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真趙對話(二)

趙汝讜這時問真德秀,“真大人可曾留意前些年的邸報?朝廷前些年頻繁調軍前往福建湖南方向,都是為此。在江西、湖南和湖北等地,茶販們甚至組成了有規模的武裝力量:茶軍。曾經的湖北路茶軍,幾千人就攻入了潭州府。永新山中的茶軍,據說不過四百人,依靠山險,在叢林中往作戰,官軍始終不能取勝。淳熙二年,更爆發了頭領賴文政發動的茶販茶農暴動,波及數個路府。後來朝廷任用辛棄疾為江西提點刑獄,強力鎮壓才取得成效。淳熙六年,又因為“和糴”實施過於操切,在郴州有陳峒暴動,廣南西路境內有李接暴動。朝廷花費了巨額財力,將北路邊防精銳調回才能撲滅。”

真德秀這時想起,此次梅溪鄉民抗稅,他們原本就是茶農,這裏麵原來發生過這麽多的事情,此次如果處理不好,再次惹出了暴動就是大麻煩了。真德秀不由得暗暗捏了把冷汗。

這時趙汝讜突然轉移了話題,“雖然各地茶政屢屢出現問題,令我驚訝的是,臨安這些年興盛了大量茶坊並且炒作貢茶大小龍鳳。這龍鳳團茶始製於丁謂在任福建之時,開辟貢苑專供宮廷的龍團鳳餅,簡稱團茶,此茶極其奢華費工,可分細色和粗色各綱,其中細色五綱都有詳細品名,一綱為“龍焙貢新”,是每年最早的上品,開焙十天就“急馳”入貢到京城;第二綱為“龍焙試新”。這兩綱專供宮中,市麵上絕無可能購到。第三綱分為龍團勝雪、萬壽龍芽、上林第一、乙夜清供、承平雅玩、龍鳳英華、玉除清嚐、啟沃承恩、蜀葵、金錢、寸金等等。官員和民間市麵上炒作的實際上就是這第三綱以下各品,個別稀缺品種有豪闊商人不惜花費千金收買,冠名號稱‘極品龍鳳’,並極度奢侈包裝,多用於行賄官員或者宴飲賓客做排場之用。”真德秀對此大不以為然,搖了搖頭。

趙汝讜繼續道,“臨安最近又興盛了各種茶肆,店內遍插四時花卉植物,懸掛名人詩詞字畫。有的高檔茶坊設有各種娛樂博弈節目,臨安王媽媽茶肆,又名一窟鬼茶坊,即以說唱‘西山一窟鬼’而名聞臨安。各茶樓多有樂籍子弟占此會聚,習學管弦唱叫之類,名氣比較大的茶坊還有潘節幹、俞七郎、張七相幹等。更有包娼窩賭的花茶坊,裏麵女子爭妍賣笑,朝歌暮弦,令人心神搖**,凡入此類茶坊,則必定花費甚巨。到如今臨安茶坊已成風氣,許多官員和士子們更是以茶坊作為約友會聚之處。外地駐京官員更是以茶坊作為聯絡辦事之處,甚至他們中的一些人,就開辦了屬於自己的茶坊,各地方路府的官員來京,迎來送往也都在這些茶坊裏,其中多有行買納賄及汙穢不堪之事。”

真德秀頓時陷入了沉思,心裏麵長歎道,“這些難道不是國將衰亡之象嗎?”趙汝讜知道真德秀是清流名士,這些藏汙納垢之地,他是不會知道的,更加不會參與。

二人沉默了一會。趙汝讜講道,“你剛才問我是否發現潭州的有關情形,目前隻是有一些線索,怕是潭州的一些官員已經脫不了幹係了。因為你是新任潭州父母,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通氣一下才好。”真德秀早已想到這層,馬上爽快表態,全力支持趙汝讜查辦。趙汝讜了解真德秀是朝廷的清流領袖,對朝廷的腐敗官員痛恨之至,他的這個態度是在意料之中。但有些事情,還是得跟真德秀講得更為透徹一些為好。於是他繼續講,“如果徹查,隻怕會牽涉到更多的人,不知真大人對此作何想?”真德秀問道,“你能說得再具體一點嗎?”趙汝讜笑了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講才好。

