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龐中華的字俗氣,是後來的事

三年級之前,人是沒有資格用鋼筆的。用鋼筆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是很不一般的體驗。鋼筆是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馬,第一發獵槍。

但是寫連筆字,想都不要想。你會喝茶嗎,你聽過單田芳嗎,兩樣都不會,就不要寫連筆字。

那是一個非常漫長的二年級,非常灰暗。你想偌大鐵皮文具盒裏隻有一支黃鉛筆,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有一天,三年級終於到來,我反而十分平靜。

世事洞明是一方麵,另一個原因是,我預感到自己會一直用膚淺的海鷗牌純藍墨水,純藍墨水有一股低年級的味兒,說不上來。

至於那種成熟的、帶有大舅氣質的鴕鳥牌藍黑墨水,我隻在黨員活動室裏見過,總有人在那打牌,抽煙,吃雞爪子,墨水瓶神秘地放在那裏。

其實隻有會計會用到藍黑墨水,計叁仟貳佰壹拾陸圓正!是連筆字,寫完輕輕一點,非常帶勁,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醉了。

純藍墨水寫不出有氣質的字,這種苦衷在當時無人理睬。後來也無人理睬。

但我沒有意識到的是,就在93年,龐中華的時代已經悄悄逼近,可以說他穿西裝的影子,已經在學校門口逡巡了。

有一天,我在地攤上發現了一本龐中華鋼筆字帖,後來在教導主任辦公室也看到了,同學家裏也有。他的確是我印象中第一個穿西裝的人,照片上那種望著遠方的感覺,影響了我一陣子。

龐中華的大潮正式到來,是在較高年級時期。那時候學習繁忙,下午不可能再有午睡,一點鍾文藝委員就開始領唱,花的心~藏在蕊中~預備起……唱完花心,便開始上課。語文老師練龐中華非常有心得,板書也非常用力,尤其是寫“豐”這類字,刷刷刷寫完了橫,再凜冽地來一豎,這一豎拉得很長,無故向內一抖,然後滿麵帶笑轉過來。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醉了。

不過已經晚了,我已經走上了毛筆字的道路,變得非常清高。

想想實力上也確實遙遙領先。蠶頭雁尾,起承轉合,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大唐西京千福寺,這些東西我都熟。

而且我很忙,課餘時間要燒高錳酸鉀,寫多寶塔碑,看少年百科知識問答。所以從來沒有買過龐中華的字帖,家裏那一本不知道是誰的。

那些年我注意到女同學練龐中華都很有成效,可惜普遍半途而廢,變成了一模一樣的骨折體,她們的作業,好像同一本作業。而男同學有的上清華,有的學汽修,有的被槍斃,他們的字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我的字一直停留在多寶塔碑第一頁,再也沒有什麽長進,因為我又走上了科學的道路。

就這樣一直進了高中校園,沒有人再提龐中華,因為汪國真的詩,已經出現在夕陽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