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美眷重逢(一)
理宗畢竟還是年輕人,他既對安安產生了愛慕之意,神情中自然就流露了出來。董宋臣是個極其乖巧的,立刻就明白了理宗的心意。於是他悄悄走到丫鬟雁兒身邊,遞給她一個精致的小布囊,裏麵裝的是理宗的賞賜,太平通寶金錢十枚。雁兒隻管收了,卻不識這些原是宮中之物,專門賞賜大臣和貴婦之用,也流轉於臨安上層富貴人家。
在回宮的路上,理宗一直沉浸在發現安安的喜悅之中,以至於腦海裏,充滿的都是她淺淺的笑容。董宋臣知道理宗的心思,笑嘻嘻地說道,“陛下如果喜歡此女,那就將她召進宮來如何?”理宗認真地想了一下這個事情,心裏歎了口氣,心想,真的將謝安安召到宮裏,恐怕第一個反對的就是楊太後,兩個師父鄭清之和餘天錫也不會讚同,更不要說會有禦史立即上奏勸諫了。雖說這是天子私事,自己作為登基不久的新君這樣做,恐怕立即就是滿朝的流言蜚語。於是理宗對董宋臣說道,“這件事暫時不要再提了。以後隻要閑暇無事,多來逛逛就好。”
隨後幾日,理宗的旨意陸續傳下了,魏了翁被黜至靖州居住,真德秀奉旨宮觀閑差,因為憂心過勞而病倒,於是真德秀居家養病了一段時間。冉璡與冉璞一麵照顧病重的真德秀,一麵四處尋訪謝瑛的下落。這時朝裏關於濟王的聲音逐漸地消失,最終湮沒在一片寂靜之中。沒有人再願意提起濟王了。曾經激烈爭論濟王的人,要麽是失敗的一方被陸續貶黜,要麽就是大獲全勝的史相一方,而即使是他們,也不願人們再提及濟王。
於是濟王這個人曾經的存在,就仿佛沒有發生過一樣,被人們故意淡忘了。直到三個月以後,才再一次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且立刻成為引爆人們關注的焦點。
濟王妃吳氏就要奉旨落發出家了,在到薦福寺正式出家之前,她請了旨去楊太後那裏謝恩,其實就是去見最後一麵的意思。楊太後當年曾受高宗皇後吳氏的厚恩,因此非常感激太皇太後吳氏,曾經在自己的殿閣內貼上吳氏家族後人的姓名,時常指著上麵的名字詢問太監:“這人可有官職?”寧宗在世時候,楊太後多次讓景獻太子趙詢告訴當時的宰相,凡有合適的職位必須優先授於吳家的人。濟王妃吳氏就是高宗皇後的侄孫女,當年能夠得配濟王趙竑,也是楊太後親自撮合。世事難料,濟王趙竑並沒有能夠承繼大統。
當初寧宗病逝,宰相史彌遠召趙昀入宮,要成功即位,必須得到楊太後的支持。就派遣楊氏宗族的楊穀和楊石二人共同說服楊皇後。楊皇後起初堅持否決,她說:“皇子是先帝所立,我們怎麽能擅自改變?”史彌遠派楊穀他們七次往返勸說,楊皇後始終堅持不可。最後楊穀楊石二人跪倒哭泣著說:“現在內外軍民都已經歸心趙昀了,如果不立他,一定會禍亂叢生,大宋朝立時就亂了,皇後您,還有我們楊家的整個家族,也將不會有立足之地啊!”楊皇後默然良久,問道:“趙昀在哪裏?”史彌遠趕緊叫趙昀入見。趙昀拜倒,楊皇後撫摸著趙昀的背說:“你今後就是我的兒子了!大宋江山,從此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把這副重擔挑起來,不要辜負了父皇和我對你的期待!”趙昀非常感動,向楊太後磕頭謝恩。然後楊太後跟史彌遠改詔,廢趙竑為濟王,立趙昀為太子。
理宗這才能夠承繼大統,所以他非常感激楊太後的功德,不但尊她為太後,並敦請楊太後垂簾聽政。而楊太後並沒有專橫跋扈,任意幹涉朝政,她把聽政看作是朝廷對她的一種尊重。楊太後對理宗扶持了一段時間後,認為朝政已經穩定,就主動向百官宣布撤簾,還政給理宗。隨後移駕慈明殿頤養天年,不問世事。當初楊太後為了朝廷大局的穩定,避免兵連禍結,也為了能夠延續楊氏家族的平安富貴,違背自己的心意跟宰相史彌遠作了妥協,但她心裏一直對趙竑和吳氏充滿了愧疚之情。所以吳氏進宮來向她謝恩辭行,她摟著吳氏痛哭了一場,說道,“是哀家對不起你們。請你不要怪責母後,哀家實在是力不從心,情非得已啊。”
吳氏也委屈地盡情痛哭了一場,這是她從湖州回來以後第一次被允許進宮覲見楊太後,隻怕也是最後一次了。哭完之後,楊太後讓人給吳氏重新梳妝一下,然後吳氏攙著她,在宮裏的花園內走走散步,說些寬慰的體己話語。
吳氏此時已經看透了一切,即便沒有旨意,也是遲早遁入空門的。隻是她還有心願未了,她忘不了自己對濟王的虧欠和內疚。在湖州,濟王跟她說,她才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這讓她覺得無比幸福。那是她跟濟王一起的最後一段甜蜜時光,她無比珍惜。濟王還曾對她說過,因為以前不懂世事,上了別人的圈套,雖然無可挽回,但他已經勘破,隻想過著平靜富足的生活,此生足矣。但是他們短暫的甜蜜生活,被湖州之變突然打破,餘天錫的到來更是終止了一切。她聽說濟王連飲下兩杯鴆酒而亡,她知道其中一杯本來是她的。是濟王救了自己。每想到此,都有如錐心之痛,她寧願追隨著濟王而去。
吳氏即使平日誦經之時,也時常想到史彌遠和他的同黨餘天錫等人,“種種造惡,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雖然她經常念到偈語,“妖孽見福,其惡未熟,至其惡熟,自受罪酷,”可是她總是渴望在一切終了之前,為濟王尋得該有的公義,她要那些作惡之人付出他們應得的代價。
於是她將餘天錫受史彌遠指使,在湖州鴆殺濟王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講述給了楊太後。太後聽了大為震驚,她沒有想到史彌遠的手段如此毒辣,對寸權都無的趙竑竟然也下得了這般毒手。楊太後沉默了半晌,問吳氏,“你如今要出家了,還想報仇嗎?”吳氏回答道,“如今不比以前,新君在位,報仇有如登天。看來隻能來世再說了。”楊太後覺得她言不由衷,可是又不好逼她說出心裏實話。轉念一想,吳氏說的話的確也是實情,她沒有人可以依仗了,濟王尚且遇害,她又是個女子,如何向史彌遠等人複仇呢?