這時管事過來添茶,趙汝讜就順便打量了一下真德秀的官衙書房,見到花架上有一個裝飾品兼玩具,牙雕套球。不由被吸引過去,見這套球分表裏五層,每個套球都是周身百孔,最裏麵也是最小的,卻是一個實球,顏色墨綠的翡翠打磨而成。外麵四個金黃套球,全無半點縫隙。輕輕一晃,幾個球各自旋轉,運轉自如,可謂精巧絕倫。真德秀見他看得入神,笑了問,“趙大人喜歡此物?”趙汝讜小心取下套球,遞給真德秀,問道,“真大人如何看待此物?”真德秀一時不解他的意圖,趙汝讜笑著說道,“看這些球,倘若外球輕而薄,裏球反而重且厚,那麽整個套球是不是很容易破碎?因此整體的內外厚薄輕重,大有文章。朝廷的格局,難道不應該像此球一樣嗎?”真德秀聽到這裏不禁笑了。

趙汝讜見真德秀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笑了,接著說,“我們這些官員,就仿佛是套在裏麵的球,越在裏麵的就是位置越高的。包在最外麵的就是我大宋的百姓。又好比一座塔,倘若上麵太重,而底基太薄,這塔是極易壓碎坍塌的。”真德秀讚許地點頭稱是。趙汝讜又說道,“我在瑞州,就查辦了一個謀奪百姓田產,用下流手段非法兼並土地的大戶豪門,結果牽涉到了一個朝廷二品閣員,被人參了一本說‘滋事擾民’,這才被調到了湖南。如今在潭州,我剛剛又發現了這樣的事情,背後或再次牽涉到朝廷閣臣。真大人,你說我是管,還是不管呢?”

真德秀思考了一下,接口說道,“昔日曾經看過一首詩,到如今依稀記得。是這樣寫的:‘身潔吏所貴,心精士其難。’我認為這樣的詩句,就是我輩做官的箴言。”這是趙汝讜在臨安時候寫過的詩句,不想真德秀居然能夠知道,而且記得,對於士人來說是,這就是一種特別的尊重和榮光。

趙汝讜被感動了,起來握住真德秀的手,動情地說道,“風雨飄搖之時,大廈易傾。我乃是朝廷的宗族,這很多事情本是我的分內之事。而真大人你卻是真性情,真品質。令趙某感佩且慚愧!”真德秀聽他此言發自肺腑,也說道,“趙大人言重了。如果你決意要查到底,我自然堅決跟你一起。需要上表,真德秀沒有問題。”“好,有了真大人支持,我們配合起來,很多事情就好辦了。當然,我們需要格外慎重,特別是如果牽涉到更上層的朝中人物,還得我們兩人仔細斟酌才是。”真德秀表示肯定。到現在兩人這是達成了一致意見。臨別之時,兩人居然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

送走了趙汝讜,真德秀一直就在官衙花園踱步,回想著今天趙汝讜所說的各種弊端,又想到他提到了潭州有官員涉入,會有誰呢?他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提刑司的提刑使莫彪,他就是路府分管緝私捕拿和刑獄的官員。雖然自己來的時間並不長,多少也聽聞了一點關於他的事情,都說他背景深厚,是個手眼通天的州裏實權人物。他知道此人是戶部尚書莫澤的同宗兄弟,在臨安時他見過莫彪的兄弟莫彬,一個在臨安的湖南富商,是莫澤在一個偶然的場合介紹他們認識的。他離開臨安上任潭州之前,莫彬曾經通過別人聯絡過他,因為他就是新任潭州,莫彬要代表潭州官員們送給他一份厚重的啟程貲費,被他謝絕了。

據說莫彬在臨安交遊廣泛,跟朝廷裏的很多大臣都非常熟絡。至於莫彬具體經營何種產業,他並不清楚。如果莫彪有事,估計莫彬一定有份參與,那麽莫澤是否也會卷入呢?而莫澤的背後,一定就是這位人人敬畏的宰相史彌遠了。想到這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當然知道史彌遠的手段極為厲害,他不想糾纏在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裏麵,但是稍不留意,就會陷入別人給他挖的坑裏。他已經有過多次這樣的經曆了。

正想到此處,從事來報,一些公文包括前麵一些奏折的回批都到了。他拆開第一封,這是一份內閣公函,讓他同趙汝讜一起秘密會見金國被俘大將黃摑阿魯答,商談同金國合作的可能。他頓時心裏產生了很多疑問,決定馬上動身到趙汝讜府邸,對此事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