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夜探王府(一)

冉璞第一次見到了謝瑛,看到她如此秀美,不禁一時愣住了。丫鬟雁兒在旁邊見他有些失態,輕聲嘟嚕了一句,“無禮!”謝瑛看他們飲了那許多酒,知道他們都有點醉意了,倒也不以為意。冉璞片刻失態,馬上自己就意識到了,趕緊站起來感謝她們送來了點心和醒酒湯。謝周卿坐在旁邊,全都看在眼裏,笑著說道,“這是我的侄女,名叫謝瑛,你就叫她瑛姑娘罷。她是衡州來的,離你們潭州不遠。”冉璞回道,“在下去年正是在石鼓書院訪學過一年多,對衡州還是熟悉的。”

謝周卿聽提到了石鼓書院,不由得興致大發,因為他就是從那裏出來的,問了冉璞很多關於書院現在的情形,談到了程洵,還談了他自己對二程朱熹葉適陳亮他們的理解。冉璞見他如此滔滔不絕,知道一定是太長時間沒有人跟他談論這種話題了,今日恰逢酒興,又遇到同一書院來的人,那必定要暢抒胸臆了。想到此不禁笑了,他了解為什麽謝周卿會這樣,因為他也是那個書院出來的,見過了很多像他這樣的人。

這時,謝瑛見她叔父跟往日大不相同,平日裏從來沒有今天這般興致,知道他難得如此高興,就說道,“叔父今日高興,我給你們奏上一曲助興如何?”謝周卿笑道,“如此妙極!”於是謝瑛讓雁兒取來了長琴,調了調弦,開始彈奏第一曲。眾人聽得此曲清越和雅,節短韻長,氣度安閑。此時月朗星輝,正適宜在此樂中飲酒暢談。冉璞雖不撫琴,也識得此曲,乃是“良宵引”,曲畢,冉璞笑道,“好曲,這個曲名此刻倒是應景。”謝周卿也說道,“正是如此”。這首曲是士人們月夜常奏的曲子。

謝瑛停了片刻,開始奏第二曲,冉璞聽聞琴聲,仿佛穿越鬆林,來到溪口,忽見山上有飛泉,淙淙然自石縫湧出,衝刷堅石,珠串四落。讓人不由產生一種寄情山水,結盟泉石的衝動。冉璞不由得讚好,“真是好奏。石上流泉,確是高人名曲。”

謝瑛見他頗通樂曲,有意考他一下,於是在第三首奏前,明言這是一首新曲。隨著謝瑛彈奏漸起,飄逸的音樂立即使冉璞想到了一望無際的洞庭湖,水波**漾,雲霧繚繞;湘江之水浩浩淼淼,奔騰不止,匯入湖中;然後天邊的彩霞,印照在水麵之上,變成五彩斑斕;又見橙清的月光,靜靜地灑在無際的湖麵之上,微風乍起,泛出粼粼的波光。冉璞輕聲吟誦,“載滿舡風與月,水雲遙遏,滄浪唱徹。心堪太虛,誌存清節!”

謝瑛聽他朗誦曲詞,知道他懂得這個曲子,於是對他微笑示意。曲畢,謝瑛問道,“這是郭沔移居到衡山後作的新曲,最近才流傳回臨安,不知冉公如何知道?”冉璞微笑著說道,“這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郭沔曾經到書院訪問,大家都喜歡他的這個曲,有人為他填詞,因此我才記得。”謝瑛不禁佩服冉璞的記憶能力,想必他也是非常喜歡這個曲子,否則不能對這個曲詞如此熟悉。

這時,謝周卿笑著說道,“你對樂曲如此了解,想必也是精通琴藝了。何不也來奏上一曲?”冉璞趕緊推托說道,“我隻聽喜歡聽曲,卻從來不曾學琴。”謝周卿此時有些醉意上來,說道,“世上若無鍾子期,又何來高山流水之知音?你就是今晚的鍾子期罷。”謝瑛聽了此話,突然有點臉紅,知道叔父酒意上來了,趕緊給他添上醒酒的梅湯。這時冉璞也聽出點意味了,想說點什麽又覺不妥,於是站起向謝瑛他們拱手致謝,說道已經太晚,不要影響了謝大人明日公務才是。於是叫上謝安一起攙扶謝周卿進入內室休息,然後再次向謝瑛致謝,這才離去。

次日上午,冉璞酒醒,發覺日頭已高。洗漱了一下就從驛館出來,找個地方買些吃的,順便看看湖州街麵風光。冉璞知道這裏是個江南商業名鎮,一個富裕之鄉。看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店鋪挨著店鋪,幾乎每個店鋪裏麵都有客人正在光顧,街麵上商販的吆喝聲,混雜著行走的車馬聲,真是一片喧鬧的繁華景象,冉璞不由得心裏暗暗稱讚。又看見各處小河縱橫交錯,船行其中,來去自如。民居又都沿河分布,街區之間又有無數小橋,街道多半鋪上了青色石板,有些石板之上還刻了紋路。

這裏的風光跟潭州衡州自是大不相同。冉璞問了路人濟王府在何處,路人給指了方向,於是信步走出了街市,向王府方向踱去。走到了郊外,看到東苕溪與西苕溪,至此之後匯合,溪水湍急,霅然有聲,此處故名霅溪,又稱霅川。

