽前邊黑暗中有人喝問:“什麽人?深更半夜偷上崆峒山來意欲何為?”

陳開河羅三娃都是一驚,循聲看時,卻又不見人影子。

陳開河道:“好漢子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下定西鏢局陳開河,請問說話的是崆峒派的道兄麽?”

對方那人聽陳開河報了萬兒,噫了一聲,從一大石背後閃出,說道:“原來是‘一刀定西疆’陳總鏢頭!我們是崆峒派弟子,我叫林凡。請問陳總鏢頭上山有何貴幹?”

陳開河道:“因有急事,未及送拜貼給貴派掌門丘真人,多有失禮!還請容我後來登門當麵致歉。”

林凡見他不肯說明上山原由,正自躊躇,藏在一棵大樹後的師弟江春搶出來大聲說道:“敝派出了一件大事,掌門師伯有諭:不許任何閑人進入包圍圈內,還請陳總鏢頭下山去,以免不方便!”

砰砰幾聲輕響,有幾名崆峒派弟子從旁邊幾棵鬆樹上跳下。

陳開河羅三娃都是一怔,均想:“聽他口氣似乎崆峒派道士正在圍攻什麽人?”

陳開河道:“崆峒派眾道兄,不巧的很,敝鏢局也……出了一件大事,敵人可能藏匿在這山上……”

話猶未說完,那道士江春就不客氣地截住話頭,用不容商量的語氣說道:“對不住,總鏢頭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此刻也不能放你過去!”

陳開河在鏢局裏一向受人恭敬,就是出了平涼城,到江湖中行走,武林中人聽到他的萬兒,也會客氣尊敬,何曾想過一個小道士竟敢對他言語無禮?心想:“就是你們掌門丘真人,見了我也要禮敬三分,你這小道士竟敢如此無禮!”

但他此時有急事要辦,也不欲與一名小道士計較,忍了一口氣說道:“大家都有敵人在這山上,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對付敵人就是。還請各位道兄行個方便。”

他本想說出自己夫人兒子給人綁票一事,但話到嘴邊,卻又丟不起人,便不直承。羅三娃自知人微言輕,陳開河不說原因,他自然也不會說。

那道士江春不耐煩道:“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林凡覺得師弟言語太過無禮,正想說幾句話,讓陳開河下山也麵子好看一些,卻聽陳開河冷笑道:“崆峒山幾時成貴派的了?不許別人上山,真是豈有此理!”

林凡道:“陳總鏢頭息怒,並非敝派將崆峒山視為已有,實在是敝派……出了一件大事,還請陳總鏢頭多多包涵!”

陳開河是開鏢局的,為了生意緣故,廣交朋友,說話很是謙抑。若是平日,他定不會與崆峒派道士起爭執,但此時自己妻兒均落入凶徒手中,性命交關,哪能延誤?說道:“對不住,我也有不得己的事情要做,無論如何都要上山!還請幾位道兄借一條路,事後我一定寫個書信向你們掌門,乞恕無禮。”

江春大聲道:“不行!”林凡也道:“掌門有諭,叫我們守住山口,未得允許,不能讓任何人上山。還請陳總鏢頭包涵,不要讓弟子們為難。”

陳開河心中焦急,見幾個道士說什麽也不讓路,心裏有氣,不再廢話,牽了羅三娃的手,徑自向前。

林凡與幾個師兄弟見他要硬來,各自拔出寶劍,成犄角之勢將陳開河包圍在當中。

陳開河氣往上衝,說聲“得罪”,一招“**”,左掌呼地一聲,斬向正麵的林凡。

林凡是掌門丘真人師弟高陽子的得意弟子,在崆峒派二代弟子中實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素知對方大名,也不敢以自己是名門大派高足而自大。見對方出招攻向自已,身子向右退出一步,正要還一招“靈猿爭桃”,點對方右肋下腹哀穴,不料陳開河忽然收回左掌,右腳往右跨出一步,右掌倏然拍出,攻向剛才那個言語無禮的道士江春。

那江春脾氣雖大,武功卻不甚高強,又沒料到對方會突然攻向自己,待要招架,終於遲了一遲,右手虎口被陳開河拍了一掌,痛得啊喲怪叫一聲,手中長劍把握不住,飛了出去,落到七八丈外地上。

