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樹林野餐

我姓李,我的肝不太好,我想說說我的家鄉。

我的家鄉叫而且,是一個用虛詞當作地名的小地方。那裏有一塊林場。

林場值班的管理員,一個固執的人,他說他早晚要吃一頓紅樹林裏的野餐,有紅腸,酸黃瓜,米酒,這頓野餐必會自然到來。

自然到來的意思就是,在一個早上,人生就忽然流動到一次野餐麵前。斜陽碧草,斑鳩飛過紅樹林,他吃著酸黃瓜。

但時間不多了,他41歲了,想要的紅樹林還沒有長,這裏全都是樺樹,樺樹是青灰的,再早些日子,連樺樹都沒有,隻有許多巨型蕨類,樹下爬滿了蠑螈,葉子又大稀疏,是完全不能坐在底下吃飯的那種稀疏。

所以得等,但是他不著急,不是那麽急。

酸黃瓜也沒有,不知道會從何而來,不知道是哪一瓶。“但總會有一瓶酸黃瓜到我手上”,他說。

草地也沒準備好。先是隕石擊中了旁邊的荒地,後來有了山坡,然後是山火和洪水,有了淤泥,才有了灌木叢,但馬奈的那種草地還沒出現。

斑鳩飛過頭頂的那種感覺,也很難,斑鳩也沒有一隻。

但他說自己是幸運的,充滿感慨,因為他的野餐已經有了三件東西。

一件是一把矮凳子,時空浩瀚,和一把凳子相遇很難,和這把凳子相遇更難。

第二件是下午發黃的陽光,太陽已經差不多在那裏了,下午這種事物,每天都會出現一次。

第三件是他自己,吃東西的人已經在這裏了,41歲,正好是他自己。

這些都不是理所當然的,所有的星雲都互相遠去,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走著鋼絲。無法想象,多麽渺茫的機緣,才能出現這三件東西。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告訴我不要急,拉住我,說要給我一段寂靜,然後不由分說,就給了我一段漫長的寂靜。

星星們在遠處紛紛擦肩而過,我聽著空氣流動的聲音,覺得後背發涼。

差點就不能坐在這裏了。如過當初隕石偏一下,我可能就是那隻斑鳩了。隻差一點,想想都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