想到這裏,楊太後非常同情地看著吳氏,撫摸著她的頭發說道,“孩子,你就帶發修行罷。這是母後我的意思。”吳氏說道,“孩兒遵旨。”楊太後又說,“哀家老了,常年住在這深宮裏,有時很悶。你雖然在寺裏修行,也要時不時也來我這裏,看望哀家。”吳氏搖頭說道,“出宮之後,再要進來看太後,就沒有可能了。”楊太後疑惑地問道,“這是為何?”吳氏說道,“自從湖州回到臨安,就一直想到宮裏來拜見太後。可是他們連門都不給我外出。今天是我第一次外出,來看望太後。”楊太後聽了這話,心裏憤怒已極,再怎麽樣,吳氏也是朝廷宗親,他們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實在太沒有天理人情了。
沉默了片刻,楊太後讓太監去把自己宮中的腰牌拿一個來,然後交給了吳氏,說道,“有了這個,你以後進出皇宮,在整個臨安城都是自由的,沒有人再阻攔你的。”吳氏感激之至,下跪向太後行禮致謝。然後,楊太後留了吳氏一起用了盛大的晚宴,再派人將吳氏安全地送回軟禁她的宮觀。
這些日子以來,理宗每隔三兩天,必要到西林茶坊去見安安。隻要見到了安安,聆聽她彈奏一曲,與她談論詩詞,他每次都覺得心情大好,無比愉悅。理宗不斷地給了她和雁兒很多賞賜,因為沒有透露身份,安安隻道他是臨安城裏的一個富貴公子。日子一久,安安當然知道了理宗的心思。可是一直以來,她從來沒有被理宗打動過,隻是一心盼著冉璞能早些尋找過來。理宗自然無法知曉她的心思,看無法打動安安,也不禁有些失落。董宋臣是個極其乖巧的,他知道理宗對安安的愛慕和顧慮,就給理宗出主意道,“陛下,今日是不是可以叫上餘大人?讓他跟隨我們一起去見見安安小姐。聽說餘大人非常喜歡彈琴,想來他一定會對安安小姐印象不錯。到時,讓餘大人出麵去辦,安安小姐進宮就是名正言順了。”
理宗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於是讓董宋臣去傳旨餘天錫速到宮裏來。餘天錫還以為有什麽急務等待處理,趕到宮裏後,聽董宋臣說今日一起陪皇上到孤山去遊玩一番,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餘天錫心裏又感到很是高興,因為這份聖眷和親近,宰相史彌遠和同僚鄭清之都未曾有過。
董宋臣又叫上江萬載,三人分別乘轎,江萬載跟侍衛們騎馬跟著,出了皇宮奔西湖而去。然後在錢王祠下轎,幾人乘船遊賞西湖,那孤山就在隔湖對岸,稍許工夫船就到達。下船之後,理宗和餘天錫邊走邊聊些閑話,江萬載和董宋臣在後跟著。因為天氣晴暖,西湖邊上遊人如織,理宗看到很多年輕女子都在乘船遊樂,不由心中一動,問餘天錫道,“餘師父,你知道我朝都有哪些才女嗎?”餘天錫被冷不防問了這個問題,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讀過很多朱熹的書,其中有談到這個話題,就回道,“為臣曾經看過晦庵先生寫的一句話,他說,‘本朝婦人能詞者,唯李易安、魏夫人二人而已。’”理宗搖頭說道,“本朝才女頗多,如何隻有二人呢?”
餘天錫聽了,更加摸不著理宗的意思了,問道,“難道陛下知道,還有別的女子可以比肩她們二人?”理宗笑道,“前幾日在一書坊,看到一本書上有首詞,說是本地一位才女朱淑真寫的。”餘天錫問,“陛下,那詞寫地如何?”理宗回憶了一下,說道,“那首寫的也是遊湖,隻記得這幾句了,‘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台。’”餘天錫笑道,“好一個青春可愛的年輕姑娘。”理宗輕歎了口氣說道,“聽說她後來婚姻不諧,已經英年早逝了。”餘天錫搖頭,連歎可惜。
理宗看了看餘天錫,說道,“餘師父,今天叫上你,我們一起去拜訪另一位才女罷。”餘天錫這才明白,今天理宗原來是有備而來,就笑著問道,“皇上身處深宮,竟然知道這位才女?想來一定是位天仙一樣的女子。”理宗聽餘天錫這話裏藏著話,不由得心裏暗笑,說道,“餘師父,稍後就能見到。”餘天錫一下子覺得無比好奇,這女子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