林凡臉上微微一紅,在這幾名把守上山路口的弟子當中,以他為首,被打落兵器的雖是江春,但無異是自己輸了一招!大喝一聲,一招“毒蛇吐信”,長劍自下而上,斜刺向陳開河右肩頭。其餘幾名道士也各持長劍,上前圍攻。

這時另外五個鏢師也已趕到,見幾名崆峒道士圍攻總鏢頭,雖覺奇怪,但也不問情由,加入戰團。

五位鏢師雖然各有不凡藝業,但那幾名崆峒弟子之所以被安排來守上山道路,也是因為他們在崆峒派二代弟子裏皆是出色弟子,一時雙方鬥得難解難分。

但這幾名崆峒弟子中為首的林凡武功到底比陳開河差了一截,與陳開河劍來掌去鬥了十餘回合後,驕氣漸挫,已落下風。再戰一會,眼看就要落敗,忽聽一人說道:“眾弟子退下。”

林凡聽是七師叔華翔的聲音,心中一喜,借坡下騾,收劍退下。

其他幾名弟子也停止混戰,四下閃開。

陳開河雖然並不認識華翔,但見對方所著道服顏色是大紅顏色黑色滾邊,不似一般弟子穿的深藍色道服,也猜到此人在崆峒派裏屬於師叔一輩人物,心下一凜,一邊端詳對方,一邊暗暗戒備。

隻見華翔身材矮小,臉有菜色,頭上梳著的道髻蓬蓬鬆鬆的,年紀在三十五歲上下,比自己小了近二十歲。

華翔卻認識陳開河,稽手一禮,說道:“陳總鏢頭,貧道起手了。”

陳開河拱手還禮,道:“本來貴派有大事需要料理,我們不該相擾,但不巧敝鏢局也發生了一件不得已的大事,不能耽擱,所以多有冒犯!還盼貴派高抬貴手,行個方便。”

華翔微微一笑,道:“不知陳總鏢頭到底有何急事,非得此刻上山?本來陳總鏢頭是敝派高鄰,大駕光臨崆峒,敝派決不敢相阻。但陳總鏢頭想來已聽說了,敝派此時實有……一件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大事發生,所以掌門師兄才下法諭,未得允可,無論任何人都不得上山和下山。是以……”

陳開河聽說對方正在料理之事不便讓外人看見,一時沉吟不語。站在他身後的毛鏢師道:“貴派就憑一句‘一件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大事發生’就將我們阻於山口,也未免有些強橫了罷?到底是一件什麽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大事,你且說出來聽聽!”

華翔淡淡道:“既然不能讓外人看,自然也不能讓外人聽了,還請各位體諒則個。”

毛鏢師不怒反笑,說道:“好笑!好笑!貴派這件大事若是發生在平涼城內,是否因為不能讓外人看見原因,就可以把全城百姓都趕出城外去呢?”其他幾名鏢師聽了也不禁笑起來,但看見總鏢頭臉色不鬱,趕緊停下。

華翔臉色一沉,反唇相譏道:“貴鏢局口口聲聲說有一件大事必須上山,但到底是什麽大事,卻又不肯明說,是否也有點五十步笑一百步?”

毛鏢師道:“誰怕說了?告訴你:我們總鏢頭的……”

話猶未完,便被陳開河厲聲喝止:“是什麽光彩事情麽?胡說八道什麽!”

原來陳開河為人外寬內忌,極重麵子。他雖年過半百,但夫人卻隻有三十歲,兒子雖然也有十一歲了,但他夫人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隻有二十餘歲,是平涼城中出名的美人,平日隻要妻子和別的男子多說了幾句笑話,他也會生醋意。如今竟然被兩名年輕歹徒綁票,別說此時多半已經受到汙辱,就是沒有,兩個鼠輩竟然將其夫人和兒子虜走,雖然其時自己並不在身邊,但他仍視為奇恥大辱。剛才上山時之所以不向村民們借火把燈籠等照明工具,除了怕走漏風聲,使歹徒有備外,恐家醜外揚,被崆峒派道士知道後恥笑也占了小半原因。

不過他卻不知:此時崆峒山上發生的“一件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大事”實與他有共同之處,那事在崆峒派而言,亦是一件家醜不可外揚的大事情。所以雙方說來說去,都不肯說出真正原因。

