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緩慢的死刑

1、

每次死刑都是一陣大恐慌，一輪冰河紀。

因為處死一個人太緩慢了，就像趴下來吹走一座黃河大堤。一次死刑，要消耗數百個行刑者。

總有半途而廢的行刑者想逃跑，又被架回來放在那裏。

按照習慣，他們自動成為下一個死刑犯。

有歌在唱：行刑是一場修行，而被處死是另一個遠方。

2、

死刑沒有什麽意義可言，別再問了。

這是古老的傳統，不能廢除。這一帶的牆上到處都塗著否定句。

“不可廢除”

“NO”

“叉號”

“擺手的小人”

“喝水的人必須死，而睡著的人不必”。

等等等等。

3、

在家鄉，人們終其一生都在等消息，從沒有人能順利地摘完一筐菜。

聽到風吹烏桕樹日暮伯勞飛，他們就放下插著刀的筍、放下未燒熟的蟹起來看看。

聽到雨突然打在石階上，或者突然沒打在石階上，他們就放下針、放下簸籮起來看看。

一生就是不停地起來看看，等著出現新的死刑犯，就是街上有狗叫、有人敲門多敲一下的那種時刻。

4、

某一天消息終於來了，時候到了，又有人被判了死刑。

懸了很久的晴天霹靂終於響了，一陣沉默之後，大家開始行動起來。

開會，舉手，搖頭，舉手，開會，舉手，開會，舉手，舉手，搖頭，舉手，開會。

新的行刑隊選出來了，他們吹滅蠟燭，背起行李，離開家鄉去完成使命。

5、

洗了手，有人拿出一個東西，說這是羊皮卷。

上麵有那個古老而嚴謹的處死方式：“瞪他，否定他，拒絕他，一次次離他而去。”

據說這是一個長者在曠野裏拿到的，他回來的時候胡子雪白，眼睛發亮。

所以開始吧。

6、

憂鬱的劊子手排著隊，走到犯人麵前，瞪他，否定他，拒絕他，一次次離他而去。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春去秋來，大雪下了又下，行刑隊不斷有人死在犯人前麵。補充進來的人會義無反顧地頂上去。

他們背起幹糧，跟家人告別，喝一碗水，披星戴月來到刑場。沒有一句怨言，走到百無聊賴的犯人麵前開始行刑。

瞪他，否定他，拒絕他，一次次離他而去。

7、

死刑太溫和太緩慢，遠遠超出了犯人本來的壽命，沒有一次能完成。

但這項傳統不可廢除，白虹貫日，蒼鷹擊於殿上，大霧彌漫四十天，一切都昭示著不可廢除。

筋疲力盡的行刑者想念家鄉的時候，就坐在**的山坡上，看看東，看看西，嚼嚼茅草根。

有的發著呆就忽然起身逃跑，又被按住，當場宣判。隨後就有人跑回去送消息。

8、

路過的人躲在酸棗叢後麵圍觀這一切，紛紛搖搖頭，比劃比劃，指指日食。

大意是說，人生，敬畏，價值觀，愛，自省，不可廢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