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密函之爭（一）

徹底剿平了太平寨，並且拿到了這四大箱的賬簿文書，冉璡的心放下了大半。可是就他們三人，如何能將這許多繳獲安全送回潭州呢？冉璡跟蔣奇商量一下，蔣奇說他馬上就動身，連夜趕到潭州向二位大人稟告。冉璡提醒說道，“真趙二位大人，至少有一位必須親自到太平寨來，而且必須多帶一些人馬，否則難以順利地將這些東西帶回去。”蔣奇問道，“能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麽嗎？”冉璡回道，“現在不好說，我們必須考慮周全些才好。”蔣奇答應了，快馬連夜奔回潭州。隨後發生的事情，馬上證明了冉璡的擔心完全不是多餘。

此時劉整正在指揮清點繳獲，他見這裏居然有這麽多鹽和糧食，而且這次清剿並沒有許多傷亡，心裏非常高興。正盤算著這些東西該如何分配才好，又想起剛才有人講還有四大箱的賬簿文書，那些是文官們感興趣的東西，是真德秀趙汝讜他們辦案的證據。他忽然心裏冒出了一種好奇心，這些文書密函肯定會牽涉到朝中的一些官員，說不定會是很高層的大臣，他們會是什麽人呢？於是他也想進去看個究竟。

走進內室，看到冉璡兄弟正在忙碌地清理這些文書，一時間不好插進去，於是又退了出來。這時傳令官傳來了趙葵的命令，果然不出大家的預料，趙葵當然會同意劉整這次出兵。不過傳令官還帶來了另一道命令：一切繳獲必須就地封存，等待趙葵親自前來處理。劉整心想，這裏說的一切繳獲應該包括這些賬簿文書。於是他又走進了內室，要冉璡兄弟傳達此事。但是見到他們正心無旁騖地專注於辦案，自覺不便打擾他們，隻好又走開了，等他們結束後再通知他們就是。

這時冉璡冉璞正緊鎖眉頭，閱讀著幾封密函，以前的很多謎團和猜想正在被這些信劄和賬簿一一解開和證實。他們此刻的心裏無比沉重，他們沒有想到這些官員如此貪婪枉法，牽涉到的官員又如此之廣，有的官員位階如此之高。這一切預示著，他們將麵臨的情勢比之前預想的要嚴重得多。冉璡不由得想到了法紀鬆弛，綱常頹廢等等這些詞句，而這些通常是史書上朝代更替的預兆哪！當想到這四大箱的文書一旦公布，將足以撼動朝局，冉璡的頭上開始冒出了冷汗。而真德秀和趙汝讜二位大人又會麵臨多麽大的壓力，以他們的官職，又能有何等作為呢？因為辦案而牽涉進去的他們兄弟二人，也不得不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危了。

冉璡他們沒有料到，正在發生的變故卻比他們想到的還要惡劣，就在他們離開潭州的第二天，趙汝讜因為那個彈劾而被降職，並且被要求十日之內離開潭州，前去溫州擔任知州。趙汝讜接到旨意後，跟真德秀閉門商談了半天。真德秀被朝廷指定暫時代理趙汝讜的轉運使職責，兩人仔細磋商了在趙汝讜離開之後，潭州的反腐大案該如何繼續，趙汝讜移交給真德秀了有關案情文檔以及他了解的所有內幕情形。辦好交接後，趙汝讜喟然一聲長歎說道，“以前讀到諸葛武侯這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未曾領會此中意味，現今輪到我也嚐到如此滋味了。心有不甘哪！”

真德秀心裏也是極度不滿，卻不願意看到趙汝讜如此地灰心，他知道哀莫大於心死，如果趙汝讜就此沉淪下去，朝廷將失去一位股肱忠臣。於是他勸慰趙汝讜道，“趙大人你不可就此灰心，此事一定還有挽回餘地。隻要我們最終破獲此案，將事情真相上奏朝廷，相信陛下會還給趙大人一個公道的。”趙汝讜搖了搖頭，“真大人，你看出來了嗎？隻要皇上還沒有真正親政，朝政就會一直把持在這些人手裏。我曾經上奏聖上，請求聖上獨自掌握朝政，想必這一定觸怒了史相他們。如今是斷斷容不下我了。”真德秀怒道，“且莫說趙大人你是朝廷宗室長輩，就算是尋常官員上奏此言，這也是應有的公義！”趙汝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真大人，你可知此中其實是有緣故的？想必你曾經聽說過寧宗皇子趙竑罷，他是太祖的十世孫，被寧宗在嘉定十三年立為唯一的皇子，準備承繼大統。隻因趙竑素來不喜史彌遠，曾經說過將來即位後就要發配史彌遠至千裏之外，不料他身邊的侍妾是史彌遠布的眼線，就將這話傳給了史彌遠。從此那史彌遠就有另立皇儲的野心了。”