陳開河在平涼城武林裏是大有身份的人物,很多人為了討好他,甚至將他恭維成“西北武林第一高手”,陳開河雖然自知這個“第一高手”實不敢當,但心裏卻很是受用。

但有道是一林不容二虎,一江不納二龍,因為崆峒派的存在,他這個“西北武林第一高手”的稱號,絕大多數人都隻是口裏說說而已,並無幾個當真。

而崆峒派一些年輕弟子聽到他那“西北武林第一高手”的稱號後,也曾放言譏笑過。說他這個“西北武林第一高手”要是上了崆峒山,隻怕連“西北武林第二十號高手”也排不上號。

自然有好事之徒將這些無聊言語傳進他的耳朵裏,陳開河本來就有些忌憚崆峒派,被崆峒派年輕弟子如此譏笑,更其惱怒。所以一向與崆峒派麵和心不和。莫說自己今日之事實不容他耽擱,就是能耽擱一天兩天,以此時情勢,他也斷無後退之理。否則傳揚出去,讓江湖朋友恥笑他怕了崆峒派,顏麵何存?

若是崆峒派一般弟子來擋自己的駕,他還可在心裏怪對方少不更事,但這華翔顯然是與崆峒派掌門丘莫信平輩的人物,也如此不給麵子,陳開河哪有不生氣之理?哼了一聲,說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崆峒山又非你們崆峒派的私地,擋人去路,是何道理?”

毛鏢師見總鏢頭已有問罪之意,立即附和道:“是呀,好狗不擋路,好道士不……”

華翔剛才已在黑暗中看見了雙方交手情形,見己方處於下風,本就想找回場子,見對方又出言譏諷,冷笑一聲,大袖微微一振,一道藍光直射向毛鏢師。

陳開河一驚,手中金刀疾斬,但到底雙方相距太近,華翔的暗器又是突然發出,陳開河應變雖快,還是沒有碰到暗器。隻聽毛鏢師怪叫一聲,痛得兩手捂住嘴巴,顯已被暗器射中!

又聽哧地一聲,那暗器打掉毛鏢師一顆門牙後斜飛出去,射入黑暗之中。

原來崆峒派武術特點是“奇兵”,也即暗器。它不屬於十八般兵器,形式各種各樣,小巧玲瓏,攜帶方便,不易被敵人發現。崆峒派弟子裏多有暗器高手,與人交手之時,往往先發製人。

這華翔的武功比之掌門師兄丘莫信,雖然頗有不如,但暗器一道在門中卻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平素與人交手,不管對方是高手還是庸手,他都喜用暗器製人。這實是崆峒派武術特點,更是他華翔的武功特點,倒與人品高低沒有太大關係。

陳開河自然清楚崆峒派武術特點是“奇兵”,但對方在自己麵前,打傷手下,無異於打狗欺主!別說自己一向與崆峒派有些不和,就算交好,也沒有忍辱道理。當下更不打話,“力劈華山”,金刀呼地一聲劈向華翔頭頂。

這招“力劈華山”招勢雖極平常,各派剛學刀法之人都會使這招,但能將如此平凡的一刀使得竟有如斯之威的人,卻也並不多見。

華翔喝一聲“好刀”,拔出腰間長劍,也使一招武功中再平凡不過的“二朗擔山”應對,刀劍相交,隻聽丁地一聲,長劍從中斷為兩截!若非華翔應變快,急退後兩步,便是喪命之禍!

原來陳開河所使金刀十分鋒利,尋常兵刃實難招架。剛才他氣憤之下,沒有多想,便揮金刀斬向對方頭頂,待到對方折斷兵器,狼狽退後,方才醒悟到自己所使兵器乃是一口斬金切玉的神兵。見華翔被自己斬斷一口寶劍,怒氣登時消了大半,說道:“對不住,忘記告訴你了,我的金刀非尋常兵器可以抵擋。來來來,大家不鬥兵器,比一比拳腳,讓陳某領教一下貴派的精妙武功!”說完將金刀隨手扔到身後草地中,搶前兩步,一招“魂歸地府”,右掌直“楂”對方心口膻中穴。正是查拳中第九路龍擺尾中一招厲害招數。

查拳係長拳中一種,因此拳多用“楂法”,講究出手即“楂”,故稱“叉拳”、“插拳”和“楂拳”。這種拳法傳說是經少林武功衍化而來,其拳法有三大特點:一是節奏分明、動迅靜定,二是動作緊湊、拳路清晰,三是勢整力順、眼疾手快。