再走一炷香工夫,看到行人漸少。而多了不少軍士,三三兩兩地在巡邏。冉璞還看到了一些像是穿著便袍的軍士,也可能是衙門的差役,路上還設有明卡盤查。這種情形透露著一種不正常。這是濟王府外的常態呢,還是最近突然發生了變化?冉璞遠遠地繞著濟王府走了一圈,把濟王府外的情形基本看了一遍。他有一種判斷,濟王府外分屬不同的軍士和差役,不僅是因為他們的著裝不同,而且他們的行事方式也完全不同。白天看到的是這樣,會不會夜晚是另一種情形呢?不知道為什麽,冉璞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他決定夜裏到那裏再走一遭,有夜色的掩護,說不定他可以走得更近一些,看到更多的東西。

冉璞回到驛館後,小二給他送來一封信,是謝周卿差人送來的,約好明日上午,冉璞先到他的府裏去,然後一道去濟王府。冉璞休息了一陣,想起了一件事,把小二叫了過來,問他有沒有本地圖本,小二說有,可以到掌櫃的那裏去借,也可以買一本,待會就可以送過來。冉璞讓小二送一本過來,最後一起結清。過了片刻,小二果然送了一本上來。冉璞仔細翻看,見這圖本有些粗陋,好多地方並未標注,不過也強於沒有地圖罷了,可以對湖州城及濟王府一帶有了一個大概清晰的印象。

太陽落山後,冉璞隨便用了晚膳,換了一套隨身的便裝,出門往濟王府方向散步過去。約一炷香工夫,此時天已經全黑下來,郊外的夜晚黑漆漆一片,隻能憑借時有時無的月光看清路上的狀況。不知為什麽,冉璞突然有點緊張起來,現在的情形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三官廟那個夜晚。冉璞決定再往前走走,沒有什麽異狀就回去了。走了沒一會,看到了王府大門前的燈籠,再走走就已經可以看到大門了。

冉璞停了下來,仔細地向四周探尋了一番,白天那些明崗大部分已經撤去了,看見前麵隻有一個還在,冉璞悄悄靠近了過去,聽聽那幾個士卒都在說些什麽。聽了好一會,隻聽到他們在抱怨一個叫潘二爺的人,讓他們如此辛苦地守著王爺府,也不知道為了什麽。冉璞心想,這個潘二爺可能就是他們的指揮軍官?聽了一會他們不得要領的聊天,冉璞悄悄退了出去。

此時夜已經開始深了,冉璞決定回去。正在回去路上,突然發覺有人在跟蹤他。如果他走快起來,那人也會加快;如果他慢下來,那人也跟著慢了。此人刻意地保持距離又跟著自己,怕是想弄清自己要前往何處?冉璞索性回頭向著他走過去,那人就停了下來,看著他走近。冉璞走到跟前,盯著這人察看,見此人一身精幹裝束,半夜還頭帶著一個鬥笠。冉璞問道,“你為什麽跟著我?”那人反問道,“你不是本地人,你是幹什麽的?”冉璞笑道,“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你是幹什麽的?”那人像是有點惱怒,手開始抓緊了刀柄。冉璞見他佩帶長刀,自己隻有一把防身短刀,下意識地往前走近了一點。那人見他靠近,就退後半步,說道,“不要過來。”冉璞停了下來,盯著此人。

兩人對峙了一會,那人問道,“你是湖州府衙的公差?”冉璞沒有理他,那人繼續問道,“難道不是?你不像是湖州軍營的士兵。你到底是誰?”冉璞不理他,反問道,“閣下是誰?”那人喝道,“我當然是官府公差。你深夜在此行走,剛才又鬼鬼祟祟地偷聽那幾個士卒談話,究竟是幹什麽的?”冉璞明白了,剛才已然被此人盯上了,自己卻還不知道,可能此人就埋伏在附近。冉璞反問道,“你剛才不是也在偷聽嗎?”

那人已然被激怒了,仍在竭力克製著自己,右手緊緊握住了刀柄,往旁邊側跨了半步。冉璞知道他隨時可能暴起襲擊自己,也抽出了短刀,隨時應變可能的攻擊。兩人就這樣繼續對峙,過了一會,月光突然被雲彩完全遮住,此時四下裏一片漆黑。冉璞心知不妙,悄悄往旁邊挪動了幾步。果然,那人突然就衝過來了,卻撲了個空,冉璞趁勢一個勾腿將此人絆倒。這人倒也反應奇快,跌倒的同時,刀也向著冉璞方向砍來。冉璞聽得風聲躲過,一腳踹出,正中此人右臂。這人右臂吃痛棄了長刀,卻立即辨清了方向跟冉璞短打了起來,兩人拳來腳往,鬥了一會,然後這人喊道,“停了。”

於是兩人住手,這人說道,“閣下好俊的身手。”冉璞回道,“你也不錯。”這人沉默了一下,說道,“你肯定不是這裏的士兵。”冉璞笑著問道,“你如何知道?”這人回道,“閣下這麽好的身手,必定不是凡人,怎會跟潘壬那等人廝混?”冉璞嗬嗬笑道,“世上的事情原本難料。”這人聽他如此說,不禁疑惑地問道,“你當真?”冉璞笑道,“隻怕我們的使命也許一樣,讓我們各行其便,如何?”這人一聽,拱手說道,“好說,我們各自方便罷。”說完從地上拾起刀自行離去。

這時月光又從雲裏透出了,四周陡然清亮了許多。冉璞正要離開,看到地上有一個銅牌,應該是那人剛才打鬥時掉落了。拾起來一看,上麵寫了幾個字:機速房執事。冉璞不知道這是個什麽衙門,就揣在自己身上然後離去。

冉璞回到驛館已是深夜,躺在**,拿著這個銅牌,反複地查看。濟王府周圍的種種情形,實在不同尋常,看起來這裏有幾撥不同的勢力,他們到底要幹什麽呢?胡思亂想著,慢慢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剛好天亮,於是起來洗漱,吃了些東西就趕往謝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