真德秀曾經風聞過這些事情，因為是皇家秘事，外人都不敢牽涉其中，傳言又往往似是而非，所以真德秀對這些傳言都是將信將疑。現在，趙汝讜對他說出事情的真相了。

原來趙竑喜歡音律，史彌遠就贖買了一個精於彈琴的美女送給他做侍妾，趙竑果然中計，對美女寵愛有加，全無防備。然而這美女無時不在監視趙竑，將他的一言一行，通過秘密的渠道告訴了史彌遠。有一次，趙竑不知為了何事極為惱怒史彌遠，就指著牆上地圖裏的瓊崖州說：“日後如得誌，定會將史彌遠發配到這裏。”又私下裏稱呼史彌遠為“新恩”，意思是日後把他流放到新州或者恩州。史彌遠聽聞了這些，決定趁七七節日進奉寶物，來最後一次地試探他。趙竑那日喝地大醉，怒從心起把這些東西都摔碎在地上。自此史彌遠就決意廢掉趙竑。他的第一步就是尋找另一個合適的皇子。此時史彌遠心裏已經有了候選人，隻是並沒有把握，為此他把一個任務交給了當時還僅僅是國子學錄的鄭清之。

當時朝廷選擇了宗室趙希瓐的兒子趙昀作為沂王嗣子，這位趙昀就是現在的理宗。一天，史彌遠跟鄭清之兩人秘密地登上淨慈寺惠日閣，說道，“皇子趙竑的種種行為，表明他不堪重任。聽說沂王之子趙昀非常優秀，我如今請你擔當他的授業導師，你要認真地訓導他，以備大位。事成之後，我的官位一定會傳給你的。不過切記，這些話如果泄露出去，我與你都將被滅族的啊。”鄭清之曾受厚恩於史彌遠，不得不答應，拱手作揖說：“丞相放心，清之心中有數。”

於是鄭清之每天教授趙昀文章詩詞，趙昀也比較聰慧，進步很快。數月之後鄭清之會見史彌遠，就把趙昀所作的詩文拿給他看，史彌遠看了，讚不絕口。史彌遠問鄭清之說：“我聽說他已經很賢德，你覺得他如何？”鄭清之說：“他的賢德，我雖不能一一列舉，隻用一句話說就是：此非凡人！”史彌遠點頭，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改立趙昀即位。

嘉定十七年，寧宗去世，史彌遠馬上派遣鄭清之告知趙昀，丞相他們想要擁立他承繼皇位。鄭清之詢問他自己的意願，趙昀總是默然不答。最後鄭清之說：“丞相對我置為心腹，絕對地信任，我才告訴你這樣的計劃。現在你一句也不回答，讓我如何向丞相複命呢？”趙昀聽到此言，這才慢慢回答說：“紹興老母親還在。”鄭清之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於是把此話傳給史彌遠，兩人越發讚歎趙昀不凡。

得到了後宮楊皇後的支持後，史彌遠將趙昀帶到到寧宗靈柩前，行太子的哀禮。然後命人召見趙竑。此時趙竑正在自己府內焦急地等待，聞命急忙入宮，但是每經過一座宮門，禁衛軍就攔阻他的侍從，最後隻得他一人進入。史彌遠把他引到靈柩前，由自己的心腹，殿前司統領夏震守住了他。然後召百官立班，公開宣讀遺詔。他請趙昀坐在禦座上，宣讀詔令趙昀即位，隨即號令百官拜舞，向新皇效忠。此時趙竑無論如何也不肯下拜，那夏震就命人按下他的頭強行下跪。接著楊皇後矯製遺詔：立趙昀為寧宗皇子即位。然後改封趙竑開府儀同三司，為濟陽郡王。理宗趙昀即位後，又加趙竑為少保，進封為濟王。隨後任命趙竑為醴泉觀使，令他立即搬往湖州，居住在賜予他的府邸裏麵，無旨不得外出。

這些都是皇室的絕密，趙汝讜是宗室長輩，才有他的秘密渠道，獲悉了所有實情。如今他轉告了真德秀，把真德秀驚地是冷汗涔涔。趙汝讜對真德秀說道，“本來我們宗室查獲了實情，就要向天下揭露史彌遠等人的陰謀和罪行，但楊太後堅決不允。而且現在大宋外敵環伺，國家危機日甚，再也經不起這樣的內耗了。所以我們就一直引而不發。盡管如此，每當想到有史彌遠這等陰險小人，尚在皇上周圍掌握大權，我就坐立不安。這次在潭州查辦私鹽大案，也是要找到這些人招權納賄的罪證，爭取從外圍揭露他們的罪行。”

真德秀總算明白了趙汝讜的良苦用心。自程朱以來的理學，對於篡上作亂，最是不能容忍。真德秀從根本上來說，是絕對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即使現在公認為最臭名昭著的奸臣秦檜，當時的太子公開地表示對他非常厭憎，他也沒有幹出史彌遠這樣的事情。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兩位大人還在商議的時候，蔣奇飛馬帶回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太平寨已經被成功剿滅了，四大箱的賬簿文書已經拿到，即將可以運回，趙汝讜以手加額，高興地說道，“蒼天有眼，佑我大宋。”真德秀也是興奮地跟趙汝讜說，“我就說了，你一定會沒事的。”趙汝讜勸說真德秀馬上帶領人馬趕往太平寨，立即將贓物和物證取回。潭州這裏有他，他要盡好他在潭州最後幾天的職責！

於是第二天真德秀帶人，由蔣奇引路，火速趕往太平寨去了；而趙汝讜則派出人馬暗暗守住了提刑司，幾家私鹽大商和潭州各個城門，隨時準備發簽捕人。