陳開河是當世查拳名家,深得查拳“行如風,站如釘,起如猿,落如鷹”之神髓,攻守進退快而不亂,慢而不散,靈活快捷,舒展大方。

華翔自然清楚對方是查拳高手,見他一招一式,中正大氣,動如猛虎,靜似山嶽,快慢相間,剛柔相濟,不敢大意,當下使開崆峒武功中“奪命門”拳路應對。

崆峒武功與少林、武當、峨眉、昆侖並稱為中州五大武術流派。唐代李白有詩雲:“世傳崆峒勇”,杜甫亦寫詩道:“崆峒足凱歌”,可見其勇。崆峒派武術吸收了少林、峨眉、武當武術的精華,在其手法、套路、技擊功夫上自成一體,講究實打、實拿。其拳路有五龍門、追魂門、奪命門、醉門和神拳門五大門,每門又有十六套拳術和器械套路。其中神拳門是崆峒派武術最高境界,交手時用的是意念而不是力氣,屬出神入化,登峰造極的武功。除了掌門人外,尚無人得窺神拳門門徑。

華翔是掌門丘莫信的師弟,在崆峒派中乃是名列前十名的高手之一,但亦隻練到奪命門這一層。

兩人均知這一戰實關係到各自門派名譽,並非隻是兩人之間的比拚,所以都是小心在意,全力應對,不敢稍有疏忽。

拳來腿去,惡鬥百餘招後,陳開河到底年紀大了,體力不如華翔正當壯年,所以漸落下風。一來氣崆峒派橫加阻攔,二來擔心妻兒安危,難免有些心浮氣躁,久鬥不勝,心裏著急,忽然大喝一聲,使出查拳中第十路串拳中一招“火燒赤壁”,右掌直“楂”對方小腹丹田穴。

華翔見對方這招很是狠毒,勃然大怒,身子一側,避開來拳,右手掌刀猛然斜劈向陳開河後背。

陳開河心浮氣躁之下,出招老了,待要變招,終於已遲,砰地一聲,後背結結實實中了一掌。隻覺喉裏一甜,有鮮血湧上來,但他重麵子,強行忍住,將一口鮮血生生吞下肚去。

在旁邊觀戰的五名鏢師見總鏢頭吃了大虧,正要搶上前去圍攻華翔,忽聽遠處一個聲音高呼道:“快快罷手!快快罷手!”

眾人一驚,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道士快步向這邊奔來。

陳開河接過毛鏢師遞過的自己的金刀,擺了擺手,示意大家暫時不要動手。

眨眼功夫,那名崆峒弟子奔到眾人麵前,先向陳開河打個稽首,再向師叔華翔行了一禮,稟道:“七師叔,這是一場誤會。那兩個躲在山洞裏的奸徒終於說了,他們綁架的並非我們崆峒派女弟子,而是定西鏢局陳總鏢頭的夫人和小公子!”

原來四名崆峒派女弟子負傷逃回位於崆峒山半山處的問道宮後,立即向掌門丘莫信稟報了事情經過。丘莫信的女兒丘修真在前天傍晚無故失蹤,丘莫信這兩日正派弟子們四下尋找。聽四名弟子說看見兩個身帶兵器的蒙麵人,扛了兩隻大袋子,鬼鬼祟祟地向崆峒山後山方向而去,其中一隻袋子裏麵不時傳出一個女子的哼聲,丘莫信夫婦也與女弟子們一樣,懷疑袋裏的女子可能是失蹤的丘修真。

丘莫信想到女兒竟然在崆峒山上被人虜去,又羞又急,心想此事可算是自己和崆峒一派的奇恥大辱,如果傳揚開去,定會大大墜了崆峒派的名頭。於是傳諭大弟子林凡率領十名精幹弟子去把守住上山的道路,不得自己允可,任何人不許上山。自已則與妻子庹琳帶了八名心腹師弟和弟子,趕往後山去救女兒。

但眾人在後山搜尋了半天,卻不見那兩個歹徒蹤影。

夫婦倆正惶急無措,一名弟子忽然跑來稟報,說他依稀聽見懸崖下麵半山處傳來幾聲女子的呼救聲。

丘莫信大驚,忙帶大家趕到那個懸崖察看,眾人心裏都暗暗叫苦。原來那處懸崖峭壁千丈,曲澗深沉,石壁光滑如鏡,寸草不生,沒有著力之處,而崖底則是綠如碧玉的彈箏湖。

丘莫信等人將身子探出懸崖外往下看,隻見離崖頂二十餘丈處絕壁上有一個天然岩穴,洞口甚小,估計最多隻能容一人鑽入。

崆峒弟子中雖然也曾有人以前注意到這個岩穴,但都以為是一小穴,沒有在意,更從未想過要下去察看。哪知現在竟被兩個來曆不明的蒙麵人加以利用,將人質虜進洞裏!

