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的春天

下午我去拜訪中國民科院的院士張衡,他從黃縣教委辦了停薪留職,在北京租了房子,最近兩年在酒仙橋的電子第十二研究所辦公,那裏也是中國民間科學專家的大本營,他們經常在那裏一起打牌,一起吃方便麵。

這是,盡管條件比較艱苦。

張衡院士最新的均勻理論發表在尚未出版的新一期《民科你我他》上,比較值得稱道的是,這篇關於均勻理論的重要文章是以四十行詩的形式寫成的,語氣急切,言無不盡。

——經常有朋友大老遠來和你一起複習功課難道不是很高興的事嗎!!世界上每三個人裏麵就有人能當你的老師!!

類似的。

“科學這東西簡單,沒什麽的。詩可以寫一寫,嚎叫詩你看過吧。”

他吊吊的樣子讓你不適,但是外麵天氣這麽熱,你能轉頭就走嗎,你不能。

我們還是聊了一個下午,他給我看了均勻理論的文章,又招呼大家坐在一起,非常激昂地講述了他的觀點。

他不停地自問自答,偶爾停頓時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大家眨眼的劈啪聲。

“你們注意了均勻理論是個未加證明的理論,其實它根本用不著證明因為真理無需自證!果蠅翅膀的振幅和交流電有一個共同特征,他們都是均勻的事件分布這我們都是知道的!當你把一把綠豆和一把紅豆扔向平流層,最後他們將均勻地灑在民科院屋頂上,而扔一萬次硬幣,正背麵概率接近一比一這種小知識想必你們也知道了!你注意了我提到了概率,但這是概率問題嗎當然不是,他們紛紛踏過概率問題指向更簡單的解釋!”

他喝了一口水。

“上帝不擲骰子你們注意了,因為結果一定會是均衡的,耶穌說有人打你的左臉要把右臉也給他打,你賤不賤不重要,但你有了左臉卻還有一個右臉是必然的嗎?女廁所的坑為什麽是等大的,女廁所旁邊為什麽總有一個男廁所,這件事真的像看起來那麽簡單合理嗎?迪廳的鼓點是均勻的,不均勻大家不愛蹦是不是,搖滾也要敲勻了才行,四拍子八拍子什麽的,廣場舞說出了古典音樂過氣的關鍵,就是不均勻啊大家想過沒有!”

他又喝了一口水。

“你們注意了報紙的字號不一般大肯定不行的,斑馬線刷不勻也是要扣錢的,拉麵有粗有細人家就要換一碗,A鍵大一點你就會打錯字對不對!爵士樂不均勻嗎?爵士樂顛三倒四嗎?一首長達兩億年的即興爵士樂,基本就是一條直線。無限不循環小數、哇哈哈八寶粥、哈勃的深空照片、分叉的大樹冠,都是無邊無際的混沌均勻。為什麽要說無邊無際,因為混沌均勻不能分割,每一塊都跟另一塊不一樣,但放在一起就是勻的!”

他又喝了一口水。

“所以造物愛均勻你們注意了,這是上帝偷懶總是複製粘貼導致的嗎?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比如喝前搖一搖是什麽道理!三萬人一起喊國安是冠軍為了什麽!總理一說話就掐來掐去想幹什麽?指導員中彈了紅小鬼使勁搖他注意到了嗎!喜歡去超市把可樂搖出沫沫這是病嗎?嬰兒床總是被搖來晃去隻是母愛使然嗎!四百個老太太夜裏跳舞僅僅是健身?生命在於運動是字麵的意思嗎!很明顯因為人人都需要搖勻自己搖勻他人!”

他又喝了一口水。

“搖勻?”我有點想不明白了。

“對!你們注意了行星也是在搖勻不是嗎,地球不是在白白轉圈,大陸還在漂移,海洋流來流去,遲早會搖成菠蘿格子,水一塊陸一塊水一塊陸一塊,但他還是圓的對不對!這就牽扯到對稱了,對稱理論也是均勻理論的重要分支這件事民科院已經達成了共識!一個鼻孔旁邊總是有另一個鼻孔,半片鴨的價格都是差不多的,兩個音箱不一樣大基本就是次品,鍾擺搖來搖去幅度是一樣的,三角、圓形和方形都是對稱的發現了嗎。”

他又喝了一口水。

“格子和瓜子都是均勻的你們注意了,32個罐頭也是均勻的,可是他弄些火藥燒來燒去一點都不均勻,有些人就是投機分子,有人從這頭賺錢,有人從那頭賺錢,他們都叫藝術家,他們人為製造均勻和不均勻,反正兩頭都賺錢,你們為什麽不冷冷地看穿他們!美術設計什麽的,就是利用你對均勻的饑渴,均勻的能滿足你,不均勻的能撩撥你,為什麽有密集恐懼症,為什麽要列隊閱兵,山水畫也是不簡單的,我先說到這吧。”

他接著喝水。

“張老師說的很好,我想補充三點,把愛國、創新、厚德、均勻定為城市精神是完全正確的,社會需要搖一搖大家不覺得嗎,搖不勻不算是地球村不是這樣嗎!當然搖勻不是共產主義那麽簡單……”說這話的是民科院新來的小吳,是個社會學研究者,這次研討會他負責記錄。

小吳一發言,大家紛紛清嗓子準備說話了。研討會開的很長。

中間無聊了,他在紙上寫了些什麽偷給我看:“張老師的六段話字數是一樣的不信你回去查下。”

“他怎麽說呢,懷才不遇罷。”他又收回去補了一句遞過來。

我驚訝了好幾分鍾。

其實張衡院士的性格也有另一麵,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忽然低落了,告訴我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他,就是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這幾乎給了均勻理論致命一擊,均勻理論嚴格來講隻能叫“趨均理論”,而這個詞,實在是太沒氣質了,和“爆燃”這種詞一樣。

不過他很快又安慰了自己: “很多東西看起來幾乎都是一樣的,但什麽東西都不可能完全一樣,這也算是對稱的體現,真理像一根晾衣繩,得拉住兩頭才能晾衣服。”

一陣沉默,“這些可能都是扯淡的,沒人信的。我們連經費都沒有”,他最後說。

我看著他一大一小的黃眼珠,感覺有點同情。

“但無論如何,這是。”

“是啊,。”

大家紛紛點頭。

未來一定會有的大辦公室,雖然還不知道在哪,但此刻那裏一定更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