丘莫信等人均知對方無論輕功有多麽高強,也決不可能憑空跳下去,並安然進入那個神秘洞穴內,必是借助其他工具之力,於是仔細查看懸崖邊石頭亂草。結果在懸崖邊上一塊稍稍凸出的尖石上發現了三條尖利的痕跡,看痕跡估計是那兩名惡人用帶有抓爪的長索,抓住這塊尖石頭,然後跟著長索滑下,進入岩穴的。

丘莫信一幹人空有驚人藝業,卻奈何對方占了地利,一時不能奈何,隻能站在崖上空言恫嚇,希望對方投降。但那兩個惡人卻不就範,隻說自己綁架的並非崆峒派女弟子,但到底綁架的是誰,卻又不肯說出。

眾人哪裏肯信,一麵繼續與下麵的歹徒對話,一麵讓人回宮去找來長索,也要依樣下去,進洞救人。

工夫不大,長索總算做成。丘莫信關心女兒,與夫人庹琳爭著要下去救人。丘莫信道:“你輕功雖過得去,但武功不行,下去危險!”庹琳不聽,含淚說道:“你是崆峒掌門,豈能輕涉險地!”

夫妻二人互相關心,都不肯相讓。

一名叫杜風的弟子見狀自告奮勇道:“師門有難,弟子願出死力!讓我下去,萬一不成,師父師娘再決定誰下去不遲。”

眾人聽了都勸丘莫信夫婦以大局為重,不要無謂涉險。

丘莫信夫婦其實也知下去的結果九死一生,聽了眾人勸說後,同意讓杜風先下去冒險一試。

杜風自小上崆峒山學武,劍法輕功都已有相當火候,當下拔出寶劍,含在嘴裏,抓緊長索,雙手交錯,快速而小心地向下麵滑下。

眾人緊張萬分地看著他一個人影漸漸變小,心裏雖然知道他凶多吉少,卻還是暗盼能發生奇跡。隻見杜風滑落到洞口上方數丈距離時,右手放開了長索,將咬在嘴裏的寶劍提到手裏,然後減慢速度,向下滑落。

哪知他腳尖剛到洞口上麵,洞中就伸出一條齊眉棍,向他雙腳亂打,同時幾種暗器射出!

杜風身子不敢離開長索,空有一身高強武功,卻沒半點用處,被暗器射中左手,再也抓不住長索,長聲慘叫著落下萬丈絕壁!好半天才聽懸崖下隱隱傳來砰地一聲,似乎未掉進湖水裏,而摔到湖邊亂石中了。

崖上眾人見他慘死,隻能徒然傷心歎息。

雙方又相持一會後,見對方仍無投降意思,丘莫信的師兄無崖子又要下去救人,丘莫信勸了幾句後,便同意其求。看著他沿索下去,心裏隻盼師兄能以絕高武功,一擊湊功,進洞救出自己女兒。

哪知地利被人占盡,那洞中兩名惡人武功也頗高強,無崖子也跟杜風一樣,到洞口上方時,還沒來得及出手,便又被打落到懸崖下去喪了性命!

無崖子是丘莫信師兄,武功雖然不及師弟,但也相差無多,見他也不能幸免,崖上諸人心驚膽戰,再無一人敢下去送死。

大家正焦急無策,忽然一名弟子跑來稟報,說平涼城定西鏢局總鏢頭陳開河帶領五個鏢師,不知何故,非要闖山,負責把守山道的林凡等弟子勸說無效,已與鏢師們打了起來。丘莫信聽後又驚又疑,但他此時也沒心情理會別事,知道林凡不是陳開河的對手,便令師弟華翔過去應付局麵。

丘莫信等人看清楚那女子確非丘修真後,方才明白陳開河為何要硬闖崆峒山,忙又派一名弟子快去平息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